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十八秒

第4章 星期三,5月4日

十八秒 乔治·D·舒曼 11978 2018-03-22
雪麗穿著一件寬大的套頭捕魚衫坐在草坪上,從這裡可以俯瞰特拉華州。她聽見河面上拖船隆隆前行的聲音,還有浪花撲打在船艙壁上的聲音。落日的餘暉灑在她的臉上,很暖和。岸邊,有人在放音樂,歡笑聲一陣陣傳來。快樂的人們哪,她好想也和他們一樣,能擁有快樂的生活。 對於她來說,她的生命開始於五歲時。一個看門人在費城醫院外面的台階上發現了她,當時她已經奄奄一息。時間是清早,剛剛下過一場雨,空氣裡透著陰冷。後來醫生推斷,她當時頭骨緊挨著水泥地面,長時間受到冰冷的侵襲,所以造成了她後來那些不幸的後遺症。雪麗的臉當時已經完全被凍住了,一邊臉頰凍的粘在了水泥地上,當時她被人們抱起來的時候,把臉頰的皮膚都扯破了。她當時身上僅僅套了一件紅色的套頭捕魚衫來維持體溫。因為這場災難,雪麗的雙目失明了,也忘記了過去的所有記憶。

一段時間裡,雪麗成了費城關注的焦點,來自全國的慈善人士捐來了錢財,這些錢大都用來為她支付了醫藥費。警察在媒體上刊發啟示幫助尋找她的親生父母。醫生們也花了幾個月的時間來幫助她從精神和身體的雙重損傷中恢復健康。不過,所有的努力都沒能成為現實。她沒有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眼睛也永遠的失去了光明。 那個發現雪麗的看門人給她取名叫雪麗·摩爾,這個名字是他死去的女兒的名字。隨後,雪麗被送到了一家市屬孤兒院。在孤兒院裡,在雪麗十一歲的時候,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超常能力。 一年春天,樹木開始發芽變綠的時候,孤兒院裡一個小女孩兒突然得了急病,然後很快就被病魔奪去了生命。 四天后,她和其他的孩子們參加了小女孩的葬禮,他們每人手裡拿著一支康乃馨放到棺材裡面。雪麗的手一直是扶在她前面的同伴的肩膀上的,輪到她時,她想把康乃馨放到小女孩兒的手心裡。當她的手和小女孩兒的手相觸時,她的眼前突然閃現出她從未經歷過的畫面。眼前是一個褐色的鐵製壁櫥,裡面放著一個玻璃瓶。地面上鋪著黑白相間的瓷磚。她一陣眩暈,開始嘔吐。接著她看到一隻綠色半透明的瓶子在她的頭周圍繞著圈,瓶子上有這樣幾個字:可口可樂。

當她清醒到現實世界中時,她發現自己跪臥在棺材前面潮濕的台階上。有人在拍著她的肩膀,她吐了一身。 後來,她把她所看到的一切告訴了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報告給了孤兒院的護工。護工聽說後,就把她送到院長那兒,要她為自己的撒謊行為道歉。院長對她說,她都不知道綠顏色到底是什麼概念,她都沒見過綠色,更別說讀到上面的字兒了,不管是中國字還是英語字。 幾年後,一個費城警察局的偵探到孤兒院去註銷那個死去的小女孩兒的檔案。他在孤兒院裡偶然發現了一隻裝有原綠色濃縮鹼的軟飲料瓶子,孤兒院的護工用濃縮鹼來滅殺老鼠,瓶子就放在一個沒有上鎖的壁櫥裡。後來聽說那個小女孩兒的死被驗屍官重新認定為一起意外事故。院長也因此事受到了起訴。

在雪麗二十三歲的時候,她有了第二次與死人“通靈”的經歷。這一次的經歷才使她的特異功能受到權威人士的注意,不久,她也變得世人皆知。 事情發生在十一月末,是一個暴風雪天氣,所有的汽車都裝上了防滑鏈,城市裡到處充滿著鐵鍊撞擊的叮噹聲。雪麗在華盛頓大道下了公交車,準備穿過一座橋去街道的拐角處換車。她邊走邊在想著和她一起上班的一個男孩。突然她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女人地尖叫,接著一個人狠狠地撞到她的後背上,然後她跟著一起重重地摔到了地上。一隻大手抓住了她的手,把她也拖著滾到了人行道上。四周一片嘈雜,叫喊聲和零亂的腳步聲混作一團,她還未回過神來,只聽見有人在高聲叫著要救護車。 她轉過身面朝著拉住她的那個人,他的手還緊緊的攥著她的手。雪花飄落在她的臉上,眉心和頭髮上。旁邊有人忽然扶著她的胳膊說:“他停止呼吸了!已經沒氣兒了!您沒事吧?救護車馬上就到。”

越來越多的腳步聲傳來,夾雜著叫嚷聲和救護車的警笛聲。雪麗突然感覺握著她的那隻手變軟了。一會兒那隻手開始變涼,鬆軟無力。這時,離奇的幻覺又一次出現在她眼前。她先是看見一個女人,接著看見桌子後面站著一個男人。旁邊還有一輛卡車,車裡立著一隻鼓形圓桶。圓桶上有許多小孔,小孔裡忽然伸出一根手指來,手指扣動著小孔,圓桶滾落到地上,然後滾過橋面,跌落到了河水中。圓桶在河面上漂動了幾下,就沉下去了。然後,幻覺消失了。 一輛救護車把雪麗和這名男子送到了拿撒勒醫院。她只受了點輕傷。在醫院裡,警察告訴雪麗,這名男子已經當場死亡,是死於心髒病突發。 雪麗想告訴警察她所看見的圓桶裡的那個人。但是她知道自己是個瞎子,要讓別人相信一個瞎子能“看見”什麼東西,可不是件容易事兒。另外,她回想起那一次在孤兒院時,院長和護工們對她的指責,便放棄了。

不過深夜的時候,她呆在家裡,又想,也許她所“看到”的這些場景就是一條很重要的線索。要是警察正在找那個人呢?要是他們相信了她所說的話呢?那樣會對他們破案很有幫助的。 於是雪麗撥打了911,然後在電話裡說服接聽人幫她轉接給警察局偵探組細說案情。一個叫約翰·佩恩的年輕警官接的電話,他聽完後,同意到雪麗家裡來和她見面。 約翰到之前,她還是在猶豫是否該對警察講出她所“看見”的情形。不過,約翰的到來完全打消了她的顧慮。他很有禮貌,也很會照顧別人的情緒。他坐在舊沙發里,仔細的聽雪麗描述她所看到的。接著,他問了雪麗一些她被那名發病男子撞倒時的詳細情況。他也很好奇的問到雪麗的頭是怎麼受傷而導致失明的。當雪麗講到卡車上那隻有很多小眼兒的桶時,約翰提醒她回想一下那是一隻什麼樣的桶,桶上面是否有什麼記號或者印了什麼東西沒有。另外還能不能記起圓桶落水的位置。雪麗回想起了橋底的水泥牆壁上有一盞紅色的燈,一閃一閃的。也許是一盞導航燈?

約翰告訴雪麗,他會回去查一下本市的失踪人員報告,並承諾如果有情況一定會告訴她。雪麗相信他來之前肯定給她當初救治的醫院打過電話,確認過她的病情。會不會是他看了《調查者》雜誌上登的關於她的那片文章引起了他的興趣,才來聽她講這些話的。當然也許她永遠也得不到答案。 第二天下午,約翰帶著一份報紙再次來到了雪麗家裡。他告訴雪麗,報紙的頭條上寫著“卡車司機神秘失踪”。新聞裡說,卡車運輸司機約瑟夫·帕斯羅斯基據傳正被法院調查團指出其涉嫌養老金欺詐。謠傳他失踪前正要前往法院接受調查。帕斯羅斯基最後一次被人看見是在大市場的基督教堂附近。 那名突發心髒病撞倒雪麗的男子名叫弗蘭克·利斯克,是濱水地區比較出名的小混混。利斯克有搶劫和殺人的犯罪記錄。

佩恩很留意一條純金的拖車圖案的挂件,它是警察在醫院裡從利斯克的領帶上取下來的。雪麗不確定那所看到的那個人是不是戴了一個這樣的東西。不過卡車司機帕斯羅斯基有一個一模一樣的這種挂件。他的挂件是在彼得金飾店專門定做的,他幾乎每天都會把它戴在身上的。包括他最後一次被看見的時候還戴著這個飾品。 警探們組成搜索小組駕駛小船在橋底下水面上尋找線索。另一撥人潛入水底尋找。最後他們打撈上來一個裝橄欖油的圓木桶,桶身上鑿著半英寸大小的小洞,桶裡面裝著帕斯羅斯基的屍體。雪麗卻被當作嫌疑人帶到費城法院接受審訊。 經過幾十個小時的審問,由法院調查人員和著名的犯罪專家組成的調查團最後終於對雪麗的回答表示滿意。他們確信雪麗之前並不認識帕斯羅斯基和利斯克。他們在事發地點的不期而遇也純屬偶然。關於雪麗到底是怎麼“看到”那些她所描述的情形,調查團也不敢妄下定論。事實上,案卷裡所有關於雪麗·摩爾的證詞都被劃掉了,法院聲稱是一個匿名電話幫助他們找到了受害人的屍體。

調查團的態度和調查結果是讓人寒心的,不過,對於雪麗來說,幸運也正悄然而至。調查團辦公室裡的一個職員把雪麗的故事告訴了媒體。雪麗立刻成為了媒體關注的焦點。 《費城察問者》報在頭版標題醒目的印刷著“費城奇異盲女與死人通靈”。而佩恩偵探卻非常擔心雪麗的安全,犯罪分子一定會想辦法把她除掉,以免她“看到”他們所犯的罪行。所以佩恩每天都在雪麗的家附近巡邏,暗地裡保護她。 之後,雪麗時不時的會收到一些讓人氣憤的郵件和莫名其妙的猥褻電話。後來她終於忍受不了了,便更換了電話號碼。騷擾慢慢平息了。不過幾個月後的一天,雪麗收到了一封來自明尼蘇達州一位女士寫來的信,這封信也從此改變了雪麗的人生。 這個女人來信請求雪麗幫助她尋找她丈夫的屍體。她的丈夫,是一家業務遍及全國的汽車租賃公司的CEO,他和一個要好的朋友去加拿大邊境打獵去了,然後就一直沒回來。也沒有一點消息傳來,直到幾個星期以後,和他同去的那個朋友的屍體在安大略湖的印第安村落裡被人發現。

雪麗請喬利特幫她讀的信。喬利特·桑普森是她走出孤兒院後的第一個好朋友,她是雪麗的鄰居,常常幫她查收信件,付賬單等。 喬利特一邊大聲笑著一邊把信讀給雪麗聽,等到了後面信上說付多少錢給雪麗的時候,她突然停了下來。 “信上說的什麼啊?快點說嘛。”雪麗就哄著她問。 喬利特接著往後讀,不過聲音不再像剛才那麼流利了。 “她說她要付給你五萬美元。”她的聲音輕的彷彿是在說給她自己聽一樣。 “哦,是嘛。好啦,別鬧啦,快點說信上到底怎麼說的?” “雪麗,我沒開玩笑。這個女人真的是要付給你五萬美元的報酬。” 雪麗跟著大笑起來,然後叫喬利特把信扔掉。她認為這肯定是誰故意跟她開玩笑。不過喬利特卻認為信裡的話有可能是真實的。

“我不曉得你對自己的未來有什麼想法。你就想圍著你的手杖,圍著你那份學校的破工作轉一輩子嗎?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現在所呆的這個地方是個什麼樣子,我的小姐?”喬利特甩了一下胳膊繼續說,“這兒他媽的不是希爾頓飯店。而是個該死的貧民窟,你個傻瓜。你去給那個女人打電話,現在就去打。不去你就是個十足的大笨蛋。這樣的機會錯過了就不會再有。聽著,如果你今天不給她打電話,那我們兩個以後就各走各的道。我可不想成天跟個傻瓜呆在一起。你的朋友裡就不再有喬利特·桑普森這個人,聽到了嗎?” 雪麗實在是不想去打這個電話,第二天,第三天,喬利特沒再過來看望她。還有一點讓她為難的是,她也不確信自己是不是還能跟上次街上一樣從死人身上獲得幻覺。自己都不確定該怎麼去幫忙,還怎麼好意思答應收錢去做呢? 雪麗也承認,自己從被發現到長大這麼些年裡,所活動的空間沒有超出過方圓十條街區。能夠有機會去外面的世界走一走,對於一個已經二十五歲的瞎子來說,當然是個無法抵擋的誘惑。不過,也許她現在呆的這個地方的確並非什麼奢華之地,但這也是她憑著自己的能力從孤兒院裡闖出來的,至少在她看來這是一個飛躍。 她把信扔在一邊,一個人無聊的做著些沒意義的事兒打發時間。她好希望喬利特能夠理解她,過來陪陪她。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六,雪麗聽見有人在敲門。她開門的時候把拴在門上的鐵鍊抖落到地上發出響聲,以讓鄰居們留意到有人到她家造訪。喬利特後來告訴雪麗,來敲門的這個男人是從一輛停在門口的加長豪華轎車裡鑽出來的。 來人自稱名叫阿伯內西,專門為明尼蘇達州的一個女富人工作,也就是給雪麗寫信的那個女人。阿伯內西先生告訴雪麗,他已經得到女富人的授權,如果能佔用雪麗十分鐘的時間的話,將付給她一萬美元的支票。雪麗無論如何也不好再拒絕對方,就讓他進了屋。 事情是這樣的,女富人的丈夫名叫查爾斯·戈德斯通,他和他最要好的朋友伯尼·倫諾克斯一塊兒去打獵旅行。他們造訪了加拿大邊境的一個軍營,然後就進了森林。這之前他們已經去過那兒十多次了。但進入森林後就一直沒有過消息。三週以後,伯尼的身體的一部分被沖到了河岸邊被人發現,這塊地域是印第安人保留地。戈德斯通夫人只是想知道她的丈夫到底在哪裡丟了性命,屍體在哪兒。她對於戈德斯通是否還能倖存幾乎沒抱希望,但是不想讓自己的丈夫死不得其所,就這樣拋尸荒野。 最後,實際上他們的談話都超過了一個小時,阿伯內西解釋說,戈德斯通夫人有一些“朋友”在費城,他們曾參與過調查雪麗捲入的卡車司機案子。因為那件事,戈德斯通夫人相信雪麗一定能協助警察找到她的丈夫。阿伯內西說,戈德斯通夫人將付給雪麗另外的五萬美元,以作為佔用她四十八小時時間的報酬。完事之後,絕不食言,保證她能拿到六萬美元並護送她到家門口。 雪麗非常坦誠的說,自己也不確定是否能夠幫的上忙。但是阿伯內西不希望自己無功而返。他說服她,即使她不同意幫忙的話,戈德斯通夫人也一樣會花重金請別人幫忙,別人可不一定會像她這麼謹小慎微的,而且別人不一定能真正幫得上忙。 雪麗不曉得穿什麼衣服去最合適。她有三套裝束,跟她的眼睛一樣,全黑色的聚酯布料職業套裝。可是這是她生命中第一次離開費城,第一次坐飛機,坐豪華轎車,住高級酒店……所以應該把自己打扮的好一點。 第二天,她從明尼蘇達州的羅切斯特乘坐四座專機前往安大略湖邊界,然後將坐車前往一個名叫福特弗朗西斯街上的一個家小醫院。阿伯內西前一天晚上告誡雪麗不要吃什麼不穩定的食物。她開始不明白阿伯內西所說的“不穩定”是什麼意思,不過現在她明白了。 “不穩定”意味著任何會讓她反胃的東西。 這次她要面對的屍體是只剩下一半的軀體,在河水里飄了好幾個星期,才被人弄上來,天知道他的身體都被什麼東西啃食過。 他身上會發出什麼味道?她的皮膚碰上去會是什麼感覺?雪麗對於死去的人了解不多。她當然知道屍體肯定已經腐爛,不過到底都過了多長時間了?幾個星期,還是幾個月了?或許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夠集中精力去完成和屍體的接觸了。人都死了這麼久了,或許都不可能成功的對接上了。 小飛機在降落時,被大風刮的不停地顫動。雪麗非常慶幸自己早上沒吃早餐,要不,得全給抖出來。一個非常年輕的警察在機場迎接她。她們步行走出機場跑道,地上落下的雪片結了冰,踩上去很滑。一個女醫生在大廳里和她們會合,然後帶領她們乘電梯到地下室。雪麗不知道這兒的人是不是對她很冷淡,反正感覺不怎麼熱情。毫無疑問,他們都同她一樣,對於能否通過這種方式找到失踪者很是懷疑,覺得她是個騙子。同時,又覺得那個女富人花重金做這樣一件事情,簡直太愚蠢了。 在太平間裡,女醫生把雪麗帶到一件滿是藥品的屋子裡,並招呼她坐在一把堅硬冰涼的椅子上。 “我會把裝屍體的鐵床推到你旁邊來的,”女醫生對雪麗說,她說話帶著一種雪麗沒有聽過的口音。 “屍體已經被消過毒,不過沒有細緻地清洗,只是做了消毒處理。”她接著說,“除了那個胳膊外,其他的都封在塑料裝屍袋裡。”她的意思是說只拿一隻胳膊過來? “碰到皮膚的時候請不要太用勁,不然會把皮膚和腐肉都弄掉的。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給你找個面罩來。” 雪麗費了很大的勁才忍住沒讓自己吐出來。那隻胳膊上的腐肉碰著像橡膠手套一樣的感覺,而且散發出一種她從未聞到過的惡臭,那麼強烈的氣味。不過,在她抓起那隻手的一瞬間,她從她的腳下“看到”了升起的影像,就像從投影機上投下來的一樣。 什麼東西在泛著微光……是一條河……血淋淋的手……還有湍急的水流……一排岩石群……一條被血染紅的胳膊在水面上扑騰著,頭和身體在水里若陷若現,還有一截露出水面的皮衣領子漂在水面上……水中的人掙扎了幾下……慢慢的沉到水底了…… 整個過程就持續了幾秒鐘時間。雪麗把手收回來,然後把她的椅子推離屍體。聽見有人把門打開,她說:“我現在就出去。” 如果這個女人要問什麼的話,她不會理她的,也不會告訴她什麼。在她看來,這對於付費給她的女富人來說,完全是個人隱私。她只對女醫生說了聲謝謝,然後就跟著年輕警察離開了,出去後她首先去了廁所把雙手都仔細的洗了一遍,上車後還把胳膊放在外面讓風把臭味兒給吹走。 “我身上是不是聞起來很臭?”在回機場的路上,她問那個警察。 警察笑了笑,說:“您說什麼?” “我是說,我身上是不是聞上去有股臭味兒?” “您是說屍體的味道?”她點點頭。 “呵呵,是您意識裡的殘留味道。”他告訴她,“字面上講就是在您腦子裡留下的臭味。這個味兒進入到了您的感知細胞和味蕾中,可能要過些天才能完全忘的掉。” “那就是說實際上我身上沒有臭味兒。” “是的。”他笑了起來。 “您身上一點兒也不臭。” 雪麗把頭靠在車座枕頭上,感受著身體裡兩種交織的複雜的情感。一種是,為剛剛“看到”的那個男人所經歷的痛苦的無助的折磨心懷恐懼;另一種是心痛他無望地掙扎之後的放棄。太難以置信了,她想。真難相信,她能“看到”這些別人不能看到的場景。 當飛機著陸時,阿伯內西先生正在羅切斯特機場等她。 “戈德斯通夫人想問您,她是否可以當面見見您?她住的地方離這兒有一小時車程。如果您決定留下的話,我非常冒昧的已經事先在賓館為您多預定了一個晚上。” “我很樂意再呆一個晚上,”雪麗誠實的說,“不過您可能不知道,阿伯內西先生,如果我明天早上不能趕回去上班的話,我就會被解僱的。” “死板的工作單位。”他說。 “沒錯,是那樣。” 雪麗想起忘了帶上她的睡袋。她也沒有帶多的內衣褲,如果再住一晚的話,要讓身上的衣服再穿上一天。她也深深的意識到自己不能拿工作開玩笑,儘管她很想留下來。她當然也不能接受戈德斯通夫人的錢。不能僅僅因為把死者的一點不成線索的想法告訴了她,就要拿這麼多錢。此外,這次旅行也使她收穫了許多經驗,不管是恐怖的,還是愉快的,總之是個很精彩的旅行,這些收穫在她看來已經足夠作為報酬的了。 可是,她也不想回費城南邊那個貧寒的小屋,屋子裡總是散發著油膩膩的味道和蟑螂噴霧劑的氣味兒。她喜歡躺在希爾頓飯店豪華舒適的大床上,吃著番茄薯片和牛奶巧克力,嗅著床單上散發出清新芳香的氣息。 阿伯內西看出了她的艱難選擇,對她說:“我也樂意去告訴戈德斯通夫人,您不能接受她的邀請。不過要是我出面去幫您請一天假呢?您會重新考慮一下嗎?” 雪麗的臉上現出光彩,“那當然沒問題了,可是阿伯內西先生,這能行嗎?” “沒有什麼不能辦到的事,親愛的女士。”他很友善的回答。 “那好吧,不過我可以再問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 “我身上還有臭味兒嗎?” 雪麗和戈德斯通夫人一起呆了兩個小時。她無法用眼睛去看,不過她能感覺出這所房子很大。相比起走進的這間屋子,她這麼多年所住著的不過只相當於這兒的一個壁櫥而已。 “請吃塊巧克力糖,親愛的。” “我想我還沒吃過這個東西。” “那來一塊嚐嚐,”戈德斯通夫人說著,放了一塊餐巾紙在雪麗手上,“據我所知,還沒有人不喜歡吃這個東西的。” 戈德斯通夫人盡量幫助雪麗放鬆下來,然後跟她講了她丈夫的一些事。正如阿伯內西先生所說的,她只是想知道她丈夫的屍體在哪兒,好為他安排後事。 雪麗告訴戈德斯通夫人她所看到的影像,她丈夫的朋友伯尼在河邊穿過岩石的時候掉進河裡淹死了。戈德斯通夫人聽了這個消息,顯得很平靜。她坐回椅子上,開始跟雪麗講述她對丈夫的回憶。 雪麗全神貫注的聽她講了差不多個把小時。她覺得這個女人很少對別人分享她和她丈夫的這份情感故事。可能是她高高在上的財富把她和別人孤立起來了。雪麗聽著這個女人的動情回憶,理解她不僅僅是失去了一個丈夫,也失去了一個最好的朋友。 雪麗心想,這種情感不就是她這麼多年來一直期待的愛情嗎?就是她想要尋找的那份愛,那種愛情與友誼並存的婚姻。 “唉,我們曾是多麼好的朋友啊。我太想念他們了。”戈德斯通夫人嘆息著說,“恐怕我嘮叨了一晚上,都讓您的耳朵聽起繭子來了。查爾斯的事耗費了我的全部精力,孩子們和公司董事會的成員們都來看望過了。天天都很忙亂,甚至都沒時間好好回憶一下。今天和您聊了這麼多,心裡頭覺得輕鬆多了。明天一早我會讓丹·懷爾付錢給您,然後護送您回家。還有什麼事需要我為您做的嗎?” 雪麗搖了搖頭。 “戈德斯通夫人,我不能接受您的錢。這太多了,而且您給了我這次絕無僅有的經歷。這就夠了。” “胡說,”戈德斯通夫人立刻回答,“我一貫說到做到。你也應該這樣才對。錢照事先說好的付,一分不少。雪麗,記住,你很有天賦,而且是世間少有的天賦。我敢說,你將會有很多次這樣的機會去旅行,去幫別人解決難題的。” 雪麗微笑著對戈德斯通夫人說了謝謝,心想夫人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自己只能恭敬不如從命了。 “摩爾小姐,這邊請。” 阿伯內西先生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他把車停在樓下,未熄火,就直接進來接雪麗返回酒店。 雪麗往阿伯內西的方向測過頭,示意了一下,又很快的轉過去朝向戈德斯通夫人,“夫人,如果不介意的話,我能還有個要求嗎?”她的樣子看起來很難為情。 “儘管說吧,小姑娘。” “我可不可以再拿塊兒巧克力糖?” 印第安嚮導熟悉雪麗所描述的那個大岩石群的位置。它就在河的對岸,警察順著伯尼的屍體發現的路線,只往前找了一百碼的距離,就發現了查爾斯·戈德斯通的屍體。他是在通過暗礁的時候,被倒塌的冰崩給當場砸死了的。伯尼的傷勢很重,他可能想游到岸邊去求救的,但由於受傷身體太虛弱,最終沒能順利游到岸邊。 雪麗利用通靈術幫助找到遇難屍體的事很快就由福特弗朗西斯醫院傳開,她因此很快出了名。 《娛樂秀》,《今夜》,《人物》,《流行科學》,《一周新聞》……眾多媒體都對這個可以和死人交流的女孩兒表現出了強烈的興趣。四大廣播網都競相約見雪麗做採訪,子夜談話欄目也打來了電話,盲人學校也來邀請她去做演講。 戈德斯通夫人就是一條活廣告。上次警察找到查爾斯的屍體後,她又往雪麗的賬戶上存入了兩萬美金,同時,還派人給她送了一盒巧克力糖。之後每年在她們見面的那一天,她都會派人給雪麗送來巧克力糖。 方圓百里內的信像雪片一樣飛來。 現在,信件對雪麗來說有了一種全新的意義。她辭了職,就靠她做這項工作掙錢花銷。她一共接了七樁顧問案件,而且也漸漸被法律圈裡的一些人所接受。 雪麗很快從小屋裡搬了出來,在特拉華州買了一所大房子。 她的天賦給她帶了可觀的經濟利益,她的生活開始安定下來。人人都去找她幫忙,也給了她很高的酬金。他們的需要也給了雪麗前進的目標,目標是生活前進的動力。一段如夢般的生活。 她已經在那個舊石屋裡住了九年,終於搬進了一個新家。佩恩偵探過來幫她搬入新家,並給她帶了一件禮物,一隻金黃色的小貓,雪麗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巧克力豆”。 雪麗很快認識了她的新鄰居,布里格姆先生,一個年過七十歲的鰥夫,不過,還像個小男孩兒似的,充滿活力。他很會做些小修小補之類的活計,經常開著拖拉機,後面掛著些叮叮噹當的東西。他很快就和雪麗熟識起來,然後在晚間的時候給雪麗讀信件或者陪她一起閒聊。 雪麗的新生活很快就步入了正軌。她對現在的生活充滿感激。不過,她一直沒有忘記過戈德斯通夫人對她講過的她和她丈夫的故事。擁有了這樣的愛情就等於握住了一生的幸福。許多人都夢想有這樣的幸福愛情,不過真正得到它的人卻很少。對於雪麗來說,這也是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 雪麗的世界很狹小,儘管她也一直和本國之外的人結交。可是她事實上並沒有自己的社交圈,也不能參加什麼活動。即使有時候,佩恩偵探或是布里格姆先生拉著她去參加一些諸如聖誕派對或是退休者們組織的活動,那也都是成雙成對的人唱主角。 過去的十來年裡,她也曾有過三個合適的人選。其中一個是緣於布里格姆的撮合,是個在國防部任文職的政治學教授,同時,他也是個很狂熱的橄欖球迷。讓雪麗很開心的是,他們第一次約會時,那個人請她去看了一場鷹隊的橄欖球比賽。雪麗非常開心和感動的是,這個人能如此細微的體察到讓一個瞎子可以在沸騰的橄欖球館里和別人分享激情。而別人通常只把她當作另類人看待。他們所關心的只是她身上所發生的事,而並不在意她是誰。當她和他們握手的時候,他們會好奇她在想什麼,好像害怕她會讀出他們的想法一樣。除了這些,另外一些人也只當她是個殘疾人。 她們後來又約會過三次,一次是去聽交響樂,另外兩次是一起吃飯。不料,他突然被派往中東,細節的事情誰也不清楚。之後,聽布里格姆說,他的一個同事幫他賣掉了在這裡的房子,慢慢的就再沒有了音訊。 之後,雪麗又在達拉斯因為工作中的一個案子跟一個警察局副巡官認識。他們在1995年到1996年的時候,每個月都會見面。他們之間在雪麗看來,只是那種很純粹的性關係,沒有太多愛的成份。 後來來自丹佛的一個醫生讓雪麗又一次捲入了感情的漩渦。 他們相識於普韋布洛,一同為一個名叫麥基萬的盜寶高手進行一項考古挖掘。雪麗之前為加文·麥基萬工作過,據說幫基萬掙了幾百萬收入囊中。這次挖掘的目的是要找出一具嵌於一座廢棄的銅礦洞穴裡的印第安人乾屍。麥基萬要找金子,而不是現在礦山里挖出的銅礦石,而這個印第安人曾用非常簡陋的工具挖到了一塊天然金塊,放在他的口袋裡。雪麗要幫忙從屍體上讀出金塊的位置,不過沒有成功。只要當事人不在了,有些事就也跟著成了無頭案。 當時是在冬天,她也剛好想從房子裡走出來散散心。雪麗雖然眼睛看不見東西,卻是個很陽光型的女孩兒,她不喜歡冰冷的天氣。 在她要離開的頭天晚上,盜寶者們都聚集在一起用當地自釀的啤酒為她送行。席間,一個醫生走過來跟桌上的人喝酒聊天。酒席散開時,時間已經很晚了。盜寶者們還要開一個小時的車回普韋布洛,所以就先行離開了。那個醫生留了下來。雪麗,也在布羅德莫定了房間,所以也繼續和他們呆在一起喝酒。 到了午夜,他們還在繼續喝酒,已經喝了半院子的空酒瓶子。喝到一點的時候,他們已經開始勾肩搭背的胡言亂語了。然後大吵大笑的相扶著去洗手間,雪麗覺得自己從來都沒這麼開心過。 第二天早上的時候,醫生給雪麗打了電話問候,晚間她回到費城的時候,他又打來了電話。他送給雪麗一束用冰片包著的歐洲莢蓮,並放入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美人如花”。當布里格姆把花兒取出來放在她手心的時候,她知道她的心已經留在了普韋布洛。 他們整整一個星期都在電話裡傾訴衷腸。到了星期六,他飛到費城,帶她一起去用餐。飯後,他沒有留在她家裡,而是去住了旅館。週日的時候,他們坐了旅遊巴士環遊費城市區。他們玩得很開心。他似乎很在行把握事情的分寸。他並沒有把她當作盲人一樣的去過度地照顧。她也能感覺出他說得話都是來自內心而並不是脫口而出的,所以他們做事常常心有靈犀。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雪麗回到了布羅德莫,他在馬車旁等著她的到來。雪麗永遠也忘不了韁繩上清脆的叮噹聲,馬兒輕輕的跑蹄聲和環摟著她的醫生溫柔的臂彎。 雪麗在那里呆了一個半星期。 2000年也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她非常渴望能再回到那個時候。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切也都在發生著變化。他們不能夠總是有這樣的旅行。他的輪班休假間隔太久,而她也常常有其他的事情。然後漸漸的,他打電話來的頻率越來越少了,聯繫慢慢中止了。 她打開電話錄音,然後聽見了佩恩偵探的聲音,“雪麗,你在家嗎?” 她把手裡抱著的貓放到地上,然後向放電話的桌子摸索著過去。 “佩恩,抱歉,我剛才沒有聽見電話鈴響。” 佩恩是雪麗生命中隨時可以依賴的一個朋友。同時,他也是一個可以讓她敞開心扉傾吐心聲的人。雪麗知道佩恩會永遠真誠的對待她,她們的友誼也一直平穩的發展著。她承認,開始的時候,自己對佩恩的感覺不僅僅是欣賞。一個年輕的偵探,對一個二十五歲的年輕女孩兒來說,是很有吸引力的。她記得,當她得知佩恩已經結婚時她失望的神情。後來,她也覺得自己很傻,一個偵探,怎麼會找一個瞎子女孩兒做女朋友呢? 坦誠地說,她在丹佛遇到的那個醫生總讓她聯想到約翰·佩恩。他們倆做事都是那麼冷靜又有條理,似乎沒有他們做不成的事,解決不了的難題。他們如此能幹卻又表現的那麼謙遜。無需過多的言語,他們的行動足以證明他們是值得依賴的好男人。 在卡車司機失踪案後不久,佩恩曾把雪麗介紹給他的妻子安吉。他們三個人常常一起出現在各種場合。之後安吉突然不再和他們一起出來,佩恩解釋說她喜歡呆在屋子裡面。雪麗接受了這個解釋,但直覺告訴她可能另有隱情。 十年過去了,佩恩還依然是她最好的朋友。她知道他非常的關心她,只是他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他已經結婚的現實,讓他們之間的任何可能都變得遙不可及。她常常想,如果她自己有機會能成為佩恩的妻子就好了,可是她知道這永遠都不可能。佩恩從來不談及他和安吉的婚姻。雪麗早已品嚐過遺憾的滋味,她曾經將自己的過去全部丟失。那麼她所能做的就是好好的維持她和佩恩之間僅存的友誼。她不喜歡一個人孤單地生活。所以她選擇在佩恩面前越來越多的隱藏著自己的真實感情。 佩恩又打了電話,“你想吃中國菜嗎?” “你想吃蘇格蘭菜嗎?”,她調皮的反問。 “如果你吃中國菜的話,我就吃。” “那我就點大蝦,還有蝦醬。” “好,我半小時內過來。”他掛斷電話。 一個小時後,佩恩在廚房裡調好雞尾酒,然後端到院子裡,桌上也擺滿菜,還放著兩雙筷子。 “你餓了嗎?”他問雪麗。他把她的椅子移到桌子旁邊。 “還沒呢。”她輕輕的說。 “可能馬上就要餓啦。” 佩恩在燈下注視著她的臉,輕聲說,“你今年應該度假去。訂張船票,去歐洲,在沙灘上放鬆一下吧。” 她笑起來,“不用了。已經是春天了,佩恩。天氣也越來越暖和了,我喜歡呆在河邊,你聽到河水流淌的聲音了嗎?” 佩恩晃動著手裡的酒杯,冰塊與玻璃相觸發出好聽的聲音。 “去吧,雪麗。你已經窩在這個屋子裡好長時間了,自從接了諾里奇那個案子,你就沒出過門。” “那我去匹茲堡吧。”她反駁道。 “只要你能走出這所房子,去哪兒我都會很高興。” 雪麗點點頭。佩恩知道諾里奇這件案子對雪麗的壓力很大。她花了很久才從受害人身上讀出影像。他知道,儘管他從沒對雪麗提及過,可是她自己每隔一兩週都會打電話給康涅狄格州警察局詢問疑犯是否被確認了。可是一直都沒有好消息傳來。 如果他知道雪麗最近一直在做那些可怕的噩夢和頭痛,他肯定會讓她去看醫生的。但是告訴他又能怎麼樣呢,只能讓他為自己白白擔心,不如把這些都埋在自己心底。 “好啦。你們最近怎麼樣?你和安吉上一次出去玩是在什麼時候?自從我認識你,從來都是聽說你們結伴旅行的。” 佩恩抗議似的舉起手,“我們在談著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兒,雪麗。安吉和我並沒有成天幾個小時的坐在屋子裡。另外,我們也沒說好要去哪兒旅行。我喜歡放鬆,她喜歡游覽參觀和購物。通常她都是和她的女伴們一起出去玩,而我呆在家裡躺著。” 他們就那樣安靜的坐著,直到太陽落下,溫度開始下降。 “菜得再放到微波爐裡熱熱。”她用胳膊環抱雙膝抵禦寒意。 “我們都忘了吃東西了,還有兩道菜還沒上呢。那我們進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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