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皇糧胡同十九號

第10章 第三節

皇糧胡同十九號 桃子 5880 2018-03-22
就在當天晚上,相聚在紫姨那間小牌室的每一位牌友,喜憂參半地面對著已經被徹底揭穿的罪惡真相。 孫隆龍還是忍不住要問紫姨:“您怎麼就覺得,應該帶秋姍姐去錢府喝茶呢?” 小町也許是早就從她乾媽那裡弄清了整個思路,樂得趁機在孫隆龍面前“好為人師”一番: “真笨呵——就這種核桃木腦子,還想當福爾摩斯呢!楊副署長家後院那個磚頭砌得很酥的老豁口,裡面有個廢馬厩,距離住人的房子也相當遠。是否應該只有為數不多的人,才知道有這麼一塊方便作案的'風水寶地'呢?” “再想一想,膽敢在警察的女兒身上下毒手的,總不會是一般的小流氓小地痞吧?再想一想,能夠這樣抱團作案的,一般還不是所謂'割頭不換'的哥們儿?比方說,就憑你跟那四大公子見麵點個頭兒的交情,就是臭美上趕著想摻和進去,人家還不放心你呢!”

孫隆龍覺得小町打這麼損人的比方,實在不中聽。可還是決意忍氣吞聲地聽她繼續白活下去: “中國未來的'福爾摩斯'孫隆龍,你動腦子再好好想一想,在咱這一片兒,'皇糧四公子'的名聲向來不好。連何四媽都知道,去年夏天,因為他們在皇糧御膳房喝了酒以後,流裡流氣地用污言穢語挑逗過胡同里的大姑娘、小媳婦,還被巡警老周當眾制止過一次……” “街坊們都說,那是老周第一次表現出了秉公執法的'嚴厲勁兒'。恐怕,也正是因為自己的寶貝女兒周小月,經常在皇糧胡同里走動的緣故,向來只求一團和氣的老周,也算是拿出過一回治安巡警應有的強硬吧?八成,正是因為這件事情,那四大公子還真跟老周在心底結了仇。隆龍,你對他們幾個,怎麼個看法呢?”

孫隆龍對小町話裡提到的所謂“皇糧四公子”,確實也就像小町所說的那樣,不過是“見麵點個頭兒的交情”。畢竟是與自己年齡相仿的街坊鄰里,彼此多少還是知道些個根底。他一邊摸著自己圓乎乎的腦袋,一邊賣著關子慢慢道來: “說到他們幾個嘛,當頭兒的自然就是錢院長的公子錢勝曉了。他是個聰明人,出手大方、斷事公道,圈子里外有什麼磕磕碰碰的,他說話也能擺得平。楊副署長的外甥養子楊統呢,那小子舞槍弄棒還行,可從來不愛動腦子,錢勝曉說什麼就是什麼,一個行伍的打手罷了。最陰險的,要屬杜大股東家的杜志岩了——那傢伙是個搖羽毛扇子的,一肚子壞水兒,淨出餿主意。至於那個小日本藤永浩嘛,外號'跟屁蟲兒',臉上經常帶著他爹揍的傷,青一塊兒紫一片兒的,其實也挺可憐。除了他們哥兒仨還算善待他之外,從小到大,這世界上真沒人待見過他……”

就像以往那樣,一直沉默不語的曾佐,突然從牙縫裡吐出了兩個字:“起訴!” 嚴大浦、秋姍、孫隆龍和小町面面相視了半晌一個可憐巴巴的小巡警,讓他去跟那四大家族……打官司?仍然是所有人的腦筋,都還沒有轉過彎來的時候,只有紫姨讚賞地點了點頭: “正因為這是一場力量極為懸殊的對抗,它本身就將引起整個社會的震動,也許會形成平民大眾對權貴們的監督和挑戰。” 紫姨言簡意明的詮釋,迅速促成了牌友們思路的一致為了避免對犯罪團伙以及家族的“打草驚蛇”,在準備好全部證據材料的同時,新聞見報與向地方法院正式提交起訴書,在同一時間進行。 起訴人自然是受害者的家屬,而訴訟代理人則由著名掛牌職業律師曾佐擔當。 當時,誰也沒有預見到的是,發生在皇糧胡同這樁集體強奸案,後來竟釀成了一樁震驚全國的“復仇兇殺大血案”了——

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嚴大浦引領著曾佐和秋姍,悄悄造訪了老巡警的家。 這個表情絕望的父親,眼睛逐漸開始恢復了理性的光芒…… 他聽懂了女兒生前的崇拜者秋姍大夫的說明。終於明白,只有挺身而出,直面固若金湯、無法無天的大勢力,去為女兒討回一個公道,女兒的血,才沒有白流;女兒的眼睛,才會真正地閉上。 他伸出顫抖不已的手,在那篇曾佐代筆大字書寫的一紙起訴狀上,在自己的名字下面,摁下了一塊鮮紅的手印。 嚴大浦心裡不禁湧起了濃濃的愧疚——自己今天才知道,手下這位老巡警的大號,叫“周常貴”。 這場突如其來而極具轟動性的刑事訴訟案,同時被北平若干家民間大、小報紙同時在明顯位置刊登出來。其中一家具有相當社會影響力的大報,甚至刊登了那一紙狀書的全文,令世人對訴訟起因一目了然。

當天下午,曾佐律師與他的當事人——一個普通的巡警周常貴,在法院正式遞交了訴狀和昂貴的訴訟費之後,馬上就被新聞記者的大陣團團圍住。 皇糧胡同那涉及事件的四位被告人的家門前,竟也被無孔不入的新聞記者和各種好事之人,包圍得水洩不通。市警署只好臨時調集警力,在胡同里進行治安和正常交通秩序的維護。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一周後的第一次開庭……乍看,彷彿一切都是在世人的注視之下進行著,所有當事人的家庭背景,幾乎都被兜了一個底兒朝天。 殊不知,真正無敵的,從來不是白晝,而是黑夜——忘記這是哪位哲人還是文學家無奈的嘆息。喧囂的眾多媒體也罷,噪雜的街談巷議也罷,都僅僅是停留在事物的表面。 四位被告家長似乎是“不得不公開表態”:願意堂堂地與原告對簿公堂,願意在確鑿的證據面前,接受法律的公正判決,云云。

一時間,民意沸騰。連一些庶民階層和知識分子組成的激進團體,也彷彿收穫到了某種勝利感的滿足…… 開庭的日子,要求旁聽的人太多,只好用抽籤的形式,來決定法庭旁聽席那區區不到三十個座位。不甘善罷的眾多記者和群眾,只好徘徊在法庭的門外,三五成群地等待他們充滿猜測和期待的初審結果…… 初審開庭,走上法官席的首席法官竟相當年輕。此人姓王,叫玉農。看上去,還不到四十歲的年齡,就被委以承擔一場如此重大的訴訟裁判,令人們既感到意外,又充滿了對這個“意外”的種種疑惑—— 也許,這是一個尚未曾被污染過的“處女法官”? 要么,這是政府面對這個社會影響過大的棘手事件,採取的一個能進能退的策略? 這位年輕的王法官,如果拒絕“為虎作倀”,自己是否會成為一隻“替罪羔羊”?

假定他真是一個立志“主持正義、視死如歸”的警世偉人,那麼金錢、權勢通天達地的四大家族,又如何甘願俯首就擒於公正的審判結果? 總之,王玉農無論做出任何一種抉擇,其真正的結局都將令人難以把握。就連紫姨在得到這個消息以後,都感到相當迷惑了。無論對於上層還是民意,任命如此名不見經傳的一名小法官來主持這場庭審,都不可謂不是一個……相當意味深長的舉措。 出現在法官席上的王玉農,表現出人意料的沉著冷靜。他首先頒布了法院和警署共同簽發的一紙拘捕令: 四個被告因為涉嫌強姦殺人,當庭就受到了警方對其人身自由的“臨時拘留”。 為此,法庭內外第一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四位被告的公子哥兒,頓時一個叫、一個罵,一個竟放聲大哭起來。唯獨高法錢院長的公子錢勝曉,仇恨的目光直逼王玉農,發出了鄙視的冷笑。

接下來,由原告方律師進行了起訴書的宣讀,搶救醫生、屍檢法醫、警方現場偵查報告,目擊者證詞,重要物證的當庭出示……兩個小時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就像事先約好了一樣,四個被告的親屬,都沒有出現在法庭上。他們僱用的四位律師,則表現得有那麼點兒“聽天由命”似的。在大量的證據面前,始終保持著職業性的鎮定,甚至,表情顯得有些疲倦。這一切,都與坐在原告席上的老巡警周常貴那張蒼白的面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如果不是秋姍在老周出庭前,特地給他服用了少量的鎮靜藥物,很難說,當面對著那幾隻表情毫無愧疚的“兩腳獸”時,他是否還能夠保持住自己的坐姿…… 杜志岩被告的律師在原告方代理人宣讀完了有關文件之後,提出了對事件目擊者巡警李小柱證言的質疑。他要求:這位目擊證人本人,應在二審中出庭作證。這一提案,得到了王法官和身邊兩位副手的認同。

另一位發言的,是錢勝曉被告的律師。他堅持,自己的當事人手腕等多處的外傷傷痕,確實是在藤永浩家因為逗弄寵物——一隻出身於日本青森縣的猴子而導致的咬傷和抓傷,並表示可以傳喚包括那隻東洋猴子在內的若干“證人”,出庭作證。 這個提案卻被王法官以“同案被告人之一藤永浩的家人,以及所飼養動物提供的證言和證據,不足以令人信服”而當庭否決,再次贏得了法庭內外一片讚許的掌聲…… 錢勝曉的律師突然又提出:“檢驗死者的牙痕是否與自己的委託人手部的咬痕相吻合”的請求。 主審法官王玉農在內的正副三位法官,又經過一番交頭接耳後,最終也對此一致表示了認可。 在法官宣布“時間已到,一審休庭和全體退庭”的時候,旁聽席上再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能夠做到這一步的中國法官王玉農,畢竟還是前所未有的第一人! 他所面對的,有“法、警、財、洋”四大勢力。他的勇氣和正義感,給所有作為弱勢團體的平民大眾,突然帶來了“司法公正”的希望之光…… 於是乎,這位名不見經傳的青年法官王玉農,頓時成為各個媒體探究和報導的對象。可無論大小報刊無孔不入的記者們,如何企圖在這個陌生的法律界“新星”的背後,找到什麼可謂“傳奇”的素材,似乎都白費了力氣—— 王玉農曾經不過就是個民事訴訟庭普通的小法官而已。並沒有人發現,他還有足以支撐其面對社會權勢而無所畏懼的更強大、更神秘的政治或人事靠山。 為此,北平法院的上訴率成倍增加。那些以往對司法黑暗早已失去了信心的受害者們,點名指姓地要求自己的訴訟,要由那位王玉農法官來進行審理和裁決。 許多經濟並不富裕的上訴人,又開始奔走於典當行和法院之間。他們不惜傾家蕩產,把自己從此告別噩夢與冤情的期待,連同血汗身家一併化作了高昂的訴訟費用,一起拜託給了那位平地升起的法界明星,一位充滿傳奇的“北平小包公”。 等待二審開庭的日子,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十天。 在這期間,被臨時拘留在市警署特殊拘禁室的“四大公子”,雖然還是受到了溫飽無憂的特別關照,可一旦失去了自由的幸運兒們,還是嚐到了為那一場“為所欲為”付出代價的滋味。 報紙上說,其中兩位被告正擔任著國家中、高級公職的父親——高法錢院長和警署楊副署長,分別接受了有關方面的勸告,一位離職到北戴河海濱別墅休養;一位則“因病”住進了醫院。 這場在社會輿論嚴密監督下的非常訴訟,甚至連警方原有的監管人員,都不允許隨意接觸四位被告。原因當然是,涉嫌有罪的被告之一的,即是警方官員的子女。 世人們得到的印像是:這次社會輿論的壓力過大,就連權傾法、警界的兩位要人,也不得不為了“避嫌”,盡量躲開了這場刑事訴訟的漩渦。 這個期間的皇糧胡同,人們又看到了巡警老周走在路上的身影……儘管他努力想對熟悉的老居民們擠出臉上的笑容,人們還是不難發現,老周的步態已經顯得老態龍鍾,他經常走走停停,有時會盯著某個沒有意義的牆犄角發呆。連胡同里最調皮搗蛋的孩子,也會在遇見他時,乖乖兒地叫一聲“周伯伯”或“周大叔”。 然而,就在這一片看似平靜的空氣下面,人們仍然沒有因此恢復往昔那平常的心態。到底皇糧胡同失去了什麼?誰也說清楚。這種氣氛,也同樣蔓延到了紫姨的小牌室裡…… 一切,從法庭到輿論,似乎都來得太容易了一些。世人空前高漲的“正義即將戰勝黑暗與強權”的樂觀之潮,到底掩蓋著怎樣一股未被察覺的險惡暗流呢? 紫姨的預感並不好,感到十分迷惑不解。 曾佐和嚴大浦不笑了,孫隆龍也不敢笑了;秋姍不笑了,小町也笑不出來了;連那小點子似乎都不敢蹦蹦跳跳地撒歡取寵了。他們還是會集聚到紫姨的身邊來,卻經常是在沉悶的寧靜中度過整個晚上…… 紫姨特地對嚴大浦詢問過:對那位至關重要的“目擊證人”——年輕巡警李小柱的人身保護狀況如何?也提示過了受害人周小月的遺體保管情況。 乍看上去,似乎一切也都被安排得無可挑剔了。 那麼,法庭和那位一夜之間便美譽直上“青天”的主審法官王玉農,到底還在等待什麼呢? 媒體猛熱了兩、三個星期的話題,因為二審開庭的遙遙無期,也漸漸地消失了原有的慷慨陳詞和議論紛紛…… 漫長的兩個半月過去了,二審開庭的通知,終於下達了。 主要日程,還是一審中由被告方代理人提出的“相關證據的再調查與再核實”:一是目擊證人李小柱的出庭作證,二是被害人牙痕與嫌疑人傷口疤痕的驗證。 旁聽席上雖然仍是座無虛席,法院門口,已經不像一審開庭時那樣人滿為患了。人世間的事情總是這樣:熱得飛快,冷得驟然。生活中層出不窮的現實憂患,總是會不斷地更新著人們的注意力。 三位便衣的法庭官員表情很肅穆。他們基本沒有開口說話,就在警署門口,出示了首席法官王玉農親筆簽署的一紙文件。正式從原定親自負責移送重要證人的嚴大浦副探長手裡,接過了李小柱。 按照規定的時間,法庭派來護送“目擊證人李小柱”的專車,從市警署出發了——這是一輛黑色的美國道奇牌轎車。 事後,嚴大浦承認,自己當時的確產生了瞬間的猶疑……但是,因為車小人多,他只好讓李小柱一個人,隨同那三位便衣官員,坐進了那輛黑色的道奇。 他永遠記住了李小柱在鑽進車門之前最後的回眸——他給自己留下的那麼緊張不安的一瞥…… 嚴大浦乘坐的是警署押送要犯的一輛警車。無法否認,這是一輛車齡太高也“疲勞”過度的老車子。它在過去的“服役”期間,也不是沒有多次發生過不勝其力的故障。 儘管嚴大浦下死命令,要求自己身邊的司機,緊緊尾隨著那輛黑色的道奇,務必一起到達法庭。但警署的這輛老車,還是那樣無可救藥地“偏偏”就在西單的鬧市街頭,拋了錨! 那輛黑色的道奇,就像蒸發了一般,從此永遠地消失了踪影——連同那位事關重大的目擊證人巡警李小柱……這件事情,也許是嚴大浦有生以來最無法自我開脫的一個疏忽。 法庭上那位鐵面無私的王玉農法官,當眾把這個無法彌補的“失誤”,歸罪為警方有關負責人的“嚴重失職”! 他當場否認了法庭和自己本人“曾經派車前往市警署移送目擊證人”這一事實。而且特別聲明:本法庭從來無此先例。 毫無疑問,原告方的證人,理所當然是要由原告方自己全權負責送入法庭接受問話的。再說了…… “本法院並不擁有這樣一輛道奇牌的黑色轎車!” 接下來的,是一個非常例外的程序:在那間指定醫院的停屍間,進行嫌疑人錢勝曉手掌的傷口與被害者門齒齒痕的吻合鑑定。 為了充分體現出司法的嚴肅性和公正性,除了必須在場的原告、被告雙方的律師、當時對被害者實施了搶救的“肖秋姍大夫”,以及法院指定的兩位具有法醫資格的醫生之外,王法官還特別允許了新聞媒體推選出來的五位代表,親眼旁觀了整個檢驗過程…… 就在走進那間充斥著強烈福爾馬林氣味的停屍房的霎那間,秋姍突然醒悟到了,在一審與二審之間,那五十多天漫長等待的全部真實意義—— 錢勝曉手掌上的傷口,已經完全癒合。留下的模糊疤痕,不過是兩排斷斷續續的淺色斑點。包括秋姍自己在內,已經都無法予以確認了。 在秋姍的眼前,小月姑娘的面孔,已經因為這場漫長的訴訟,眼眶深陷、面頰凹下。加之醫院冷藏冰塊供應的匱乏,也無可避免地開始了腐爛…… 她的父親,那位瘦小而衰弱的原告,在默默地凝視了女兒幾分鐘之後,當場仰頭倒了下去…… 一場被寄予了莫大期待的法庭二審,一場煞有介事的“嚴肅的司法調查程序”,就這樣,匆匆地草草地宣告降下了帷幕。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