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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內線同志”

接頭 丁东歌 4314 2018-03-22
餘悅石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他去見黃玉明了。一來是繼續套取接頭的準確地點,二來他也想摸摸黃玉明的底。還好,對秦錚的獵殺行動是保密的,黃玉明一點都沒有察覺秦錚還活著。說實話,他此時沒敢抱有除掉秦錚的奢望,只希望能夠拖住他,不讓他見到黃玉明,更不讓他威脅到自己。還有幾天,就到十月初八了。青木將軍馬上就要抵達上海。一到那時他就大功告成了。現在,餘悅石已經不敢過多的外出。寺尾給他在偵緝處的大樓裡找了一間屋子。晚上,他就睡在這裡。 剛進大樓,餘悅石就看見一個小特務神頭鬼腦地走過來。 “先生,人已經抓住了。”他壓低聲音說道。顯然,即使在偵緝處內部,這個消息也是要保密的。 “誰?抓住誰了?”餘悅石愣了一下才問了一句。

“就是那個秦錚啊。機關長讓您過去一趟。” “怎麼抓住的?” “機關長不知從哪裡得到的消息,親自帶著我們去的。我們包圍了一家小診所。衝進去的時候,那小子摔碎了一個輸液的瓶子,正要往脖子上面切。我們一擁而上,費了好大的勁才摁住他。” 餘悅石淡淡地一笑,他不相信秦錚是這麼容易被抓住的。但寺尾的命令他不敢含糊。 大樓西側樓梯的下面有一扇看似很平常的小門。此時,兩個全副武裝的特務正守在門口。看到餘悅石到了,其中一個推開了那扇門。門的後面卻是一條寬闊的甬道,直通到地下。 走下又濕又滑的水泥台階,穿過一道鐵柵欄門,餘悅石看見寺尾正等在門口,他趕緊小跑了幾步。 “機關長,您真得抓住他了?”

“是的。”寺尾的小眼睛裡充滿了笑意,“還沒有開始審訊,先禮後兵嘛。另外,我看他傷得不輕。” 寺尾裝作沒有看見佘悅石眼裡的疑惑接著說:“我們一起進去,你先幫我勸勸他。” 地下審訊室有一百多平方米的面積。水泥的地面,水泥的牆面,水泥的天花板,簡直就是一具埋在地下的水泥棺材。當餘悅石看到秦錚的時候,他一陣眩暈,很想找一堵牆壁扶一下。可身邊空蕩蕩的,只有寺尾機關長那矮胖的身軀。 秦錚坐在一把巨大的木製刑椅上。那上面有鐵鍊,有皮製固定套,可秦錚卻沒綁沒拷。也難怪,他的身上除了繃帶還是繃帶。如果沒有別人的幫助,恐怕他連行走都困難。兩個赤膊大漢抱著手站在他的左右兩側,不錯眼珠地盯著他,好像生怕他從這間屋子裡飛走了。秦錚一動不動地坐著,眼神是固定的。就連進來了兩個人,也沒有吸引他絲毫的注意力,一副像老僧入定的樣子。

寺尾微微一笑,他知道這是一種對抗審訊的辦法。看起來,世界各國培訓特工的教科書都是大同小異的。他努了努嘴,餘悅石只好走上前去。他邊走邊鬆開領帶,這裡實在是太熱了。牆角處一個裝滿火炭的鐵桶炙烤著審訊室裡的每一個人。 離刑椅兩米遠的地方,餘悅石停住了腳步。他咽了一口唾液,又取出一支香煙點上,終於擠出了一絲微笑。 “我知道你是怎麼看我的,我全知道。但是我必須糾正一點,那就是我餘悅石並非貪生怕死之輩。記得嗎,秦錚?在蘇聯的時候,當我們看到他們強大的武裝力量的時候我們是那樣的興奮。我們相信中國遲早也會如此。到了那個時候,我們誰也不怕!可是結果呢?看看吧,德國的裝甲兵團像撕扯一塊舊床單一樣就撕碎了俄國人的防線。沒有用的,抵抗完全是沒有用的。現在,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兩個國家——德國和日本已經聯合在了一起。我們中國難道比俄國強大嗎?結果不言而喻,繼續抵抗只能讓更多的人失去生命而已。另外,你並不了解日本人。他們並不是為了殺人而殺人。只要中國放棄抵抗,他們會像愛護大和民族的子民一樣愛護我們……”

“收起你這一套吧……”秦錚的聲音不大而且還有一些沙啞,但卻打斷了余悅石那高亢的演講,“說點實在的,我能得到什麼?” “什麼?”餘悅石有點不敢相信。寺尾也快步走上前來。 “如果我投到這邊來,我能夠得到什麼?”秦錚平靜地問道。 “很多,很多。不過,關鍵看你能給我們什麼。”寺尾插了進來。 “你是誰?” “我就是那個差點被你炸死的寺尾謙一。不過秦先生,我們日本人最佩服的就是那些有真本事的人。只要你能與我們真誠合作……” “你想要什麼?” 寺尾左右看了一下。那兩個打手知趣地退出了審訊室。 “秦先生,在我們內部,有一個你們的人。” “我知道這個人。” 寺尾一瞬間欣喜若狂。他沒注意到,身邊的餘悅石的臉色已經變得煞白。

“但是我並沒有見過他。”秦錚忽然扭頭看著餘悅石,“我只認得他的字跡。” 餘悅石不易察覺地吐了口氣。 “這很好,秦先生,談談你的條件吧。”寺尾毫不失望,依舊興致勃勃。 “我這條腿……” “這一點請放心,我們會派皇軍最優秀的軍醫為您治療。” “我還要問一件事情,希望你們如實回答。前幾天被你們抓進來的那個女人還活著嗎?” 寺尾神色肅穆地搖了搖頭:“非常遺憾。但是請您相信,我們並沒有動過她一個指頭。她在夜裡咬斷了舌頭,發現的時候已經無法止血了。” 秦錚沉默了許久。 “實在是太抱歉了。”寺尾的語氣非常誠懇。 “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要感謝你的坦率。”秦錚終於從悲痛中擺脫出來。

偵緝處的權力是巨大的,它的辦事效率也是驚人的。第二天上午,他們就徵用了一套位於郊外的獨棟別墅。下午秦錚就搬了過去。本來,寺尾的意思是先將秦錚腿上的槍傷治好。但秦錚不同意,時間很緊迫。他說很快,那個內線就會獲悉秦錚反水的消息,一旦被他佔了先機,下面的工作就被動了。雖說寺尾保證對秦錚的抓捕是保密的。行動的參與者都是寺尾親自挑選的,是絕對可靠的,可秦錚的一句話就讓他改變了想法。秦錚說,現在的偵緝處根本就沒有秘密可言。 本來,寺尾想把秦錚安排到憲兵司令部。至少那裡都是日本軍人,無論是保密性還是秦錚個人的安全都可以得到保障。秦錚附在寺尾的耳邊低聲說:“據我所知,內線不止一個人,似乎他至少還有一個日本朋友。”這句話讓寺尾從心底升出一股寒意。作為帝國的一名高級情報官,寺尾當然知道反戰同盟的存在。不久前他就接到秘密通報:在滿洲,關東軍處決了一個向抗聯和俄國人提供情報的大佐。而且他們能夠證實,該大佐就是日本反戰同盟的成員。

寺尾重新打量了一下秦錚。他知道,有這麼一種人。他們唯一的信仰就是他們的工作。只要讓他工作,無論雇主和對手是誰,他們都會全力以赴。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似乎就是一個這樣的人。他感到很滿意,於是毫不遲疑地開始安排佈置,以滿足秦錚的一切要求。 餘悅石寸步不離地跟在寺尾和秦錚身邊。看到兩個人很快就發展到耳語的親密程度,內心真如翻江倒海一般。不過他的臉上自始至終都陪著微笑。他已經徹底搞不清楚秦錚的葫蘆裡在賣什麼藥。好在他沒有受到排斥,至少他被允許陪著寺尾將秦錚送到了那棟別墅裡。 第二天上午,秦錚坐在一輛嶄新的輪椅上面,由兩個特務推動著參觀了整個別墅。秦錚看得很細,每一個房間,甚至廚房和衛生間都看到了。

廚房很大,很乾淨,灶台側面的牆上掛著一溜炊具:鏟、勺,幾把大小不等的刀具。秦錚在廚房裡逗留的時間比較長,但服侍他的特務們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下午,秦錚睡了一會兒,剛起來,門外傳來幾聲汽車的剎車聲。一個特務跑進來說:機關長到了。秦錚命人將他抬到了樓下。寺尾和余悅石等人已經進了一樓的客廳。 “秦先生昨夜睡得可好?不知這個地方是否合你的意?”寺尾的臉上掛著親切的笑意。 “非常好,讓機關長費心了。” “不要那樣客氣嘛,現在我們已經是一家人了。按照你們共產黨人的稱呼,我們也算得上是同誌了,哈哈哈……”客廳裡的人全都陪著寺尾大聲乾笑著。 秦錚卻越過寺尾看著餘悅石說:“沒錯。余先生,沒想到我們又是同誌了。”

“可喜可賀。”餘悅石多少有點窘迫,一時又找不到更合適的話。 “機關長,我想從明天開始就可以工作了,有些事情想和您單獨談談。” “好哇,咱們現在就上樓,到你的房間裡去談。” 秦錚雙手推輪,輪椅滑到餘悅石面前。 “餘兄,兄弟今天棄暗投明,第一個要謝的就是你,希望今後我們能精誠合作。”秦錚伸出一隻手,餘悅石連忙握住。 “一定一定。” 餘悅石微笑著目送他們上樓,轉身就進了衛生間。他把門鎖死後,攤開掌心,他把秦錚塞給他的紙條展開後快速地看了一遍就掏出打火機點燃了,灰燼被抽水馬桶沖得一干二淨。 餘悅石靠在鑲著瓷磚的牆壁上,一直繃緊的神經突然放鬆了許多,反而使他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虛弱感,差點滑倒地板上。

從開始設計這個計劃的時候,他就明白秦錚必須死去。隨著計劃順利地展開,他一度有些忘乎所以,認為乾掉秦錚不過是手到擒來。然而他還是低估了秦錚的實力,竟然從槍林彈雨中和繩捆索綁的困境中兩次全身而退。那天夜裡,當他拎著駁殼槍望著黃浦江漆黑的河水的時候,他明白,出問題了。儘管仍抱有一絲僥倖,但他身上那根神經卻一直繃緊著。而佐藤因戴錯了帽子而陳屍酒樓的那一刻,他反而輕鬆了一些,心中默念著:“大難不死,大難不死啊!” 為了保證自己必有後福,他乾脆搬進了特務機關。他相信秦錚是找不到老黃的。時間,只要他熬過這幾天的時間,他就可以離開上海,轉投南京,這一切就過去了。所以在佈置搜捕任務的時候,他就向寺尾進言,對於秦錚應使用就地擊斃的手段。寺尾當時沒有什麼異議,但還是表現出一絲淡淡的不快。他相信寺尾至多懷疑他假公濟私而不是什麼別的意思。即便如此,餘悅石事後還是有些後悔自己很可能是多此一舉、欲蓋彌彰了,因為他相信,以秦錚的能力是不可能被找到的,即使被找到他也不會讓自己活著落到他們的手上。 可是最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卻偏偏發生了。當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刑訊室裡的秦錚之時,他險些昏倒在地。第一次,他感到自己完全不知所措了。秦錚掌握了太多的秘密,一旦他把焦仁志和田貴品的事情說出來,即使自己咬定是誣陷和栽贓,但寺尾呢,他只要一琢磨就會明白自己的真實意圖。那樣的話,就算餘悅石將老黃和特派員一網打盡,也仍免不了落一個兔死狗烹的下場。他多麼希望秦錚像沈瓊一樣大義凜然地咬舌自盡啊。可是這傢伙竟然輕而易舉地被召降了。這兩天,餘悅石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在寺尾謙一的屁股後面。彷彿有他在,秦錚就不會對寺尾說出什麼出格的話似的。他知道這是自欺欺人,可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秦錚既沒有提到“接頭”的事情,也沒有說起刺殺焦仁志、田貴品的情報來源,而是順著寺尾的意思一再往那個所謂的內線身上扯。而且他說起“內線”這兩個字的時候,目光總是故意在餘悅石的臉上停留一會兒。他是在暗示什麼?他都知道些什麼? !餘悅石已經頻臨瘋狂的邊緣。 還好,事情似乎還有轉機。在內心深處,他又何嘗不想有一個和秦錚單獨相處的機會?餘悅石用冷水洗了幾把臉,又對著鏡子整了整領帶,忽然若有所思起來。他打開房門,看到樓上秦錚的臥室還緊關著,於是他也沒有和別人打招呼,就悄悄溜出了別墅。 餘悅石回到了機關本部,很快就找到了那個醫務官。秦錚被抓後,是他親自做的身體檢查。餘悅石調出了那份檢查報告,仔仔細細地看了幾遍才滿意地還回去。可以肯定,至少目前秦錚算是一個廢人了,就是女人和孩子也傷害不了的。餘悅石決定按紙條上所寫的時間、路線準時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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