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國家陰謀4·維也納死亡事件

第12章 第十二節

本·古里安機場的燈火刺破了海岸平原的黑暗。加百列的頭抵在窗戶上,望著機身下的跑道緩緩升起,向他貼近。停機坪上的碎石如同玻璃一般在夜雨中閃閃爍爍。飛機緩緩停穩,加百列一眼看到了來自掃羅王大道的男子。只見那人撐著傘,就站在扶梯下。加百列等確定所有乘客都走完了,這才最後一個離開飛機。 他們通過一條為政府高官準備的特別通道進入候機大廳。總部派來的這個男人是勒夫的門徒,同時迷信集體主義和高科技。他禁摔打,能忍耐。他相信進了這一行的男人都是皮糙肉厚供上級驅使的走卒。加百列領先一個身位走在他前頭。 “頭兒想見你。” “我肯定他想見我,不過我兩天沒睡覺了。我累了。” “老闆才不管你累不累呢。你以為自己是誰啊,艾隆?”

即使身在重重庇護的本·古里安機場裡,加百列仍是不喜歡別人叫他的真實姓名。他猛然回頭轉身。總部派來的男人舉起了雙掌,表示投降。加百列又轉回身,繼續往前走。總部的派員很識相,不再緊緊跟隨。 戶外,雨水敲打著人行道。不用問,這一出是勒夫安排的。加百列來到出租車站的涼棚下避雨,一邊琢磨著該去哪裡。他在以色列沒有居所,情報機構就是他的家。他通常住在保密公寓,或是住在阿里·沙姆龍在太巴列的別墅裡。 一輛黑色標致繞過了交通環島。沉重的裝甲壓低了它的車身,猶如超載了一般。它停在加百列身前。防彈玻璃的後窗降下來。加百列嗅到了熟悉的土耳其煙草味。接著他看到了那隻手,那隻佈滿了老人斑和青筋的手,正在不耐煩地揮動著,示意他穿過雨地,趕快上車。

還不等加百列關好車門,標致車就向前衝出。沙姆龍是一刻也閒不住的人。他為了遷就加百列,掐滅了香煙,又把車窗搖低了幾秒鐘,把新鮮空氣放進來。車窗再次合上後,加百列向他敘說了勒夫充滿敵意的迎接。他先是對沙姆龍說英語,緊接著才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於是改成了希伯來語。 “顯然他是想和我談談。” “是,我知道,”沙姆龍道,“他也想見見我呢。” “他是怎麼知道維也納的事兒的?” “你被驅逐出境之後,曼弗雷德·克魯茲似乎給大使館打過電話,好像還發了脾氣。有人對我說情況不大妙。外交部震怒,掃羅王大道頂樓的所有人都想喝我的血——還有你的。” “他們能把我怎麼樣呢?” “什麼也不能,就因為這個,你才是我最完美的搭檔,當然,還因為你的天分和才華。”

汽車疾馳著離開了機場。加百列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駛向耶路撒冷,不過他太累了,沒有氣力去理會。又過了一陣子,他們駛入了猶太山脈的山路。很快,車廂內就充滿了尤加利樹和潮濕松木的氣味。順著雨水拍打下的車窗,加百列向外望去。他試圖回憶起最近一次踏上這片國土是什麼時候。那是在他剛剛獵殺了塔里克·阿爾·胡拉尼之後。當時他胸部中槍,就在老城城牆外的一所保密公寓裡住了一個月,恢復療養。那是三年多以前的事了。他意識到,有一條紐帶,總把他同這個地方捆在一起,為此他感到惱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弗朗西斯科·提埃坡羅那樣,死在威尼斯,然後寒酸地享受一場大陸式的葬禮。 “根據某些跡象,我認為勒夫和外交部如果了解了這其中的內情,他們對我的憤怒就會略微緩和一些了。”他舉起一枚信封,“看來你在維也納小住期間還是個大忙人啊。路德維格·沃格爾是什麼人?”

加百列頭抵著車窗,把一切向沙姆龍述說一遍,從邂逅麥克斯·克萊恩說起,一直講到酒店房間裡同曼弗雷德·克魯茲的激烈對峙。很快,沙姆龍又開始抽煙了。加百列在昏暗的加長豪車裡看不清他的面貌,他沒有看見,老頭兒此刻已露出了會心的微笑。翁貝托·孔蒂也許給了加百列利器,使他成了出色的修畫師,不過他那滴水不漏的記憶力,卻全賴沙姆龍的一手栽培。 “不消說,克魯茲當然會急著把你趕出奧地利的,”沙姆龍說,“伊斯蘭戰鬥小組?”他發出一聲譏諷的笑聲,“真會圖省事兒。他們宣布對爆炸負責,政府就真的接受了,然後把真相藏起來,這案子就真的成了奧地利領土上的伊斯蘭恐怖襲擊了。奧地利撇清了嫌疑,也不用扯上沃格爾或是梅茨勒——尤其是現在,臨近大選了嘛。”

“國家檔案館的文件又怎麼解釋?根據記錄,路德維格·沃格爾是清白乾淨的。” “他要是乾淨,為什麼要在伊萊的辦公室裡埋炸彈,又為何要謀殺麥克斯·克萊恩?” “這兩粧案子我們都沒法確認是他做的。” “誠然,不過各種事實都指向這種可能。我們也許沒辦法在法庭上指證,不過這則故事足可以讓報紙熱銷了。” “你是建議要把消息放出去?” “咱們為何不能在沃格爾屁股底下放把火,看他如何反應?” “壞主意,”加百列說,“還記得瓦爾德海姆和他的納粹老底兒被揭露的事情吧?出了這種事,大家會視之為外部勢力的煽動,是乾涉奧地利內政。一般的奧地利人一遇到這種事就會一致對外,奧地利當局也是如此。那次事件還讓反猶太主義的氣焰更囂張了。阿里,洩露消息是個很糟的主意。”

“那你建議怎麼做?” “麥克斯·克萊恩認定路德維格·沃格爾是個黨衛軍,還曾是奧斯威辛集中營裡的魔頭。根據國家檔案館的資料,路德維格·沃格爾當時太年輕了,不可能是那個魔頭——他當時是國防軍,而不是黨衛軍。不過為了留下討論的空間,不妨假設麥克斯·克萊恩的記憶也沒有錯。” “那就意味著,路德維格·沃格爾其實另有其人。” “正是。”加百列說,“所以咱們要查清楚他到底是誰。” “你打算怎麼做呢?” “我還不確定,”加百列說,“不過有那個信封裡的東西在,只要善加利用,有可能挖出些有價值的線索。” 沙姆龍深思地點點頭:“大屠殺紀念館有個人,你應該見見的。他可以幫到你。明天一早我就給你安排見面。”

“還有一件事情,阿里。咱們得把伊萊從維也納弄出來。” “完全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沙姆龍從座機上拿起話筒,按下了快撥鍵,“餵,我是沙姆龍。我要和總理說話。” 大屠殺紀念館。它坐落在耶路撒冷西部的赫策爾山上,是以色列官方為紀念那場浩劫而建的紀念館,祭奠著六百萬罹難者的亡靈。它也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的大屠殺研究中心和檔案庫。它的圖書館藏書超過十萬卷,是全球最大、最完整的大屠殺文獻庫。在檔案館裡,收藏著五千八百萬頁原始文檔。這其中包括數千人的個人見證錄,有本人的親筆,他人的筆錄,錄音或錄像,來自以色列和全球各地的浩劫倖存者。 摩西·里弗林正在等他。他是位圓墩墩的胖學者,留著大鬍子,說布魯克林口音的希伯來語。他的專業研究領域不著眼於浩劫的倖存者,而是著眼於它的施暴者——那些為納粹屠殺機器效力的德國人,和數以千計的非德國幫兇,這些人曾經自願而熱烈地投身於毀滅歐洲猶太人的運動。他還受僱於美國司法部的特別調查司,擔任顧問的職務,負責編集整理證據,指證納粹戰犯,在以色列搜尋倖存的目擊證人。里弗林如果不是在大屠殺紀念館裡查找檔案,就是在親身探訪倖存者,尋求他們的記憶片段。

里弗林帶著加百列進入檔案館,來到主閱覽室。這個地方擁擠得令人驚訝,室內採光很好,一座座直達天花板的落地窗,俯瞰著西耶路撒冷的山丘。有一對學者正弓著身子坐在敞開的書本前。還有一人呆呆地盯著縮微膠片閱讀器。加百列建議找個更私密的地方,於是里弗林帶他來到旁邊的一間小屋裡,又關上了厚厚的玻璃門。加百列說的故事略去了保密的部分,卻又足夠詳盡,沒有遺漏任何重要的內容。他向里弗林展示了他在奧地利收集的所有材料:國家檔案館的文件、照片、手錶,還有那枚戒指。加百列展示了戒指內圈的鐫字,里弗林認真地讀著文字,仔細查看。 “不得了啊。”他輕嘆道。 “什麼意思?” “我必須到檔案庫裡蒐集些資料,”里弗林站了起來,“需要花些時間。”

“要多久?” 檔案管理員聳聳肩:“一個小時吧,也許更快些。你以前來過紀念館嗎?” “上一次來的時候我還是個學生。” “去走走吧。”里弗林拍拍加百列的肩,“一個小時後回來。” 加百列沿著松蔭夾道的甬路走著,一路順階而下,來到了昏暗中的兒童紀念碑。五支蠟燭被一面面鏡子復制得無法計數,構成了一條群星爍爍的銀河,揚聲器播出的錄音念唱著每一位死者的名字。 他從星光裡走出來,重新走進璀璨的陽光,接著又走進了“紀念堂”。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長明火面前。在閃爍的火光中,在黑色的玄武岩上,鐫刻著歷史上最醜惡的名字:特雷布林卡、索比堡、馬伊達內克、貝爾森、切爾姆諾、奧斯威辛…… 在人名堂裡,沒有火光,沒有塑像,唯有浩瀚無盡的文件夾,其中是一頁頁見證實錄,每一頁都是一個犧牲者的故事:姓名、出生地、父母的姓名、居住地、職業、死難地。有位名叫碩莎娜的女士檢索了數據庫,找到了加百列的外祖父母:維克多·弗蘭克爾和薩拉·弗蘭克爾。她打印出來,面色傷感地交給加百列。在每一頁的頁底,都標有信息的提供者:艾琳·艾隆——加百列的母親。

他付了一小筆錢作為打印費一一每份兩個謝克爾。接著他來到了大屠殺紀念館的藝術博物館。這裡是全世界大屠殺主題作品收藏量最豐富的博物館。漫步其中,他發現,在飢餓、奴役、極端血腥的條件下,人類的藝術創造力依然不死,而且深不可測。突然間,他自己從事的修畫工作顯得渺小而全無意義。 “教堂美術館裡的聖人們到底與人間的事有何相干?”馬里奧·德爾韋基奧,傲慢自戀的馬里奧,顯得毫無意義了。 最後一間房間是兒童藝術的特別展覽。有一幅畫吸引了他,它就像是一隻手扼住了他的咽喉。這是一幅炭筆素描——一名性別難辨的兒童,在一個巨大的黨衛軍形象面前畏畏縮縮。 他瞥了一眼手錶。一個小時過去了。他離開藝術館,疾步趕回檔案館,去聽取摩西·里弗林的檢索結果。 他看見里弗林正在檔案館前庭的沙礫岩上焦急地踱步。里弗林一把抓住加百列的手臂,領他來到先前的那間小屋。等待他的是兩疊厚厚的文件。里弗林打開第一份,遞給加百列一張照片:路德維格·沃格爾,身穿黨衛軍二級突擊隊大隊長的製服。 “他是拉德克,”里弗林耳語般地說道,難以控制他的興奮,“我認為你找到的那人可能正是埃瑞克·拉德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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