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皇糧胡同十九號

第24章 第三節

皇糧胡同十九號 桃子 3576 2018-03-22
無疑,這件東西解釋了姚頂梁至死還緊緊抓在左手裡的那根弧形的鐵絲——這是一盞馬燈的提把。 沉默良久的秋姍發言了:“那姓姚的強盜,原來是提著一盞馬燈守候在路邊兒的啊。但是,曾佐你在詢問馮雪雁時,她是怎麼形容出現在車頭正前方那個強盜的姿勢的?是這樣……一隻手舉著槍,一隻手提著馬燈?還是這樣……雙手一起舉槍對著她?” 曾佐啞然了。他雖然沒有讓馮雪雁對此做出過詳盡的回顧,而她自己也根本沒有提到強盜手裡的那盞馬燈。當然,因為緊張,她也許根本就沒有看到這個細節。可畢竟是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眼下自己所承擔的,似乎不是一場單純的“被迫自衛”事件。 強烈的自尊,亦不允許曾佐輕易說出那句:“是啊——”,“對啊——”,“確實有問題……”的真心話。他反反复复的擺弄著手裡的撲克牌,用“嘩嘩”作響的噪音,掩飾著內心裡的惶惑不安。

三句話不離本行,還是小町子提出了一個人人都認為可行的措施——登報。 她的想法其實很簡單:由律師對當事人馮雪雁直接建議,在完全不暴露真名真姓的前提下,登報尋找八月二十一日晚上十一點以後,發生在皇糧胡同西口附近那場車禍的目擊證人。 如果副市長夫人心裡有鬼,就不敢同意這個舉動;而如果真是急於想證明自己“被迫自衛”的真實性,就理應樂於接受這個建議。 紫姨點頭表示贊同。 曾佐呢,心裡明白這樣做,並不符合高子昂副市長的本意。可是,朋友們的想法卻不無道理…… 他起身掃視了眾人,便表情鬱鬱的起身告辭,一個人提前獨自離去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覷而無言相對——曾佐的心情和處境,不是不可理解。但這回大浦所產生的一連串兒懷疑,更加不容忽視。很明顯,又是一樁迷霧重重的案子。

紫姨聲調平平地發了話:“大浦如果想證明這並非一場正當合理的'被迫自衛',就要設法證明馮雪雁與姚頂梁生前的關係。曾佐如果想要證明,這場造成了人命傷亡的車禍,確實具有'被迫自衛'的合法性,首先就必須找到一名社會身份誠信度高,並且與馮雪雁沒有任何人際關聯的目擊證人。所以,最近這些天,我們拭目以待這齣現概率幾乎為零的'目擊證人'吧。只要'他'或是'她',根本就不出現,大浦,你就可以繼續自己的調查和推斷了……” 曾佐到底還是曾佐,他經過整整一夜的思索,第二天一早,帶著微青的眼圈兒,敲開了皇糧胡同二十五號院兒高副市長府邸的大門……

馮雪雁沒有化妝,只穿著一件水綠色的柔軟晨袍,眼圈兒也是微青的。 困惑中的律師與困境中的當事人,彼此對視了片刻,發出了會心的苦笑。 女主人請曾佐共進早餐。餐桌上擺著自家廚房新烤的麵包和噴香的巴西咖啡,外加油條、豆漿、八寶菜…… 曾佐故作輕鬆地笑了:“夫人的早餐,真是充滿了包容性啊!” 馮雪雁也笑了:“對於我,這麵包、咖啡是表演性的,為了向我那留過洋的丈夫證明,自己也不是鄉巴佬兒而已。其實,我從來也沒有在國外生活過。那油條、豆漿、八寶菜,才是我的本色。不過,今天的麵包和咖啡,對於我們家來說,便是物盡其用了——曾律師也是留英學法律的,您一定不反對負責消滅掉桌上'表演性'的那一部分吧。”

曾佐表示了感謝和快樂以後,從容落座。他和女主人面對面地吃起塗滿了奶油和櫻桃果醬的麵包…… 他有口無心地調侃道:“這牛奶麵包,對於高副市長來說,總還不至於完全是'表演性的一部分'吧。” 只見一縷陰霾,迅速掠過了馮雪雁的眉端。接著,她用誇張語氣說: “本市的高副市長日理萬機——訪問、視察、演講、普及推進新文化運動等等等等,憂天下之憂而先憂,樂天下之樂而後樂。忙得夜不歸營廢寢忘食四腳朝天屁滾尿流,忙得三過家門而不入,忙得恨不得把莎士比亞抓來給自己當文秘……晚上常常住在市府衙門兒裡挑燈苦幹,翹首以待大總統有朝一日給他頒發一紙'勤政敬業'的通令嘉獎呢!” 曾佐又被馮雪雁這俐齒伶牙、口若懸河的一大串俏皮話兒,逗得放聲大笑起來。

他是真心喜歡馮雪雁這種單純、率真、大大咧咧的性格。希望已經發生的一切,最終停留在已知的程度上。但他還是不得不盡量婉轉地設法對馮雪雁進行說服。當說到登報尋找目擊證人的問題時,他把自己考慮再三的話,講了出來: “登報尋找目擊證人這個建議,恰恰是警署裡一位可以稱作朋友的要職人物提出來的。這至少是一個主動要求追究真相的……姿態嘛。而如果夫人始終堅持完全不見報,那位高級警官則認為,對這場'被迫自衛'事件持有疑問的那一部分中、下層警務人員,'上面'就太缺乏說服力了。不過我想,根據當時的情況來分析,現場目擊證人的出現概率,幾乎等於零。假定可能會出現另一種情況,那就是出現個把抱著金錢目的而粉墨出場的假目擊證人,而後者是很容易就被識破的。如果萬一……我是說'萬一',真正的目擊證人出現了,那豈不是只會對夫人早日解脫這場是非,只有好處而沒有壞處呢?”

大大出乎曾佐的意料,沉默片刻後的馮雪雁,當即爽快地接受了登報尋找目擊證人的建議。 為此,曾佐深深地從丹田呼出一口氣來——馮雪雁的內心,是坦然的;而那個鄉巴佬兒嚴大浦的懷疑,則是要落空的。 接著,曾佐用閒談的口氣,問起夫人當時見到站在車頭正前方的搶劫犯,是怎樣的一種姿勢?他努力讓自己的語調,保持著一種輕鬆的好奇心。可是,聽到的回答,卻重新讓曾佐剛才豁然開朗的那顆心,重新陷入了徬徨——馮雪雁做出了一個雙手持槍正對前方的姿勢說: “他就是這樣的……站在馬路中間,這樣直直地雙手舉槍,對著我。車燈下,我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我才本能地踩住油門,朝他衝過去——那景象,太可怕了!” 馮雪雁說謊了。顯然,當她走下汽車以後,並沒有看見姚頂梁手裡已經被撞飛了的馬燈,居然還留下了一截鐵絲兒提把在左手裡面。否則她也許就會說:

“那強盜一手提著馬燈,一手對我舉著槍……” 遺憾的是,警署的案件報告中明文記錄著:死者左手緊握著一段弧形的鐵絲。而且還將補充記錄,那盞被孫隆龍後來在現場找到的破碎的馬燈。剩下的,那簡直是易如反掌的物證還原工作了…… 那個強盜臨死前,左手提著一盞馬燈。到底說明了什麼問題呢?曾佐隱忍了好幾分鐘,到底還是沒有把這一切洩露給自己的當事人,刻意地事前提醒馮雪雁,如何在警方今天上午前來錄取詳細口供的時候,改變自己那一番死者曾經“雙手持槍”的描述…… 曾佐被自己“渴望洩露”的強烈欲求,簡直都要憋裂了喉嚨。 上午九點半鐘,嚴大浦親自率領著警署的文書和另外一位警官,按時上門前來“拜訪”遭遇了不幸事件的副市長夫人。

他一進客廳就看見,曾佐大腿蹺二腿地坐在沙發上,一臉的逍遙和不屑。 “咕嘟——”一下,大浦的心就被提到了嗓子眼兒:糟了,這大訟棍不會……不會把昨天在紫姨那裡聽到的話,暗暗地都學給了這位官太太吧? ! 很快,事實證明曾佐沒有出賣自己做人的良知。 霎時,嚴大浦心裡又充滿了對這個冤家同伴無以言狀的感激——曾佐就是曾佐。他畢竟是咱們紫町牌友俱樂部的鐵杆儿會員。可接下來,這個職業訟棍馬上又表現得……非常“不夠哥們儿”了—— 探長問:“請問夫人,您與死者過去是否有過面識?比如說,恩怨過節什麼的?” 訟棍答:“鑑於兩者之間社會身份的巨大差距,難道嚴探長真的認為,夫人與這個強盜毛賊,以往會有發生面識的條件嗎?只有一種假設,有可能在他們之間產生嚴探長所說的'恩怨過節',那就是過去姚頂梁曾經入室盜竊,到這個院子裡來過。請問,貴署有過這方面的記錄嗎?”

探長說:“啊……據我所知,確實沒有。不過請問夫人,您當時是剎過一次車?還是兩次車?還能夠說出準確的記憶嗎?” 訟棍說:“不能夠。” 探長說:“為什麼?” 訟棍說:“因為緊張,因為害怕。在下也請問探長大人,這'一次'或是'兩次'的剎車,與是否'被迫正當自衛'的結論,有什麼直接關係嗎?” 探長說:“請問夫人,您還記得,當時車頭是在道路的正中間,還是路邊接觸那持槍搶劫犯的身體的?” 訟棍說:“不記得了。” 探長說:“請問律師先生,為什麼總是您在代替夫人回答問題?” 訟棍說:“因為,代人訟辯,就是在下——'訟棍'的飯碗嘛。”

探長說:“我們需要得到夫人並非'過失致人傷亡',而確實是'被迫正當自衛'的證據。” 訟棍說:“中國的法律明確規定,判斷一個人是否有罪,原則上不能要求其提交無犯罪證據。而是您想主張誰有罪,就要由您舉出犯罪證據;您無權要求我的當事人,向您提交自己無罪的證據。如果您想指控她犯有'過失致人傷亡罪',或是'故意殺人'罪,那麼就應由您來提交她至少是有'重大嫌疑'的證據。聽清楚了,探長大人,是要由您來提交'證明馮雪雁有罪的證據'——這就叫'無罪推定'。明白了嗎?” 什麼他媽的亂七八糟的“有罪證據”、“無罪推定”……簡直是繞口令兒!是胡攪蠻纏!是譁眾取寵!是臭跩!這個老訟棍! 那天,嚴大浦離開市長官邸的時候,簡直是把曾佐恨得牙根兒發癢了。 顯然,人家馮雪雁卻聽懂了曾佐的這一通“繞口令兒”,臉上露出了欣慰的感激。 曾佐心裡有數:馮雪雁既然已經坦然同意了登報公開尋找“目擊證人”,嚴大浦最好暫時不要瞎攪和。眼下,還需要給馮雪雁的精神一點緩衝的時間。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