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黑匣

第14章 第十三章

黑匣 罗宾·科克 10334 2018-03-22
菲力普斯忽然想起邁克爾斯這位年輕的天才。他有面見教務長的殊榮,說話有一定的分量,足以鼓動起一場諮詢。這著棋或許會奏效。他急忙跑向電話機,隨手拎起一架,接通外線。他撥了邁克爾斯家裡的電話號碼,默默祈禱,但願他在家裡。聽到邁克爾斯電話中的熟悉聲音,馬丁不由得欣喜過望。 “邁克爾斯,我惹了麻煩啦。” “出了什麼事?你在哪裡?” “現在沒有時間向你解釋。我在這裡,就在醫院裡發現一樁駭人聽聞的恐怖事件,與科研有關,看來還得到聯邦調查局的庇護。別問我為什麼。” “要我幫助嗎?” “給教務長打電話,告訴他發生了一樁拿活人做試驗的醜聞。情況足夠嚴重,除非請教務長出面乾涉。要不然就听天由命了。但是當務之急是丹妮絲處境危險,聯邦調查局的人把她看管在家中,得設法讓教務長給華盛頓當局打電話釋放她。”

“那麼你呢?” “不用擔心我,我好好的在醫院裡。” “為什麼不到我家裡來呢?” “不行。我打算去神經外科實驗室。過十分鐘在你的計算機實驗室同你碰頭,快來!” 菲力普斯擱下話筒,又撥通丹妮絲住所的電話。有人拎起話筒,但默不作聲。 “桑森,是我,菲力普斯。” “你在哪裡,菲力普斯?我有一種不愉快的預感,你似乎並沒有認真考慮目前的形勢。” “我可是認真的。現在我在城市的北部,正要過來。還需要給我一些時間,二十分鐘。” “十五分鐘。”桑森掛斷電話。 馬丁心情沉重地跑出圖書館。他更加確信桑森已把丹妮絲當人質扣留,迫使他自動投降。他們要殺他,也可能藉殺死丹妮絲來提醒他。希望寄託在邁克爾斯身上。他必須與不牽涉本案的有關人員取得連繫。但他明白他的指控需要更充分的證據才能獲得支持。曼納罕姆肯定還有見不得人的隱秘。他要再闖神經外科實驗室,看看到底還有多少人腦標本受到放射性物質的照射。

馬丁乘電梯上到研究大樓的神經外科樓層,電梯裡空無旁人。他摘掉外科手術帽,下意識地用手指梳了梳揉成一團的頭髮。到給丹妮絲寓所打電話的時間只有幾分鐘了。 通向曼納罕姆的實驗室的門上了鎖。他朝四周看了看,想尋找一件東西把門上的玻璃砸碎。只見牆上掛著一台小型滅火器,他取下滅火器朝玻璃猛砸,用腳踹掉殘留在窗框上的碎玻璃屑,然後把手伸進窗框內旋開門把。 剎那間,大廳遠程的門砰然洞開,衝出兩個持手槍的人,閃進走廊裡。他們身穿聚酯纖維面料的工作服,顯然不是醫院的保衛人員。其中一個人彎起腰,兩隻手瞄舉著槍。另一個喊道:“不許動,菲力普斯。” 馬丁撲倒在實驗室地上的碎玻璃上,避開大廳那端的視線。他聽到從消音器發出的沉悶的槍擊聲,一顆子彈從金屬門框上跳飛。他急忙爬起,砰地關上門,又有幾塊玻璃碎片從破窗框上震落。

他奔向實驗室的里邊,大廳里傳來沉甸甸的腳步聲。室內伸手不見五指,但是他還記得內部的佈局,摸索穿行在齊櫃頂高的隔離屏之間。他摸到通動物間的門,這時追捕的人已經趕到實驗室門口。有人打開開關,實驗室的熒光燈一齊發出耀眼的燈光。 馬丁倒抽一口涼氣。他跑進動物間,抓住一隻關養猴子的鐵籠。猴子的腦殼上插滿電極,像是一頭面目猙獰的怪物。牠想用爪子抓馬丁的手,隔著鐵絲網罩撕咬他。馬丁用盡全身之力把鐵籠推到門邊。追捕者已經跑到距離他最近的實驗台邊,於是他屏氣竭力打開了籠門。 猴子尖叫著蹦出樊籠,淒厲的叫聲似乎把室內的玻璃器皿都震得晃動起來。牠縱身躍上實驗台擱物架狂蹦亂跳,一番掃蕩把擱在架上的儀器扔得遍地狼藉。目睹這只頭上插了電極、拖著電線的野獸狂暴地張牙舞爪的凶相,兩個追捕者嚇得暈頭轉向。這正合那蠻猴之意,牠爆發出壓抑已久的狂怒,只一躍就撲到離馬丁最近的追捕者的肩膀上,用牠的利爪撕裂他的皮肉,還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等另一個人跑來為時已晚,根本趕不上猴子敏捷的動作。

馬丁無心旁觀人猴搏鬥,迅速穿過動物間,經過一長排一長排人腦標本架,鑽進樓梯井,三步兩步朝樓下逃跑。他跳到樓梯拐彎的歇腳平台,不敢停息,急轉身旋風般衝下樓梯。 他遠遠地聽到頭頂上方樓梯井蓋掀開的聲音,忙把身體貼緊牆壁,但沒有放慢下樓的速度。他不知道有沒有暴露身體,不敢停步張望。他疏忽了曼納罕姆的神經外科實驗室是有人值守的。追下樓來的腳步聲越來越大聲,但離他還有好幾層。他直達地下室,跑進地道。手槍射擊的聲音一點都聽不到了。 馬丁闖進大門緊閉的醫學院舊樓。門上的鉸鏈年深月久,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他疾步跑上螺旋形大理石階梯,沿磨損的走廊跑到當年的環形劇場入口驟然停步。沒有燈光,說明邁克爾斯還沒有趕到。身後一片寂靜,追捕的人已經被甩掉了。但是事態發展到這一步,當局肯定知道他藏在醫學中心的大院內部。人們遲早會發現他,不過是個時間問題。

他舒緩著呼吸。如果邁克爾斯再不趕來,他就不得不親自赴丹妮絲寓所,即使於事無補也只好鋌而走險。他焦急地推環形劇場的門,門卻開著!一踏進劇場,他就感到被陰森寒冷的空氣所包圍。 電器發出低沉的劈啪聲,打破了寂靜。聲音是那麼耳熟,他在學生時代就听慣了的,這是照明系統啟動工作發出的。空間立刻充滿了光明,就像當年的情景。他的眼角似有某種動作閃過,朝下面的觀眾席望去,邁克爾斯在向他招手。 “馬丁,見到你可讓我放心了。” 菲力普斯手扶面前的欄杆,沿走道橫著走過去。當年把環形劇場改作講堂後,大家都沿這樣的走道走向座位。邁克爾斯站在最下面一級階梯,招手示意菲力普斯下去。 “見到教務長了嗎?”菲力普斯高聲問道。他看見邁克爾斯就好像看見盼望了幾個小時的希望的曙光。

“一切順利。”邁克爾斯同樣高聲回答,“下來,到這裡來。” 馬丁沿狹窄的階梯往下走。階梯上散佈縱橫交錯的電纜,連接著一件件電子器件。從前設置座位的地方都已騰出來放置設備。與邁克爾斯一起等著的還有另外三個人,顯然他叫來了幫手。 “我們得趕快把丹妮絲救出來,他們……” “已經派人去辦了。”邁克爾斯說。 “她不要緊吧?”馬丁停住腳步問。 “她沒事,很安全。下來呀,到這裡來。”馬丁走下階梯。場子中央的設備更多,蜘蛛網狀的導線層層密布,腳下幾乎每走一步都會踩到它們。 “剛剛才擺脫兩個人的追擊。在神經外科實驗室那幢樓裡,他們朝我開槍。”馬丁還有點氣促,斷斷續續地說。 “你在這裡就安全了。”邁克爾斯望著他的朋友匆匆走下來說道。

下到場邊上,馬丁把目光從堆放在階梯上的各種複雜紛繁的器械設備轉向邁克爾斯,直瞪瞪地對他說:“我來不及從神經外科實驗室裡弄到證據。”現在他能夠看清楚那三個人了。其中一個就是年輕的研究生卡爾·拉德曼,第一次到這個實驗室來的時候見過面,態度頗友好。另外兩個身穿黑色連衫褲工作服的,他不認識。 邁克爾斯沒有理會馬丁剛才的話,對其中一個陌生人說:“現在滿意了?早就對你說過、我有辦法讓他到這裡來。” 那人仍舊盯著菲力普斯打量:“你確實把他弄到這裡來了,可是你能夠控制他嗎?” “我想能夠做到。”邁克爾斯說。 馬丁聽他們兩人離奇的對話傻了眼。他看看邁克爾斯,又看看穿連衫褲工作服的人,忽然他認出這張面孔,不正是殺死沃納的那人嗎?

“馬丁,我讓你看幾樣東西。”邁克爾斯平靜地說,頗具長者的風度。 陌生人打斷他說:“邁克爾斯博士,我可以向你保證,聯邦調查局的人不會魯莽行事。可是中央情報局的人愛怎麼幹,我就約束不住了。希望你能夠理解,邁克爾斯博士。” 邁克爾斯灑脫地旋過身:“桑森先生,據我所知中央情報局也管不了你。我需要更多的時間同菲力普斯先生在一起。” 他又轉向菲力普斯:“馬丁,我想讓你看些東西。跟我來。”他趨前一步,走向連接相鄰的環形劇場的門。 馬丁木然了。他的手緊握環繞劇場的黃銅扶手欄杆。寬慰的心情頓時變成困惑,伴隨困惑而起的是再度襲來的恐懼。 “你們在這裡搞什麼?”他帶著幾分畏懼,囁嚅地問道。 “正是我要你看的。來吧。”

“丹妮絲在哪裡?”菲力普斯沒有挪步。 “她絕對平安。相信我,來吧。” 邁克爾斯走過來牽他的手腕,鼓勵他下到劇場中間。 “我指幾件東西給你看看,別緊張。過幾分鐘你就能見到丹妮絲。” 菲力普斯只得由他領著,經過桑森身邊,走到隔壁的環形劇場。研究生走在前面,先去開燈。馬丁的眼前呈現另一座環形劇場,座位已經搬空。他站立的劇場中央架起了一幅由幾百萬枚光敏電阻組件組成的巨型屏幕。組件的導線全部接到一台處理機上。從處理機裡又引出數量略少的導線,並成兩股幹線,導入兩台電子計算機。從這兩台電腦裡又引出許多導線與其它計算機連接,眾多的導線縱橫交叉,僅這套裝置就幾乎佔據了整個劇場。 “看到這些東西你有什麼想法嗎?”馬丁只是搖頭。

“你看到的是第一台由計算機控制的人類視覺系統模型。照目前的標準衡量,它的體積大了些,比較原始,但是發揮的功能卻令人驚嘆。視覺形象閃現在屏幕上,而你看到的這些電子計算機則與信息源相連接。”邁克爾斯做了個總括性的手勢,“整個系統可以同建在普林斯頓的第一座原子能反應堆媲美。它將成為人類歷史最偉大的科學突破之一。” 馬丁瞟了邁克爾斯一眼。這人也許太狂妄了,他想。 “我們已經創造出第四代計算機!”邁克爾斯拍拍菲力普斯的背說,“第一代計算機即首批製造出來的計算機,僅僅不同於計數器而已。第二代是晶體管的。第三代是集成電路的。我們研製成功第四代。該明白我們所從事的工作了吧?” 菲力普斯連連搖頭。邁克爾斯卻興致勃勃。 “我們創造出真正的人工智能!我們造出了能夠思維的電子計算機。它會學習,會推理。這樣的一代計算機必然會脫穎而出,我們卻捷足先登了。”邁克爾斯挽起馬丁的手,把他拉到連接兩座舊環形劇場的大廳。在這兩座兩層高的講堂中間有一道門,通向從前的微生物實驗室和生理實驗室。邁克爾斯開了門,馬丁見門的內壁已經用鋼材加固,進門後還有第二道門,也是加固了的,關得嚴嚴實實。邁克爾斯用特製的鑰匙開了鎖,拉開門。走進門內就像進入了拱頂的墓穴,詭譎莫測,使人的心理失去了平衡。過去,這兩個實驗室裡面分隔了許多小間,擺放著石板鋪面的實驗桌,如今已蕩然無存。菲力普斯發現自己置身在一間寬暢的大屋裡,長約一百碼,四壁不留一扇窗戶。屋子中間放置著一排高大的玻璃圓筒,裡面浸滿清澈的液體。 “裡面盛的是我們最寶貴的、也是必不可缺的配製液。”邁克爾斯拍拍第一隻玻璃圓筒的外壁說,“我猜得出,這裡給你的最初印象將會使你感情衝動。我們當初也都這樣。但是,相信我,最後的成功足以補償付出的犧牲。” 馬丁環繞玻璃圓筒緩步徐行。圓筒至少有五英尺高,直徑有三英尺。浸泡在液體中的正是凱瑟琳·柯林思還存活的軀體。事後他才知道這種清澈的液體是腦脊髓液。柯林思的軀幹呈端坐姿勢浮懸在液體中,雙臂高舉過頭。工作狀態的呼吸裝置表明她一息尚存。但是她的頭顱骨已被移去,大腦整個兒暴露無遺,臉部的皮膚和肌肉多被剔除,僅存兩隻剝離的眼球,眼球表面貼了隱形眼鏡。從她的頸脖處拖出一根插入氣管的導管。 她的手臂也被細緻地解剖了,感覺神經末梢歷歷可辨,迂迴捲曲,如同蜘蛛網絲,與埋在大腦裡的一支支電極連接。 菲力普斯繞著玻璃圓筒慢慢地走了一圈,心裡泛起一股難以形容的虛脫感,渾身疲軟,再也邁不開腳步。 “你應該明白,”邁克爾斯說,“計算機科學卓有成效的發展如信息回饋等等,都是研究生物系統的結果,其實均屬於仿生學研究範圍。嗯,我們只是循其足跡前進,進入對人腦本身的研究。我們可不像心理學家那樣研究人腦。心理學家把人腦看成是神秘的黑盒子。”突然,馬丁回想起那天邁克爾斯交給他計算機程序時用的那句謎一樣的術語,現在方才如夢初醒。 “我們卻把人腦當做如同其它各種高度精密複雜的機器進行研究,並且成功了,超出了我們的夢想。我們發現了人腦存儲信息的原理,人腦平行處理信息的過程——它根本不同於老一代計算機那種低效率的連續處理過程。我們還發現人腦組織功能分級系統的方法。最主要的是我們已經掌握了設計、製造模仿人腦,具備人腦功能的機械系統。這套系統的本領不管你的想像力如何豐富,都難以預測。” 邁克爾斯用胳膊肘輕輕推他,要他繼續沿著一排玻璃圓筒觀看。玻璃圓筒裡存放著一個個年輕的女性,她們的大腦都暴露在液體中,都做了不同程度的活體解剖。在最後一隻圓筒前菲力普斯停下來,裡面浸泡著一具尚處於準備製作的最初階段的活體。從殘留的面部肌膚認出,她正是克里絲汀·林奎斯特。 “現在你聽著,”邁克爾斯說,“這是你第一回見識,精神上肯定會承受不住,我能理解。可是這項科研的突破實在太重要了,倘要急於估計它所帶來的眼前利益,實屬目光短淺。僅僅從醫學的角度看,它將在醫學界的各個領域中引起革命性的變化。你已經看到我們最初的合作項目給顱骨X光診斷帶來何等重大的變革。菲力普斯,我並不要求你倉促作出抉擇,懂我的意思嗎?” 他們在室內轉了一圈。醫院和計算機的研究機構在這裡融合,渾為一體。屋子的角落裡是結構複雜的生命維繫裝置,像一套特別護理機。一個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員聚精會神地坐在屏幕前面,連邁克爾斯和菲力普斯走過來都沒有影響他的注意力。 他們回到浸泡著凱瑟琳·柯林思的玻璃圓筒前。這時菲力普斯才第一次開口:“插進她的大腦裡的是什麼?”他冷冷地問,語調平板。 “那些是感覺神經。”邁克爾斯介紹說,洋溢著熱情,“因為大腦對於它本身的狀態出奇地缺乏感覺,所以我們把凱瑟琳的外周感覺神經和電極相連接,於是她就能告訴我們,在既定時間裡她的大腦的哪些部分正在發揮作用。我們還為這個大腦建立起回饋系統。” “你是說這具標本能與你們通話?”菲力普斯驚呆了。 “那當然。那正是整套系統設計中的神來之筆。我們藉人腦的功能研究人腦。我試給你看看。” 在浸著凱瑟琳·柯林思的玻璃圓筒外面安裝了一套設備,與她的眼睛相連接。設備的外形像電子計算機的終端,包括鍵盤和豎式熒光幕。這套設備通過電氣系統既與玻璃圓筒裡的裝置連接,又與室內的中央計算機連接。邁克爾斯在鍵盤上打出一行字,熒光幕立刻就顯示出:你感覺怎樣,凱瑟琳? 提問消失,一會兒熒光幕上出現:很好,我要求開始工作,真急人。請激發我。 邁克爾斯微笑著看了看馬丁:“姑娘覺得還不過癮,所以那麼聽話。” “她說'激發我',是什麼意思?” “我們在她的快感神經中樞埋植了一支電極,用這個辦法酬答她,鼓勵她合作。我們刺激她,她就會獲得極度的情慾高潮。但是必須理智地加以控制,因為她不停地要求。” 邁克爾斯又打入一行字:只能一次,凱瑟琳。你必須忍耐。然後他按動鍵盤旁邊的紅色按鈕。菲力普斯見凱瑟琳的身軀微微拱起顫動。 “你現在知道了,我們剛才看到的現像說明,裝在大腦裡的酬答系統是最強大的動力,它甚至比大腦固有的動力更強大。現在已經想出辦法,把這種原理應用到我們最新的處理機中,使它更加有效地發揮功能。” “是誰構想出這一切來的呢?”菲力普斯雖然耳聞目睹,仍舊將信將疑。 “這不是哪個人的功勞,鬧出亂子也不是哪個人兜得走的。整套設計是逐步發展的,一步成功導致另一步成功。倘若要問肩負責任最重的兩個人,莫過於你我了。” “我?”馬丁像挨了重重的一記巴掌。 “是的。你知道,本人向來熱衷於研究人工智能,所以對於與你合作極感興趣。你提出關於判讀X光片的問題使得叫做'樣式識別'的課題的核心內容具體化了。人類能夠認識各種樣式,可是就連最尖端的計算機對於認識樣式也存在著根本性困難。依靠了你用來判讀X光片的細微分析方法,我們倆才得以把邏輯步驟單獨分解出來。只有電子計算機才能重複你所做的事,如果還要再做一次的話。這些情況聽起來十分複雜,其實不然。我們的科研還需要有關人腦是怎樣認識和熟悉事物的知識,於是我組織起一套班子,包括對神經科學感興趣的生理學家。最初我們採用放射性脫氧葡萄糖進行非常有限的研究,把它注射進專門安排作某種樣式研究對象的病人體內。我們用眼科常用的視力表,放射性葡萄醣類似物質就會殺死接受試驗者大腦裡某些具有識別和聯繫視力表符號功能的腦細胞,造成微觀損害。剩下的工作就只須畫出損害圖,以確定大腦活動方式。選擇性破壞的技術與動物大腦研究已有多年的歷史。所不同的是,我們把這種技術用於人腦研究,而且取得了豐富的新認識,又那麼省時,激起我們要加倍努力的勁頭。” “為什麼要選女青年做試驗呢?”縈繞菲力普斯腦際的噩夢漸漸變成現實。 “純粹因為方便。我們需要的接受試驗者必須健康,而且能夠隨叫隨到。去看婦科的女青年正是我們物色的對象。通常她們對醫師給她們做了哪些檢查很少提問。所以我們只要稍微改動她們的巴氏抹片檢查報告的結果,就能夠根據我們的需要約她們來複診。我的妻子負責大學婦科門診部已經有好幾年,由她選擇對象,在做常規抽血化驗的時候就把放射性物質注射進她們的血液裡。非常方便。”馬丁的腦海裡立刻浮現出婦科門診部那個面目冷峻的黑頭髮女人。他怎麼都無法把她與邁克爾斯聯繫起來,但這的確是事實。 浸著凱瑟琳·柯林思的玻璃圓筒前面的熒光幕又顯示出:請激發我。 邁克爾斯在鍵盤上輸入答复:你懂這裡的規矩,待會兒,等試驗開始。 他轉向馬丁說:“這個項目是那麼順利,那麼成功,鼓舞了我們擴大研究的目標,當然它也是花了幾年時間才逐步實現的。我們還大膽使用了大劑量放射線物質,以便描記大腦的全部聯繫區域。不幸的是這種大劑量試驗在某些病人身上引起表症,特別當我們對顳葉聯繫進行研究的時候。這部分研究工作變得非常棘手,我們必須平衡已經造成的損傷和受試驗者所能忍受的症狀的程度。如果接受試驗者表現出太多的症狀,就只得把她們弄到這裡來,著手目前這個階段的研究。”邁克爾斯朝一排玻璃圓筒打了個手勢,“而就是在這間實驗室裡我們獲得了所有重大的發現。誠然,開始這次研究計劃的時候還沒有預見到這些成就。” “那麼最近的幾個病人又是怎麼回事呢?像馬利諾、盧卡斯,還有林奎斯特。” “噢,是的。她們的確引起一陣小麻煩。她們都是接受最大劑量放射物質的病人,症狀很快反映出來。出乎意料,我們還來不及採取措施,她們中有幾個就去看醫師了。幸虧那些醫師從來都沒有確診,特別是曼納罕姆。” “你是說他沒有參與?”馬丁甚覺詫異。 “曼納罕姆?開玩笑!這種至關重要的項目怎能容他那種妄自尊大的馬大哈插手呢?他只要稍微做出點成績就會四處吹噓。” 菲力普斯環視四周,毛骨悚然。他感到身心交瘁。竟然會有這種事情,而且恰恰發生在大學醫學中心的中樞!簡直是不可思議。 “使我大惑不解的是,”馬丁說,“你們居然還能平安無事。我是說上面藥理部的一個可憐的傢伙只不過虐待了幾隻老鼠,就被保護動物組織整治得焦頭爛額。” “我們有人撐腰。你大概注意到了,外面那些人都是聯邦調查局特工。” 菲力普斯瞪了邁克爾斯一眼:“不用你提醒,他們必欲置我於死地而後快呢。” “啊,對不起。若不是你打來電話,我真的還蒙在鼓裡呢。他們已經監視你一年了。不過他們對我說,這麼幹是出於對你的保護。” “我受到他們的監視?” “我們都受到監視。菲力普斯,讓我告訴你一些原委。這項研究的結果將會改變整個社會結構。我並不故弄玄虛。剛起手的時候僅僅是個小型計劃,但是我們取得了一些初步成果,並且申報了專利。許多大計算機公司聞訊後接踵而至,紛紛向我們提供研究經費和幫助。他們不在乎我們從事研究的方法,只需要我們出成果。他們互相傾軋、競相籠絡我們。但是,不可避免的事情終於發生。我們研究的第四代計算機的最大用戶就是國防部,它使得整個武器概念發生革命化的轉變。我們在全息攝影分子存儲系統中裝上一台小型人工智能設備,首次設計研製出真正的智能型製導系統。現在,軍隊裡有了原型的'智能導彈',它是繼原子彈發明之後在防衛方面的最大突破。現在政府對於我們的開發計劃的初衷反倒不如那些計算機公司感興趣了。事到如今,不管我們願意不願意,他們已經把我們置於迄今為止最高一級的安全措施之中,這種絕密措施甚至超過當年研製原子彈的曼哈頓計劃。就連總統本人也不能隨便進入這個地方。所以說我們都受到監視。那幫人都是些偏執狂,成天擔心俄國佬會來轟炸。昨天夜裡他們說你瘋了,變成危險分子。但是我能控制他們,——在一定程度上——主要取決於你自己。你必須做出抉擇。” “哪種抉擇?”馬丁已經精疲力竭。 “你要決定是否與這項計劃共命運。我知道,這樣做對於你太突然了。我承認我原來不准備把我們如何取得突破的過程告訴你。既然你所了解的內情足以使你丟掉性命,也就沒有必要對你保留。你聽著,馬丁,我也明白,未經受試驗者本人同意的活體試驗,尤其當接受試驗的人必須付出死亡的代價,這種試驗技術是違反傳統醫學道德觀念的。但是我相信,試驗的結果足以證明方法的正當。有十七名女青年胡里胡塗地獻出了生命,千真萬確。但是她們的犧牲換取的是社會的進步,是為了保障美國將來防衛能力的優勢地位。對於接受試驗者本人,這是無可補償的犧牲。從兩億美國人的觀點出發,這種犧牲就微不足道了。試想每年有多少婦女糟蹋掉她們的身體?又有多少人在公路上自尋短見?這些不幸還有個完嗎?十七位女性在這里為社會做出奉獻,她們受到同情,得到很好的照顧,沒有經受痛苦。相反,她們體驗到極樂。” “我不能接受這種說法。你為什麼不叫他們把我殺死?”菲力普斯困倦地說,“那樣你就不必為我的決定傷腦筋了。” “我喜歡你,菲力普斯。我們合作共事了四年。你是聰明人,對發展人工智能做出了巨大貢獻,還能繼續做出巨大貢獻。我們獲得的成就在醫學上的應用,尤其在放射學方面的應用正是給整個計劃打了掩護。我們需要你,菲力普斯,這並不是說離開你我們就乾不成。我們當中沒有哪一個是必不可少的,但是我們需要你。” “你們不必需要我。” “我不打算同你爭論。事實上我們的確需要你。讓我再強調另外一點:從此以後不再需要其它的活人接受試驗。實際上這項計劃的生物研究方面很快就將結束。我們取得了所需的資料。現在到了用電子設備把收集到的信息數據整理完善的階段,活人試驗已告終止。” “有多少研究人員參與這項計劃?” “這也是本計劃的獨特之處。”邁克爾斯不無驕傲地說,“與計劃草案規定的規模相比,人員數目極少。我們有一套由生理學家組成的班子,一套由計算機專家組成的班子,還有一些專業護理人員。” “不包括醫師?” “不包括醫師。”邁克爾斯微笑道,“等一等,那樣說也不完全正確,其中有一位神經生物學家便是醫學博士兼哲學博士。” 四目相對,默默無言。 “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這種新的計算機技術將由你率先應用到醫學上,取得新的醫學進展,你的成就和功績是無可爭議的,也是當之無愧的。” “不是賄賂我吧?” “不。這是事實。不過那將使你成為美國醫學界最負盛名的研究專家。你將使整個放射學領域實現程序化,計算機系統將以百分之百的效率在診斷工作上大行其道。這對於人類的福祉可謂不淺啊!你曾經親口對我說過,即使是高明的放射專家,他們的診斷準確率也不過百分之七十五左右。最後還有一點……” 邁克爾斯注視著地面,挪了挪腳掌,遲疑地說,“我剛才說過,我只能在某種程度上控制那些特工人員。如果他們認定某人是妨礙安全的危險分子,那麼連我都插不進手了。不幸的是丹妮絲·桑格也捲了進來。她不清楚研究計劃的具體內容,但是僅憑她知道的一些情況也足以危及整個項目的實施。換言之,倘若你不願與我們合作,那麼他們會把你,而且還會把丹妮絲從地球上消滅。到那時我就愛莫能助了。” 聽到對丹妮絲的威脅,菲力普斯又一次受到精神上的凌辱,痛苦和憤恨如澎湃的浪潮在心底激盪。強壓住噴薄欲發的怒火,他感到極度衰竭,每一根神經都像繃緊的琴弦。他強迫自己冷靜,恢復清醒的意識。面對這項計劃背後的權勢,自己顯得那麼渺小無力。他可以豁出性命,但是絕不能犧牲丹妮絲。他因回天乏術而沮喪;他感到窒息,好像有一條毛毯緊緊裹住了他。 邁克爾斯的手搭在他的肩上:“怎麼樣,馬丁?該說的我都說了,就等你的了。” “我想我別無選擇。”馬丁緩緩地說。 “不,你還可以選擇。當然選擇的餘地很小。非常明顯,你和丹妮絲都將生活在嚴密的監視之中,不會讓你得到機會向國會或報界披露真相的。為防止發生任何不測的事件,我們有一整套應急措施。你的選擇要么是丹妮絲和你都活著,要么是無謂的送掉性命,而且是立即——恕我直言。如果你選擇了我所希望的決定,那麼會有人告訴丹妮絲,我們的研究計劃是為國防部服務的,而你不知內情,所以被誤認為是影響安全的危險分子。他們將要求她宣誓嚴格保密。事情到此就算了結了。你的責任就是不要讓她知道有關生物學研究的具體內容。” 菲力普斯深深地嘆了口氣,目光從排列著的玻璃圓筒移開:“丹妮絲在哪裡?” 邁克爾斯笑了笑說:“跟我來。” 兩人通過雙重穹形門,循原路返回,經過環形劇場,沿走廊走過一個彎角,來到醫學院行政辦公室舊址。 “馬丁!”丹妮絲大放悲聲。她猛地從一隻摺椅裡跳起,掙脫兩旁看守的特工撲向菲力普斯,張開手臂把他緊緊抱住,熱淚順著她的面頰滾滾而下。 “出什麼事了?”她嗚咽著問道。 馬丁激動得語塞聲噎。他終於重新見到丹妮絲,悲喜交集,壓抑已久的情感如同開了閘門的洪水,一瀉無遺。她活著,好端端地活著!他有什麼權利決定她枉自送死呢? “聯邦調查局的人千方百計想讓我相信,你變成了一個危險的賣國賊。”丹妮絲抽泣著訴說,“我壓根兒不相信。現在我要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告訴我,這是一場噩夢。” 菲力普斯難過地閉上眼睛,久久沒有睜開。他慢慢地,謹慎地斟酌著字眼。因為他知道,丹妮絲的生命捏在他的手裡。他們可以束縛他一時,但是他遲早要找到擺脫桎梏的出路。 “是的,”菲力普斯對她說,“這不過是一場噩夢,完全是可怕的誤會。不過,現在一切都過去了。” 馬丁捧起丹妮絲的面頰,在她的唇上忘情地親吻,她也熱烈地親吻他。對馬丁的一往情深終究沒有使她失望。她深信依靠這樣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就得到了安全。馬丁久久地把臉埋在她的秀發當中。如果個人的生命是寶貴的,那麼她的生命何嘗不是如此。對他來說,丹妮絲的生命彌足珍重。 “一切都終於過去了。”她重複說。 菲力普斯從丹妮絲的肩膀上面,瞟了邁克爾斯一眼。計算機專家表示讚許地點了點頭。馬丁心裡卻很清楚,事情絕不會就此善罷罷休。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