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國家陰謀2·英國刺客

第6章 第五節

要去蘇黎世國際機場,必須再一次爬上蘇黎世山。過了山頂,窗外一座座富麗堂皇的別墅開始往後退,車子進入一處河谷,路邊都是千篇一律的購物中心,它們的外觀醜陋不堪。太陽試圖衝破厚厚的雲層,將陽光灑落到大地。車子在一條崎嶇不平的雙行道上慢慢行駛。一輛車緊隨其後,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人很可能就是彼得森。 阿里·沙姆龍這次來蘇黎世,代表的是以色列政府,但從衣著打扮和言行舉止看,他是以海勒先生的身份來的。每次來歐洲辦事,他基本上都會用這個身份。在外人看來,魯道夫·海勒先生是個企業家,他掌管著海勒企業股份有限公司,這家跨國風險投資公司在倫敦、巴黎、柏林、伯爾尼和拿索都設有辦事處。評論家們經常對其口誅筆伐,認為它就是個專司殺人放火、敲詐勒索、背信棄義的黑心商。他們還說,海勒企業是舊經濟時代的產物,已經不適應新經濟時代的要求。海勒公司需要一位與時俱進的領導人來結束企業增長漫長的嚴冬。但是海勒先生和他的一位心腹干將緊緊把持著行政總裁之位,幾乎沒有人敢與之叫板,連總理都是這樣。

對於那幫心甘情願為他賣命的特工來說,沙姆龍是一個傳奇。加百列也曾經被他的光環所迷惑。實際上沙姆龍也是個食古不化、冥頑不靈的騙子。他說謊就跟吃飯一樣平常,不說謊就不知道該怎麼與人相處。他一次又—次地欺騙加百列。兩人的關係就好比一對父子,曾經相親相愛,但後來,兒子發現父親是個賭鬼、酒鬼、色鬼,還謊話連篇,於是因愛生恨,反目成仇。現在加百列對沙姆龍的恨,正好可以用兒子對父親的恨來形容。 “你來這里幹什麼?叫伯爾尼分局派個人過來不就得了?” “你太重要了,我不放心把你交給伯爾尼分局的人,”沙姆龍又點了一支煙味刺鼻的土耳其香煙,然後咔嚓一聲,使勁關掉了打火機,“況且,彼得森先生和他在外交部的朋友們希望我能親自到場,這是釋放你的條件之一。每次我手下的特工遇到什麼麻煩,瑞士人都喜歡沖我大呼小叫。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估計這樣做能給他們帶來一些優越感吧。這樣一來,他們對過去犯下的罪孽就用不著那麼內疚了。”

“那個彼得森究竟是什麼來頭?” “格哈特·彼得森是分析與保衛司的人。” “分析與保衛司是個什麼東西?” “瑞士國土安全部的新名稱。這個機構負責保衛國土安全,從事反間諜活動,調查涉嫌叛國的瑞士人。彼得森是其中的二號人物,他負責監管機構的一切運營活動。” “你是怎麼說服他放我走的?” “我放低姿態,擺出一副卑躬屈膝的猶太人的樣子。先像以前一樣跟他們承諾,今後在瑞士開展情報活動一定會事先徵求彼得森先生和他的上司許可。我還告訴他們,有個瑞士軍火商正在公開市場上向恐怖分子兜售爆炸觸發器。我建議他們先插手管管這事,以免到時候麻煩自己找上門來。” “你手上總是握著王牌。” “百密終有一疏,敵人總是會有破綻的,這是我的經驗。”

“我還以為你的任期結束了呢。” “早在六個月前就該結束了,但總理讓我留任。考慮到現在的國土安全局勢,我們都認為這個時候換掉掃羅王大道的領導人還不太合適。” 說不定現在國內的暴亂就是沙姆龍自己策劃的呢,加百列心想。要不然,他還有什麼更好的方法能讓自己變得如此不可或缺?沒有了,就算有,恐怕連他這樣一手遮天的人都無法做到吧。 “我給你的聘書依然有效。” “什麼聘書?” “任命你為業務副局長的聘書。” “還是算了吧,謝謝。” 沙姆龍聳聳肩:“把你這幾天在瑞士遇到的情況告訴我吧,我想知道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 加百列對沙姆龍極不信任,他本來只打算把這件事情簡單地講一遍,因為他覺得,關於自己的事情,沙姆龍知道得越少越好。不過反正也沒什麼話題可聊,他又不想重複老一套,於是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從他在巴黎坐上夜班火車開始講起,一直到最後被警察抓捕、審問,前因後果,無一遺漏。他講話的時候,沙姆龍一直望著窗外,手上來迴轉動著打火機。

“看過屍體了嗎?” “手法很專業,一槍擊中眼睛。死者可能在倒地之前就已經斃命,不需要再補射一槍。” “警察有沒有打過你?” “沒。” 沙姆龍似乎對此感到失望。 加百列說:“彼得森跟我說,他之所以不起訴我,是因為伯爾尼方面的施壓。” “也許吧,但是彼得森根本就沒辦法把阿里·哈米迪被殺一案算到你頭上。翻出二十五年前的舊賬來起訴已經夠難的了,至於起訴一個職業殺手——”他聳了聳肩,言下之意便是,這種事情更是想都不用想了,“哈米迪那個案子簡直就是神作,沒有證人,也沒有證據。” 阿里·阿卜杜勒·哈米迪那張電影明星般帥氣的臉龐立刻浮現在加百列的腦海裡。在掃羅王大道的那幫人眼裡,這位巴勒斯坦多情種就是“真主安拉的劍客”,他筆下的戲劇放在任何地方演出都令人感到恥辱,這個風流成性的男子平日里喜歡玩弄一些年少無知的傻女人。你能幫我把這個包裹送到上面的地址去嗎?你這次坐飛機是去特拉維夫的吧?你能幫我把這個包裹帶給一位朋友嗎?包裹裡裝的肯定是炸藥,而他的情人們便會被這些包裹炸得粉身碎骨,如果有人恰好經過,也難免受到波及。一天夜裡,哈米迪在蘇黎世荒村區的一家酒吧里認識了一個名叫特露德的女大學生。特露德提議兩人一起去她家裡休息,他同意了。五分鐘後,她把他帶到了一條狹窄的小巷子裡,加百列已經拿著一把點二二伯萊塔手槍在這裡等候多時。直到今天,他還清楚地記得子彈撕裂哈米迪的身體發出的聲音。

“你把我弄出來了,我應該感謝你才是。” “沒必要,其實我才應該向你道歉。” “道歉?為什麼?” “其實你這次去奧古斯都·羅爾夫的別墅是我安排的。” 沙姆龍的貼身保鏢拉米此時此刻正開著車。沙姆龍讓他在克洛滕兜圈子。接下來的二十分鐘時間裡,加百列看著窗外不斷閃現出同一排航空公司的標誌和登機口,腦子裡浮現出來的則是一幕幕往事,昔日的同事和敵人清晰可辨。他心跳加速,手心被汗濕了。沙姆龍,這個可惡的老鬼,又擺了我一道。 “羅爾夫通過大使館給我們傳達了一個訊息,”沙姆龍開始交代情況了,“他想見機構的人。具體原因他沒說,不過一般像奧古斯都·羅爾夫這樣的人想跟我們談話,我們都會盡力滿足他的。他希望這次會面能夠得到謹慎安排。我查了查羅爾夫的背景資料,發現他是個藝術品收藏家。於是我自然而然想到了你,所以讓他們僱你去清潔一幅他收藏的畫。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應該是魯本斯的畫吧。”

“是拉斐爾的。” 沙姆龍扮了個鬼臉,意思就是,這些畫家對他來說沒什麼區別。繪畫、音樂、文學、戲劇——凡是涉及藝術的東西都讓他興味索然,他是個現實的人。 “伊舍伍德知道這一切都是一場戲嗎?” “朱利安?他不知道,恐怕我把他也騙了。” “你怎麼能這樣?你為什麼不直接把實情告訴我?” “告訴你了,你還會去嗎?” “不會。” 沙姆龍無可奈何地把他的小光頭偏向一邊,又抽了口土耳其香煙,長出一口氣——情況交代完畢。 “恐怕我跟真相這種東西是沾不上邊的。我老了,加百列。我大半生都在撒謊,要改掉這個習慣可不容易。對我來說,撒謊比說真話舒服。” “讓我下車!我受夠了!” “你先聽我把話說完。”

“閉嘴!我不想再聽你廢話了。” “聽我說,加百列!”沙姆龍狠狠捶在置物箱上,“奧古斯都·羅爾夫,一個瑞士銀行家,只為了跟我們談個話,就被人殺害了。我想知道羅爾夫到底有什麼話想跟我們說,我想知道到底是誰殺人滅口的!” “找別人去,阿里。調查謀殺案從來就不是我的專長。實際上,託你的福,我倒是挺擅長製造謀殺案的。” “求你了,加百列,我們不要再作無謂的爭吵了。” “你跟彼得森的關係似乎很緊密啊。如果你再低聲下氣地跟他打一次交道,我保證他在調查的每一步都會想到你的。” “奧古斯都·羅爾夫之所以被殺,是因為有人知道你要去蘇黎世。他們不想讓你接觸到羅爾夫,他們想殺人滅口,然後栽贓陷害你。”

“如果這是他們的目的,那他們做得也太不上道了吧。羅爾夫被殺的時候,我還在巴黎始發的班車上。”加百列現在稍微冷靜了一些,他對沙姆龍再次欺騙自己感到怒不可遏,但同時又對這個案子產生了興趣,“有關奧古斯都·羅爾夫這個人,你知道些什麼?” “羅爾夫家族幾百年來一直在車站大街底下保存錢財,他們是瑞士最顯赫的銀行世家之一。” “有誰會想置他於死地呢?” “羅爾夫的銀行當中有很多賬號是用來洗贓錢的。可以說,他肯定樹敵不少。” “還有其他信息嗎?” “有個很著名的傳言說,羅爾夫家受到了詛咒。二十五年前,羅爾夫的妻子自殺了。她在山間小別墅的花園裡挖了個坑,躺進去,開槍射殺了自己。幾年後,羅爾夫的獨子馬克西利安在阿爾卑斯山騎自行車時,不幸發生車禍遇難。”

“他家裡還有人活著嗎?” “他女兒,至少現在還沒有她的死訊。她的名字叫安娜。” “他女兒就是安娜·羅爾夫?” “你知道她?這可真稀奇。” “她可是當今世界上最有名的音樂家之一。” “你現在還想下車嗎?” 作為藝術品修復師,加百列有成為一代宗師的兩大天賦。其一,他注重細節,一絲不苟;其二,不管多麼枯燥的任務,他都能滿懷熱情地堅持到底。他從不會在工作間和修復裝備有瑕疵的情況下離開工作室,從不會在沒洗顏料碟的情況下上床睡覺,更不會在畫作未修復完的情況下一走了之,即使修復師的工作只不過是沙姆龍為他準備的障眼法。對加百列而言,未修復完的畫作不再是一件藝術品,上面的油彩不過是塗抹在帆布和木畫板上的一塊塊油污而已。倒在拉斐爾畫作腳下的那具屍體看起來就像這樣一幅半成品,只有等加百列找出了犯案的兇手和殺人的動機,這幅畫才算修復完成。

“你想要我做什麼?” “去跟她談談。” “為什麼要我去?” “顯然,她有藝術家的秉性。” “從我在報紙上讀到的內容看,這樣說有些低估了她。” “你也是個藝術家,你跟她有共同語言。或許她會信任你,把她知道的情況都告訴你。如果你這次去找她沒什麼收穫,那你就可以直接回工作室了,我再也不會來打擾你。” “你的承諾何時兌現過。” “沒必要把話說得這麼刻薄吧,加百列。” “上次你來找我的時候,差點把我害死。” “話是這麼說,但至少那次任務並不無聊。” “彼得森說我不能再去瑞士了,你讓我怎麼去找安娜·羅爾夫談?” “顯然安娜·羅爾夫不願意住在瑞士,”沙姆龍遞給他一張紙,“這裡有她在倫敦的資產管理公司的聯繫方式,你可以先給她幾天時間處理她父親的後事。也就是說,你會去找她咯?” “我做這件事情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找出栽贓陷害我的人。我該以什麼身份接觸安娜·羅爾夫?” “我一向喜歡暗中行事,不過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你覺得怎麼好就怎麼來吧。” 看著加百列把那張寫有地址的紙片塞到口袋裡,沙姆龍的臉上浮現出淺淺的笑意。他很早就已經學會珍惜職業生涯中的每一次勝利,不管這樣的勝利是大是小。 車子開到一家英國航空公司的標誌下方停住了。加百列下了車,從行李箱中拿出自己的東西,然後透過窗玻璃看著沙姆龍。 沙姆龍說:“我們還沒談這次行動的花銷呢。” “不用擔心,少不了的。” “你到目前為止的開支都是報銷的,不過要記住,揮霍錢財無助於解決問題。” “等我今天晚上坐頭等艙回英國的時候,我會好好思考你這句金玉良言” 沙姆龍扮了個鬼臉:“保持聯繫。還是原來的渠道和方法,記得不?” “我怎麼可能會忘?” “這真是一項了不起的成就,你覺得呢?” “你指的是什麼事情?” “三十分鐘內找出一個離開兇案現場的人。我在想彼得森先生是怎麼做到的,他的手段肯定非常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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