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黑日堡壘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黑日堡壘 戴维·鲍尔达奇 2744 2018-03-22
他真真切切地記著那團烈火。總是記著,也許在某種意義上這是他唯一記著的東西。橡膠、金屬和人的血肉之軀燃燒在一起,散發出一種絕無僅有的氣味。這種氣味深深地烙進了他的DNA,永遠地變成了他的一部分。至死也不會變化的一部分。 他的右小臂被炸傷了。他用左手射擊,衝鋒槍的槍托抵在腋窩上。對一個習慣使用右手的人來說,左手扣動扳機通常很彆扭。但是,普勒為這一刻的到來做過專門的訓練。就為了這樣的一刻,他付出過那麼多的汗水、鮮血,還有意志。他已練就了左右開弓的射擊功夫,左手擊發幾乎和右手一樣純熟。 柴油浸透了他的迷彩作戰服,爆炸產生的巨大衝擊波掀飛了他的突擊頭盔,爬出軍用悍馬車時,燃燒的頭盔帶灼傷了他的下巴。他還舔到了咸津津的鮮血。他的,還有別人的。

崩得稀爛的人體組織濺在他的臉上。他的,還有別人的。 日頭是如此火辣,似乎單是陽光就能點燃浸在他身上的柴油,把他燒成灰燼。他離變為一團走動的大火球,可能只差了那麼一點點。 他估量著眼前的局面。上邊、下邊,遠處、近處,觀察一切相關的方位。情況不妙。準確點說,從一開始就不妙。兩輛碩大沉重的悍馬車被炸翻了,就像是倒地的犀牛。車的底部嵌著防護裝甲,然而他的戰友們還是或被炸死或受了致命的重傷。他目前是他們當中唯一能夠活動的人。關於為什麼事情會是這樣,沒有什麼道理可講。運氣。沒別的。已經死去或正在死亡線上掙扎的戰士沒有做錯什麼,他也沒有特別做對了什麼。 對付悍馬車的這種路邊炸彈威力很猛,恐怖分子的戰鬥力變得更強了。美國人加固了防護裝甲,於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些裹著頭巾的爆破手開始製造和使用爆炸力更強的炸彈。

他用衝鋒槍向對面掃射。打光兩梭子子彈後,他拋掉衝鋒槍,又舉起手槍連續射擊,很快打光了加長的彈夾。他並不真的指望傾瀉的彈雨能夠擊中敵人,而只是想引起對方的注意。讓敵人知道他仍然堅持在這裡,讓敵人知道他們無法順利衝上前來俘獲他和他的戰友,讓敵人知道他們的企圖難以實現或者說會給他們帶來災難。 從悍馬殘骸裡取出的另外一件武器,是他最中意的拉栓式狙擊步槍。現在起他的射擊將變得從容審慎,伴以仔細的瞄準。他把槍架在悍馬車的金屬骨骼上,打算讓敵人知道他要玩兒真的了。 他射出了一顆子彈,只是為了讓槍管先熱熱身。不論你是多麼好的射手,從冰冷的槍管裡飛出的子彈常常會偏離目標。在一般情況下,狙擊手能夠得到觀測員的協助,然而此刻的他無法企盼這般的奢侈。因此,他通過瞄準鏡刻線計算毫弧度、俯仰角度、目標距離、彈道降落距離以及溫度、風速的影響等各種因素,並做出必要的矯正。

他不經任何思考,下意識地做著這一切,彷彿是一台計算機正在執行經過無數實驗早已證明是完全可靠的運算規則。射擊距離越長,計算上小小的誤差造成的後果就越嚴重。 在長距離的射程中,這方面或那方面的計算差了一英寸,子彈就可能偏離實際目標幾碼遠。他眼下要擊斃的是在街上按水平方向飛速奔跑的活物。這些傢伙都很瘦,都能馬不停蹄地跑上一整天,身上沒有一盎司西方人的那種贅肉。他們都冷酷無情、久經沙場,他們的詞典裡沒有“慈悲”這樣的詞彙。 但是他也一樣,冷酷無情、久經沙場,而且從穿上軍裝那一天起他的語彙裡就不再有“慈悲”。你死我活,是戰場上的鐵律。第一次拿起武器同敵人交戰時,一個人就能對此獲得再明白不過的理解。

他放鬆一下自己,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冷靜地進入了一個狙擊手在生理學意義上的最佳狀態。為了將槍筒的抖動減少到最低限度,他在兩次心跳的間隙穩穩地、自信地、不慌不忙地用手指頭肚兒扣動了扳機。如果不是手指頭肚兒而是手指的其他位置,就難免用力不勻,使武器跑偏。子彈擊中了目標。猛然間,那個正在跑動的塔利班士兵原地旋轉得像個芭蕾舞女演員。他倒在了路的中央,在阿富汗的戈壁灘上。他躺在那裡再也不能動彈,小約翰·普勒下士無情的子彈已經擊碎了他的頭部。 普勒拉開槍栓,將另一顆7.62口徑的子彈推進了槍膛。 片刻間,一個更高、更瘦的塔利班士兵跑了出來。 普勒在瞄準鏡前閃電般地運算著。他的大腦轉得比他即將射出的子彈速度還要快。又一次扣動扳機,又一個阿富汗人的軀體出現了旋轉,他的腦殼的主體被打飛了。他的旋轉近乎是優雅的,權當是他最後一次的謝幕,在這荒涼的舞台上他再也做不出任何表演了。同前面那個塔利班士兵一樣,他甚至來不及意識到自己的死亡,因為人的大腦在這種情況下領悟力總是慢了半拍。他的同夥發出了歇斯底里的叫聲。

他們的槍栓拉開了。他們怒火中燒了。 普勒的初始目的達到了。氣急敗壞的士兵是打不好仗的。 當然,他們不得不有所顧忌,因為他們知道遇上了一個難以對付的傢伙。普勒朝自己的戰友望去。他自己身上的多處傷口正在不斷地湧出鮮血,然而他卻遠距離地為戰友們進行檢傷分類。三個士兵已經犧牲了,而且已經被燒得辨不出模樣,因為油箱和彈藥箱就是在他們的膝蓋旁爆炸的,他們毫無逃生的機會。還有一個士兵在爆炸中被遠遠掀出了火海,儘管如此,他正在死去。 他的一大塊胸脯還有右腿已經炸沒了,而且普勒看得出他體內的某一部分已經破裂,氧濃度已經過高的鮮血從炸穿的動脈中噴射出來又灑落在他的身上,活像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紅色噴泉。他馬上就要斷氣了。不過,仍然有另外四個受傷的戰友是他可以救出的,或者說是值得去拼死一試的。

子彈朝他射來。塔利班士兵不再跑動了,而是尋找掩體隱蔽起來,舉起槍——大都為美國造,是蘇聯入侵年代的——不遺餘力地想結束普勒的生命。 他們的殺意已決。他也是。 他們為自己的戰友而戰。他也是。 他們的人不少。普勒已呼叫了增援,然而增援到達的時間恐怕要長過他能活下來的時間。要想生存,他就不得不殺死眼前所有的敵人。 約翰·普勒就是被訓練來做這個的。事實上,他在內心裡是渴望著做這個的。 一切無關的念頭都遭到了排斥。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他什麼也不想。他僅僅是在轉化自己受過的訓練。他將一直戰鬥到心臟停止跳動。 百分百地全神貫注。就是如此。這麼些年辛勤的汗水、痛苦的磨煉,還有教官為了激勵和逼迫他做到最好而對他發出的訓斥和叫喊。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下面的三分鐘。因為,拼紅了眼的雙方決出勝負所需要的,大概只是這麼一點時間。稱為一場戰爭的東西,就是生命個體的這種無數次浴血廝殺的累積。

他聽憑對方的火力肆虐了一陣子。子彈打在悍馬車的鋼板上叮噹作響。另一些子彈飛過他的頭頂,聽起來像是許多微型噴氣式戰鬥機在空中掠過。有顆子彈擦傷了他的左臂,同他已有的幾處傷口相比,它完全可以忽略不計。普勒過後還會發現,另一顆步槍子彈打碎了他防彈衣的金屬片後跳飛到悍馬車體上,又改變路線,在失去了絕大部分動能的情況下,落到他的脖子上安了家。醫生們將會覺得它很像是一粒大大的金屬青春痘,根部剛好扎在他的皮膚表層裡。可是眼下,他根本沒有覺察到它。即使覺察到了,他也根本不會在意它。 約翰·普勒又一次抬起了他的槍……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