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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章

寒鴉行動 肯·福莱特 5754 2018-03-22
爵士伯納德·蒙哥馬利將軍是即將進攻法國的21集團軍群總司令,他在倫敦西部的一所學校設立了臨時總部。學生們已經疏散到了農村,被安置在較為安全的地方。巧合的是,這也是蒙蒂即伯納德·蒙哥馬利(Bernard Montgomery),英國傑出的軍事家,英國陸軍元帥,戰略家,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盟軍傑出的指揮官之一。著名的阿拉曼戰役、諾曼底登陸為其軍事生涯的兩大傑作。本人小時候就讀的學校。會議在模型室進行,大家坐在小學生的硬木椅上,這些人都是將軍和政治家,重大場合還會有國王本人參加。 英國人覺得這很可愛,來自馬薩諸塞州波士頓的保羅·錢塞勒則認為這簡直扯淡。弄幾把新椅子能花多少錢?總體上說他喜歡英國人,但討厭他們那種古怪的自我炫耀。

保羅在蒙蒂的手下工作,很多人認為這是因為他父親是一位將軍,但這種猜測並不公平。保羅跟高級軍官很處得來,部分是因為他父親,部分是因為在開戰之前美國陸軍已經成為他生意的最大客戶,他經營教育唱片,其中以語言課程為主。他喜歡服從、守時、精準等軍人操行,但同時他也要為自己著想,而蒙蒂也越來越依賴他。 他負責情報方面的工作。他是一個組織者,要保證蒙蒂需要看到哪一份報告時,那份報告就會出現在他的辦公桌上,他還要剔除那些遲到的消息,召集主要負責人開會,並代表上司進行補充性的調查。 他也擁有秘密工作的經驗。他跟美國的秘密機構“戰略服務辦公室”打過交道,並曾在法國和北非法語國家以掩護身份工作過,小時候他一直住在巴黎,當時他爸爸是美國大使館的武官。保羅六個月前在馬賽的一次與蓋世太保的槍戰中受傷,一顆子彈打掉了他左耳的一大半,但除了他的外表以外,並未造成任何損害。還有一顆子彈打碎了他的右腿膝蓋骨,讓它再也無法復原,這也成了他轉而開始做案頭工作的真正原因。

與在敵占區往返奔波相比,這種工作很容易,也從未讓他覺得枯燥。他們正在策劃一次旨在結束戰爭的“霸王行動”。保羅是世界上知道其具體日期的幾百個人之一,而其他大多數人則只能憑空猜測。實際上已經按照潮汐、海流、月相和日出日落時間來確定了三個備選的日子。進攻需要月亮晚一點兒出來,這樣部隊的最初行動就能受到黑暗的掩護,但再晚些時候,當第一批傘兵從飛機上跳傘滑翔時又要有月亮。拂曉時刻需要低潮,好讓隆美爾佈設在海灘上的障礙物顯露出來。在黃昏前也需要一個低潮,以便隨後的大部隊登陸。滿足這些條件的時間段很短,艦隊可以在下週一,即6月5日出發,或者在再下一周的周二或週三。最終要依照天氣情況,由盟軍最高統帥艾森豪威爾將軍在最後一刻敲定。

三年前,保羅可能會拼命在進攻部隊裡爭一個位子,他會技癢難忍,力爭到前線參戰,不齒於待在後方。現在,他的年齡和心智已漸增長,想法也變了。首先,他已付清欠賬,中學時期他當過足球隊的一隊之長,贏過馬薩諸塞州錦標賽,可現在他再也不能用他的右腿踢球了。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的組織才能可以讓他游刃有餘地贏得戰爭,完全用不著親自上陣。 他為自己成為有史以來最大進攻的策劃者之一而激動。當然,伴隨著興奮的還有焦慮,戰役從來不會按計劃進行(儘管蒙蒂有個弱點,一直假裝他計劃的戰役總是能夠按計劃進行)。保羅了解他所做的各種錯誤——筆誤、忽略某個細節、不經二次查證便採信的情報——這些都能讓盟軍部隊遭受重大損失。儘管反攻部隊規模龐大,但戰役仍有可能改變方向,一個小小的失誤就能夠打破整個平衡。

今天上午十點,保羅安排了十五分鐘討論法國抵抗組織。這是蒙蒂的主意。他的特點就是注重細節。他認為,要想打勝仗,就要在所有準備工作到位之前盡量避免正面戰鬥。 差五分十點,西蒙·福蒂斯丘走進模型室。他是軍情六處的高級軍官之一。他個子很高,穿著一件細條紋西裝,舉止中帶著一種持重、權威的做派,但保羅懷疑他並不真正了解秘密工作是什麼。他後面跟著的是約翰·格雷夫斯,一個神色緊張的公務人員,來自經濟戰爭部,這是負責監督管理特別行動處的政府部門。格雷夫斯穿的是白廳白廳(White Hall),英國倫敦市內的一條街。連接議會大廈和唐寧街。在這條街及其附近有國防部、外交部、內政部、海軍部等一些英國政府機關設在這裡。因此人們用白廳作為英國行政部門的代稱。的製服,黑色外套和帶條紋的灰色長褲。保羅皺起了眉頭,他沒有邀請格雷夫斯。 “格雷夫斯先生!”他不客氣地說,“我不知道邀請過你參加這個會議。”

“我過會兒跟你解釋。”他往小學生的長凳上一坐,打開他的公文包,顯得有些慌張。 保羅十分惱火。蒙蒂最討厭節外生枝,但保羅又不能把格雷夫斯從房間裡轟出去。 片刻之後,蒙蒂走了進來,他是一個小個子,長著一隻尖尖的鼻子,額頭上的髮際線很高。兩側臉頰的鬍鬚剪得短短的,在臉上畫出清晰的線條。他五十六歲,但看上去更老些。保羅喜歡他,蒙蒂特別細心,有些人對此很不耐煩,管他叫“老夫人”,但保羅相信蒙蒂謹慎、瑣碎的性格挽救了不少戰士的生命。 蒙蒂帶來一個保羅不認識的美國人,蒙蒂介紹說他是匹克福德將軍。 “特別行動處的那個傢伙在哪兒?”蒙蒂突然問,轉身看著保羅。 格雷夫斯說:“他被首相叫去了,並就此轉達深深的歉意。我希望我能做點兒什麼……”

“我看未必。”蒙蒂直截了當地說。 保羅暗暗叫苦。這就是一個全砸,他會因此挨罵的。但這裡面還有什麼事兒。英國人在玩一種遊戲,讓他不明就裡。他仔細地看著他們,在其中尋找蛛絲馬跡。 西蒙·福蒂斯丘圓滑地說:“我大概可以填補這個空缺。” 蒙蒂一臉不高興,他答應過為匹克福德將軍介紹情況,但關鍵人物卻沒有到場。不過他並沒有浪費時間追究這件事。 “戰鬥即將到來,”他開門見山地說,“一開始的時刻是最危險的時刻。”保羅想,這次他提到“危險時刻”這幾個字很不尋常。他的習慣是把一切都說成簡簡單單,輕而易舉。 “我們要用自己的指尖摳著懸崖,在上面掛上一整天。”或許兩天吧,保羅自言自語著,或許一個星期,甚至更長。 “這將是敵人的最好機會,只消用他的長靴子照著我們的手指猛踩就行了。”

真是很容易,保羅想。 “霸王行動”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軍事行動,幾千條船,數十萬的兵力,還有數百萬美元、數千萬顆子彈,它的結果決定了世界的未來。然而,如果在開始的數小時內出現失誤,這個龐大的力量會被輕易擊退。 “我們要全力延緩敵人的反應,能做的我們都要做,這件事極其重要。”蒙蒂說完最後幾句話,把目光轉向格雷夫斯。 “是這樣,特別行動處的F部分在法國有一百多名特工——實際上,我們幾乎所有的人都在那邊,”格雷夫斯說道,“當然,他們下邊還有成千上萬的法國抵抗運動戰士。最近幾週我們已經給他們空投了幾百噸的槍支、子彈和炸藥。” 這是一種打官腔式的回答,保羅想,什麼都說了,又什麼都沒說。格雷夫斯還想說什麼,但蒙蒂插了進來,提出了一個關鍵問題:“他們到底會有多大成效?”

公務員遲疑了一下,這時福蒂斯丘跳了出來。 “我不抱什麼指望。”他說,“客觀地說,特別行動處不會有什麼特殊表現。” 他話裡有話,保羅聽得出來。軍情六處的老資格間諜倚老賣老,討厭特別行動處的新人。抵抗組織襲擊德軍設施,惹得蓋世太保到處調查,有時候就會抓走軍情六處的人。但保羅站在特別行動處一邊,打擊敵人本來就是整個戰爭的目的。 這裡在玩什麼樣的把戲?是軍情六處和特別行動處之間在公對公扯皮? “你如此悲觀,是否有什麼具體原因?”蒙蒂向福蒂斯丘發問。 “昨天夜裡的慘敗就能說明問題,”福蒂斯丘隨即回答說,“一個抵抗小組在特別行動處指揮員的領導下襲擊了蘭斯附近的一個電話交換站。” 匹克福德將軍第一次開口說話了:“我記得我們的策略是不要攻擊電話交換站——入侵成功後我們還用得著它們。”

“你說得很對,”蒙蒂說,“不過聖-塞西勒是個例外。它是新電纜線進入德國的節點。柏林最高統帥部和駐法德軍部隊之間的電話和電傳大多都從那個樓裡經過。敲掉它不會對我們有什麼危害——我們又不往德國打電話——但這會給敵人的通信造成重大混亂。” 匹克福德說:“他們會改用無線通信的。” “一點兒不錯,”蒙蒂說,“但到那時候,我們就能破解他們的信號。” 福蒂斯丘插了一句:“多虧我們那些布萊切利的密碼破譯專家。” 保羅了解一個鮮為人知的內情:英國情報部門破解了德國人所使用的代碼,因此可以讀取敵人大部分的無線電通信。軍情六處為此頗為得意,但說實話,這件功勞並不該算到他們頭上。破譯工作並不是由情報人員,而是由一幫東拼西湊的數學家和填字拼圖愛好者完成的,他們要是在平常日子進入軍情六處,肯定是要被抓進來的,因為這個機構痛恨知識分子、共產分子和同性戀。但對密碼破譯的領頭人、數學天才阿蘭·圖靈阿蘭·圖靈(Alan Turing),英國著名數學家、邏輯學家、密碼學家,被稱為計算機科學之父、人工智能之父。二戰爆發後協助軍方破解德國的著名密碼系統“啞謎機(the Enigma Machine)”,幫助盟軍取得了二戰的勝利。來說,以上這三種人他都是。

然而,匹克福德說對了,如果德國人無法使用電話線,他們就不得不使用無線電,那麼盟軍就知道他們在說什麼。摧毀聖-塞西勒的電話交換站給了盟軍一個至關重要的有利條件。 可是任務已經失敗了。 “誰負責的?”蒙蒂問道。 格雷夫斯說:“我還沒有見到完整的報告——” “我可以告訴你,”福蒂斯丘插嘴說,“克拉萊特少校。”他停頓了一下,“一個女孩。” 保羅聽說過費利西蒂·克拉萊特。她在那個了解盟軍秘密戰爭的小圈子裡算得上是個傳奇人物。她在法國以掩護身份待的時間比誰都長。她的代號是“雌豹”,有人說她在被佔領的法國街道上四處活動,腳步悄然無聲,恰似那危險的貓科動物。他們還說,她外表漂亮,但有一副鐵石心腸,她不止一次下手殺人。 “到底怎麼回事?”蒙蒂說。 “規劃不周,指揮官缺乏經驗,戰士不懂紀律,每個人都各自為戰,”福蒂斯丘回答,“那幢建築並沒有重兵把守,但德國人是訓練有素的部隊,一下子就消滅了抵抗力量。” 蒙蒂面帶慍色。匹克福德說:“看來我們不應過多依賴法國抵抗組織去擾亂隆美爾的補給線。” 福蒂斯丘點了點頭。 “轟炸終歸是更為可靠的手段。” “我不知道這公不公平,”格雷夫斯抗議道,但顯得有些無力,“轟炸機指揮部也有成有敗,而特別行動處其實花費不多,很合算。” “老天在上,我們到這兒來不是為了對誰公平不公平的。”蒙蒂怒氣沖沖地說,“我們只想贏得戰爭。”他站了起來。 “我看我們已經聽夠了。”他對匹克福德將軍說。 格雷夫斯說:“但是,電話交換站的事情該怎麼辦?特別行動處拿出了一個新的計劃——” “天哪,”福蒂斯丘打斷他,“我們不希望再來一場混亂,對吧?” “炸掉它。”蒙蒂說。 “這個我們試過,”格雷夫斯說,“他們擊中了大樓,但破壞並沒有讓電話交換中斷太久,也就幾個小時。” “那就再炸它一次。”蒙蒂說,轉身往外走去。格雷夫斯氣急敗壞地瞪著軍情六處的人。 “你瞧,福蒂斯丘,”他說,“我想說……真是的。” 福蒂斯丘沒搭理他。 他們都離開了房間。外面的走廊里站著兩個人,一個是五十歲左右的男人,穿著花呢夾克,另一個是個頭不高的金發女人,褪色的棉布裙外面套了一件舊的藍色開衫。兩個人站在運動會獎品展台前面,看上去就像學校校長在跟女學生聊天,只是這個女學生還帶了一條亮黃色的圍巾,而在保羅看來,那條圍巾的係法無疑帶著一種法國風情。福蒂斯丘匆忙從他們身邊走過,但格雷夫斯站住了。 “他們拒絕了。”他說,“他們要再次轟炸那裡。” 保羅推測那女人就是“雌豹”,便饒有興味地看著她。她矮小苗條,捲曲的金發剪得很短,保羅還注意到她有一雙可愛的綠眼睛。他不能說她有多漂亮,因為她的臉顯得太老成。再仔細看,最初那種女學生的印像一下子就消失了,筆直的鼻子和削尖的下巴顯出一種好鬥的模樣。但她不知是什麼地方很性感,讓保羅對那裹在破爛衣裙下面的嬌小身體想入非非。 格雷夫斯的話讓她憤憤不平。 “從空中轟炸一點兒用都沒有,它的地下室加固了。老天爺,他們怎麼能作這種決定?” “我看你還是問問這位先生吧,”格雷夫斯說著,轉向保羅,“這是錢塞勒少校,這兩位是克拉萊特少校和斯威特上校。” 保羅不喜歡為別人作出的決定辯解,但他已無路可退,只得坦誠相告。 “我看也沒什麼好解釋的,”他簡慢地說,“你搞砸了一次,就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了。” 那女人抬頭使勁瞪了他一眼——她個子比他低一頭——然後氣憤地說:“搞砸了?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保羅感到自己臉紅了。 “蒙哥馬利將軍也許聽到的信息有誤,不過這不是你第一次指揮類似行動嗎,少校?” “他們就是這麼跟你們說的?說我缺乏經驗對嗎?” 她的確漂亮,現在他看出來了。憤怒讓她的眼睛變大,臉頰紅紅的。但她太粗暴無禮,因此他決定如法炮製,一報還一報:“除此以外還有計劃不周——” “那該死的計劃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但到頭來訓練有素的部隊打退了一幫烏合之眾,保住了地盤。” “你這頭傲慢的豬!” 保羅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還從未有哪個女人這樣跟他講話。她可能只有五英尺高,他想,但他敢打賭她能嚇得住該死的納粹。看著她那張憤怒的臉,他明白過來,她那更是在生她自己的氣。 “你認為你自己有過失,”他說,“因為誰也不會為別人犯的錯誤發這麼大脾氣。” 這回輪到她吃驚了,她半張著嘴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斯威特上校現在才開口說話。 “消消氣,弗立克,看在上帝分上,”他轉身對保羅接著說,“讓我猜猜——這種說法是軍情六處西蒙·福蒂斯丘給你的吧,是不是?” “的確是。” “他提沒提到攻擊計劃是按照他那個機構提供的情報製定的?” “我不記得他提過這些。” “我想他是不會提的。”斯威特說,“謝謝你,少校,我不必再麻煩你了。” 保羅覺得談話並未真正結束,但既然一位高級軍官打發他走,他也只能轉身離開,別無選擇。 他顯然被捲進了軍情六處和特別行動處之間的明爭暗鬥之中。最讓他氣憤的是福蒂斯丘,利用這次會議為自己製造聲勢。蒙蒂選擇轟炸電話交換站,沒有讓特別行動處再發動一次襲擊,這個決定對嗎?保羅說不清。 他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回頭瞥了一眼。克拉萊特少校還在跟斯威特上校爭論著,她的聲音很低,但表情劇烈,用誇張的手勢表示憤怒。她像一個男人那樣站著,手叉在下腰上,身體前傾,表達觀點就用食指戳來點去,顯得十分好鬥。但即使這樣,都無法掩蓋她身上某種迷人的特質。保羅很想知道,把她抱在懷裡,用手撫摸這嬌小的身體該是什麼感覺。他想,儘管她粗野,但不失女人味道。 可她說得對嗎?轟炸真是徒勞的嗎?他決定再問幾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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