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國家陰謀1·以色列的暗殺藝術

第11章 第十節

“聽著,朱利。”奧利弗·丁布爾比說著,向前一傾,厚腦門罩住了桌面。他壓低聲音繼續道:“我知道你有麻煩。整條街的人都知道你有麻煩。這裡是沒有秘密的,伙計。” 奧利弗·丁布爾比整個人都是粉紅色的,粉紅的臉色配著粉紅的襯衫,似乎總是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他的頭髮捲曲而凌亂,耳朵上還覆蓋著一些角質。在倫敦的藝術行里,伊舍伍德和丁布爾比的關係是競爭者當中最親近的了。這意味著,伊舍伍德對他僅僅懷有輕微的輕蔑。 “你失去了支持者,”丁布爾比說道,“你的畫白送都沒人要。這個月你連個前台小姑娘都留不住。人家提早兩個星期就跑了。哦,天哪,這—個叫什麼名字來著?” “希瑟。” “啊,對。希瑟。這樣的人都跑了可真是丟臉啊,對吧?我倒是很想對她再增加些了解。她離開我之後去了賈爾斯·皮特威那裡。可愛的姑娘,我對她說我不想侵占朋友的森林,還替她寄走了行李。很不幸,她徑直去了新邦德街,投入了那個老鬼的懷抱。”

“好吧,我有麻煩了。”伊舍伍德說著,想要轉移話題,“你的主題是什麼?” “是皮特威,是不是?他要把我們都趕盡殺絕,對嗎?”丁布爾比有一點港灣英語的口音,午餐時在威爾頓家消費了兩瓶勃艮第酒,口音就更重了,“請允許我向你透露些小秘密,老伙計。我們都在一條船上。沒有買主,沒有賣得出去的好畫。哪怕東西真的好,也沒人買。除了大凱子,誰也買不起梵·高,莫奈,所以到處都是些現代的,還有印象派。有—天有個流行音樂的明星來到我畫廊。想要買點什麼同他臥室裡的羽絨被罩和桑達菲地毯配套。我把他支到牛津街的塞爾福里奇去了。他都沒聽出來我的幽默,蠢貨。我父親警告過我,讓我別沾這一行的邊。有時候會向基督訴苦,悔不該不聽老東西的。賈爾斯·皮特威把整個市場的油水都相干了。就憑他那些垃圾貨。耶穌啊!可他的貨的確是垃圾,是不是,朱利?”

“超級垃圾,奧利弗。”伊舍伍德同意道,又給自己倒了些葡萄酒。 “上禮拜我出門溜達的時候經過了他的一家畫廊。往櫥窗裡一瞧。正好看見一幅明晃晃、亮閃閃的狗屎玩意兒,那是個法國花卉畫家畫的東西,那個人是科爾馬的……哦,他媽的,他叫什麼名字來著,朱利?” “你說的是吉恩·喬治斯·伊恩?” “啊,對,就是吉恩·喬治斯·伊恩。畫了一把玫瑰、水仙、風信子、旱金蓮、牽牛花,還有其他的花。我稱之為什錦巧克力盒子。你懂我的意思吧,朱利?” 伊舍伍德緩緩點頭,呷了一口酒。丁布爾比做了個深呼吸,繼續說道:“就在同一個晚上,我和羅迪在米拉貝爾吃晚飯。你知道的,和羅迪吃飯會是什麼樣子。不用問,我們倆午夜才走出餐廳,都喝得高高的,一點痛苦也沒有了,麻木。我和羅迪在街上逛了一陣子。他要離婚了,這個羅迪。老婆終於受夠了他的那些古玩。也不知怎麼回事兒,我們不知不覺就來到了牛逼哄哄的賈爾斯·皮特威的一座畫廊前,眼前就是那幅吉恩·喬治斯·伊恩的破玩意兒,一大把玫瑰、水仙、風信子、旱金蓮、牽牛花,還有好多別的花。”

“我不認為我想繼續聽下去。”伊舍伍德哼唧道。 “哦,你得聽,老伙計。”丁布爾比的身子傾得更近了,敏捷的小舌頭舔了舔薄薄的嘴唇,“羅迪發瘋了,開始長篇大論。他聲音好大,聖約翰森林的人多半都能聽得見。他說皮特威是個老鬼,說他得勢了,就標誌著大災難不遠了。說得好,真的。我就站在人行道上,給他喝彩,為了增添氣氛還不斷給他附和。” 丁布爾比湊得更近了,壓低了嗓音,興奮地悄聲道:“等他說完了一大篇高頭講章,他就開始用公文箱砸玻璃。你知道,就是那件他總是不肯離手的金屬傢伙。就砸了幾下,櫥窗就碎了,警報響起來了。” “奧利弗!你跟我說實話,這回又是你胡編的吧?上帝啊!” “真的,朱利。我還沒講完呢。我拽著羅迪的領子,我們倆撒腿就跑。羅迪喝得太高了,他後來什麼也不記得了。”

酒勁上來了,伊舍伍德有些頭痛:“這麼拙劣的故事想表達什麼主題呢,奧利弗?” “我的主題就是,你並不孤獨。我們都是受害者。賈爾斯·皮特威傾軋的是我們大家,他還會變本加厲的。我都快給他壓扁了,看在基督的分上。” “你緩過來了,奧利弗。你不是正在壯大嗎?很快就要再開一間更大的畫廊了。” “哦,進展相當不錯,謝天謝地啊。不過我本來可以乾得更好。你也一樣,朱利。我不是想要批評你,不過你應該可以賣出更多的畫。” “一切都會有轉機的。我只是需要幾週時間積攢力量,然後我就好起來了。我需要一位新女孩兒。” “我可以給你找個女孩子。” “不是那種女孩子。我需要一個能接電話、懂點兒藝術的女孩子。”

“我想到的那個女孩就是很會接電話,而且很懂藝術的。去年夏天你在索斯比買了一幅畫,你該不會是把希望全都拴在它身上了吧?” “奧利弗,你怎麼……” “我說過的,伙計,這裡沒有秘密可言。” “奧利弗,如果這場談話是有主題的,那麼請盡快切入。” “我的主題是,我們需要擰成一股繩。我們得結成聯盟才能求生存。說到底,我們是不可能打垮恐怖的賈爾斯·皮特威的,不過我們如果能形成堅強的防禦同盟,也許我們可以同他相安無事地共存。” “你還是在廢話,有話直說吧,哪怕平生就一次,看在上帝面上。我又不是你眾多的情人之一。” “好,直截了當。我想找個拍檔。” “拍檔?什麼樣的拍檔?” “你要聽實話?”

“是,當然。” “拍檔就是,我把你買下來。” “奧利弗!” “你的畫廊不錯的。” “奧利弗!” “你的門廊裡還有些好畫。” “奧利弗!!” “你甚至還保留著不錯的聲譽。我想査看一下你的庫存,然後估個好價錢。足夠的錢,讓你還清債務。然後我想把你所有賣不出去的'死貨'都燒了,找些別的替補,然後重新開張。你可以為我打工。我會付給你慷慨的薪酬,外加銷售提成。你會幹得相當不錯的,朱利。” “給你打工?你是不是徹底瘋了?奧利弗,你好大膽!” “別硬撐,別端著架子。這是生意,不是私事。你快淹死了,朱利安。我給你扔救生圈呢。別犯傻了,趕緊接受吧。” 然而伊舍伍德站了起來,伸手在口袋裡掏著錢。

“朱利安,拜託了,省省你的錢吧。這是我請客的派對,別做出這種舉動。” “滾蛋!”伊舍伍德將兩張二十英鎊的鈔票摔在丁布爾比粉紅色的臉上,“你好大膽!奧利弗!說真的!” 他疾風驟雨地衝出餐廳,走回了畫廊。好吧,聖詹姆斯的豺狼鬣狗都抱成團了,奧利弗·丁布爾比想把最大的一塊腐肉留給自己。買斷我,奧利弗!做你的千秋大夢吧!居然還打算讓我為你這麼個小小的肥閹貨打工?他幾乎動了念頭,想要打電話給賈爾斯·皮特威,將砸玻璃的事情捅給他。 伊舍伍德穿過梅森場,他暗自發誓,要戰鬥到最後一刻,決不投降。不過要想戰鬥到底,他就得賣掉韋切利奧,所以他需要加百列。他必須找到他,否則他要是中了沙姆龍的蠱惑,或許會就此蒸發,永遠也找不回來了。他徑自走上樓梯,憑著慣性不自覺地走進畫廊。獨自一人的感覺令人大為沮喪。他已經習慣了每次午餐回來一進門,就看見前台後面坐著位漂亮的女孩子。他在台前坐下,在通訊錄裡找出加百列的電話,撥通,聽著鈴聲響過十餘次,然後重重一甩手,將電話掛了。也許他碰巧去了鎮上,又也許他正蹲在那條該死的船上。

又或者,沙姆龍已經找到他了。 “媽的!”他輕輕說了一句。 他離開畫廊,在皮卡迪里大街上招了一輛出租車,一路駛過羅素大街。他在距離大英博物館幾個街區的地方付了錢下車,走進了拉·科內利森·宋藝術品耗材商店的門廳。他站在磨損的木地板上,周圍環繞著油漆光鮮的貨架和滿架的顏料、調色板、紙張、畫布、畫筆、木炭條。他感到一種奇異的平靜。 一位名叫佩內洛普的女店員披著一頭亞麻色的頭髮,在櫃檯後殷勤地向他微笑。 “你好,小佩。” “朱利安,老大,”她深吸一口氣,說道,“你好嗎?上帝,你怎麼那麼憔悴?” “和奧利弗·丁布爾比吃午飯了,”他無需再做更多的解釋,“聽著,我琢磨著你們是不是見過咱們的一位老朋友。他不接我的電話,我就開始擔心了,他該不是從康沃爾郡的懸崖上摔下去了吧?”

“很不幸,那位可愛的男士我也很久沒機會見上一面了。” “你們店裡還有誰聽說過他的消息嗎?” “稍等,我査査。” 佩內洛普詢問了瑪格麗特,瑪格麗特問了謝爾曼,謝爾曼問了特利西亞,問了一輪,最後從商店的深處傳來一個空空洞洞的男聲——聽聲音應該是來自丙烯顏料和鉛筆分部,只聽他嚴肅地報告說:“今天早晨我才和他說過話。” “介不介意告訴我他是為了什麼事情?”伊舍伍德對著天花闆說道。 “他取消了每月一次的訂貨。” “他一共訂了多少個月?” “每月發貨除非特別通知。” “他說為什麼取消了嗎?” “親愛的,按他的一貫做派,他會說嗎?” 次日一早,伊舍伍德取消了本週所有的約會,又租了一輛車。他在公路上疾駛了整整五個小時。先向西,到布里斯托爾。再向南,沿著海峽的方向,穿過德文郡直到康沃爾郡。天氣同伊舍伍德的情緒一樣不踏實,一陣玻璃珠子大小的雨點落過後,冬日蒼白的陽光又弱弱地冒出了頭。然而風卻一刻也沒有停過。風好大,費了伊舍伍德好大一番功夫才控制住那輛小小的福特雅仕。他利用停車的空暇吃了午餐。他只匆匆停了三次,一次加油,一次小便,第三次是在達特穆爾。當時他撞上了一隻海鳥,於是他用一隻空塑料袋隔擋著手指,撿起了屍體,為死鳥念了一段簡短的猶太祈禱詞,然後莊重地拋入草木叢中。

他到達加百列的房舍時,還不到三點。加百列的船上蓋著帆布。他穿過小徑,按響了門鈴。鈴聲響過二遍後,他就開始捶門,最後自己動手拉門閂。上鎖了。 他透過玻璃窗窺看著潔淨無塵的廚房。加百列是從來不會烹飪的人——丟給他一塊麵包,或是少許米飯,他就能支撐著跋涉五十英里——不過即便用加百列的標準衡量,廚房也顯得過分潔淨了,而且過分空蕩。他走了,伊舍伍德下了結論,會離開很久一段時間。 他走進後花園,沿著屋舍邊緣走著,查看著每一扇窗戶,盼著其中有一扇是加百列忘了鎖的。不過那可不是加百列的做派。 他原路返回,再次站在了碼頭上。硝煙般的雲層從海面滾滾而來,蓋住了河面。一顆肥嘟嘟的雨點砸在他的額頭正中,滾過眼鏡,沿著鼻樑滾下來。他摘了眼鏡,河面的景觀模糊起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條手絹,擦了臉,又戴上了眼鏡。 眼前的景物重新清晰起來,他這才發現一個小男孩就站在幾英尺外。他似乎是憑空冒出來的,如同一隻悄然跟進獵物的貓。伊舍伍德沒有孩子,對孩子的年齡也全然沒有概念。他猜想這位面孔緊繃的小傢伙大約有十一二歲吧。 男孩說道:“你偷偷摸摸地要幹什麼?” “我沒有偷偷摸摸,你這個倒霉的小東西又是誰呢?” “我叫皮爾。你是誰?” “我是這房子住客的朋友,我的名字叫朱利安。” 伊舍伍德伸出手去,男孩卻站著沒動,身體僵硬,似乎被拴住了。 “他從來也沒說過有個朋友叫朱利安。” “他沒說過的事情還多著呢。” “你想幹什麼?” “和他談談。” “他不在。” “這我看得出來。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他沒說。” “知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沒說。” 雨下得更大了。男孩站定了不動。伊舍伍德伸出一隻手遮住了腦袋,轉身看著房舍。 “你知道他做什麼工作嗎?”伊舍伍德問道。 皮爾點點頭。 “村里還有其他人嗎?” 皮爾搖搖頭。 “他是替我打工的,”伊舍伍德說道,似乎在承認什麼錯誤,“我是他修的那幅畫的主人。” “是倫勃朗還是韋切利奧?” 伊舍伍德微笑著說道:“韋切利奧,我親愛的朋友。” “那幅很美。”。 “的確很美啊。” 他們並排站了一陣子,對雨水渾然不覺。在加百列的這位小小哨兵身上,伊舍伍德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又一位難民,到加百列家裡尋求庇護,拽著加百列的衣角;又一個受損的靈魂,需要加百列的一雙巧手來修復。 “誰帶他走的?”伊舍伍德最後問道。 “一個禿頂男人,走起路像個當兵的。你認識他嗎?” “真不幸,我認識。”伊舍伍德向皮爾微笑著,“你餓嗎?” 皮爾點點頭。 “鎮上有什麼地方能喝茶吃甜點嗎?” “有,還有餡餅呢。”皮爾說道,“你喜歡香腸餡餅嗎?” “以前什麼味道說不清了,不過每一次感覺都不同。你要不要先徵得父母的同意?” 皮爾搖搖頭:“那男的不是我父親,我媽也不會在意的。” 阿里·沙姆龍於第二天夜裡抵達特拉維夫的洛德機場。拉米等在大門口。他領著沙姆龍穿過人群,來到一間機構屬員和特殊客人專用的房間……沙姆龍脫下歐洲式的商務套裝,穿上了卡其布褲和短夾克衫。 “總理今晚就要見你,頭兒。” 沙姆龍心想,特別行動的事情他就不要再插一腳了吧。 他們驅車進山,直奔耶路撒冷的方向。沙姆龍翻看著公文箱裡的一大堆文件,消磨路上的時光。 一如往常,總理的聯盟內部又出現危機了。為了到達他的辦公室,沙姆龍首先得穿過一條煙霧瀰漫的走廊,同里面一幫爭執不休的政治家談判一番。 沙姆龍向他匯報了行動進展的情況,總理全神貫注地聽著。他是位天生的謀略家。他從氣氛令人窒息的學術界開始他的職業生涯,隨後進入了外交部這個是非窩子。當他進入政壇的時候,對官僚體系裡的那套厚黑學早已嫻熟於心。他能在黨內地位的一路飆升,得益於他過人的智謀,更得益於他的全套政治手腕:為了達到目的不惜推脫、撒謊、誤導,甚至徹頭徹尾地敲詐勒索。在他眼裡,沙姆龍是他的同類——這個男人,無所顧忌,只要是為了他認為正當的主義。 “只有一個問題。”沙姆龍說道。 總理不耐煩地瞥了一眼天花板。又是那句他喜歡說的話:“給我解決辦法,不要給我問題。”對這種喜歡說些爛俗格言的人,沙姆龍有一種天然的反感。 “本傑明·斯通。” “他怎麼了?” “他的生意做得很糟糕。一屁股債,拆東牆補西牆,東家的朋友們快受不了他了。” “這會影響我們嗎?” “如果他悄無聲息地垮台,咱們會懷念他的銀子的。但是如果他很難堪地垮台,他會把我們也弄得很不舒服。我認為,他恐怕知道得太多了。” “本傑明·斯通做什麼事情都不會悄無聲息。” “懂了。” “去年你們在大衛王酒店給他拍的那些私密錄像能不能派上用場?” “當時似乎是個好創意,不過斯通對於公眾醜聞的耐受力越來越高。就算全世界都看見他和以色列妓女發生關係,我也不能確定他是不是會真的感到難堪。” “門外的那些政治家是我的問題,”總理說道,“不過我恐怕本傑明·斯通是你的問題。只要你認為適當,隨便怎麼處理吧。”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