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從前有個老女人

第2章 第二章她有很多孩子

埃勒里調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加汽水給帕克斯頓律師。 “查爾斯,把你所知道的都說出來。我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沒有對波特家族那麼感興趣。請你從頭到尾詳詳細細地把所有過程敘述一遍。這樣,我或者有可能根據你提供的完整事實,歸納出一些有建設性的意見來。” “是,先生。”查爾斯說,他放下酒杯。然後,就像憋了一肚子話的人,滔滔不絕地談起波茲家的一切,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和盤端出,就像飽蓄著水的花園水管開始在內在壓力下盡情噴灑。 科爾尼利婭並不一直是個“老女人”。她從前是馬薩諸塞州某個小鎮的小女孩。當時只是窮兮兮的,打從童年起,她就被一股強大力量所趨動,她的志向就是當一個有錢人,住到山上的有錢人宅第去;她還想成為富翁,住比鄰居更高一層的山上。她不僅僅要有很多很多的錢,還要養很多很多孩子。科爾尼利婭後來果真變得很有錢,而且還有許多小孩。她完全是靠自己的努力掙來的;但要生小孩,還非得找個丈夫幫忙才行。上帝是這樣為人安排的,不過至少科爾尼利婭可以對這條聖律加以改進。她一共找了兩個丈夫,生產速度驚人,她生了六個孩子——跟第一任先生生了三個,跟第二任生了三個——在這之前,上帝還額外讓她經歷了一件事。

(“第二任丈夫,”查爾斯·帕克斯頓說,“是現任的,可憐的口吃呆子一個,有必要時我會讓你見到他。”) 科爾尼利婭在1892年誘騙了第一任丈夫,當時她二十歲,散發著路旁的野花般難以捉摸的魅力。他的名字是巴克斯,巴克斯·波茲。巴克斯·波茲是一個老怪物,簡直就像希臘神話裡的火神普羅米修斯——他是鎮上的一個鞋匠,所以與他為伍的就是他的補鞋工作櫃,村子裡的女孩子私下都偷偷笑他而且怕他,因為天黑以前他都會在樹林裡盪來蕩去,在月光下專門唱一些粗俗的歌曲,還邊唱歌邊跳著那種無賴漢的虛無舞步。 有人說如果這個老女人(查爾斯的用詞)嫁給村子裡的獸醫,她可以把他變成巴斯德;如果她嫁給皇室不為人知的私生子,她早就是皇后了;然而實際上,她嫁給了一個補鞋匠,所以她終於把他變成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鞋製造商。

如果巴克斯·波茲在他的補鞋凳上曾經夢到他的事業有所突破的夢想的話,那絕對不會只是想要更大的補鞋凳而已;他希望能夠成為擁有幾英畝大工廠、僱用上千職員的老闆。然而一切實現得太快了,以至於這個夢想家還覺得這一切似乎是在做夢,或甚至根本就希望這一切不是真的。 因為當科爾尼利婭把他的生平積蓄通通投資在一間小工廠上,而這個工廠像細胞分裂般一生為二、二生為四時……巴克斯只能呆坐一旁,根本插不上手,滿心怨恨地看著眼前的奇蹟和創造這個奇蹟的人。 所以他常常失踪。每次回來,他都身無分文、滿身塵土、後悔不已,帶著像一隻懺侮雄貓般的負罪感,悄悄地、逆來順受地回到科爾尼利婭的身邊。 幾年過去了,沒有什麼人注意到巴克斯的來來去去——他的員工不怎麼注意他,他的孩子們也是一樣,更不用說他的老婆了,她正忙著建造她的鞋業王國。

1902年,那時他們已經結婚十年了,科爾尼利婭身體發福,並且年屆而立的三十歲,這時波茲家不只擁有好幾家工廠,而且到處都有他們的零售店,巴克斯最大的夢想真的實現了,然而,他也永遠消失了。好幾個月過去了,他依然沒有回來,調查當局找不到他任何足跡,科爾尼利婭遂順理成章把他甩到一旁,搖身成為真正的埃及女王。畢竟要建一座金字塔還有一大堆工作等著她做,同時她也有了三個漸漸長大的孩子幫忙監工。如果她想念巴克斯,那起碼白天是看不出來的。 接下來是豐收的七個肥年,這個女王終於與立法者周旋成功,嚴峻的法老王很滿意這樣的結果,巴克斯被宣告死亡,不再存活,他的老婆從此變成一個寡婦,能夠為自己另找一個丈夫而不致受人侮辱了。

那顯然是她早已準備好想做的事情。 1909年,三十七歲的波茲女士嫁給另一位生性害羞的男人,斯蒂芬·布倫特。雖然嫁給了他,她仍斷然拒絕冠他的姓。她為什麼會對前一任丈夫、這個曾經和她共同創造財富的死去伴侶懷抱著相當的忠誠,和他們兩人一向不為人所理解的關係一樣是個謎。或者,她對巴克斯根本沒有什麼忠誠或是感情,純粹只是因為波茲鞋不管在哪裡都是三塊九毛九分這個名號已經打響了而已。 科爾尼利婭不僅拒絕放棄她前夫的姓氏,還堅持在她第二次婚姻關係中,斯蒂芬·布倫特得放棄他自己的姓氏。 布倫特是一個不喜歡爭執的人,他躲避爭吵像躲避瘟疫一般,所以也很無奈地答應了,經過合法的程序,斯蒂芬·布倫特於是變成斯蒂芬·波茲,波茲王國因此得以繼續運作。

要記住(查爾斯·帕克斯頓提醒埃勒里),在1942年的12月,科爾尼利婭把她三個沒有父親的小孩送到紐約市去,並且在那里為他們建了一棟房子——波茲“皇宮”,這棟花崗石宮殿,四周都是草皮,令人不禁眼睛為之一亮的方形巨宅坐落在濱河大道上,面對溫順的哈德遜河以及綠樹滿佈、煙霧繚繞的澤西河岸。科爾尼利婭就是在紐約遇到斯蒂芬·布倫特的。 “對我來說,這真是不可思議,”這個年輕的律師大聲說道,“那個斯蒂芬竟然會離開梅傑·高斯去和那個老女人廝混一塊,而且還向她求婚——如果他真的跟她求過婚的話。” 斯蒂芬·布倫特是從南海,或者說是馬來半島,諸如此類浪漫的地方來到紐約的,跟他一道來的是跟他形影不離的梅傑·高斯——這兩個流浪漢,穿著同樣的衣服,同樣四體不勤,而且形影不離。他們不算壞人,只能說沒什麼志氣,而不爭氣的男人似乎一直是科爾尼利婭的癖好。

她從這兩個流浪漢當中選擇斯蒂芬·布倫特為駙馬爺而不是梅傑·高斯,或許是因為梅傑·高斯還有幾分堅強性格。當然,他還不能說是真正堅強,只不過不那麼軟弱罷了。幸好他的朋友並沒有這樣,就因為這個缺陷,斯蒂芬得到了科爾尼利婭的青睞,梅傑·高斯也因為這裙帶關係得到了一點庇蔭。 “嫁給斯蒂芬——乖乖,我的小姐。可是斯蒂芬沒有我就活不下去。他是一個非常孤僻的人,小姐,”梅傑·高斯這樣對科爾尼利婭說,“我們都知道你是這麼有錢,我想如果我跟著斯蒂芬一塊來的話,應該不至於太乾擾你們的生活的。” “你會種花嗎?”科爾尼利婭對他大吼。 “別誤會,”梅傑·高斯斯笑著說,“我不是在跟你要工作,小姐,我和工作先天八字不合。我只想在這里安頓下來。我右腳中過一槍,站著會劇痛。”

科爾尼利婭這輩子第一次對一個男人讓步,不然就是她或許還有些許幽默感。她接受了這個條件,讓梅傑·高斯搬進來並且安頓下來,分享他朋友的龐大財產,還如他自己所說的,完全是來這裡吃閒飯的。 “科爾尼利婭和斯蒂芬相愛嗎?”埃勒里問。 “相愛?”查爾斯嘲笑著,“我說啊,對柯利妮雅這邊來說,那純粹只是動物性慾望而已——聽人家說斯蒂芬有一雙'漂亮眼睛',雖然現在已經褪色了——至於對老斯蒂芬而言,這可算一筆好交易,事實證明結果也還不壞。科爾尼利婭又有了丈夫,這個丈夫又讓她生了三個孩子,而斯蒂芬在經歷了勉強糊口的年輕歲月之後,終於找到了一處金礦。事實上,他和那個老無賴漢梅傑·高斯兩人整天都呆在那座豪宅中,沒完沒了地下棋,誰也懶得正眼瞧他們一下。”

“那老女人第一次婚姻的三個小孩——就是科爾尼利婭和那個突然消失的巴克斯·波茲生的孩子——都瘋瘋顛顛。”查爾斯繼續說。 “你是說'瘋瘋顛顛'?”埃勒里一副很吃驚的樣子。 “對啊。”查爾斯伸手拿酒瓶。 “可是瑟羅……” “好吧,我們來談談瑟羅,”年輕的帕克斯頓先生爭辯說,“你能說他神智清楚嗎?一個人一輩子都在對抗他人,只因為他想像大家都隨時侮辱他的名聲?這跟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想像一隻蒼蠅停在你鼻子上,然後對著你鼻子猛力捶打有什麼不同?” “可是他媽媽……” “那隻是程度問題,埃勒里。科爾尼利婭對於維護他們波茲家榮譽的激情是比較內疚的,除非她碰到比較容易攻擊的對象,否則她不輕易出招。瑟羅就不同,他一輩子都在出擊,但是絕大部分是雞蛋裡挑骨頭,只是人家臉上露出不解的神色罷了。”

“查爾斯,精神病是心理學家不喜歡的字眼,”埃勒里·奎因抱怨說,“最起碼,精神正常的標準是可因時代和習俗的不同而改變。例如在註重騎士精神的時代,瑟羅對他家庭榮譽的執著會被視為他高尚忠貞的正常神智的象徵。” “你不過是在找藉口罷了。如果你想要證據,勞拉就是,她是科爾尼利婭和巴克斯生的第二個孩子……撇開瑟羅的波茲名譽過敏症不談,我可以接受他不切實際的浪費天性,還有他對生意以及金錢的價值多麼幼稚無知——那可以視為僅僅是一個不快樂的、順應不良的、但基本上還算正常的人的某種徵象。” “但提到勞拉你就沒轍了。她已經四十四歲,還沒結婚,當然啦……” “勞拉有什麼問題嗎?” “勞拉相信自己是一個偉大的發明家。”

奎因先生露出痛苦的表情。 “大家也都不怎麼在意她,”查爾斯提高聲調,“除了老女人以外,並沒有人在意她。勞拉在家裡有自己的實驗室,而且顯得很開心。在波茲家園裡有一個舊衣櫃,老女人把勞拉'發明的東西'全扔在那裡。有一天,我偶然間看到這個老小姐坐在舊衣櫃旁大哭。我承認,”查爾斯搖著頭說,“曾有短短的幾秒鐘,我為這個女仿冒家感到很難過。” “繼續說下去,”埃勒里說,“那第一次婚姻的第三個孩子怎麼樣?” “賀拉提奧?”律師一顫,“賀拉提奧四十一歲。在很多方面,賀拉提奧是這三人中行徑最古怪的一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因為他也並不完全是你想像中那種可怕的人,而且我也不曾見過他有什麼異樣。” “那賀拉提奧到底有什麼毛病?” “或許沒有,”查爾斯陰沉地說,“或許他什麼都有,我就是不知道。你必須在他親自安排的場合中見他,和他交談,你才會相信他是真的存在。” 埃勒里笑了起來:“你很聰明,你早就洞悉我的心理,我就是受不了任何秘密的誘惑。” 帕克斯頓看上去很羞怯的樣子:“呢呃……我需要你的幫忙。” 埃勒里緊緊盯著他:“查爾斯,這個特別的家庭到底哪一點這麼吸引你?”——律師默默不語——“這絕對不只是單純的職業道德。有些工作是得不償失的,而且從我看到和聽到的來說,作為波茲家的法律顧問是如此。我的朋友,我想你另有所圖,因為你可能在看有沒有什麼巨大的好處可拿……你到底是衝著什麼去的?” “紅發和酒窩。”查爾斯挑釁地說,“席拉是科爾尼利婭和斯蒂芬生的三個孩子當中最小的。感謝老天,他們都是有理性的人類,羅伯特和麥克林是雙胞胎——挺好的一對孿生兄弟——他們三十歲。”查爾斯臉紅了,“我就要跟席拉結婚了。” “恭喜。這個年輕小姐多大了?” “二十四歲。實在不能想像席拉和那兩個雙胞胎怎麼會出生在那樣鬼哭狼嚎的家庭!老女人還是一直號稱經營波茲鞋業,不過羅伯特和麥克林才是真正的經營者,還有一個跟隨科爾尼利婭多年的元老也是關鍵性的幫手,這個一流的北方佬名叫安德希爾。安德希爾負責工廠生產,羅伯特是副董事長,負責銷售業務,麥克林也是副董事長,負責廣告和促銷。” “那瑟羅呢?” “哦,瑟羅也是副董事長。可是我從來就不知道他這個副董事長干些什麼,我看他大概什麼也沒做吧,像個討厭鬼整天蕩來蕩去。說到討厭鬼,我們怎麼預防瑟羅做傻事呢?” 埃勒里點了一根煙,吞雲吐霧,若有所思:“如果瑟羅真的想弄一支左輪手槍,你想他會去哪裡買?”他問。 “麥迪遜大道的康瓦爾里奇。他在那裡記過賬——大搖大擺拿了一堆他從沒用過的家庭運動器,他可能會到那兒去買。” 電話被遞到帕克斯頓先生的手中:“打電話給康瓦爾里奇這家店,好好問問他們。” 帕克斯頓先生撥了個電話給這家紫色店鋪,很謹慎地向他們詢問。當他掛電話時,自己臉色也變紫了。 “他動真格的了!”查爾斯大叫,“你知道這匹怪胎怎麼回事?他已經從最高法院大樓直接飛奔那裡了!” “他已經買了一支槍啦?” “一支槍?他買了十四支!” “什麼!” “我就是跟那個接待他的店員通話的。十四種各式各樣的手槍,左輪手槍、自動手槍,”帕克斯頓無奈地嘆氣說。 “他說他開始在蒐集'新型手槍'。當然,他們對瑟羅相當熟悉。但是你看看他變得多狡猾?他知道他必須找一個特別的理由來買那麼多槍。蒐集!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啊?” “那麼他就必須要有執照。”埃勒里想了一會兒說。 “看樣子他是有備而來。事到如今,很明顯地,他已經計劃了一個月了。在輸掉他最後一次的誹謗訴訟案——就是克利夫斯泰特案之前的那一次,他一定就已經鉚上勁準備動手了。他真的有一張執照,一張很特別的執照,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弄到的,我們必須趕緊吊銷那張執照。” “對!我們可以那樣做,”埃勒里同意,“不過我爸爸今天早上說得也沒錯——如果不讓瑟羅合法地擁有槍械,他還是會從別的地方非法弄到槍支。” “但是十四支呀!十四支手槍在他手上,嚴重威脅到公共安全。只要一些他自己想像出來的羞辱,瑟羅就極可能展開個人的清洗行動!” 埃勒里眉頭緊鎖:“我還是不敢相信那是一個很嚴重的威脅,查爾斯。既然事實很明顯,他必須被監控。” “這麼說你會接下這個工作啦?” “嗯,是的。” “哎呀,太好了!”查爾斯扭著埃勒里的手,“有什麼要我幫忙的?” “你能不能把我弄進波茲皇宮而不受任何人阻撓?” “沒問題,我今晚要到那裡去——我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和老女人討論,我可以帶你去晚餐。你認為今天晚上會不會太遲?” “應該不會!如果瑟羅像你所說的那樣,他會花一整個下午時間擺弄他那十四把死亡工具,編織各種他所滿意的黑色之夢。晚餐應該很豐盛吧。” “好極了!”查爾斯跳了起來,“我六點鐘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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