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國家陰謀5·英國刺客

第8章 第八章

“我想我們又找到一個,教授。” 保羅·馬蒂諾手腳著地蹲在挖掘坑的陰影裡,慢慢地轉過頭來,尋找打擾了他工作的聲音來源。說話的是伊維特·德布里,一個主動報名參加這次挖掘工作的年輕研究生志願者。在普羅旺斯上午明媚的陽光下,她化成了一條頎長的黑影。馬蒂諾經常覺得她是一件隱藏得很完美的藝術品。她短短的黑髮和硬朗的五官讓人覺得她一身男孩子氣,但當他的目光向下移到她豐滿的胸部、纖瘦的腰肢和渾圓的臀部時,就會馬上感受到她的美麗。他曾經用他靈活的手探索過她的身體,剝開神秘的角落裡蓋著的塵土,尋找古老的傷口中掩藏著的快樂與苦痛。但勘察隊伍裡沒有人懷疑過他們的關係,保羅·馬蒂諾很善於保守秘密。 “在哪兒?”

“在集會堂後面。” “真的還是石頭的?” “石頭的。” “姿勢?” “面朝上。” 馬蒂諾站起身來,雙手放在坑的兩邊一撐,跳了上來。他撣了撣手上沾著的普羅旺斯的泥土,笑望著伊維特。和平常一樣,他穿了一條褪了色的斜粗紋牛仔褲,一雙比其他平庸考古學家愛穿的靴子稍微時髦一點兒的瑞典靴,上身是一件灰色羊毛衫,脖子上圍著一條深紅色的手帕。他的頭髮又黑又卷,深棕色的眼睛大而深陷。一個同事曾經說過,保羅·馬蒂諾的臉集合了曾經佔領過普羅旺斯的所有人的特色——凱爾特人、高盧人、希臘人、羅馬人、西哥特人、條頓人、弗蘭克人以及阿拉伯人。他的俊朗是毋庸置疑的,被他吸引的學生絕非伊維特·德布里一個。

從名義上來說,馬蒂諾是著名的艾克斯-馬賽第三大學的兼職考古學教授。不過他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野外的挖掘上,同時還是法國南部十幾所考古博物館的顧問。他是普羅旺斯前羅馬時期歷史方面的專家,雖然才三十五歲,卻被視為同代人中最傑出的法國考古學家。他最近的一篇關於普羅旺斯利古里亞霸權的消亡的文章,被視為學界在此領域的標杆著作。目前,他正和一家法國出版商協商出版一本關於這個區域的古代歷史暢銷書。 他的成功、女人和關於他財富的傳聞讓他成為了學界嫉妒和閒談的對象。馬蒂諾雖然很少談到自己的私人生活,但並沒有隱瞞過他的身世。他已故的父親亨利·馬蒂諾曾經涉足過商業和外交,但都沒有成功。馬蒂諾在母親去世後,賣掉了亞維農的大宅和沃克盧斯農村的另一處房產,此後便一直過著舒適的生活。他在艾克斯的學校旁邊有一間大公寓,在拉科斯特的呂貝隆村有一棟別墅,在巴黎的蒙馬特高地還擁有一間面積不大的臨時居所。當人們問他為什麼選擇考古學時,他會回答說,文明的到來與消逝以及什麼導致了文明的消亡,這些問題讓他感到非常痴迷。周圍人覺得他身上有一股倔強,某種沉寂的、看似波瀾不驚的憤怒,至少是一時間的憤怒,以至於他必須要將手伸進舊時光,去壓抑心中的怒火。

馬蒂諾跟著那個女孩穿過迷宮一樣的深溝。在俯瞰埃托依雷的山頂上坐落著一座磚牆壘的山堡,這座山堡是被稱為“殺人王”的凱爾特·利古里亞部族建造的。最初的挖掘得到的結論是,這個山堡包含了兩個部分:一個屬於凱爾特貴族,另一個則被認為是屬於利古里亞的低下階層。但馬蒂諾卻有他自己的理論。屬於低下階層的那一部分建造得非常倉促,建成時間恰好和利古里亞跟希臘人在馬賽附近的戰爭時間相符。這次的挖掘工作中,馬蒂諾已經證明:後建的這一部分相當於鐵器時代的一個難民營。 現在他面臨著三個問題:為什麼僅僅過了一百年,這座山堡就被丟棄了?他在中央集會堂附近發現的大量頭顱——有些是真的,有些是石頭鑄的——擁有怎樣的重要意義?它們僅僅是蠻荒的鐵器時代人們獲得勝利的象徵嗎?會不會和凱爾特神秘的“砍頭教”有關?馬蒂諾懷疑,這個祭祀儀式可能與山堡的廢棄相關,所以才告訴其他人,如果發現頭顱,就要通知他。在漫長的工作經歷中,他明白了一個道理:任何線索——無論看上去多麼無足輕重——都不應該被忽略。這些頭顱的分佈位置如何?附近還發現了什麼物件或碎片?周圍的地下有沒有留下什麼證據?這些問題不能讓一個研究生來解答,即便是像伊維特·德布里這樣聰明的學生也不行。

他們來到了溝槽旁邊,那條溝有五英尺長,與肩同寬。馬蒂諾彎下身子,盡量不碰到周圍的地面。底土上,一個人鼻子狀的凸痕清晰可辨。馬蒂諾從褲子後面的口袋裡掏出了一把小鑷子和一把刷子,開始工作。 之後的六個小時,他再沒有從坑里上來過。 伊維特蹺著腿坐在坑邊上,偶爾遞給他一瓶水或一罐咖啡,但他總是拒絕。每過幾分鐘,就會有隊裡的人過來打聽一下他的進展。他們的問題完全得不到回應,只有馬蒂諾工作的聲音從坑里傳出來。夾,夾,刷,刷,吹;夾,夾,刷,刷,吹…… 漸漸地,那張臉從古老的土壤中顯露了出來,嘴角帶著最後的痛苦,眼睛緊閉。隨著上午的時間慢慢過去,他終於將那顆頭顱挖了出來,並發現不出所料:這顆頭被一隻手抓著。湊過來看的那些人並沒有意識到,對於保羅·馬蒂諾來說,這張臉並不僅僅代表著一件來自於遙遠過去的藝術品。在黑色的土壤中,馬蒂諾看到了他的敵人的臉——而且用不了多久,他也會用自己的手托起另一顆被割下來的頭顱。

暴風雨在午間向羅納河谷襲來。大風夾著冰冷的雨水,像汪達爾劫掠者一樣掃過挖掘地。馬蒂諾爬出那個大坑,飛快地爬上山。他的隊員們都在那堵老城牆底下避雨。 “收拾東西吧,”他說,“我們明天再來。” 馬蒂諾和他們道了別,向停車場走去。伊維特沒和大家一起走,跟著他走了過來。 “一起吃晚飯嗎?” “我很想去,但恐怕不行。” “為什麼?” “煩人的同事聚餐。”馬蒂諾說,“系主任要求我必須參加。” “明天晚上呢?” “也許可以。”馬蒂諾握了握她的手,“明早見。” 牆的另一邊是一個長滿了草的停車場。在志願者和其他一些不知名的考古學家殘破的轎車和摩託中間,一眼就可以看到馬蒂諾那輛嶄新的奔馳。他鑽進車裡,啟動了引擎,沿著D14大道向艾克斯行進。十五分鐘後,他已經到達了自己位於市中心米拉波大道附近的公寓樓停車場。

那是一棟漂亮的18世紀建築,每扇窗戶外面都有圍著鐵欄杆的露台,面對大街的樓面左邊有一扇大門。馬蒂諾從郵箱裡拿出信件,搭電梯來到了四樓。電梯外是一個鋪著大理石的小門廊,他的門口擺著兩尊羅馬水盆,但他一直告訴別人那隻是仿製品。 這間公寓並不像是一個考古學家和兼職教授的住所,更像是艾克斯貴族的宅邸。它原本是兩間獨立的公寓,但隔壁寡居的鄰居突然去世了,馬蒂諾剛好有機會把它們之間的隔牆打通,合併成了一間。房子的客廳極大,裝修得甚是誇張。挑高的房頂,正對大街的長窗,家具都是普羅旺斯風格,比他在拉科斯特的那棟別墅少了些質樸。其中的一面牆上掛著塞尚的風景畫,另一面牆上則是兩幅德加的素描。書房的入口立著兩根羅馬柱,書房裡收藏著幾千部考古學文集,以及這一領域很多偉大人物的田野記錄和手稿。家是馬蒂諾的聖地,他從不請同事來家裡做客。能受到邀請的只有女人——而且最近只有伊維特。

他迅速地洗了個澡,換上了乾淨衣服。兩分鐘後,他又回到了那輛奔馳轎車上,快速地沿著米拉波大街前行。他沒有朝著大學的方向開,而是穿過市中心,轉向了通往馬賽方向的A51車道。他對伊維特撒了謊,而且這絕不是第一次。 大部分的艾克斯人都會不由自主地嚮往馬賽。保羅·馬蒂諾同樣也經常會情不自禁地被它所吸引。這座被希臘人稱為馬賽利亞的港口城市現在已經是法國的第二大城市,也是大部分阿爾及利亞、摩洛哥和突尼斯移民來法國時的人口。馬賽被伽農比爾大街分成了兩個部分,每一邊都有自己的特色。大道南邊,也就是舊港口的邊緣,是一座道路寬闊美麗的法國城市,有獨一無二的購物街區,人行道上的戶外咖啡館錯落有致;大道的北邊則是帕尼埃區和貝桑思區。那裡的街道狹窄,基本上只能聽到阿拉伯語,容易成為犯罪目標的外國人或法國本地人在天黑後基本不會在阿拉伯區域停留。

保羅·馬蒂諾完全不擔心自己的安全。他把奔馳車停在雅典大街那條通向聖查爾斯火車站的長台階下面,直接向伽農比爾大街走去。在到達大街前,他轉進了右手邊狹窄的療養院街。這條巷子的寬度基本上開不進一輛小轎車,巷子一路向下直通港口,也就是貝桑思區的中心地帶。 天色已晚,馬蒂諾感到背後一陣冷風吹來。夜晚的空氣中飄著一股炭煙、薑黃和一絲蜂蜜混合的味道。兩個上了年紀的男人正坐在一棟出租房門廊的椅子上吸著水煙袋,表情木然地望著從眼前走過的馬蒂諾。突然,一個黑黢黢的半癟足球滾到了他的跟前。馬蒂諾用一隻腳踩住球,然後把它踢回了它來的方向。那個穿著涼鞋踢球的男孩看到這個西裝革履的高個子陌生人,馬上轉頭鑽回了一條巷子裡。馬蒂諾彷彿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炭煙、薑黃和蜂蜜的味道……一切恍若貝魯特南部的街道。

他來到了兩條街的交叉口。路口的一角是一個賣沙威瑪烤肉捲的小攤,另一邊是一家突尼斯飯館。三個十來歲的男孩站在飯館門口,用挑釁的目光看著馬蒂諾。他用法語向他們問好,然後扭頭轉進了右邊的巷子。 這條小巷比療養院街還要窄,人行道上都是賣廉價地毯和鋁鍋的小攤。街的另一端是一間阿拉伯咖啡館,馬蒂諾走了進去。咖啡館最裡面的衛生間附近有一條樓梯,黑漆漆的沒開燈。馬蒂諾慢慢地走了上去,樓梯頂端有一扇門。他還沒到門口,門就一下子打開了。一個身穿阿拉伯長袍、面部光潔的男人走了出來。 “一切平安。”他說。 “一切平安。”馬蒂諾跟著那個男人走進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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