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警察和美國聯邦調查局潮水一般湧進東風牧場的各個角落,收集證據,裹起屍體,總的來說,極力查清事件的方方面面,不過即便在最好的情況下也得花很長時間。又發現了一個讓人心情沉重的新情況:在東風牧場樹林深處一個墓穴中,發現了在小巷裡替換凱文的那個男孩的屍體。那孩子的身份也被查清,是俄亥俄州一個離家出走的孩子,不知怎麼如此不幸,居然碰上了斯特雷特和克萊德·梅西。他們無疑許給他一大筆錢,輕而易舉便能掙到手。
貝茨提前中斷他的假期來這裡督察。羅馬諾在醫院治腿傷,子彈沒有傷著骨頭和大動脈,醫生估計像羅馬諾這麼健壯的人,不久便能完全康復。
韋布正沿著車道走向主宅,見貝茨從前門出來。
比利·坎菲爾德站在門廊裡,直視著什麼,卻又好像什麼都沒看。這個人真是什麼都沒有了,韋布想。
貝茨瞧見韋布,走了過來。
“該死的,真是一團糟啊。”貝茨說。
“現在咱們清楚了,這兒很早以前就是一團糟了。”
“你倒真說對了。我們在斯特雷特房子裡找到了記錄,正追查替他供貨的人。殺死安托萬·皮布爾斯的子彈和我們在梅西身上發現的一枝槍吻合。哦,埃德·歐班倫也找到了,在一個垃圾桶裡,打死他的是同一枝槍。還有你打死梅西時他拿的那枝步槍,我們比對過,與打死利德貝特法官和克里斯·米勒的子彈吻合。”
“彈道檢驗連中三元。所有細節都開始合上榫,這一刻真讓人高興啊。”
“噢,你不是要我們檢查里士滿槍擊事件那盤錄像帶嗎,我們查了。”
韋布盯了他一眼。
“你發現了什麼?”
“你是對的,帶子裡有點什麼東西。電話鈴聲。”
“不是振鈴的聲音,更像是——”
“一聲鳥叫?說得不錯。那是個手機,你知道,想要什麼鈴聲都可以弄出來,幾乎應有盡有。那個電話鈴就是一聲鳥叫。大家以前從來沒想到過,我們想釘死歐尼·'自由'也不需要這種證據。”
“是誰的電話?”
“大衛·坎菲爾德。他母親給的手機,怕有什麼急事。”
韋布瞠目結舌,貝茨傷感地點點頭。
“是格溫·坎菲爾德給他打電話,他再也沒法接聽了。她可能想當時只有這樣才能跟兒子說上話,可是選了一個最糟糕的時間。當然,她不知道營救隊正準備進去。”
“那幾起謀殺案中電話都是一個主要工具,你覺得是不是這個原因?”
“這個,我們永遠無法確認了,不過看樣子就是這麼回事。也許她覺得她自己沒打通給兒子的電話,於是希望那三個人看見的最後一樣東西也是電話。她還留下一份聲明,為比利開脫。我猜格溫想著她不可能從這件事里活著脫身,結果證明她是對的。通過其他途徑也證實比利是清白的,我們逮住了當晚沒在牧場的幾個斯特雷特的手下,他們什麼都交代了。”
“好,那個人吃的苦真夠了。”
貝茨搖著頭。
“那幾個人證實格溫沒參與毒品的事,可我猜想她後來發現了,也想分一杯羹。上帝呀,她看樣子完全是個普通人嘛。”
“她確實是個普普通通的人,”韋布厲聲道,“可發生在兒子身上的事佔據了她整個生命。”他沉重地嘆了口氣,“你知道,我有一切理由恨那個女人,可我只覺得替她難過。她沒能在那件事後振作起來,好好活下去,我真難過。我有些覺得,如果我救出她兒子,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也許,我給別人造成的傷害比做的好事還多。”
“你可不能背上這個包袱,韋布,對你不公平。”
“是啊,生活對格溫·坎菲爾德可不大公平,是不是?”
兩個人並肩走著。
“嗯,想听點好消息嗎,調查局又要跟你重歸於好了。還有,只要你要求,巴克·溫特斯會向你表達他個人的歉意。我想你會這麼要求的吧。”
韋布搖搖頭。
“我需要點時間想想,珀斯。”
“想巴克的道歉?”
“想要不要重回調查局。”
貝茨張開嘴瞪著他。
“你開玩笑。別這樣,韋布,你整個生活都跟調查局捆在一起。”
“我知道,問題就在這兒。”
“好吧,你愛想多久想多久好了。一切都結束了,局裡正式傳下來的話是,無論什麼,只要你想要,你就能到手。”
“哎喲,他們可真好心。”
“羅馬諾怎麼樣了?”
“一個勁兒地咒罵抱怨,也就是說挺好。”
他們停下腳步,回頭望望那幢大宅,比利·坎菲爾德正轉過身去,走進屋子。
貝茨指著他。
“這會兒,真正讓我覺得難過的是那個人。他什麼都沒有了。”
韋布贊同地點點頭。
“還記得他在那天宴會上說的話嗎,把你的敵人放在開闊處,放在你隨時都能看到的地方?”貝茨搖著頭,四下看看,“唉,他周圍到處是敵人,但那可憐的傢伙完全蒙在鼓裡。”
“是啊。”
“想搭我的車回去嗎?”
“我再在這裡耽擱一會兒。”
貝茨和韋布握握手。
“謝謝,韋布,為你做的一切。”
貝茨轉身走了,韋布則慢慢遛達。這時他突地停步,轉身望望貝茨走的方向,又看看主宅。韋布猛然間拔腿飛奔向那座石頭大宅。他沖向大門,從樓梯跑到地下層,徑直跑向比利的標本製作室。門鎖著,韋布當即撬開鎖,進屋不久便發現了他要找的東西。他一隻手抱著那隻小罐,跑到槍櫃邊。找到隱藏的開關,一扳,門被打開了。他從牆上摘下電筒,走進裡面。那具人體模型凝視著他,韋布把電筒掛在牆上的一顆釘子上,讓光線直射那具假人。他摘掉模型的假髮,仔細剝掉絡腮鬍,然後打開罐子,小心翼翼將裡面的油漆清除劑塗在模型臉上。油漆剝落得很快,韋布繼續乾著,直到那一層黑皮膚變成了白色。沒有了假髮鬍子,皮膚恢復本色,韋布後退一步,對面這張臉他看過無數次,連睡夢中都能辨認出來,可坎菲爾德只用了幾樣東西就把它改扮得天衣無縫。那個人說的話的確是真的:他把真正的敵人放在了一個自己隨時可以找到他的地方。
韋布知道他凝望著的是歐內斯特·B·“自由”。
自從里士滿槍擊事件之後,這是第一次。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些意大利人嗎?”
韋布猛一轉身。比利·坎菲爾德。
“那些意大利人,”比利接著說,“想給我大把大把的錢,讓我幫他們運那些偷來的貨?記得我跟你說過嗎?”
“我記得。”
坎菲爾德好像不大清醒,他甚至沒看著韋布。他盯著歐尼。說不定正欣賞自己的手工呢,韋布想。
“跟我告訴過你的不同,他們有一次提議,我接受了,替他們著實乾了次好活。後來,我兒子出事以後,他們有一天來找我,那是四個月以後了。說要幫我個忙,答謝我這麼多年忠實地為他們家族效勞。”
“把歐內斯特·'自由'劫出監獄交給你?”
“瞧,那些意大利人把家庭看得很重。在那個人對我兒子做了那種事之後……”比利停住了,揉著雙眼,“不管怎麼說吧,格溫可能帶你看過牧場那座內戰時做過醫院的小房子。”
“是的。”
“我就是在那兒做的他。我派斯特雷特和他的人去接一些馬,把格溫送上飛機去肯塔基看她家里人,這樣我就可以不受打擾地干活啦。我用上了一些內戰時那些人用過的外科手術器材。”他走過去,摸摸“自由”的肩膀,“先切掉舌頭,他鬧得太厲害了。我就知道他這種小爬蟲會這樣,喜歡讓別人受罪,自己卻一點疼都受不了。然後,你知道我怎麼做的?”“告訴我。”
比利自豪地笑了。
“我就跟宰鹿時一樣,開了他的膛。先割掉他的蛋。明白嗎?我覺得對一個小孩子做出那種事的人,沒資格管自個兒叫男子漢,所以他幹嗎還需要這東西?明白我的理由嗎?”
韋布什麼都沒說。雖然比利好像沒帶武器,韋布的手還是移到手槍把上。坎菲爾德好像沒注意,也許他注意到了,卻並不在乎。
“告訴我,比利,殺死一個人,你什麼感覺?”
坎菲爾德認真看著他,看了很長時間。
“糟糕透了。”
“這麼做減輕了你心裡的悲傷嗎?”
“一點兒也沒有。而現在,我一無所有了。”他停住了,嘴唇哆嗦起來,“我把她關在自己的生活之外,你知道嗎,我自己的妻子,把她趕到斯特雷特床上,不理睬她。她也知道,我知道這件事,可我竟然什麼都沒說。可能這是最傷她的,比打她一頓還厲害。就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不在。也許我要跟她一塊兒的話,她會挺過來的。”
韋布盯著他。
“她也許真會挺過來,比利,可現在咱們永遠也無法知道了。”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兩人走出房間。是貝茨。他看見韋佈時有點吃驚。
“我忘了還得再問你幾件事,比利。”貝茨看著韋布蒼白的臉,“你還好嗎?”他看看搖搖晃晃神不守舍的比利,又看著韋布說,“這兒出了什麼事?”
韋布看看比利,對貝茨說:“沒什麼,都很好。你於嗎不等會兒再問比利,我想他需要單獨呆一會兒。”韋布再一次看看坎菲爾德,伸手拉起貝茨,帶他走上樓梯。
聽到槍聲時他們剛到大門,是那隻漂亮的邱吉爾霰彈槍的槍聲。韋布不用看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