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國家陰謀2·英國刺客

第44章 第四十三節

那天晚上,只有格哈特·彼得森睡成了覺。伊萊·拉馮半夜兩點鐘把他在維也納的秘書叫醒,讓她去他在猶太區的辦公室裡翻找那些已經蒙塵的舊檔案。一個小時後,她找到的資料從傳真機裡吐了出來,這些資料少得可憐,還不夠寫滿一張明信片。特拉維夫的研究科也傳了一份薄薄的文件過來,上面的資料都沒什麼用。奧代德則在網上大海撈針地搜索八卦。 奧托·格斯勒是個幻影,是個傳說。按照拉馮的說法,查清這個人的底細就跟用瓶子裝霧一樣困難。他的年齡眾說紛紜,他的生日和住址不為人知。沒人能找到他的照片。他無處不在卻又無跡可尋,上無父母,下無兒女。 “他可能永遠都不會死,”拉馮說著,困惑地揉了揉眼睛,“等他哪天終於到了壽限,或許就這麼消失了。”

有關格斯勒生意上的事情,人們所知甚少,大部分情報都是捕風捉影。據說他是很多私人銀行、信託公司和實業公司的控股股東。至於他控股的是哪些私人銀行,哪些信託公司,哪些實業公司,人們就不得而知了,因為奧托·格斯勒從來都是通過皮包公司經營運作。他要達成一筆交易,從來都不會留下任何物證——沒有指紋,沒有足印,沒有DNA——他的賬簿比石棺封得還要嚴實。 多年來,他的名字經常出現在洗錢和內幕交易醜聞中。據說他壟斷了商品市場;違反制裁禁令,向受制裁的獨裁國家販賣軍火;把販毒賺來的巨額利潤變成了可觀的房產。不過執法人員的皮手套從來沒有碰過奧托·格斯勒。在各地律師的幫助下,奧托·格斯勒從來沒有付過一生丁的罰款,也沒有蹲過一天的監獄。

奧代德倒是在美國雜誌的一篇八卦文章裡挖到一則有趣的軼聞。上面說,在二戰結束幾年後,格斯勒收購了一家曾為納粹德軍製造軍火的公司。他在盧塞恩郊外的倉庫裡找到五千台火砲,那是第三帝國滅亡後積存在瑞士的一批貨。格斯勒見不得賬本上有積壓的存貨,於是著手尋找買家。他在亞洲的一個動亂地區找到了買主。這些軍火幫助該地區的人們推翻了一個殖民統治者,格斯勒從中賺取的利潤比他從納粹德軍那裡撈到的錢還多一倍。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射到花園邊的柏樹上時,搜索工作也出現了一絲曙光。拉馮終於找到了關於奧托·格斯勒的蛛絲馬跡。有傳言說,格斯勒每年都會捐出上百萬美元資助醫學研究。 “哪種疾病的醫學研究?”加百列問。 “貪婪症?”奧代德打趣道。不過拉馮一臉困惑地搖了搖頭:“上面沒說,那個死老頭每年都要捐出幾百萬,但是就連這幾百萬的用途都要保密。奧托·格斯勒就是個鏈。他簡直就是瑞士的化身。”

格哈特·彼得森一直睡到十點鐘才醒。加百列允許他慢吞吞地洗了個澡,梳了個頭,還換上了原來那身衣服。那身衣服已經被伊萊·拉馮事先洗淨熨好了。加百列認為,出去吹吹山里的冷風,或許可以讓彼得森提提神,於是吃完早飯後,一行人開始在山間轉悠。彼得森比其他人高出一個頭,穿的衣服也明顯更好,看起來頗有地主的派頭,周圍的人相比之下反倒像是任其差使的僱工。 彼得森試圖幫他們補充一些關於奧托·格斯勒的信息,但事實很快證明,他知道的也不比他們多。他能提供的只有格斯勒山間別墅的確切住址、別墅的安保情況以及他與格斯勒交談時所處的環境。 “也就是說,你從來沒見過他的臉?”奧代德問。 彼得森搖搖頭,眼睛望向別處。他還在記恨奧代德,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你得帶我過去,”加百列說,“你得幫我把那批藏畫要回來。” 彼得森笑了,看起來頗有種冷酷無情的意味。加百列在蘇黎世被押期間曾經見過這種笑容。 “奧托·格斯勒的別墅就像堡壘一樣。你不能就這麼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威脅他。” “我可不打算威脅他。” “那你想怎麼做?” “我想跟他做一筆交易。跟格斯勒打交道只能用這種方式。格斯勒只要歸還這批畫,就能拿到一筆數量可觀的佣金。而且我可以向他保證,他指使手下殺人盜畫的事情我永遠不會洩露出去。” “奧托·格斯勒只習慣在強勢的地位下做交易。他可不吃威脅這一套,而且他最不缺的就是錢。你要是這樣做,只會空手而歸,而且你能不能活著回來都很難講。”

“不管是威逼還是利誘,我都能安全脫身。” “我就不敢這麼肯定了。” “我之所以能全身而退,是因為你這次的責任就是要確保我的安全。我們知道你住哪兒,知道你的孩子在哪兒上學。不管你躲到哪裡,我們都能把你揪出來。” 彼得森傲慢的笑容又浮現在臉上。 “我不覺得經歷了喪家之痛的你會去破壞別人的家庭。不過我估計,狗急了也會跳牆吧,那句古語不是這麼說的嗎?我們趕緊把這件事情了結了吧。我想趕緊離開這操蛋的地方。” 彼得森轉身往回走。奧代德一言不發地緊跟在後面。伊萊·拉馮把一隻小手搭在加百列的肩上:“也許他是對的。也許你不應該去冒這個險。” “他會把我弄出來的。再說了,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格斯勒就算殺了我,對他也沒有好處。”

“就像他說的,狗急也會跳牆。我們回去吧。” “我不想讓他們就這麼贏了,伊萊。” “像奧托·格斯勒這樣的人總是穩操勝券的。況且,你從哪兒弄這麼大一筆錢向他贖畫啊?沙姆龍?那就有好戲看了。” “我不會找沙姆龍要錢的。這批畫從誰那兒偷來的,我就找誰要錢。” “奧古斯都·羅爾夫?” “當然。” “贖罪,對嗎?” “伊萊,有時候,贖罪的代價是很沉重的。” 等他們出發的時候,已經到了中午。彼得森看到他的奔馳車停在那輛把他押送過來的廂式貨車旁邊,心裡很是不悅。他鑽進車裡,坐到副駕駛座上,不情不願地任憑奧代德把他的手腕銬在了車門上。加百列坐上駕駛座,發動了車子。彼得森覺得他把油門開太足了。奧代德爬上後座,兩隻腳搭在棕色的皮革墊上,腿上放著一把伯萊塔手槍。

瑞士邊界離他們所在的地方只有十五英里。加百列開著奔馳車在前面領路,伊萊·拉馮開著貨車跟在後面。越境非常順利,疲憊不堪的邊防檢查官只草草看了一眼他們的護照就放行了。彼時加百列已經鬆開彼得森的手銬,但是過境後沒多久,他就在路邊停下車,又把他銬在了門上。 車子從瑞意邊境向西北方向行駛,進入達沃斯,接著取道賴興瑙島一路西行,深入瑞士腹地。穿過格里姆瑟爾山口時,天上開始下雪。加百列放慢了車速,好讓拉馮開著那輛笨重的大眾貨車趕上來。 當他們繼續北上時,彼得森開始變得不安分了,每隔一會兒就要指指路,好像要帶他去看一具掩埋在地下的屍體似的。當彼得森要求解開他的手銬時,加百列拒絕了。 “你們倆是情侶?”彼得森問。

“奧代德?他很不錯,只不過不是我的菜。” “我說的是安娜·羅爾夫。” “我知道你在說誰。我只是覺得開開玩笑有助於緩和氣氛,要不然我可能會忍不住狂揍你一頓。” “你們肯定是情侶。要不然你怎麼會趟這種渾水?她換過無數個情人,我敢肯定你不是最後一個。你要是想看她的檔案,我很樂意給你——再怎麼說我們也是同行,算是給你行個方便。” “你做事就沒一點原則嗎,格哈特,還是說你無論做什麼都是為了錢?打個比方吧,你為什麼肯為呂特利議會賣命?是為了錢,還是因為你相信他們的理念?” “兩者都有。” “噢,真的嗎?是什麼樣的理念讓你肯為奧托·格斯勒賣命?” “我之所以肯為奧托·格斯勒賣命,是因為我受夠了那些該死的外國人為了幾筆歷史舊賬,就一個勁地抹黑瑞士。要知道,那些事情發生的時候,我都還沒有出生。”

“你們國家把納粹搶來的黃金換成了硬通貨,把猶太人鑲牙的黃金和結婚戒指換成了硬通貨。成千上萬名受迫害的猶太人在被押送到集中營赴死之前,將他們畢生的積蓄存到你們的銀行里,但你們的銀行卻不肯把這些錢交到他們的合法繼承人手裡。” “這些跟我有什麼關係?都過去六十年了!這些都是六十年前的事了!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向前看呢?為什麼僅憑幾個貪婪的瑞士銀行家在六十年前犯下的過錯,你就要把我們整個國家都一棒子打翻呢?” “因為造了孽就要承認,然後想辦法作出補救。” “你說的是錢吧?你們想要錢是不是?你們譴責瑞士是因為你們覺得我們貪婪,但是你們想要的不就是錢嗎?好像幾個臭錢就可以把過去的事情都擺平似的。”

“這不是錢的問題。錢的確使你們這個像遊樂園一樣的內陸小國變成了世界上最富裕的國家之一。但這不是錢的問題。” 加百列在激烈的爭辯中不知不覺把車子開得太快了,拉馮被他甩在身後幾百碼的地方。加百列放慢車速,好讓拉馮快點趕上來。他對自己很生氣,他現在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跟格哈特·彼得森爭辯瑞士歷史中的道德問題。 “在我們去見格斯勒之前,我還有件事情要問你。” “你想知道我為什麼會知道你殺了哈米迪吧。” “對。” “幾年前一大概八九年前吧,我也不記得確切的時間了——有個身份可疑的巴勒斯坦人想申請瑞士的居留簽證,他想在日內瓦暫時居住一段時間。為了拿到簽證,也為了讓我們保證他在瑞士的行踪不會洩露給以色列,他向我們透露了殺死哈米迪的以色列殺手的名字。” “那個巴勒斯坦人叫什麼名字?”加百列問,儘管他已經知道答案了。他知道自己心裡其實一直都很清楚。 “他叫塔里克·阿爾·胡拉尼。他就是那個在你老婆車底下裝炸彈的人,對吧?他就是那個害你家破人亡的人。” 距離奧托·格斯勒的別墅還有五英里,前方出現了一片茂密的松林。加百列把車停在路邊,下了車。時值傍晚,天色暗得很快,氣溫在二十度左右。一座山峰陡然聳立在眼前,山間雲霧氤氳,像是蓄著濃密的白須。這是什麼峰?艾格峰,少女峰,還是僧侶峰?他並不怎麼關心。他唯一的念頭就是趕緊辦完事,早點離開這個國家,再也不要回來。當他踩著六英寸的濕雪,圍著車子慢慢踱步時,腦海裡浮現出塔里克跟彼得森講述維也納爆炸案的畫面。他竭盡全力克制著自己將彼得森拖出來揍到半死的衝動。此時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更恨誰——是塔里克還是彼得森。 加百列解開手銬,讓彼得森越過變速器爬到駕駛座上。奧代德走下車,上了伊萊·拉馮的卡車。加百列坐到副駕駛座上,用伯萊塔手槍頂著彼得森的肋骨,逼著他開車。 夜幕降臨,黑暗籠罩山谷。彼得森雙手握著方向盤,加百列把伯萊塔手槍放在顯而易見的地方。距離格斯勒的別墅還有兩英里,拉馮放慢車速,把車停在路邊。加百列扭過頭,透過後窗看著卡車的車燈倏然熄滅。前進的路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台詞再跟我講一遍。”加百列打破了車裡的寧靜。 “都講了好幾遍了。”彼得森抗議道。 “這我不管,我要再聽你講一次。” “你的名字叫邁耶先生。” “我是做什麼的?” “你是我下屬,分析與保護司的職員。” “你為什麼帶我來這兒?” “因為你手上掌握著加百列·艾隆的重要情報,可以幫助我們剷除這個多管閒事的猶太人。我想讓你直接向格斯勒先生匯報。” “你要是敢耍花招,我會怎麼樣?” “那句話我不會再說一次了。” “給我說!” “操你媽。” 加百列拿著伯萊塔手槍在他面前揮了揮,然後把槍插回褲腰帶裡:“我會打爆你的頭,還有警衛的頭。這就是我會做的事情。” “我知道你會的,”彼得森說,“你最擅長的不就是這檔子事。” 前方一英里處有一條沒有路標的私人道路。彼得森把車子換入低速擋,熟練地開著車飛速轉彎,離心力使加百列緊緊貼在車門上。有那麼一刻,他擔心彼得森要耍什麼花招,但什麼事也沒發生。車子慢了下來,在狹窄的街道上滑行,夾道生長的樹木從窗前一閃而過。 路的盡頭有扇門,這扇門由鋼鐵和石材打造,看起來彷彿能經受一車武裝人員的襲擊。車子越駛越近,一名警衛走到路中央,揮手示意他們停車。他穿著一件臃腫的藍色外套,外套上鼓出一道道印子,看得出他已經全副武裝。厚厚的無邊帽上積了一層雪。 彼得森搖下車窗:“我叫格哈特·彼得森,我是來見格斯勒先生的。我有急事。” “格哈特·彼得森?” “對。” “那個男的是誰?” “他是我同事邁耶先生,我可以擔保他是自己人。” 警衛衝著對講機低聲說了些什麼。不一會兒,大門敞開,他退到一邊,揮手放行。 彼得森以慢跑的速度開著車。加百列望著窗外,弧光燈在樹間閃耀,另一名穿藍外套的警衛牽著一條阿爾薩斯狼犬在林間轉悠一一準確地說是狗在牽著他。我的天哪,加百列暗自感嘆道。這個地方簡直就是元首地堡的翻版,再裝個帶刺鐵絲網,設個雷區就一模一樣了。 出了樹林,別墅的燈光在濛濛細雪的薄紗中若隱若現。又一名警衛把他們攔了下來,一把緊湊型沖鋒槍赫然掛在肩上。彼得森搖下車窗,警衛把他的大腦袋探進車內。 “晚上好,彼得森先生。格斯勒先生正在往游泳館走,他會在那裡見你。” “好。” “你帶武器了嗎,彼得森先生?” 彼得森搖了搖頭。警衛看著加百列:“你呢,邁耶先生?今晚有沒有帶槍?” “沒有。” “跟我來!” 一排小巧的電燈仁立在高不及膝的門柱上,門柱夾道而立。這裡的積雪比山谷的積雪更厚,大概厚一英尺的樣子。每隔四五盞燈就有一盞埋在小雪堆中。 彼得森走在加百列旁邊,警衛在前面帶路。走到中途,又有一名警衛跟在後面。加百列感覺到膝蓋後面有隻阿爾薩斯狼犬正呼哧呼哧地噴著熱氣。當它把鼻子湊上前來聞他的手時,警衛猛地拉了拉牽狗繩。狼犬嚎叫了一聲,這聲發自喉嚨深處的低沉嚎叫使周圍的空氣也震顫起來。好傢伙,加百列暗想,最好不要把這該死的畜生惹毛了。 前面就是游泳館。場館狹長而低矮,裝飾華貴的球形燈在騰騰升起的水霧中閃耀。館內有警衛,加百列只能透過霧氣濛濛的窗戶依稀辨認出他們的身影,其中一名警衛似乎扶著一個身軀細瘦的人,那人穿著袍子。 加百列突然感覺到右腎處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痛。他情不自禁地扭曲了身子,仰著頭。有那麼一刻,他看見松樹的針葉直指天空,在鑽心的痛苦中,天空的色彩和光影呈現出梵·高式的零亂和扭曲。接著又一記悶棍襲來,這一次是打在後腦勺。天空變成了黑色,他倒了下去,臉朝地面,埋進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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