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國家陰謀2·英國刺客

第9章 第八節

一座廢棄的修道院坐落在陡峭的山巔上,從那裡可以俯瞰驚濤拍岸的大海。有一天,村子裡來了一位神秘的女子,她把山巔上的修道院改裝成別墅,住了進去。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這名女子似乎鐵了心要過與世隔絕的修女生活。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村里沒人知道她的名字。市場收銀員羅莎太太是個愛八卦的人,她認為這名女子肯定是為情所困,表白被拒,才千里迢迢來到這裡過與世隔絕的生活。她把這個站不住腳的觀點到處宣揚,興致勃勃地跟每一個不巧經過她家門口的路人說上一遍。羅莎太太給這名女子起了個外號,叫做“岩間聖母”。即使後來村里人終於知道了她的真名,他們還是喜歡叫她的綽號。 每天早上,“聖母”殿下都會進村趕集。每次趕集,她都會騎著那台淺紅色的小摩托車,沿著陡峭的山坡一路滑到山腳,金色的馬尾辮隨風飄舞,就像一面旗幟。每到下雨,她就會穿著一件蘑菇色的連帽外套防風避雨。人們對她來自哪個國家眾說紛紜,她的葡萄牙語說得很爛,口音很重。別墅的葡萄園僱工卡洛斯認為,她的口音聽起來像德國人,她的靈魂就像維也納的猶太人一樣黑暗。別墅的清潔工、虔誠的教徒瑪麗亞認為她是荷蘭人。市場裡的賣魚小販若澤認為她是丹麥人。不過,最終解決這個問題的還是曼努埃爾,他在村子裡的廣場上開著一家咖啡廳,人們都尊他為鎮長,只不過他還沒有被正式任命。每次村里人有什麼爭論,解決問題的都是他。 “我們的'聖母'殿下不是德國人,不是奧地利人,也不是什麼荷蘭人或者丹麥人。”然後,他把拇指和食指並在一起,摩挲了一下,做了個數錢的手勢,“我們的'岩間聖母'是個瑞士人。”

她一天的作息很有規律,早上趕集回來後,她就會把頭髮盤起來,戴上黑色的橡皮泳帽,跳進深藍色的游泳池裡一圈一圈地游泳。游完泳後就到了散步時間,她平日里喜歡在崎嶇不平的山脊上踩著地面上突起的花崗岩前行,要么就是沿著塵土飛揚的小徑,一路走到摩爾人的遺址。到了傍晚,她就會在別墅二樓的一間空房里拉小提琴——聽過的人都說她的水平好得出奇。曾經有一次,瑪麗亞透過空房的門縫偷偷往裡看,發現主人正處於一種近乎狂熱的狀態中,她渾身猛烈地顫抖著,頭髮濕透,雙眼緊閉。 “'聖母'殿下拉起小提琴來就像魔鬼上了身似的,”瑪麗亞對卡洛斯說,“而且她沒有樂譜,完全是靠記憶演奏的。” 村子裡的社交活動她只參加過一次,那就是聖安東尼奧節的節慶活動。那天入夜不久,當村里的漢子們支起炭火烤架,拔出酒瓶瓶塞時,“聖母”殿下身著無袖白裙、腳上穿著涼鞋從山上飄然而至,這是她第一次和別人走在一起——同行的還有十三個人,其中有一名意大利歌劇演唱者、一名法國時裝模特、一名英國電影演員和一名德國畫師,其他人都是他們的家眷——要么是妻子,要么是女友,要么是情婦。歌劇演唱者和電影演員兩個人比了場賽,看誰吃的炭烤沙丁魚最多,這也是聖安東尼奧節的一項傳統節慶活動。結果,歌劇演唱者輕而易舉地勝出了,落敗的電影演員為了尋找安慰,笨手笨腳地挑逗了一下在場的時裝模特。演員的老婆一怒之下,在廣場中央一抬手就是一個耳光,把她的老公扇得暈頭轉向。葡萄牙的村民們還沒見過這種架勢,紛紛拍手叫好,該跳舞的繼續跳舞。事後,所有村民一致認為,正是這幫來自山巔別墅的藝人們讓今年的節日變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有趣。

只不過,“聖母”殿下似乎並沒有被眼前的歡樂景象所打動。在卡洛斯看來,她就像一座陰雲籠罩的孤島,悄無聲息地隱沒在一片縱情享樂的人海當中。她幾乎沒吃什麼東西,只是大口大口地喝酒,好像這些酒都是她的一樣。當帥氣的德國畫師走過來跟她甜言蜜語時,她只是禮貌地跟他保持距離。畫師最後知趣地走開了,他開始在人群中尋找下一個獵物。 到了午夜,節慶活動達到高潮。 “聖母”殿下卻黯然退出,獨自一人沿著小徑走回她的別墅。二十分鐘後,卡洛斯看到別墅二樓有個房間的燈亮了,那是“聖母”殿下練琴的房間。 那年夏天,村民們閒來無事,開始四處打探這位住在山巔的神秘女子到底什麼來頭。卡洛斯和瑪麗亞作為跟她走得最近的兩個人,自然受到了嚴格的“審問”,只不過他們掌握的“情報”對於村民們來說,也沒什麼太大的幫助。每個月,他們都會收到一封倫敦寄來的掛號信,裡面有一張歐洲藝術管理公司簽發的支票,作為他們的薪水。由於語言不通,身份有別,他們和女主人的交流僅限於最簡單的打招呼。他們能提供的唯一有價值的線索是,“聖母”殿下常常會神秘消失一段時間。對此,羅莎太太又開始捕風捉影了。她認為,“聖母”殿下是個間諜,歐洲藝術管理公司不過是個幌子而已。要不然她幹嗎一天到晚那麼神神秘秘的呢?要不然她為什麼會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呢?不過這一次,還是曼努埃爾解開了謎團。 —天晚上,當村民們在他的咖啡廳裡爭得不可開交時,曼努埃爾從吧台底下拿出了一張古典唱片,裡面錄製了幾首勃拉姆斯的小提琴奏鳴曲,封面照片正是“聖母”殿下。 “她的名字叫安娜·羅爾夫,”曼努埃爾帶著勝利的表情得意洋洋地說,“我們的'岩間聖母'是個很有名的人。”

她也是個容易弄傷自己的人。有一天中午,她在山上騎摩托車,摩托車突然失去了控制。後來卡洛斯找到她時,發現她倒在路邊,兩根肋骨已經折斷。一個月後,她在泳池邊突然滑倒,撞到了頭。僅僅過了兩個星期,她又從樓梯頂上摔了下來,一頭撞到瑪麗亞的簸箕裡。 最後卡洛斯得出結論,認為“聖母”殿下根本就缺乏照顧自己的能力。她不是冒失,而是太不小心了,從來就不知道吸取教訓。 “這樣一位名人要是出了什麼事,對我們村子的名聲可不好,”曼努埃爾嚴肅地說,“我們必須保護她,以免她再傷到自己。” 於是,卡洛斯開始在暗中密切看護她。每天早晨,當她在水里游泳時,他就會就近找點活兒乾,好掌握她的動向。他開始定期檢修她的摩托車,以確保所有部件不會出問題。他在散落在山脊上的小村落裡設立了許多崗哨,讓村民們幫著盯梢,這樣當“聖母”殿下每天下午出來散步時,總會有人看著她。

他的努力得到了回報。一天下午,當強勁的海風來襲時,是卡洛斯注意到了“聖母”殿下還在山脊上散步。他在一堆碎石中找到了她,發現她已經不省人事,左手壓在一塊重達一百多磅的巨石下面。他把她搶救出來,抱回了村子裡。後來里斯本的醫生說,要不是卡洛斯的及時搶救,安娜·羅爾夫恐怕就要失去她那隻蜚聲世界的左手了。 她的康復過程漫長而痛苦——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如此。 —連好幾個星期,她的左臂都動彈不得,上面纏著厚厚的玻璃纖維繃帶。由於她再也騎不了摩托車了,卡洛斯暫時成了她的司機。每天早上,他開著她的白色路虎車,載著她一路奔馳下山,進村趕集。行車途中,“聖母”殿下一直沉默著,兩眼望著窗外,纏滿繃帶的手放在膝蓋上。曾經有一次,卡洛斯為了讓她開心起來,在車上播放了莫扎特的曲子,不料“聖母”殿下把光碟取出來,一把扔進了窗外的樹林裡。從那以後,卡洛斯再也不敢給她放音樂了。

隨著傷勢漸漸恢復,她手上的繃帶越來越少,最後乾脆不綁繃帶了。原本大片的浮腫也開始消退,只不過上面留下了疤痕。 “聖母”殿下想盡了辦法遮掩這塊疤痕,她穿上了長袖襯衫,袖口用蕾絲花邊拼貼起來。進村趕集時,她會下意識地把左手藏在右手臂下。 等她試圖重拾小提琴時,她的心情變得更壞了。一連五天,每天下午她都會去別墅二樓的琴房。每次她都會試著演奏一些最基本的東西,比如兩個八度小調音階、琶音什麼的,但是就連這些,對於她受傷的左手來說,都已經是巨大的挑戰。沒過多久,練琴室裡就會傳出一聲痛徹心扉的尖叫,緊接著就是一連串聲嘶力竭的咆哮怒罵,聽聲音像是在說德語。第五天,卡洛斯從葡萄園裡看見“聖母”殿下把她那台名貴的瓜爾內裡小提琴高高舉過頭頂,準備摔到地上。但是她最終沒有狠下心來,而是把小提琴輕輕放了下來,抱在懷裡,痛哭起來。當天晚上,卡洛斯在咖啡廳裡把這件事情告訴了曼努埃爾,曼努埃爾則伸手拿起電話,向話務員詢問了歐洲藝術管理公司的電話號碼。

過了四十八個小時,村子裡來了一小隊人馬。為首的是費奧納,一名英國女子,同行的還有兩個男的,一個來自美國,叫格里高利,另一個來自德國,叫郎先生,看起來臉色陰沉,不愛說話。每天早上,格里高利都會督促“聖母”殿下做幾個小時的複健,幫助她恢復手部肌肉的力量和關節的靈活性。到了中午,郎先生就會來到練琴室,手把手地教她怎麼重拾小提琴。她的技藝漸漸恢復了,但是就連在葡萄園里幹活的卡洛斯都能聽出來,她的水平已經比不上從前了。 到了十月,這三個人就離開了,“聖母”殿下又變成了一個人,她的作息又變得和往常一樣規律,只不過每次騎摩托車時都會小心一些,出門散步之前也會先看一下天氣預報。 到了萬靈節,她又消失了。卡洛斯注意到,這次她坐上路虎攬勝座駕前往里斯本的時候,身邊只帶了一個黑色皮革的服裝袋,沒有帶小提琴。第二天,他在咖啡廳裡把這件事情告訴了曼努埃爾,曼努埃爾給他看了一則《國際先驅論壇導報》的新聞。卡洛斯看不懂英文,於是曼努埃爾給他翻譯了出來。

“父親去世的消息就已經夠令人悲傷的了,”卡洛斯說,“至於謀殺……那簡直太糟糕了。” “的確,”曼努埃爾說著,把報紙折了起來,“不過你應該聽聽她可憐的母親是怎麼死的。” 卡洛斯正在葡萄園裡剪枝,為即將到來的冬天作準備,這時“聖母”殿下從蘇黎世回來了。她在車道中停了一會兒,解開髮帶,在海風中甩了甩披散下來的頭髮,然後消失在別墅裡。過了一會兒,卡洛斯看見她的身影在琴房的窗前閃了一下,室內漆黑一片。 “聖母”殿下練琴的時候從來不開燈。 女主人拉琴的時候,卡洛斯低下頭繼續幹活,手裡的修枝剪跟著崖底海浪的節拍咔嚓咔嚓地剪著葡萄藤。這一次,女主人練習的是她以前經常演奏的那首奏鳴曲——它神秘而詭異,每聽一遍就一直縈繞在腦海裡,揮之不去,彷彿這首曲子的靈感正是來源於魔鬼本身。自從左手受傷以後,“聖母”殿下再也沒能演奏這支曲子。卡洛斯本已做好心理準備,等著練琴室里傳出那聲痛徹心扉的嘶吼,但是過了五分鐘,他驚呆了,手裡的修枝剪不自覺地停了下來。他抬起頭來,視線越過一級級山坡看著別墅的方向。她今晚的演奏簡直太妙了,就像有兩個小提琴手在別墅里合奏一樣。

天氣漸漸涼了下來,一片薄薄的海霧爬上了山坡。卡洛斯把剪下來的—大堆葡萄藤點燃,自己蹲坐在火堆旁邊。 “聖母”殿下的演奏已經進行到最難的部分,這是一段變幻多端的降調旋律——一曲魔鬼的樂章,想到這裡,他笑了笑,背過身去,等著“聖母”殿下演砸之後大發脾氣,但這次他等來的只有一段激情澎湃的降調旋律,它的音調越來越低,最後戛然而止,為第一段樂章畫上了堅定的休止符。 “聖母”殿下休息了片刻,接著開始演奏第二段樂章。卡洛斯轉過身來,向山頂望去。此時山頂的別墅正沐浴在橙色的晚霞當中,女管家瑪麗亞正在院子裡掃地。卡洛斯把帽子高舉過頭頂,使勁揮舞著,等著瑪麗亞注意到他——這個時候發出任何聲響都是不允許的,因為不能打擾“聖母”殿下的演奏。過了一會兒,瑪麗亞抬起頭,掃帚停了下來。卡洛斯開始跟她打手勢:你怎麼看,瑪麗亞?你覺得這次女主人的演奏會順利嗎?女管家十指交握,抬頭望天:感謝你,萬能的主。

“是啊。”卡洛斯看著晚風中的煙火,不由心生感嘆。感謝你,萬能的主。今晚一切順利,天氣晴好,冬剪已經完成,“聖母”殿下又開始演奏她心愛的奏鳴曲了。 四小時後,當安娜·羅爾夫結束演奏,把小提琴放回琴盒裡時,她感到精疲力竭,卻又心神不寧,每次練完琴,她都會有這樣的感覺。她走進臥室,一頭躺倒在柔軟而涼爽的羽絨被上,攤開雙臂,在黑暗中靜靜地聽著自己的呼吸聲和晚風拂過屋簷發出的沙沙聲。疲乏與焦躁之外,她還有另外一種久違的感覺,那就是心滿意足。這首塔蒂尼的交響曲一直是她的代表作,但自從左手受傷後,換弦和雙音對她來說難度太大了。今晚,她的演奏出奇的好,這在傷好之後還是第一次。她總是發現自己會把內心的情感投射到演奏出來的音樂當中。每次她把琴弓放在琴弦上時,內心的憤怒、哀傷、焦慮以及如此種種的情感就會噴湧而出。她不知道為什麼,這次藉由父親的死亡發洩出來的情感力量,能使她再次完美地演奏出塔蒂尼的交響曲。

她突然很想站起來走動走動,於是從床上坐起來,脫掉汗濕的T卹,換上一件棉織毛衣。她花了幾分鐘時間在別墅的各個房間裡來回走著,一會兒打開一盞燈,一會兒關掉一扇窗。她光著腳踩在光滑的赤陶土地板磚上,感覺涼涼的。她太喜歡這個地方了。周圍的牆壁粉刷得光潔如洗,家具上蓋著漂亮的帆布,看起來非常舒服。室內空間寬敞而明亮,不像她以前在蘇黎世住的那個房間,又窄又暗。家居裝潢簡樸大方,很像個家的樣子,是個沒有秘密的空間——這便是她心目中的家。 她在廚房裡給自己倒了一大杯紅酒,這酒是當地的葡萄酒商釀造的,裡面還混合了她自己種的葡萄。不一會兒,由於酒精的作用,她的感情變遲鈍了。飲酒向來是古典音樂界的一個骯髒的小秘密。她合作過的許多交響樂團都在午餐時間大肆豪飲,回來演出的時候,大家一個個都醉醺醺的樣子,能上台演出都是奇蹟。她打開冰箱,從裡面找吃的。之前在蘇黎世幾乎沒怎麼吃東西,這會兒餓得發慌。她把雞蛋打入碗中攪散,在鍋裡倒入橄欖油,放入蘑菇、土豆和當地的香菜煸炒,然後倒入蛋汁,起鍋撒上一些奶酪末。這幾天在蘇黎世經歷的一切都是一場噩夢,噩夢之後,干點簡單的家務活實在是一種難得的享受。煎蛋捲做好以後,她坐在碗櫃前的高腳凳上,就著剩下的紅酒吃了起來。 這時候,她注意到電話答錄機上的指示燈在閃,裡面有四通留言。很久以前,她就把電話的所有鈴聲都關閉了,以防練琴的時候被人打擾。她用叉子叉了一小塊蛋捲放進嘴裡,然後摁了答錄機上的播放鍵。第一通電話是她父親的律師從蘇黎世打來的,似乎還有幾份文件需要她簽署。 “我可以用快遞連夜把包裹送到別墅來,您看這樣方便嗎?” 嗯,行,她心想。她打算明天早上給他回個電話。 第二通電話是馬可打來的,很久以前,他們曾經訂過婚。馬可和安娜一樣,是個卓有天賦的獨奏家,但他在意大利以外沒什麼名聲。他不能忍受安娜蜚聲國際而自己卻默默無聞的事實,為了報復安娜,他跟羅馬近半數女子上過床。跟馬可分手後,她發誓再也不和音樂家談戀愛了。 “我在報紙上看到你父親去世的消息了,我的心肝寶貝安娜,我很抱歉,我該怎麼辦?能為你做點什麼嗎?我會坐下一班飛機過來的。” 不,你不會的,她心想。她打算明天早上給律師打完電話之後就給他打一個。運氣好的話,她的電話會自動轉到答錄機,這樣她就不必聽他那噁心的聲音了。 第三通電話是費奧納·理查德森打來的,費奧納是安娜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完全信任的人。每當她遇到什麼挫折,萎靡不振的時候,費奧納都會陪在她身邊,把她從失意中拉出來。 “你到家了嗎,安娜?葬禮怎麼樣?肯定很糟糕吧,這種事情總是這樣。我在想你去威尼斯演出的事情,也許我們該把它推遲一段時間。扎卡里亞會理解的,你的樂迷們也會理解的。剛經歷過這種事情,沒有人能這麼快上台演出的,你需要一點時間來哀悼,安娜——即使你一直討厭那個老混蛋。有時間給我打電話吧。” 她不會把威尼斯的獨奏會取消的,她很納悶為什麼費奧納會提出這個建議。之前已經取消兩場演出了,新聞界、樂團團長及各大主辦方早已一片嘩然。如果她再取消第三場演出,造成的損失將變得難以挽回。她打算明天早上給費奧納打電話,告訴她自己會在兩週之內到達威尼斯。 最後一通電話還是費奧納打來的。 “還有一件事情,安娜。前兩天以色列大使館來了一位非常和善的紳士,他說他想見你。他說他有你父親被害的線索。這男的看起來好像沒有惡意,你可能會對他想說的話有興趣。他給我留了個電話號碼,你手頭有筆嗎?” 費奧納把號碼報了出來。 卡洛斯已經往壁爐裡加了一堆橄欖木,安娜把木頭點燃,懶洋洋地靠在沙發里,看著壁爐裡的火越燒越旺。她就著跳動的火光看著自己的左手,火光投射出來的影子在她的傷疤上搖曳著。 她一直以為父親的死會給她帶來某種“內心的寧靜”,好比“塵埃落定”——美國人很喜歡用這個詞。對她來說,從小在孤兒院長大也比生在一個人情冷漠的家庭要好。如果父親是壽終正寢,她或許還能找到某種內心的寧靜,但事實正好相反,父親是在自己家裡被射殺了。 她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出父親葬禮的畫面。舉行葬禮的地點在利馬特河河岸的一座古老教堂——蘇黎世聖母大教堂。來賓們就像前來觀摩股東大會的看客一樣,似乎全城所有的金融界人士都到場了,大銀行、大商行的青年才俊、財界精英和仍然在世的老一輩金融寡頭齊聚一堂,其中有些人二十五年前還出席過她母親的葬禮。 聽悼詞的時候,安娜發現自己非常討厭父親被謀殺的事實。從小到大,那個老傢伙給她帶來的傷害就不可勝數。這次他彷彿算計好了似的,就算死也不肯安安靜靜地走,而是要以如此暴烈的方式再給她帶來最後一次傷害。媒體大肆加油添醋,把她家裡所有不幸的往事都翻了出來:母親的自殺、哥哥在環瑞自行車賽上的車禍、她自己的左手負傷……所有這些串在一起,最終得出一個荒唐透頂的結論,“被詛咒的家庭”——這是《新蘇黎世報》當天頭版頭條刊載這篇新聞時所用的標題。 安娜·羅爾夫不相信詛咒,她認為凡事總有一個原因。她之所以傷了左手,是因為她太愚蠢了,明明天上烏雲滾滾,暴風雨馬上就要來襲,她還愣是站在山脊上不走;她哥哥之所以出了車禍,是因為他故意選了一個高危職業,好跟父親鬥氣;至於她母親……安娜不知道母親為什麼要自殺,其中的內情恐怕只有她父親才知道。但是有一點是確定的,母親的自殺是有原因的,這不是什麼詛咒在作祟。 同樣,這次父親被殺也不是詛咒作祟。 可他為什麼會被人殺害呢?葬禮前一天,她被蘇黎世警方盤問了很久,盤問她的是一個叫做格哈特·彼得森的安全局官員。你父親有什麼仇人嗎,羅爾夫小姐?你知道哪些人想傷害他嗎?如果你有什麼線索可以協助調查,請馬上告訴我們,羅爾夫小姐。她的確知道些線索,但這不是能跟瑞士警方講的事情,她一直覺得,瑞士警方其實就是幕後黑手之一。 既然警方不能信,她還可以相信誰呢? “前兩天以色列大使館來了一位非常和善的紳士,他說他想見你。” 她看著先頭記在紙上的電話號碼。 “他說他有你父親被害的線索。” 為什麼一個以色列人會有她父親被害的線索呢?她真的願意聽他說這些事情嗎?或許不去管它會更好,這樣她就能專心致志地練小提琴,做好去威尼斯演出的準備。她最後一次看了看紙上的電話號碼,把它記在心裡,然後將紙投進了壁爐裡。 她看了看左手上的傷疤,心想,所謂羅爾夫家庭的詛咒是不存在的,事情的發生必定有個原因。二十五年前,母親自殺了,時至今日,父親被人殺害了,這其中到底有什麼樣的聯繫呢?誰才是可以信賴的人呢? “這男的看起來好像沒有惡意,你可能會對他想說的話有興趣。” 她在沙發上躺了一會兒,想了想,然後走到廚房,拿起電話聽筒,在鍵盤上撥了那個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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