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國家陰謀3·梵蒂岡懺悔者

第9章 第八節

中午剛過,加百列來到了加爾達湖的最北端。在驅車向南行駛的過程中,氣候條件和植被特徵逐漸由高山型向地中海型過渡。加百列搖下車窗,一陣冷風迎面撲來。午後的陽光灑在橄欖樹灰綠色的樹葉上。平靜的湖水在腳下靜靜地流淌著,湖面很平整,就像打磨過的花崗岩一樣。 這裡氣候炎熱,布冷佐奈小鎮正在逐漸從午間睡夢中醒來,湖邊的酒吧和咖啡吧外支起了涼棚,店主們正忙著把貨物往狹窄的鵝卵石大街上搬,街道一直延伸到巴爾多山的陡坡上。加百列沿著湖邊一直走,直到在小鎮邊上找到了一家酒店,門面是橘黃色的,這里便是格蘭德酒店了。 加百列把車停到院子裡。看到客人來,憋在屋裡的門童趕緊跑出來迎接加百列。酒店內大廳有著迥然不同的時代風格。酒店裡面,一張落滿灰塵的翼狀靠椅邊上擺著卡夫卡像,陰影處用潦草的筆跡寫著幾個字。加百列感到很驚訝。再看看隔壁那間餐廳,幾個慵懶的服務員正慢悠悠地為晚餐擺台。今晚肯定沒有幾桌客人。

櫃檯後面的工作人員放下了手中的活兒。加百列看了看他別在上衣左胸前的名牌:賈科莫。他長著金發藍眼,普魯士軍官式的方肩,正在櫃檯後面用好奇的目光看著加百列。 雖然加百列的意大利語說得有些吃力,但還是能流利地告訴對方自己名叫埃胡德,來自特拉維夫。聽了他的話以後,那名工作人員似乎很高興。加百列問他是否知道有一位名叫本傑明·斯特恩的教授,兩個月前,曾經住過這家酒店,還把眼鏡落在了這裡,那名工作人員聽了加百列的話,慢慢地搖了搖頭。加百列往他手中塞了五十歐元。他的記憶好像一下子回來了,藍色的眼珠高興地轉著,說道:“啊,是的,是斯特恩先生!從慕尼黑來的作家。我記得很清楚,他在這兒一共住了三晚。” “斯特恩教授是我的兄弟。”

“是嗎?” “十天前,他被暗殺了。” “向您表示遺憾,蘭多先生。不過,我好像應該把斯特恩教授的情況告訴給警察,而不是他的兄弟。” 加百列剛想說他正在自己作調查,只見這個人突然皺了皺眉,說道:“恐怕我不能告訴你什麼有價值的信息,除非讓我知道斯特恩教授的死和布冷佐奈沒有任何關係。畢竟,您兄弟大多數時候都是待在女修道院的。” “女修道院?” 那人繞過櫃檯走了出來:“跟我來。” 他帶著加百列穿過大廳,又走過了幾道法國式門廊。他們繞過平台,在扶手處停下了,下面是一片湖水。不遠處,在湖邊上有一片裸露在地表的岩層,岩層上面建著一座鋸齒狀的城堡。 “那就是聖心女修道院。十九世紀的時候,那裡曾經是一處療養院。後來,一戰前夕,修女們接管了那裡,從那以後那裡就變成了女修道院。”

“你知道我兄弟在那兒乾什麼嗎?” “不知道。不過,你為什麼不去那裡問問維琴察院長呢?她是女修道院的院長,一個很可愛的女人。我覺得她肯定很願意幫助你。” “你有她的電話嗎?” 那人搖了搖頭,說道:“沒有她的電話。修女們總是很在乎她們的隱私。” 高大的鐵門兩邊長著兩棵柏樹,像站崗的哨兵一樣。加百列上前去摁門鈴,一陣冷風從湖上吹來,捲進院子裡,橄欖樹的樹枝跟著搖曳了幾下。一會兒工夫,一個穿著工作服的老人走了出來。加百列告訴老人,他想和維琴察院長簡單聊幾句,老人點了點頭,回去了。不一會兒,老人又出來,把大門的鎖打開,示意加百列跟他走。 那名修女正在門廳裡等他。橢圓形的臉上刻著她清苦生活的印記。 —副厚厚的眼鏡凸顯了她那堅定的目光。當加百列提到本傑明這個名字的時候,她的臉上蕩起了一抹真誠的笑容,然後抓住加百列的手,說:“我當然記得他,他很可愛,又聰明。我很喜歡和他一起度過的時光。”

接著,加百列把本傑明的死訊告訴了她。維琴察聽後,用手畫著十字,之後雙手在顎下緊扣起來。眼淚在她那雙大眼睛裡打轉。她抓著加百列的前臂,說:“跟我來,我要把一切事情都告訴你。” 布冷佐奈的修女們可能本身過著清苦的生活,但修道院的財力看來在整個意大利都是數得上號的。加百列先到了一間寬闊的長廊,裡面分為幾個座區,每個座區都有相應的家具。透過大窗戶,加百列能夠看到一片平台,還有一排欄杆扶手,一彎明月正從湖上升起。 他們在窗前的一對舊式扶手椅上坐下了。維琴察院長拿起小鈴鐺搖了搖,一個年輕的修女走了過來,院長向她要了兩杯咖啡。修女邁著輕快的腳步迅速走開了,步伐快得讓加百列納悶,她的修女服裡是不是裝有滑輪之類的裝置。

加百列向院長說明了本傑明被殺的情況。他小心翼翼地措辭,唯恐嚇到面前這位有宗教信仰的女人。即便這樣,每說到一些新信息,維琴察院長還是會重重地嘆氣,慢慢地畫著十字。等到加百列把事情講完,她的情緒已極為壓抑。不過,那位年輕修女端來的小杯甜咖啡似乎讓她那緊張的神經穩定了一些。 加百列問道:“你知道本傑明是個作家?” “當然了,所以他才會來布冷佐奈。” “他正在寫一本書?” “是的。” 那個看院子的老人走了進來,胳膊底下夾著橄欖樹樹枝,到火爐前把樹枝放下,靜悄悄地退了出去。維琴察停了一下,說道:“裡休,謝謝你。” 修女繼續和加百列說道:“如果你是他兄弟的話,怎麼不知道他寫的是什麼書呢?”

“出於某種原因,本傑明總是對書的內容很保密。不管是對朋友還是家人,他一直都是這樣。”加百列突然想起在慕尼黑和伯格教授的一番對話,“就連本傑明所在的路德維格大學學院的院長也不知道他在寫什麼。” 經過一段時間的思考之後,維琴察院長似乎相信了他的解釋,然後說:“你兄弟寫的書是關於戰時猶太人在教會機構避難的事情。” 加百列想了想她說的話。一本關於猶太人在修道院避難的書?他暫且把這種說法當成是真的,不過本傑明似乎不會選這樣的主題,況且這個題材也沒必要如此保密。加百列決定繼續往下聽聽。 “他為什麼要來這裡?” 維琴察院長看了看加百列杯子裡的咖啡,然後說:“先把咖啡喝完。之後我再告訴你為什麼你的兄弟會來布冷佐奈。”

他們打著手電筒,沿著陡峭的石頭樓梯往下走,修女把暖暖的手輕放在加百列的前臂上。到了下面,一股潮濕的空氣迎面向他撲來,加百列甚至能看見自己呼出的氣體。他們面前是一道狹窄的走廊,兩邊排著一些拱形的門洞入口。這裡有種地下墳塋的感覺。藉著手電的光亮,加百列好像突然看到了孤魂的身影,還聽到互相耳語的聲音。 維琴察院長帶他順著走廊往前走,每到一個門洞前都要用手電筒照照裡面破舊的房間。整項石砌工程到處都充滿了潮氣,甚至可以聞到湖水的味道。加百列覺得自己彷彿能感受到湖水正從頭頂上流過。 院長打破了沉寂:“這裡是唯一一處修女們覺得可以作為難民安身之所的地方。你也體會到了吧,這裡的冬天很冷。我害怕他們受不了,特別是孩子們。”

“一共有多少人?” “大概十幾個人吧。有時多有時少。” “為什麼會少呢?” “有些人去其他修道院了。有一家人還曾經打算去瑞士,結果在邊界處被瑞士邊防巡邏人員抓到了,然後被交給了德國人。後來我聽說他們在奧斯威辛集中營死掉了。當然了,戰爭開始的時候,我還是個小女孩兒。當時我家住在都靈。” “住在那兒的女人一定很危險吧?” “是啊,很危險。那時候,法西斯在全國范圍內大肆抓捕猶太人,一時賄賂成風。誰抓到猶太人就可以領賞。私藏猶太人的人會受到極為嚴厲的懲罰。修女們是冒著很大的風險才收留這些人的。” “她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院長溫柔地笑了笑,捏了一下他的胳膊,說道:“在教會組織中,有一項偉大的傳統,蘭多先生。神父和修女有著幫助那些無辜受難者的特殊職責。基督信徒有憐憫之心,布冷佐奈地區的修女們向猶太人伸出了援助之手。他們這樣做是受教皇的命令。”

“庇護教皇指示修道院接收猶太人?” 修女睜大了眼睛:“是的。修道院、僧廟、學校、醫院,教皇下令所有教會的附屬機構都向猶太人開放。” 維琴察院長的手電筒照到了一隻肥碩的老鼠,它的爪子抓著石牆,眼睛泛著黃光,見到亮光後趕緊逃竄掉了。 加百列說:“謝謝你,維琴察院長。我想我就看到這裡吧。” 修女的表情毫無變化,用堅定的目光看著他:“您請便。蘭多先生,別因為看到這種地方而感到傷心。正因為布冷佐奈這兒的修女們,藏在這兒的人才倖存下來。這裡不該有眼淚。這是個充滿歡樂與希望的地方。” 加百列什麼話也沒說,維琴察院長轉過身,領他走上了樓梯。當她走過前院碎石小路的時候,晚風吹起了她修女服的一角。

“我們快要吃晚餐了,如果您願意的話,歡迎您一起來。” “您太客氣了,不過我想還是不打擾了吧。再說,我佔用您的時間夠多了。” “沒關係。” 加百列在前門處停下了,突然轉過來面對著她,說:“您知道那些在這兒避難的人都叫什麼名字嗎?” 聽他突然這樣問,修女吃了一驚。她仔細地揣測了一會兒他的用意,然後謹慎地搖搖頭,說:“這麼多年過去了,那些名字恐怕沒人記得了。” “真遺憾。” 她慢慢點著頭,說:“是啊。” “維琴察院長,我可以再問您一個問題嗎?” “當然。” “梵蒂岡允許您和本傑明談話嗎?” 她帶有挑戰意味地抬起下巴,說:“我不需要元老院的官員們告訴我什麼時候講話,什麼時候保持沉默。只有我心中的上帝才能那樣做,是上帝告訴我,讓我把布冷佐奈收留猶太人的事情告訴你兄弟的。” 維琴察院長在修道院二樓有間小辦公室,在那兒可以俯視整個湖面。她關上門,又把它鎖上,然後在小辦公桌旁坐下。她將最上面的抽屜拉開。裡面有一個裝鉛筆和橡皮的紙盒,紙盒後面藏著一隻光亮的手機。嚴格來講,在修道院裡私藏這種東西是違反規定的,不過從梵蒂岡來的那個人對她說,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不管是從道義上還是其他方面,這樣做都算不上是違反規定。 她按照那個人教她的那樣打開手機,小心翼翼地撥通了羅馬的電話號碼。幾秒鐘後,電話打通了。這讓她很激動。一會兒過後,電話那邊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這讓她更緊張了。 “我是維琴察院長——” “我知道你是誰。”只聽那個男人用公事公辦的口吻粗魯地說。她突然想起來,教她用電話的那個人告訴過她,打電話的時候不能說出姓名,真蠢。 “您告訴我說,如果有誰來修道院詢問有關教授的事,就給您打電話。”她猶豫了一下,等著對方的回應,可電話那面的人甚麼也沒說,於是她接著說,“今天下午,有人來了。” “他說他叫什麼名字了嗎?” 她回答說:“蘭多,埃胡德·蘭多,從特拉維夫來的。他說他是那個人的兄弟。” “他現在在哪兒?” “不知道。或許回那家老酒店去了吧。” “你能找到那家酒店嗎?” “我想應該能找到。” “找到了再給我打電話。” 接著,他掛掉了電話。 維琴察院長把電話藏回到原來的地方,然後小心翼翼地關上了抽屜。 加百列決定當晚在布冷佐奈過夜,第二天早上再出發趕回威尼斯。離開修道院後,他走回酒店,開了間房。一想到要在那家陰沉沉的酒店吃晚飯就不太舒服。他在這三月寒冷的夜晚沿著湖邊走,來到一家小餐館吃魚。餐館裡滿是鎮上的人,氣氛輕鬆而歡快。店裡的白葡萄酒是本地產的,口感猛烈。 加百列一邊吃一邊回想著案發現場的畫面:本傑明居住的公寓牆上畫著奧丁神話中的神秘符號;地板上有一攤血跡,在本傑明躺著的地方;在慕尼黑大街上一直跟踪他的韋斯偵探;把他帶到湖邊修道院地下室的維琴察院長。 加百列斷定,本傑明會死是因為有人想要滅他的口。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得通為什麼電腦不見了,而且公寓內找不到絲毫能夠證明他在寫書的證據。如果加百列能夠重構本傑明的那本書,或者找到書中提到的主題,他也許就能找出殺害本傑明的真兇以及死因。不幸的是,他現在幾乎什麼線索都沒有。唯一的線索就是,一名老修女告訴他說本傑明正在寫書,主題是戰時猶太人在教會機構避難的事。總體來講,這樣的主題是不會給一個人招來殺身之禍的。 加百列吃完後結過賬,開始往酒店走。他在這座古老小鎮安靜的街道上閒逛著,心裡並沒想著要去哪兒,只是沿著狹窄的人行道往前走。這個時候,他的思維隨著布冷佐奈的街道一路延伸。他本能地把解決問題當成是一項修復工作,彷彿本傑明的書是一幅被嚴重損壞的畫作,只剩下一點可憐的畫布,還有些星星點點的顏色,殘缺的輪廓需要自己來填補。如果把本傑明比喻成是一個老畫師,那麼加百列需要把他所有類似的作品都研究一遍,這樣才好分析出他的繪畫技巧以及畫作在當時的影響力。簡言之,加百列需要從所有可能得到的細節中去弄懂這個藝術家,不管這件事看起來多麼普通,在修復畫作之前都是必須要做的準備。 本來,加百列的這項修復工作沒有任何細節背景,不過現在,當他在布冷佐奈逛大街的時候,突然發現了另外一個細節。 他發現身後有人跟踪他,兩天之內,這是他第二次被人跟踪了。 他拐了個彎,從一排關著店門的商店前走過。他朝後面瞥了一眼,看到那個人正跟踪到拐角那兒。接著,他又用同樣的手法再次看到了那個人,在黑暗的街道上,加百列只能大致看到他的輪廓,那人長得很瘦,有點駝背,走路像胡同里的貓一樣輕巧靈活。 加百列鑽進了一處公寓樓的前廳,裡面黑乎乎的。他聽到後面的腳步聲越來越弱,之後就完全消失了。一會兒過後,他又回到大街上,繼續朝酒店的方向走去。跟踪他的那個人不見了。 加百列回到酒店後,那個名叫賈科莫的人仍然在櫃檯後面當班。他把鑰匙從櫃檯上遞給加百列,彷彿那鑰匙是什麼寶貝一樣,接著又問了問加百列晚飯的事。 “晚餐很不錯,謝謝。” “或許明晚您可以嘗試一下我們餐廳的菜餚。” 加百列沒有作什麼承諾,只是說道:“也許吧。”然後把鑰匙放進了口袋裡,“我想看看本傑明在這兒住時的賬單,特別是他的電話記錄。這可能很有用。” “好的,我知道了,蘭多先生,不過這樣做恐怕會違反酒店為顧客私人信息保密的規定。我覺得您應該了解這點吧。” 加百列告訴他,本傑明已經去世了,關於他私人信息的考慮自然也就是多餘的。 可那人卻說:“對不起,我們的規定同樣適用於死者。如果現在是警局想要這些信息,我們肯定會老實交出去。” 加百列說:“這信息對我很重要。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再多付你點額外費用。” “額外費用?我想想。”那人若有所思地抓了抓下巴,“我覺得五百歐元這個價碼比較合適。”他停頓了一下,給加百列一些時間考慮,“當然了,這屬於預處理費用。” “是,當然了。” 加百列拿出五百歐元來放到櫃檯上。賈科莫的手從那兒一過,錢就不見了。 “蘭多先生,回到您房間去吧。我會把賬單打出來送給您的。”加百列上樓回到自己房裡,把門用鎖鏈鎖上,之後走到窗前朝下面望去。湖面在月光下發出點點的光亮。外面沒有人,至少他沒有看到。接著,他坐在床上,脫去衣服。 一張信封從門下面被人塞了進來,滑過台階,掉到地板上。加百列撿起信封,打開,把東西拿出來。他把床頭燈打開,查看起賬單。本傑明在這家酒店住了兩晚,只打了三通電話。其中兩通打給慕尼黑的公寓,加百列想,估計他是查看家中答錄機裡的留言。第三通電話打往倫敦。 加百列拿起電話,撥通了倫敦的號碼。 電話那邊響起了自動答錄機的聲音。 “您現在撥打的是皮特·馬龍的辦公室電話。很抱歉,我現在不在,如果有事,請您留言·” 聽到這裡,加百列把電話掛掉了。 皮特·馬龍?那個英國調查報記者?為什麼本傑明會給他那種人打電話呢?加百列把賬單合上放回信封裡。他剛想把信封放進埃胡德·蘭多的手提箱裡,電話鈴響了。 他伸出手去,猶豫了一下。除了那個櫃檯後面的人和晚飯後跟踪他的人之外,沒有人知道他在這兒。或許馬龍看到未接電話,然後給他打了回來。他心想,還是別猜了,接了吧。然後,他拿起電話放到耳邊,但並沒有說話。 挨到最後,還是他先說了句:“餵?” “維琴察院長在騙你,就像騙你朋友那樣。去找瑞嘉娜修女和馬丁·路德。之後你就會知道,在那個修道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是誰?” “找到他們後就不要回來了。你在這裡不安全。” 電話掛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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