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國家陰謀5·英國刺客

第2章 第二章

羅馬最後一聲槍響的十五分鐘後,俯瞰加利利海的一棟蜜糖色大宅中的保密電話響了起來。曾任以色列前情報處處長的阿里·沙姆龍如今是總理特別顧問,專門負責安全與情報工作。他拿起了電話聽筒後沉默了一陣,接著憤怒地閉上了雙眼。 “我馬上過來。”他掛斷了電話。 他轉過身去,看到吉優拉正站在書房門口,手裡拿著他的短夾克,雙眼潤濕。 “電視上播了。有多嚴重?” “非常嚴重。總理讓我幫他準備一份聲明。” “那就別讓總理等太久。” 她幫沙姆龍穿好夾克,吻了吻他的面頰。這是一個簡單的儀式。已經多少次了,他因為猶太人遭遇爆炸而離開他的妻子?他已經數不過來了。他幾乎已經確定,這一切永遠也不會結束。 “不會抽太多菸吧?”

“當然不會。” “給我打電話。” “一有空我就打給你。” 他走出大門,一陣冰冷的海風迎面吹來。夜裡,戈蘭高地起了風暴,侵襲了整個上加利利。一聲響雷把沙姆龍驚醒了,他當時以為是槍聲,之後整晚他都沒能再入睡。對於沙姆龍來說,睡眠就像個鬼祟的走私販。它很少眷顧他,而且一旦被叨擾,就不會再降臨。有多少個夜晚,他都深陷於記憶的檔案室裡,回顧曾經的案件卷宗,遊走在和敵軍對壘的戰場上。可昨晚卻不同。他有一種可怕的預感,預感一場災難就要發生。那畫面清晰而真實。他馬上給他的老部下打了個電話詢問情況。 “去睡吧,頭兒,”那個年輕人對他說,“一切太平。” 他那輛安裝了防彈鎧甲的黑色標致正等在大路上。他的黑頭髮保鏢拉米站在敞著的後門旁邊。這些年來,沙姆龍可以說是樹敵無數,而且因為以色列混亂的人口分佈,他的很多敵人都居住在太巴列附近。好在有拉米一步不離地跟隨,他就像一匹安靜而孤傲的狼,卻比狼還要凶狠。

沙姆龍停下腳步,點燃一支煙——自從在情報處工作以來,他就一直抽這種廉價牌子的土耳其煙——然後他走出了門廊。沙姆龍身材矮小,雖然年齡大了,身體卻依然硬朗。他的手掌很大,如同巨人的手一般,皮膚粗糙,長滿了黃斑。他的臉上溝壑縱橫,如同俯瞰下的內蓋夫沙漠。灰白的頭髮理得很短,幾乎只剩下髮根。他戴著一副難看的塑料框眼鏡,厚厚的鏡片後面是一雙渾濁的藍眼睛。他走路的架勢彷彿一直在防備身後敵人的攻擊:頭低垂著,手肘向外。在他曾經就職的掃羅王大道,人們稱這姿勢為“沙姆龍步”。他聽說了這種說法,也默許了。 他鑽進了標致轎車的後排。車開上了通往湖岸的陡坡,然後右轉加速駛向太巴列,再向西穿過加利利直奔濱海平原。沙姆龍一直在看自己那隻滿是刮痕的手錶。此刻,時間是他的敵人。每過去一秒,案犯就會更遠離案發現場一些。如果這次襲擊發生在耶路撒冷或特拉維夫,那麼這些恐怖分子絕對逃不出檢查站和路障織成的密網。可襲擊發生在意大利,而非以色列。沙姆龍只能把希望寄託在意大利警察身上。事實上,意大利已經很久沒有遭遇過大規模的恐怖襲擊事件了。更麻煩的是,被摧毀的恰恰是以色列和意大利政府的聯絡站——也就是大使館。沙姆龍甚至懷疑,他們一個重要的以色列情報站也已毀於一旦。羅馬是南歐的區域總部所在地,那裡的負責人西蒙·帕斯納是沙姆龍親自挑選並培訓的一員干將。情報處很可能已經失去了其最有能力、經驗最豐富的官員。

這段路彷彿沒有終點。他們聽著車上的新聞廣播。羅馬的情況看來越來越糟。沙姆龍好幾次都想撥通自己那部安全電話,但最終還是把它塞回了口袋裡。讓他們去解決吧,他們知道該怎麼做。你已經給了他們最好的訓練。更何況,作為負責安全和恐怖主義問題的總理特別顧問,他現在也無暇發表評論、提供建議。 特別顧問……他實在是討厭這個頭銜,聽上去含含糊糊。他曾經是“Memuneb”——這是希伯來語中“大天使”的意思。他曾經憑自己的努力,帶著他的國家走過榮辱成敗。勒夫和他那幫年輕的技術官僚一直把他看成負擔,把他放逐到了“猶太曠野”——打發他退休了。如果不是總理扔來救命繩索,他恐怕要永遠待在那裡。作為運籌帷幄的大師,沙姆龍非常清楚,他在總理辦公室的權力不亞於他在掃羅王大道的權力。經驗告訴他,無論何時都不能失去耐心。他最終會得償所願,就像一直以來的那樣。

車子轉上了通向耶路撒冷的坡道。每每來到這裡,沙姆龍都會回憶起舊日的征戰。那種預感又出現了。這僅僅和羅馬發生的事有關嗎,還是比羅馬更嚴重?他知道,這手筆出自一個老對頭。一個死去的人。一個來自過去的人。 以色列總理辦公室位於西耶路撒冷的本·古里安區,卡普蘭大街3號。沙姆龍從地下停車場進入大樓,直奔自己的辦公室。這間辦公室的位置是有講究的——房間外的走廊直通總理辦公室,而且坐在這個位置,沙姆龍可以看到勒夫或其他高層情報工作人員到指揮室開會。沙姆龍沒有私人秘書,只能和另外三人共用一個秘書。那女孩兒叫塔瑪拉,至少她可以幫他端咖啡,打開那三台電視。 “'瓦拉什'今天五點要在總理辦公室開會。”

“瓦拉什”是希伯來語,指的是領導部門委員會,包括了內部安全機構沙巴克的指揮官、軍事情報部門的司令,當然還有以色列秘密情報處的頭頭——以色列秘密情報處通常被簡稱為“機構”。無論是依從憲章還是按照聲望,沙姆龍永遠都會列席。 “還有,他希望您在二十分鐘內去向他提前匯報一下。” “告訴他最好能給我三十分鐘。” “您如果需要三十分鐘,不如自己去告訴他吧。” 沙姆龍坐在桌前,手握遙控器,花了五分鐘時間瀏覽了一遍世界主要電視媒體的新聞,盡量多了解一些已經公佈的細節。然後他拿起電話聽筒,撥了三通電話。第一通打給了意大利使館的舊相識托馬索·納爾迪,第二通打給坐落於不遠處拉賓大街的以色列外交部,第三通則撥給了掃羅王大道的情報處總部。

“他現在沒法接聽您的電話。”勒夫的秘書回絕道。沙姆龍早就料到她會這樣說——越過勒夫的秘書恐怕比突破軍隊關卡還難。 “叫他接電話,”沙姆龍說,“否則我就讓總理親自打過來。” 勒夫足足讓他等了五分鐘。 “你都知道些什麼?”沙姆龍問。 “你是說真相?一無所知。” “我們的羅馬站點還在嗎?” “別提了,”勒夫說,“但我們保住了一個探員。帕斯納去那不勒斯出差了,他剛剛登機,現在正在回羅馬的路上。” 謝天謝地,沙姆龍心想。 “其他人呢?” “很難說。可以想像,那邊的情況恐怕比較混亂。”勒夫向來喜歡輕描淡寫,“兩個辦事員失踪了,還有一名通訊員也聯繫不上。” “那邊有沒有什麼文件會惹麻煩?”

“我們只能希望一切都已經付之一炬了。” “那文件櫃連導彈都炸不開。我們最好在意大利人找到它們之前把它們拿回來。” 塔瑪拉把頭探了進來:“他想見您。現在。” “我們五點見吧。”沙姆龍說完,便掛上了電話。 他拿起記事簿,跟著塔瑪拉穿過走廊,走進了總理辦公室。門口有兩名大男孩兒保安,頭髮剪得短短的,襯衫盪在褲子外頭。他們盯著沙姆龍徐徐走近,其中一人向旁邊退了一步,幫他開門。沙姆龍走了進去。 百葉窗遮住了外面的光線,整個房間顯得陰冷而昏暗。總理坐在巨大的辦公桌後面,身後的牆上掛著猶太復國主義領導人西奧多·赫茨爾的肖像,將總理襯得越發矮小。這個房間沙姆龍已經來過無數次了,但每次進來,依然會感到脈搏加速。對於沙姆龍來說,這裡代表著一段重要旅程的終點,代表著猶太主權在以色列土地的重建。生與死,戰爭與屠殺——與總理一樣,沙姆龍是這個時代的引領者。私底下,他們將這片土地看作是他們的國家,他們的創造物。他們會捍衛它,不讓它受到任何人的削弱或摧毀——無論是阿拉伯人、猶太人還是非猶太人。

總理向沙姆龍點了點頭,示意他坐下。總理的腦袋很小,卻又大腹便便,看上去就像座火山。他粗短的雙手放在桌面上,肥胖的臉頰幾乎垂到了領口。 “情況有多糟,阿里?” “過不了今晚,我們就能了解到更多情況。”沙姆龍說,“不過,有一件事我可以確定,這應該是我們國家最嚴重的恐怖事件之一了,或者沒有'之一'。” “死了多少人?” “還不清楚。” “大使們呢?” “從官方報告來看,他們還沒被列入死亡名單。” “非官方的呢?” “他們應該已經死了。” “兩個大使都死了?” 沙姆龍點了點頭:“還有他們的副手。” “確定死亡的人數是多少?” “意大利方面報告,有十二名警察和保安人員已經確認死亡。目前為止,外交部確定,有二十二名工作人員和十三名居住在使館宿舍的家庭成員被證實死亡。十八人失踪。”

“也就是說,死了五十二個人?” “至少。當時還有一些在大門口排隊的訪客。” “情報處什麼情況?” 沙姆龍把剛剛從勒夫那兒得到的信息告訴了總理。帕斯納還活著,另外三位情報機關工作人員恐怕已經死了。 “是誰幹的?” “勒夫還沒得到……” “我不是問勒夫。” “不幸的是,可能性有很多種。現在不管我說什麼都只是推測。這個時候作推測對我們沒用。” “為什麼是羅馬?” “很難說。”沙姆龍說,“可能只是碰巧。也可能是恐怖分子發現了我們防禦工作的漏洞,所以打算把那兒作為目標。” “但你並不這麼認為?” “是的,總理先生。” “這和幾年前梵蒂岡的那件事有關嗎——關於艾隆的那件事?”

“難說。目前所有的證據都只能證明,這是阿拉伯恐怖分子的自殺式襲擊。” “領導部門會議之後,我要發表聲明。” “這很明智。” “我想讓你幫我寫聲明稿。” “沒問題。” “你嚐過蒙受傷痛的滋味,阿里。我們都經歷過。多投入點感情,把你身上那波蘭人的悲情使出來。今晚這個國家需要哭泣,就讓他們哭泣。但是要告訴他們,做這件事的畜生一定會受到懲罰。” “這些人一定會受到懲罰的,總理先生。” 沙姆龍站起身來。 “是誰幹的,阿里?” “我們很快就知道了。” “我要他的腦袋,”總理憤怒地說,“我要把他的腦袋挑在矛尖上。” “您會如願的。” 四十八小時後,案件才有了一點頭緒。調查的突破口不在羅馬,而在北部的工業城市米蘭。國家警察和憲兵搜查了市中心北部一個工人區的一間小旅館,根據一名突尼斯移民線人的消息,四名逃逸的襲擊者正躲在那兒。但事實上他們已經離開了,從房間裡的狀況來看,他們是在倉促中逃離的。警察發現了兩個行李箱,裡面裝著一些衣物、六部手機,以及一些假護照和偷來的信用卡。但最引起他們重視的,是一張被縫進手提袋內襯的光盤。羅馬國家犯罪實驗室的意大利偵查員認為這張光盤裡保存著數據,但卻無法突破複雜的防火牆。經過一番爭論之後,他們決定向以色列求助。 正因如此,西蒙·帕斯納才應邀來到意大利情報民主安全局。他晚上十點多到達,隨後馬上被帶去了副局長馬蒂諾·貝拉諾的辦公室。兩個人站在一起的樣子很不協調:貝拉諾又高又瘦,打扮得就像剛拍完意大利時尚雜誌的模特;帕斯納短小精悍,小鬍子硬得像鋼絲,身上的夾克皺皺巴巴。第一次見面後,貝拉諾就把帕斯納比作是“一堆昨天換下來的髒衣服”,而在接下來的合作中,由於帕斯納表現低調,貝拉諾就乾脆習慣性地將這個以色列人稱為“穿著借來外套的猶太高利貸主”。 然而在第一晚,貝拉諾對他的這位訪客還是相當熱情的。帕斯納不是那種喜歡博取陌生人同情的人,但當他走進貝拉諾的辦公室時,眼神裡卻充滿了疲憊和倖存者的自責。貝拉諾多次表達了內心的“深切悲痛”,然後才解釋了大半夜把帕斯納找來的原因。他莊嚴地把那張光盤放在桌上,然後伸出指甲修剪得十分乾淨的食指,將它推到了帕斯納手邊。帕斯納故作冷靜地接過了光碟,事後他向沙姆龍坦白,當時他的心臟快要跳出來了。 “我們破解不了。”貝拉諾說,“或許你們的運氣更好。” “我們會盡力的。”帕斯納謙虛地回答道。 “當然,如果有什麼新發現,請告訴我們。” “毋庸置疑。”帕斯納把光碟裝進了大衣口袋裡。 十分鐘後,貝拉諾認為是時候結束這次會面了,帕斯納卻依然定定地坐在椅子裡,環抱著雙臂的樣子像是正忍受著毒癮的痛苦。他離開時,走廊上的人都目睹了他緩慢的步伐。直到走出大樓,走下樓前的台階時,他才加快了腳步。 襲擊發生後的幾個小時內,一支具有豐富實戰經驗的以色列爆破專家隊就抵達了羅馬,開始搜尋關於炸彈成分和來源的證據。幸運的是,將他們從特拉維夫送來的軍事飛機一直停在菲烏米奇諾機場的停機坪上。在沙姆龍的授意下,帕斯納搭飛機回到了特拉維夫。他於黎明抵達,然後直接趕往情報處,協同工作人員即刻驅車前往掃羅王大道,一秒鐘都不敢耽擱——他身上的“貨物”太珍貴了,在路上多停留一刻都是冒險,而公路正是以色列最危險的地方。八點鐘,那張光碟成為了最頂尖的技術部門工作人員共同攻克的目標。九點,障礙被成功跨越。事後沙姆龍還大肆吹噓,部門的技術人員趁意大利人喝杯咖啡的工夫就取得了成功。解碼又用了一個小時。十點鐘,光盤裡的內容已經被打印出來,放在了勒夫一塵不染的辦公桌上。這份材料只在那裡躺了一小會兒,就被勒夫塞進了一個加密公文包裡,直接帶到耶路撒冷卡普蘭大街,以向總理匯報。當然,沙姆龍也在那裡。 “得找人送他回去。”勒夫說,他那積極的勁頭就像在朗讀自己的頌辭。沒准他此刻的心情正是如此,沙姆龍想道。他一定把那人視為對手,而他最擅長對付對手的方式——無論在假想中還是現實中——就是“放逐”。 “帕斯納今晚回意大利。讓他從精英隊帶一組人走吧。” 沙姆龍搖了搖頭。 “他是我的人。我會把他送回家。”他頓了一下,“而且,帕斯納還有更重要的事做。” “什麼?” “通知意大利人我們破解不了那張光碟。” 勒夫從來不願意第一個離開房間,此刻,他從椅子里站起身來的樣子顯得很是彆扭。沙姆龍抬起頭來,看到總理正望著自己。 “事情結束前,他得留在這兒。”總理道。 “他會的。”沙姆龍說。 “或許我們應該給他找點兒事幹,好打發時間。” 沙姆龍點了點頭。他已經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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