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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

寒鴉行動 肯·福莱特 4422 2018-03-22
弗立克降落在倫敦以北五十英里的坦普斯福德,這是英國皇家空軍的一個簡易機場,附近是貝德福德郡的桑迪村。僅憑嘴巴里那夜晚濕冷空氣的味道,她就知道自己回到了英國。她愛法國,但這裡是她的家。 走在機場上,她想起自己小時候度完假返回時的情景。她母親一看到自己家的房子,總會說出那句話:“外出不錯,但回家更好。”在這最不平常的時刻,母親的話湧上了她的腦際。 一個身穿急救護士隊下士軍服的年輕女子在等她,開一輛大馬力的捷豹預備將她送到倫敦。 “真是奢侈啊。”弗立克說著,坐到車裡的真皮座椅上。 “我直接帶你到果園宮,”司機說,“他們在等著聽你的匯報。” 弗立克揉了揉眼睛。 “老天,”她尋求同情般地說,“他們不覺得我得睡會兒覺嗎?”

司機沒有搭茬,而是問道:“任務執行得很順利吧,少校?” “全他娘砸。” “對不起,什麼?” “全他娘砸,”弗立克重複了一句,“這是句縮略語,也就是情況全他娘的搞砸了的意思。” 那女子不說話了。弗立克覺得自己的話讓她尷尬。不錯,她沮喪地想,終究還有受不了這種軍營粗口的女孩。 當汽車快速通過赫特福德郡的斯蒂夫尼奇和奈柏沃斯村時,天已破曉。弗立克看著窗外掠過的房屋和屋前園子裡的蔬菜,看見鄉村郵局那脾氣欠佳的女局長在沒好氣地施捨小額郵票,還看見各式各樣的小酒館,那裡面盡是溫乎乎的啤酒和快散架了的鋼琴。納粹沒能打到這麼遠的地方,真讓她深深感到慶幸。 這種感覺讓她更加鐵了心回到法國去。她要尋找機會再次襲擊城堡。她想到那些留在聖-塞西勒的人們:阿爾伯特,年輕的貝特朗,美麗的吉娜維芙以及其他或戰死或被俘的戰士們。她想到了他們的家人,這些人正在被失去親人的痛苦和焦慮所折磨。她痛下決心,絕對不讓他們白白犧牲,一切付出終究要求得到結果。

她應該立刻投入行動。馬上讓她作匯報更好,今天她就有機會提出自己的新計劃。特別行動處的人一開始會謹慎對待,因為誰也沒有派過清一色都是女性的小組執行這類任務。一定會有這樣那樣的阻礙。不過乾什麼事情都會有阻礙的。 他們到達倫敦北部郊區的時候,天已經大亮,到處是起早幹活的人,郵差和送奶工在遞送貨物,火車司機和公交車售票員正徒步趕去上班。戰爭的跡象隨處可見,反對浪費的招貼畫,屠夫的窗口掛的“今天沒有肉”的牌子,一個開著垃圾車的女人,整排被炸成廢墟的小房子。但這裡沒人會攔住弗立克,沒人會要她出示證件,沒人會把她投入牢房,拷打她交出情報,再把她用拉牲口的卡車送到某個集中營,一直待在那裡餓死。她感到臥底生活那種高度緊張正慢慢緩解,她往後倒在汽車座椅上,閉起了眼睛。

她醒來的時候,汽車已經進了貝克街。車子走過了64號。特工一般不進總部大樓,萬一受到審問,他們便不會透露其中的秘密。事實上,很多特工都不知道它的地址。汽車轉到了波特曼廣場,在那座公寓樓——果園宮外面停了下來。 司機跳下車,為她打開車門。 弗立克走進裡面,去找特別行動處的那一層。見到珀西·斯威特時,她一下子來了精神。這是一位五十歲的男子,禿頭,上唇留著牙刷般的鬍子。他像父親一般喜歡弗立克。他穿著便裝,兩人都沒有敬禮,特別行動處的人都沒耐心講究軍事禮節。 “看你的臉色就知道事情不妙。”珀西說。 他同情的嗓音讓弗立克再也忍不住了,剛發生的悲劇驟然間壓垮了她,她一下子哭了起來。珀西用胳膊摟住她,拍著她的後背。她把臉埋在他的老花呢夾克里。 “沒事了,”他說,“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

“哦,上帝,對不起,我怎麼成了這樣哭哭啼啼的女孩。” “我希望我的手下都是你這種女孩。”珀西話裡有話地說。 她離開珀西的懷抱,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 “請別在意。” 他轉過身去,用一塊大手帕擤了擤鼻子。 “是喝茶還是喝威士忌?”他問。 “還是茶吧。”她打量著周圍的一切。屋子的陳設破破爛爛,是1940年匆忙配置的,以後就再也沒換過。一張不值錢的桌子,一塊破舊的地毯,還有幾把配不成對的椅子。她一下子陷在鬆垮垮的扶手椅裡。 “沾了酒我會睡著的。” 她看著珀西沏茶。他這人很有同情心,但也會十分強硬。他在一戰中獲過戰功,二十幾歲時領導過工人罷工鬧事,他參加了1936年的卡波街戰役卡波街戰役(Battle of Cable Street),1936年10月4日,英國法西斯政客默斯利(Oswald Mosley)組織英國法西斯主義者聯盟(British Union of Fascists)打算穿過卡波街,在倫敦東區遊行示威。超過25萬名當地猶太人、社會主義者、無政府主義者、愛爾蘭人與共產黨人於是集結於此,立起路障,找來木棍、石塊、凳子腿,以及其他物體充當武器,試圖阻止法西斯遊行者的通過。默斯利迫於反抗人士的情緒高漲,為避免大規模流血,最終放棄在此地示威遊行的計劃。 ,與東倫敦佬們襲擊了試圖穿過倫敦東頭猶太人街區的法西斯。他會就她的計劃提出各種尖銳細緻的問題,但他也會十分開明,聽取別人的見解。

他把一杯茶遞給她,外加牛奶和糖。 “今天上午晚些時候有個會議,”他說,“我要在九點鐘以前把簡報送給上司。時間有點兒緊。” 她喝了一口甜茶,感覺到攝入的能量帶來的快意。她把在聖-塞西勒廣場發生的一切告訴他,他坐在辦公桌邊,用尖尖的鉛筆記著筆記。 “我本應該放棄這次任務,”她最後說,“安托瓦內特對提供的情報有懷疑,我本應該推遲突擊,給你發一條無線電通知,說我們寡不敵眾。” 珀西悲哀地搖搖頭說:“可是沒有時間推遲。要不了幾天就要進攻了。就算你向我們發出請求,我估計結果也沒什麼兩樣。我們能幹什麼?我們無法給你派更多人手。我想我們只能命令你不顧一切往前衝。必須作出嘗試,電話交換站太重要了。” “嗯,這倒是種安慰。”想到不必認為阿爾伯特是為了她的戰術失誤而死,弗立克心情稍稍好過一些了,但這並不能讓死人復生。

“米歇爾沒事吧?”珀西問。 “確實很受罪,不過都會恢復的。”特別行動處招募弗立克時,她沒告訴他們自己的丈夫是抵抗組織的人。如果他們一開始就知道這些,他們就會去讓她幹別的工作了。但這一點並沒有真正得到證實,只是她的猜測。 1940年5月她在英國探望母親,米歇爾像當時所有身強力壯的法國青年一樣,正在部隊服役,法國的淪陷讓他們滯留在國外。當她以特工的身份回來時,才知道她丈夫的真正身份,那時組織在她身上已經投入大量的時間和訓練,她對特別行動處來說已經相當重要,不會只憑推測她有情感牽涉就開除她了。 “誰都不願意從後面挨槍子兒,”珀西若有所思地說,“別人會認為那是在逃跑時中的彈。”他站了起來,“好了,你最好回家睡上一覺。”

“等一等,”弗立克說,“首先我想知道我們接著該干什麼。” “我要把這報告寫完——” “不是,我指的是電話交換站。如果它非常重要,我們就要把它敲掉。” 他重又坐下,用一雙機敏的眼睛看著她說:“你到底有什麼想法?” 她從背袋裡拿出安托瓦內特的通行證,把它放在桌上。 “有個進去的好辦法。這是清潔工的通行證,她們每天晚上七點到裡面去。” 珀西拿起通行證,仔細審視著它。 “好聰明的姑娘,”他的話裡帶著一種欽佩的意思,“接著說。” “我得回去。” 一絲痛苦的表情從珀西的臉上劃過,弗立克知道他在擔心她再去冒生命危險。不過他什麼也沒說。 “這次我要帶上一組人。”她繼續說,“每個人都得有這種通行證。我們代替那些清潔工進入城堡。”

“那些清潔工都是女人?” “對。我需要一個女性小組。” 他點了一下頭。 “這裡不會有誰提出反對意見——你們這些姑娘的確很棒。但你去哪兒找這麼多女人?我們那些受過訓練的人幾乎都在那兒了。” “先批准我這個計劃,女人我去找。我去找那些應召特別行動處給刷下來的人,那些沒有通過培訓課程的,還有其他什麼人,我們應該拿到那些檔案,看看她們都是什麼原因落選的。” “原因嘛,不是身體上不合適,就是嘴巴太鬆,或者太喜歡暴力,還有的在跳傘訓練時太緊張,不敢從飛機上往下跳。” “就算都是些二等人選也沒關係,”弗立克急切地說,“我能處理好這件事。”在她腦子裡有另一個聲音在說:你真能嗎?但她不去理會它。 “如果我們的總攻失敗,我們就喪失了歐洲。多少年都無法奪過來,這正是一個轉折點,我們得把一切應敵力量全都用上。”

“你不能靠那些當地法國女人嗎,那些抵抗戰士?” 弗立克早就有過這個想法,但隨即被她否定了:“如果我有幾週時間的話,可以從五六個抵抗組織那裡抽調人力,組成一個女性小組,但是找到她們,再把她們送到蘭斯要花費很長時間。” “這還是有可能的。” “那我們還要為每個女人偽造帶照片的通行證。這些事情在那裡很難完成,在這兒花一兩天就可以了。” “沒你說的那麼容易。”珀西拿起安托瓦內特的通行證,拿到天花板上懸垂下來的一隻燈泡的光線下。 “不過你說得對,我們那個部門的人能製造奇蹟。”他放下通行證,“好吧,就找那些被淘汰的人。” 弗立克感到一陣勝利的喜悅,他這麼說,說明他會努力爭取這件事。

珀西繼續說:“但就算你能找到足夠的能講法語的姑娘,就解決問題了?德國警衛那邊呢?他們難道不認得清潔工嗎?” “大概不是每天都用同一批女人——她們有休息日。男人從不留意跟在他們後面打掃的女人。” “這我不敢保證。士兵都是些性飢渴的年輕人,所有能接觸到的女人他們都很留意。我估計城堡裡的男人還會跟年輕的清潔工逗趣調情,這是最起碼的。” “我昨晚看著那些女人進入城堡。但我沒看見有任何調情的跡象。” “無論怎樣,你也不能保證那些男人不會注意到整個一班人全換了新面孔。” “這我拿不准,但我有信心利用這一機會。” “好吧,裡面的那些法國人怎麼辦?那些電話接線員是當地法國人,對吧?” “有些是當地人,但大部分是從蘭斯坐大客車過來的。” “並非所有的法國人都喜歡抵抗組織,你我都明白。還有些人支持納粹的主張。天知道,英國還有不少傻瓜認為希特勒為所有人提供了一個強大的現代化政府,儘管最近已經聽不到多少類似的奇談怪論了。” 弗立克搖了搖頭,珀西沒去過被佔領的法國。 “法國已經被納粹統治了四年,要知道,那裡的每個人都在苦苦等待著盟軍進攻。那些接線員不會吱聲的。” “要是英國皇家空軍轟炸過他們呢?” 弗立克一聳肩膀。 “或許有個把懷有敵意的,但大部分都會服服帖帖。” “那是你一廂情願。” “反正,我認為值得利用這個機會。” “你還不知道地下室入口到底有多戒備森嚴。” “這並沒有阻止我們昨天的進攻。” “昨天你有十五名抵抗戰士,有些還十分老練。下一次,你只有幾個淘汰和落選隊員。” 弗立克亮出了她的最後一張王牌。 “聽著,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出錯,但那又能怎麼樣?這種行動成本低,我們拿那些反正沒為戰爭作什麼貢獻的人的生命去冒險。我們能有什麼損失?” “我正要說這個。告訴你吧,我喜歡這個計劃。我會把它上交到上司那兒。但我想他不會同意的,至於原因,我們還沒談到過。” “什麼?” “只有你最合適領導這個小組。但是,你剛完成的這趟旅行應該是你的最後一次。你知道得太多了。你來來回回已經跑了兩年,你跟法國北部的大多數抵抗組織都有接觸,我們不能再把你送回去了。如果你被俘了,你會把他們全都供出來。” “這我知道,”弗立克冷冷地說,“所以我隨身帶了自殺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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