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獨自生還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獨自生還 戴维·鲍尔达奇 9556 2018-03-22
克萊爾的車停在辦公樓地下車庫裡,她正朝車子走去,一個身穿套裝、體格壯實的男人走過來。 “丹尼爾斯大夫嗎?”她警惕地看著他。 “我是。”他掏出證件。 “我是美國聯邦調查局的菲利普斯特工。我們想和你談談——就現在,如果你方便的話。” 克萊爾迷惑不解。 “誰想跟我談?” 菲利普斯特工轉身指指車庫門外停著的一輛黑色大轎車,車窗不透明,引擎也開著。 “會有人給你解釋的,夫人。”一隻手輕輕託在她肘下,“請這邊來,大夫,不會耽擱很長時間,一談完我們馬上把你送回這裡。” 克萊爾順從地讓別人把她領出車庫,菲利普斯替她打開車門,自己爬上前座。還沒等克萊爾坐定,大轎車便加速開走了。 坐在她對面、面朝車後的那個人傾過身子,嚇了克萊爾一跳。

“謝謝你同意和我們談話,丹尼爾斯大夫。” “我沒同意和任何人談話,我連自己為什麼在這兒都不知道。” 她留意到將車後與前座隔開的玻璃分隔窗是升起來的。 “你是誰?” “我的名字叫約翰·溫特斯,美國聯邦調查局華盛頓外勤辦公室主任。” “溫特斯先生——”克萊爾開口道。 “朋友們都叫我巴克。” “哦,溫特斯先生,我不知道你想跟我談什麼。” 溫特斯向後__靠。 “哦,我認為你猜得出來,你是個聰明女人。”他拍拍身旁一份很厚的文件,“你的履歷讓人印象深刻呀。” 克萊爾盯著那份文件。 “我不知道是該因為恭維而高興呢,還是該大為惱火,因為你調查我。” 溫特斯微笑起來。

“至於現在,咱們先假定應該高興吧。你必須認識到,處在你的位置,你替局裡很多人看過病,還有他們的配偶、他們供養的人。” “我的安全許可證全都沒有過期,我也接觸不到任何絕密材料,所有文件給我之前你們都徹底檢查過。” “可人的思維我們無法檢查,丹尼爾斯大夫。” “我的病人告訴我的任何情況都是絕對保密的。” “哦,這個我相信。我還相信,那些不堪壓力的人,那些精神、情緒方面出了大毛病的人,他們多半把心都交給你了。” “有的人說得多些,有的人說得少些。你到底想說什麼,溫特斯先生?” “事實是,丹尼爾斯大夫,由於你所處的位置,有些比較脆弱的人會把一些相當重要的情報告訴你。” “我完全意識到這一點,這些情報絕不會傳出我的辦公室。”

溫特斯再次傾過身子。 “你目前的病人中有一個是韋布·倫敦,對不對?” “這個問題我不能回答。” 溫特斯笑道:“別這樣,大夫。” “我說過不會洩露患者的情況,我說到做到。這些情況中也包括誰是我的病人。” “好吧,不知你意識到沒有,作為華盛頓外勤辦公室主任,我知道局裡誰在看精神病大夫,行了嗎?” “我們更願意被稱為'心理醫生',至少稱為'精神健康護理專家'。” “我知道韋布·倫敦在你這兒看病,”溫特斯說,“我也知道他以前還請這裡另一位心理醫生看過幾次病,一位埃德·歐班倫。”克萊爾還是什麼話都不說。 “有件事我想知道,就是他為什麼換了你做他的醫生?”

“我再說一遍,這些問題我不——” 溫特斯在她注視下從身邊那份文件裡抽出一張紙,他把紙遞給她。這是一張由韋布·倫敦簽字、經過公證的許可狀。除套話外,這份文件表示,為韋布·倫敦提供心理治療者可以與一位約翰·溫特斯,華盛頓外勤辦公室主任,討論有關他的診斷與治療的問題。克萊爾以前從未見過這種文件,可這是一份原件,印在調查局的正式信紙上。 “現在你沒什麼顧慮了吧。” “這份文件從哪兒弄來的?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這是一項新政策。事實上,韋布這次是我們頭一回運用這項政策。我提的建議。” “這是對醫患保密原則的侵犯。” “患者自己放棄了保密原則,也就算不上侵犯了。” 克萊爾又仔細讀了一遍文件,讀得極其仔細,花了很長時間,溫特斯最後忍不住發起火來。她將文件還給他。

“好吧,我看看你的證件。”她說。 “請原諒?” “文件上說我可以將某些情況透露給華盛頓外勤辦公室主任約翰·溫特斯。我不知道你是誰,只知道你坐一輛大轎車,自稱約翰·溫特斯。” “我還以為我的助手向你出示過證件。” “他出示過,可你沒有。” 溫特斯笑了,掏出證件出示給克萊爾。克萊爾檢查了很長時間,其實用不著,只不過藉此告訴此人她絕不願意透露患者情況,也不會輕輕鬆松隨他擺佈。 他向後一靠。 “現在,談談韋布·倫敦。” “他選擇我,因為當時歐班倫大夫不在。我們那次療程進行得不錯,於是他決定一直跟著我。” “你對他的診斷是什麼?” “我還沒做出什麼診斷。” “你有沒有提議採取什麼治療措施?”

“現在就談治療措施未免太不成熟了。”她冷冷地回答,“我連診斷都還沒下呢。那種做法就好像還沒做檢查就動手術。” “對不起,可我認識的大多數精神病大夫——請原諒——心理醫生,他們只開些藥就行了。” “這個嘛,我想我跟你認識的那些心理醫生不一樣。” “你能告訴我那個院子裡他究竟出了什麼事嗎?” “不,我不能。” “不能還是不願意?”他舉起那份許可狀,“我們可以讓你高高興興地說,也能讓你非常難受地說,反正你得說。” “這份文件上面說明,我有權拒絕說出患者告訴我的情況,以及我基於這些情況所做出的診斷結論,只要——根據我的專業判斷——洩露這些情況會對患者造成傷害。” 溫特斯從對面座椅上移過來,坐在克萊爾身旁。

“丹尼爾斯大夫,那個院子裡出的事,你明不明白?” “我知道,我讀過報紙,也和韋布談過。” “你瞧,這遠不只是六位特工被謀殺,儘管事件本身已經是一場可怕的災難。這次事件沉重打擊了調查局的立身之本。沒有這個,那便一切都沒有了。” “我不懂,有人伏擊了一隊美國聯邦調查局特工,這怎麼會損害美國聯邦調查局的立身之本。要有什麼的話,這次事件應該激起大家的同情才是。” “很不幸,我們工作生活的這個世界裡,情況與此完全不同。我來跟你說說那次伏擊的後果。首先,消滅了我們一支精銳的打擊力量,犯罪分子們於是認為我們在各個環節上都不堪一擊;其次,新聞界對這次不幸的意外事故大肆張揚,用了極富煽動性的語言,公眾對我們的信心因此大為動搖。那些國會山上的議員們本來應該比一般人更有見識,現在就連他們都對我們產生了懷疑;最後,因為這次事件,調查局作為一個整體,其士氣已經下降到有史以來的最低點。這次事件真的對我們造成了三重打擊。”

“我想我明白了。”克萊爾謹慎地說。 “所以,這次事件越是盡快解決、我們越是盡快掌握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我們就越能盡快地恢復過來。我肯定你不想讓這個國家的犯罪分子覺得他們能肆意踐踏正直的公民。” “我相信這種事是不會發生的。” “是嗎?”他盯著她,“告訴你,作為一個身處局中的人,我可不像你那麼有信心。” 這人的話讓克萊爾背上起了一陣寒戰。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現在,根據你的判斷,在不違背職業準則的情況下,關於韋布你能告訴我些什麼?” 克萊爾慢吞吞地開了口,對這一切打心眼裡厭惡。 “他有一些問題,我相信其根源可以追溯到他的童年。這類問題經常如此。他在小巷裡僵住了,這個情況他肯定在美國聯邦調查局向事件調查員匯報過。”她看著他,等他點頭確認,可溫特斯沒上這個鉤。

“接著說。”他只簡單地說了這一句。 克萊爾詳細敘述了韋佈在那條巷子裡的所見所聞,包括凱文·韋斯特布魯克對他說的話、那句話對他產生的影響、隨之而來他感到的癱瘓麻木、他又如何奮力掙扎、最後終於成功戰勝了癱瘓感。 “他成功了,沒錯,”溫特斯道,“機槍剛要開火他便倒下了,最後還能活著離開。” “我告訴你,他對自己成為惟一一個倖存者懷有極大的負疚感。” “他本來就該覺得慚愧。” “如果你這麼懷疑的話,告訴你,他沒有突然之間變成膽小鬼。他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人,說實在的,可能過分勇敢、過分冒險了。” “我不懷疑他成了膽小鬼。韋布·倫敦是個膽小鬼,哪怕他的死對頭也不會說這種話。”

她奇怪地望著他。 “那你是什麼想法?” “還有比膽小鬼更壞的,”他頓了一下,“比如叛徒。” “不對,這是我的專業意見。他之所以在巷子裡僵住,其原因在於復雜的童年生活所引起的、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某些問題。韋布目前試圖處理的正是這些問題。” “我明白了。這麼說來,也許他不該繼續留在營救隊,甚至不該繼續留在調查局。” 一聽這話,克萊爾感到自己僵住了。她都乾了些什麼呀?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不,大夫,這是我的意思。” 他們像事先說好的那樣把她送回車庫。她下車時,巴克·溫特斯傾過身子,抓住她的胳膊。克萊爾本能地向後一縮手。 “我當然無權阻止你把我們這次會面的事告訴韋布,大夫,可我請求你不要這樣做。美國聯邦調查局正在調查這次事件,無論結果怎樣,調查局都會遭到自成立以來的最大震動。我請求你,作為一個好公民,保守秘密。” “我不能向你擔保,還有,我信任韋布。” “我肯定你信任他,此人有很多東西值得信任。你知道他幹這一行後殺過多少人嗎?” “不知道,了解這些很重要嗎?” “死者親屬肯定覺得重要。” “你說起他來好像他是個罪犯。照我想來,如果他殺了人,那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是你們要求他做那份工作的。” “這個嘛,我想,這種事總是大有討論的餘地,對嗎?”他放開她的胳膊,最後給了她一句,“咱們肯定還會再見面的。” 羅馬諾和韋布走在赴宴途中。羅馬諾有點一瘸一拐,他告訴韋布,比利將他弄到一匹馬的背上,眨眼功夫他就摔了下來。 “我就不懂,為什麼不能開車跟著那傢伙。馬就是跟我不對路。” “我今天差不多騎馬走遍了整個牧場,不少地方開車去不了。” “你也摔下來過嗎?” “嗯,兩次。”韋布說。為什麼非得說出實話撩撥羅馬諾呢,他這麼想。 “你跟誰一塊騎馬來著?”羅馬諾問。 “格溫。我今天過得不錯,你呢?過得有意思嗎?” “有哇,從沒想到打掃馬厩裡的糞堆這麼有意思。什麼時候你也該試試。” 比利站在石砌主宅的大門前迎接韋布和羅馬諾。他領著他們走進前廳,走下一段彎彎曲曲的胡桃木樓梯。樓梯看上去也是件古董,說不定還是哪位早已壽終正寢的國王或女王贈送的禮物,輾轉來到北美殖民地。儘管早些時候來過這個地方,韋布仍舊禁不住目不轉睛地瞪著那些巨大的房間、精工製造的木器、沉甸甸的帷幕,還有數不清的藝術品,看上去放進博物館都毫不遜色,沒準兒這些東西原本就是博物館的收藏。他們來到底層,羅馬諾四面張望,嘴裡不住嘟囔著“老天爺”。 底層地面鋪著石板。牆面裸露著大塊砌牆石,與十二乘十二粗細的橫梁共同撐起天花板。寬大的皮椅皮沙發擺放得很巧妙,可能是為了形成幾個談話圈子,甚至幾個陰謀集團。在韋布看來,這裡像極了那種大搞陰謀詭計的地方,雖說坎菲爾德夫婦不像那類人。如果他們不喜歡你,便會直截了當表現出來,尤其是比利。 一面牆邊立著一個槍櫃,裡面的收藏很不錯。 另一堵牆邊有一個全尺寸的黑櫻桃木吧台,看上去好像是直接從倫敦哪家酒吧里拽出來的。韋布第一次見到這間房子時便覺得它給人以強烈的英國俱樂部的印象,又帶有蠻荒西部開發初期的粗獷風味。 格溫坐在一張長沙發上,沙發又大又結實,看樣子坐在裡頭橫渡大西洋都不成問題。他們進屋時她站起身來。她穿著一件裙邊一直垂到足踝的米色背心裙,圓形領口開得很低,露出部分乳溝,裙子細細的肩帶上隱約可見白色的胸罩背帶,赤裸的雙臂被陽光曬成褐色,結實緊繃。可能是騎馬挽韁練出來的,韋布想。他才騎了三個小時,胳膊就已經隱隱作痛。她穿一雙黑色皮鞋,平跟的,卻只比羅馬諾矮一兩英寸。她坐下來交疊起雙腿時,裙子向上提了一點,韋布發現她足踝上戴著一隻金制的足鏈。這有點出乎他的意料,這種飾物與她優雅的風度不大相配。她臉上的膚色也是漂亮的陽光色,與金發形成鮮明對比。比利·坎菲爾德的的確確是個幸運的人,韋布心想,只不過,不知道兒子的死給他們的婚姻生活造成了多大打擊。 韋布吃驚地發現尼莫·斯特雷特也坐在一張椅子上。這位牧場經理梳洗過了,幹乾淨淨,上身穿馬球衫,顯出肌肉發達的體格,下著斜紋棉布褲、懶漢鞋。真是條引人注目的漢子,韋布不得不承認。 斯特雷特舉起酒杯向韋布和羅馬諾致意。 “歡迎來到坎菲爾德大宅。”他滿面笑容地說。 韋布看著牆邊架子上的許多獵獲物。 “這些是你買下宅子時就有的?”他問比利。 “才不呢,”比利答道,“大概四年前,我突然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衝動——我想你會這麼說,想出去打死點什麼東西。就這麼著,我成了一個專打大獵物的獵手、一個深海漁夫,還上了幾回電視體育節目呢。全世界跑,打這些東西。” “可憐的動物。”格溫說。 韋佈在想比利的殺戮慾望是什麼時候產生的,肯定是庭審後不久。當時歐內斯特·“自由”跟法庭達成協議,幾乎可以肯定他不會被判死刑。 比利接著道:“來,我帶你們去看看,你也來嗎,尼莫?” “我才不呢,你那些小手術我早看過,我還沒吃飯呢,不想呆會兒吃不下去。” 格溫和尼莫一樣,沒陪他們。比利領著韋布和羅馬諾走過一段過道,打開一扇門上的鎖,三人進了屋裡。韋布四處望望,這個房間很大,工作台和架子擺得到處都是,上面放著一罐罐液體、黏合劑、鋒利的刀子和解剖刀、成打的其他工具、大型老虎鉗和繩子,天花板上還懸著複雜的牽引系統。屋角里有一張麇鹿皮,其中一部分繃在一個模子上,另一個屋角立著一隻漂亮完整的野火雞。其他角落裡放著各種各樣填製好的鳥類和魚類標本,還有大大小小的其他動物,韋布根本不認識。屋子裡一股死屍味,在這裡聞起來還不至於非常糟糕,不過韋布仍然不想天天聞這股味道。 “這些都是你殺的?”羅馬諾問。 “每隻都是,”比利得意地說,“我只填製我自己殺的動物。這方面,無論誰都別想要我給他幫個忙什麼的。”他拾起一塊抹布,在上面噴了些液體,動手擦拭一件工具。 “其他人靠打高爾夫球放鬆,我呢,我殺動物、填標本。” “我想效果差不多吧。”韋佈道。 韋布打量著房子裡的設備,這兒看上去只差一步就像個真正的屠宰場。 “東西真不少。” 比利走到正攤在一張大台子上晾乾的鹿皮旁。 “知道剝鹿皮時先切掉哪一部分嗎?”問話時比利直直地盯著韋布。 “哪一部分?” “它的生殖器。” “知道這個真好。”韋布干巴巴地說。 “鹿死的時候跟人一樣,”比利接著道,“睜著眼睛,眼珠幾乎立即便失去光澤。要是眼皮閉著,或者還在眨眼的話,你最好再補一槍。”他又盯著韋布,“我想你干那一行,這類事見過不少。” “有時候對人可不能這麼幹。” 他帶著他們回到格溫那裡。她朝韋布淺淺地笑了笑,好像在說,我明白,真抱歉。 比爾走進吧台後面,指指妻子。 “親愛的,蘇格蘭威士忌如何?”她點點頭。 “我一會兒就過來,”他說,“小伙子們來點什麼?別跟我來那一套值勤時間不喝酒之類的廢話。不肯跟我喝酒,我就把你們扔出去。” “有的話,啤酒好了。” “我們這兒什麼都有,韋布,一切。” 韋布心想,此人這話說得真像那麼回事似的。 “我也一樣。”羅馬諾說。 “也給我來一杯,比利。”斯特雷特說。他走過來,從老闆手裡接過一瓶啤酒,來到韋布和羅馬諾身旁。 “我喝啤酒順口得多,喝不慣那些高檔混合飲料。” “鄉下長大的?”羅馬諾問。 “說得沒錯,先生。我是藍岭山腳下一家馬場里長大的,”斯特雷特說,“後來想出去見見世面。”他捲起袖口,給他們看胳膊上刺的海軍陸戰隊標誌。 “靠山姆大叔出的小錢,我真見了世面。說實話,連人家說的那個東南亞,我都見識過一小部分呢。不過別人朝我們開火,弄得我沒辦法好好欣賞。” “你怎麼會去過越南?你歲數看來不大嘛。”韋布問。 斯特雷特咧開嘴笑了。 “活得清白,自然青春常在,可能是這個原因吧。”他補充道,“我是戰爭快結束時被徵召入伍的,剛剛十八歲出頭。在叢林裡第一年,我只管縮脖子低頭,盡量保住腦袋,後來被抓住了,當了三個月戰俘。” “我還不知道你有這種經歷,斯特雷特。”比利說。 “這個嘛,這種臭事我可不願寫進求職簡歷裡。”他笑起來,“最後總算逃出來了,部隊裡一個精神病大夫幫我調整過來,腦子的問題、酗酒,還有些提不得的其他事,”他笑著補充道,“退伍回國,在一家青少年管教中心當了段時間看守。後來結了婚,我那位前妻不喜歡我那份一小時六塊錢的薪水,所以我換了份坐辦公室的工作。那類工作太不適合我,我說過,我是在戶外長大的,一輩子跟馬打交道,在血脈里扎了根。”他看了比利一眼,“根子扎不進銀行賬戶,所以只好這樣了。” 大家都笑起來,除了格溫。一直密切注意她的韋布覺得她看上去頗為惱怒,這個牛仔居然進了她的家門。 “所以,”斯特雷特接著說,“我又回來弄馬,老婆走了,把兒子女兒也帶走了。” “你經常去看他們嗎?”韋布問。 “從前常去,現在不了。”他笑著說,“總以為兒子會跟著他老爹的腳印走,當個步兵,甚至乾養馬這一行。”他一拍大腿,“該死,你們知道後來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羅馬諾問。 “發現他對該死的馬過敏。生活有時候真的滑稽。” 韋布估量著這個人,在他看來,斯特雷特一點兒也不覺得生活有什麼滑稽。他最初認定斯特雷特是那種腦子遲鈍、別人怎麼吩咐他就怎麼做的人,現在他得重新想想了。 “後來比利來了,這不,現在我在這兒,替他建設這個1/4的王國。”他望了格溫一眼,“替他和坎菲爾德太太。” 比利舉起啤酒向他致意。 “而且工作極富成效,斯特雷特。” 韋布注意到,比利說這話時格溫轉開了視線,而且,儘管比利的話是稱讚斯特雷特,可他對他這位工頭好像並不怎麼欣賞。韋布決定改變話題。 “格溫跟我說你們有些一歲馬很有希望。” “是呀,說不定還能出一匹三冠賽冠軍呢,”比利說,“那樣的話就好啦,至少能掙出這個該死的地方一個月的花費。” 聽了這話,格溫和韋布交換了一個微笑。 “總是有希望的嘛,”格溫說,“就算總離救濟院只有一步之遙,那也很刺激呀。” “嗯,我們做得還不錯。”斯特雷特望著她說。 韋布覺得“我們”這個代詞用得很有意思,他都開始搞不清這兒的主人究竟是誰了。 比利喝了一口蘇格蘭威士忌。 “是啊,這個地方不壞,附近還有狐狸可打呢。” 格溫厭惡地說:“真噁心。” “這裡本來就是獵狐區,你在弗吉尼亞,就得做做那些傲慢自大的弗吉尼亞人做的事。”比利笑著對韋布說,“說實話,我那些該死的鄰居真討厭。我不許他們追那些該死的狐狸時穿過我的土地,把他們惹火了。嘿,這些該死的東西,把我告上法院。居然贏了。我有了這個地產業主的名頭,隨之而來的還有一條歷史悠久的協定,內容顯然是說這塊土地上允許獵狐。” 羅馬諾憤慨地說:“這不是整人嗎。還說什麼別的國家沒有自由。” “嗯,他們後來倒也不再穿過東風牧場了。” “為什麼?”韋布問。 “比利開槍打了他們一條狗——對不起,應該說獵犬。”斯特雷特一拍大腿,放聲大笑起來。 “他們告你沒有?”韋布問。 “告了,不過這次我把他們痛打了一頓。”他微笑著又喝了口酒,看著韋佈道,“對了,你對格溫帶你去的這趟半吊子旅遊還滿意嗎?” “說真的,她能當個非常好的導遊。這座牧場內戰時期還是逃奴地下交通網的一站,我真是非常感興趣。” 比利朝槍櫃一指:“那一站就在那邊。” 韋布看看槍櫃,好奇地問:“我不懂你的意思。” “去呀,帶他瞧瞧,比利。”斯特雷特說。 比利示意韋布和羅馬諾跟他來。他走過去,把什麼東西往下一壓,韋布猜想那是藏在槍櫃裡的一個控制桿。喀的一聲,槍櫃朝他轉了過來,露出一個小洞口。 “裡面沒燈,也沒窗戶,只有幾張簡陋的小床,可奔向自由時你不會太挑剔的。”比利說。他從牆上一個釘子上取下一個手電筒,遞給韋布。 “看看吧。” 韋布接過電筒,把頭探進洞口,用電筒掃了掃。 光束忽然照見一個人,坐在彎木搖椅上。韋布一驚,差點把手電扔在地上。眼睛適應了微弱的光線後,他才發現那人其實是個模型,穿著打扮像個男奴隸,戴著帽子,留著絡腮鬍,模型的眼白與塗黑的皮膚形成驚人的對比。 比利放聲大笑,說:“你的膽子倒真不小,多數人都嚇得尖叫起來。” “比利放在那裡頭的,不是我,韋布。”格溫很快地說道,語氣裡有一絲氣惱。 “這是我的變態玩笑之一,”比利補充道,“該死,不朝生活笑一場,你還能朝什麼笑?” 他們告辭時,韋布將比利拉到一邊。 “有些基本規則我想交代清楚。我們走後一定要設好報警器,每晚睡覺前都要設好。這個地方出入口太多,我希望你和格溫每次進出都走同一條路線,這樣你們就不會一不注意忘了鎖上哪扇門。如果要出門,哪怕是隨便走走,一定先給我們打個電話,讓我們跟著你。一發現什麼不尋常的事,立即打電話給我們,即使是最小的小事,知道嗎?這是我的手機號,我一天二十四小時都開機。另外,我強烈建議你再考慮考慮,讓我和羅馬諾住在主宅里。萬一出什麼事的話,每一秒鐘都至關重要。” 比利看看寫著韋布電話號碼的紙片。 “成了關在自己家裡的囚犯了,我就知道會弄成這個樣子。那些狗雜種。”他厭倦地搖著頭。 “槍櫃裡那些槍,只能用於展示嗎?你打獵時用過它們沒有?” “那些槍大多是霰彈槍,想拿獵物做標本的話不能用它們。霰彈槍的子彈把皮毛全毀了,腦袋都轟掉了。打大獵物的槍我都鎖在樓上一個櫃子裡,全上了膛,為的就是對付闖進我土地上的兩條腿的畜牲。格溫的槍法也非常好,說不定比我還強些。” “這就好,只不過記住只能打壞蛋。還有,你最近準備上什麼地方去嗎?” “幾天后就得往肯塔基送一批馬,我跟斯特雷特還有另外幾個小伙子一塊去。” “除了平常這些人,最近還會來客人嗎?”韋布問。 比利搖搖頭。 “在里士滿時的多數朋友現在已經不是朋友了,也許主要是我們的錯吧。在這兒我們不大和別人打交道。” “你的鄰居,南方美人那些人,他們的情況你知道些什麼?” “只知道他們比我還沒禮貌,”他笑起來,“告訴你,我不了解他們。他們不大參與本地事務,我也是。我只見過他們的工頭,至少我覺得是工頭。” “直升機和噴氣機是怎麼回事?” 比利做個鬼臉。 “煩死人,把馬嚇壞了。” “飛機飛出去的時候多嗎?” 比利想了想:“很多。” “怎麼個很多法?每晚一次?每週一次?” “不是每晚,但比每週一次多些。” “朝同一方向還是每次不同?” “不同方向,”他謹慎地看著韋布,“你在想什麼?” 韋布勉強笑笑。 “我在想,我們應該多留意留意隔壁那家航空公司。” 羅馬諾與韋布回到車房後,韋布把跟比利的談話告訴他。 “你覺得隔壁那家牧場有什麼事嗎?” “不,我想的是他們送上去的是什麼東西。” “嗯,這一晚過得挺有意思。我告訴你,坎菲爾德那個嗜好可真有點嚇人。” “是呀,跟造模型飛機什麼的不一樣。你覺得尼莫·斯特雷特這個人如何?” “看上去挺正常一個人。” “居然把他請到主宅里和老闆一塊共進晚餐,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這個嘛,你不看看比利甚麼出身。跟那幫打狐狸的富豪們相比,他說不定覺得和斯特雷特這類人在一塊更自在呢。” “可能你說得對,但格溫好像不大瞧得起他。” “她是位高雅女士,斯特雷特卻是一個粗人,”他又笑著添了一句,“跟我一樣。我還不知道她是個天主教徒呢。” “她是。她還在林子裡建了個小禮拜室,每天都去那裡,替她兒子祈禱,就是我看著他死的那個。” “你沒有看著他死,韋布。該死,如果那些談判專家一開始就放手讓你們幹你們那套,那孩子說不定現在還活著呢。” “你瞧,保利,今晚我跟人有個約會,你只能一個人值班了。我不會馬上動身,你可以先瞇一會兒。這幾天里貝茨還在前後門留了些特工,所以你也不全是一個人。” “約會,什麼約會?” “回來再告訴你。” “跟C小隊出的事有關係嗎?” “也許吧。” “這樣的話,我也想去。” 我也希望有你掩護我啊。 “總不能扔下崗位不管呀。不等天亮我就該回來了。如果我是你,我就會在四周轉轉,說不定坎菲爾德會特意溜出來,試探試探咱們。今早差點被炸死,這件事沒準兒能夠讓他生出些對上帝的敬畏之心,可是,咱們不能冒這個險。” “不用擔心,我會四處打探打探的。” “要是看見飛機或者直升機飛過去,記下來。我帶了一堆夜視裝備,你只管用。” “戴上那些該死的東西我頭疼,而且對深度知覺干擾太大了。” “是呀,不過別忘了,那些'該死的東西'在科索沃救過咱們的命。” “好吧好吧,我先睡了。” “保利?” “啊?” “別因為沒人手持大槍包圍咱們就覺得這兒沒什麼危險。要特別當心,我可不想再丟掉哪個夥伴了,知道嗎?” “餵,韋布,別忘了你在跟誰說話。” “這麼些年來你跟我有過爭執,可咱倆畢竟是一塊出生人死過來的。有你在這兒我還是很高興的,聽見嗎?” “老天,韋布,你倒真關心我呢。” “知道嗎,羅馬諾,你真是個混賬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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