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皇糧胡同十九號

第8章 第一節

皇糧胡同十九號 桃子 3625 2018-03-22
晚上,秋姍已經躺在診所樓上自己臥室的床上,讀著剛托曾佐借回來的佛氏。診室大門外,突然響起了喪失了理性一般的瘋狂砸門聲…… 一個年輕的巡警背進診所的,就是那個每天早上去上班,都要特意路過自己診所門前的周小月姑娘。 儘管秋姍是個受到過嚴格訓練的專業婦科醫生,眼前的景像還是令她霎時心驚肉跳了—— 小月姑娘的面部、頸部、胸部和四肢……幾乎無處不是傷痕累累、血跡斑斑,連嘴角都被明顯地撕裂;向來都是編得整整齊齊的那兩條小辮子,一條已經完全散亂了,沾著許多草屑和泥土;身上的布褂子,幾乎所有的布筋盤扣兒都不翼而飛;被撕破的袖口、領口、前襟……沾滿了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骯髒黏液;下身的裙子和一個女性起碼應有的布底褲,已經完全不知去向;腳上也只剩下了一隻幾乎被染成了紅色的線襪……

強姦——秋姍在一分鐘之內,就做出了這樣的斷定。 她顧不上那個把受害者送來的年輕巡警,已經累得氣喘吁籲。命令他幫助自己馬上把小月抬到裡面的一張小手術床上。自己也顧不得按照常規套上隔離衣、戴上手套,只穿著一身單薄的睡衣,直接上手進行壓迫止血。 可是,小月姑娘下身的鮮血,就像個被損壞的小水龍頭一樣,繼續流淌不止。很快便在床腳周圍積澱起了一片黏稠的深紅色湖泊;小月的血壓,在無法阻擋地迅速下降……終於,在十九分鐘後,秋姍眼睜睜地看著這個慘遭不幸的姑娘,消失了呼吸、心跳、瞳孔反射……一切生命的體徵。 秋姍幾乎也跟小月一樣,渾身是血。她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無助而又無望的孤軍奮戰! 儘管時間很短,甚至沒有向大醫院求救的可能,一種出自職業本能,不——是超出了職業本能的愧悔和悲憤,充滿了她的胸膛,以致壓迫得她渾身發抖,非要當著那措手無策的年輕巡警的面,發出一聲尖銳的哀號:

“畜牲——” 死去的姑娘,剛剛十六歲……十六歲呵,一個女性如花的年華! 講述這個案件,不能不提到的一個人,就是皇糧胡同那位多年負責一方治安的巡警老周。這位以走街為生的“臭腳巡”,也算是這條胡同的幾朝元老了。不但生得乾巴瘦小,而且膽怯怕事得簡直是有幾分軟弱。 皇糧胡同的居民雖然覺得,老周關鍵時候管事不力,卻又格外放心他那忠厚善良的為人。儘管是“城頭變換大王旗”,巡警老周也就這麼年復一年地跟整條胡同的大小七十多戶人家,相依相處下來…… 無論冬夏寒暑,不管黑白早晚,張三李四動了粗,夫妻兄弟吵了架,連誰家丟了小貓走了狗……事無鉅細,他是隨叫隨到。儘管到底能夠發揮多大的影響、解決多少問題,且另當別論,至少老周還算是個竭盡全力的“公家人”。

這位形象近乎猥瑣的周巡警,在緊挨著金井胡同北側那條叫“燈芯”的胡同中,長期租住一個小雜院裡的兩間南房。十一年前,人們知道他的媳婦因為難產,母子雙亡。 當時,皇糧胡同里還沒有開辦那個為婦女兒童健康操心的“秋姍診所”。老周的媳婦,也只能是在接生婆束手無策的禱告聲中,丟下了未滿四十的丈夫和一個五歲的女兒。 這個女兒,名叫周小月。 因為自小沒了娘,當老周發現她在不知不覺中長成了一個“女人”的時候,作為父親,同時也作為男性,老周只好陪她敲開了秋姍診所的門…… 做父親的把本該由母親給予女兒的教育課程,拜託給了秋姍大夫。 那天,抽泣著走進秋姍診所的小月,出來時已經擦乾了眼淚。臉上泛起了少女特有的羞澀的紅暈……

對於三十老幾才娶親、中年喪妻的巡警老周來說,女兒小月當然是他全部的情感寄託和生活希望。 小月呢,彷彿把母親早逝的年華,尚未看過世界一眼的弟弟的生命力,全都吸納到了自己的身上——從小就會照顧父親,能包攬家務,還以優異的成績讀完了高小。然後,她在秋大夫的推薦下,進入教會系統創辦的護士夜校。 就像是上帝跟老周開了一個善意的玩笑,周小月出落成一個人見人愛的姑娘。除了天生的那份溫順、隨和與快樂,模樣完全無法讓人聯想到她的父親是誰—— 她身材苗條,明眸皓齒,兩條黑油油的小辮子喜歡垂在胸前。總是穿著幹乾淨淨的月白色大襟小褂子和陰丹士林布的半截裙子。擺動的裙裾下,露出兩條套著白線襪子的小腿,線條是那麼的勻稱,最容易吸引異性們和甚至同性的目光的……

小月每天白天去東安商場的玩具櫃檯做店員賣貨,晚上到護校去上四個小時的課。肩頭總是挎著自己用小碎花布頭拼接縫製的挎包,裡面放著她寶貴的課本和從小學就開始使用的舊鉛筆盒…… 面對著少女迅速降下溫度的屍體,秋姍的腦海幾乎一片空白。 記得就在兩年前,這個幼時喪母的小姑娘,因為下身見了一點紅色,竟以為自己也會像薄命的媽媽那樣“得病死去”。這個單純的女孩子被嚇壞了。她被巡警老周送到自己診所時,那一雙膽怯的大眼睛淚汪汪的,曾在秋姍的心裡,激起了一個成年女性無限的愛憐…… 三十分鐘以後,小姑娘就平靜下來,她似乎是聽懂了秋姍那一堂深入淺出的生理衛生常識課。停止了抽泣以後,仍然用那雙純潔的大眼睛,幾分痴迷、幾分信賴地望著秋姍——

是啊,女孩子在十八歲成年以前,最不可缺少的,就是母親的保護。小月望著秋姍的目光,就是那樣執著地告訴秋姍,這個小姑娘內心那一點兒絕不過分的需要。 秋姍是一個盡量不在患者面前流露感情的專業人士。但是那天,她破例把小月緊緊地摟抱在自己溫熱的懷抱裡…… 後來,小月經常會帶著那樣怯怯的、隱藏著喜悅的眼神,跑到秋姍的診所,主動幫助秋姍的護士們做些並不重要的事情:捲捲棉棒兒、搓搓棉球兒啦,用來蘇水擦拭那些被孩子們弄髒了的玩具啦,洗涮用過的一條條敷料啦…… 她從此擁有了自己神聖的理想——在秋姍的診所裡,當上一名穿著白色連衣裙、戴著白色三角頭巾的護士。 周小月高小畢業以後,如願成為了一名教會護校的夜校學員。客觀上是秋姍幫助了她,其實是秋姍在暗暗地期望:自己要得到這名未來的小護士、小助手,甚至是……一個小接班人。

小月每天早晨去上班以前,一定要路過秋姍的診所門前。她總是特意早出家門三十分鐘,為的是能夠幫助秋姍在門前潑灑胡同規定的幾盆防止塵埃的“街水”;澆澆診所門前那幾盆草本的小花;擺好候診室裡昨天沒有收拾整齊的桌椅…… 她得到的回報則是,如果在她放學的時候,秋姍的診室裡還亮著燈光,她就可以敲門進來,請秋姍為自己講解一些還沒有搞懂的作業題。 到底發生了怎樣一場突如其來的迫害? 周小月這年輕、弱小而又美麗的生命,儘管絕對不會對任何人產生妨礙與傷害,就這樣,在秋姍的手中無聲地流盡了鮮血,匆匆走到了冰冷的盡頭——她甚至沒有得到她的母親曾經擁有的短暫幸運:被愛,被愛人所擁有,為愛而成為一個妻子、一個母親……

少女那張因為失血而蒼白之極的臉上,書寫著一個慘烈的疑問,一個無情的懸念,一個永遠無法得到償還的天大的冤情。 秋姍的心緒,被自己親手執的筆那張死亡報告書,壓得喘不過氣來。她是用極大的毅力,才能夠面對著小月姑娘那具慘不忍睹的遺體,一筆一劃地完成對全部被傷殘致死細節的記錄。從一個專業人員冷靜、科學的立場出發,秋姍相信:屍體,往往是會說出真相、吶喊冤情的。 當時,她在確認了小月的死亡以後,還做了兩件事情: 一是命令那位年輕的李巡警,跑步去向嚴大浦探長報告了這起強姦殺人案; 二是在大浦隨之趕到診所之後,讓他親自對自己的部下,下達了“嚴格保守事件秘密”的一道死命令。 秋姍不願意周小月在喪失了生命本身的同時,也因此喪失掉一個女性起碼的尊嚴。

當嚴大浦面對著小月姑娘那慘白的遺容時,無以言狀的怒火,簡直是在這個軍人出身的漢子胸中“呼呼”地燃燒——老周這樣一個瘦小膽怯、唯唯諾諾的老巡警,在一條胡同來回巡走了二十來個年頭,七、八千個晝夜,幾朝幾代。包括一隻流浪貓在內,他招誰惹誰了? !如今,連他唯一一個可以相依為命的親人,從肉體到尊嚴,都被突然踐踏得粉碎! 天地間再沒有比這更加不公平的現實了。 嚴大浦當即就提溜儿著那個年輕巡警的製服領子,大吼一聲:“李小柱,你給我老老實實的前面帶路!” 他們踏著皇糧胡同黢黑的夜色,馬上來到了小月被發現的被害現場。 “燈芯胡同”,顧名思義是一條細長的小胡同。李小柱巡警面對著嚴大浦那雙冒火的眼睛,結結巴巴地回答說,在夜晚快十點鐘的巡視中,他無意中聽見了燈芯胡同一個院落後牆的豁口裡,傳出了異常的聲音……他順著那聲音,便在豁口裡面的這個廢馬厩裡,找到了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小月姑娘。

這堵被輕易推倒的豁口,竟然就是嚴大浦的頂頭上司,京城楊副署長家的後院牆。 嚴大浦在李小柱打亮的手電光下,馬上就在案發現場看到了大片的血跡。雖然已經滲透到了馬厩地上的老磚縫裡,當時受害者受傷的嚴重程度,仍然是不難想像的。 他們還找到了屬於被害人的一隻拼花布挎包、被撕破的陰丹士林布裙子和污穢不堪的底褲……周圍散亂著護校的課本和作業本。 他們還發現了帶著血蹟的舊馬鞍、套馬龍頭的皮帶子,其中還有一根一頭沾著血蹟的棗木棒——從長短粗細來看,估計這是過去用來攪拌飼料用的簡陋工具。 顯然,這些東西都曾經成為“流氓、惡棍、野獸、殺人犯”們折磨、玩弄一個嬌弱少女的道具! 嚴大浦怒氣沖沖地厲聲質問:“到底還發現了什麼?看見了什麼?” 年輕的李巡警被嚇得面如土色,好不容易才結結巴巴地說出:“好……好像是……有……三、四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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