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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

彩票中獎者 戴维·鲍尔达奇 8191 2018-03-22
步行商業區比她前一天來時要繁忙得多。由於擁擠的人群,露安路過早先進去過的那問辦公室時,與它離得很遠,對此她倒很感激,雖然經過時她的確朝那個方向瞄了一眼。從兩邊門上的玻璃看進去,裡面像是黑乎乎的。她猜想假使她去推推看,門一定也是鎖著的。她並不認為傑克遜在她離去後,還會在那裡逗留很長時間。她想她是他唯一的“客戶”。 她給上班的地方打電話請了個病假,在一位朋友家裡待了一夜。她一夜沒睡著,一會兒呆呆地仰望著天空那一輪滿月,一會兒又凝視著莉薩那張小小的嘴巴。莉薩睡得很沉,小嘴時而微笑,時而做出一副怪相,變幻出各種表情。她已最後決定,在得到更多的信息之前,不對傑克遜的提議做最後的決斷。但有一個決定來得很快:不去警察局。她什麼也證明不了,誰會相信她呢?那樣做沒任何好處,倒至少有一萬個反對的理由。雖說她的是非感很強,那無法逃避的誘惑卻仍夠她受的:真叫人難以置信,一大筆財富就這麼飛到她面前,彷彿在向她招手。她很遺憾,做這一決定的是非界線不能更明朗一點,模模糊糊的叫她內心不安。不過,與杜安最近發生的這段小插曲倒是使她更加認識到,決不能讓莉薩成長在這樣一個環境裡了。一定得做點什麼。

步行商業區的辦事處在大樓南側一條走廊的盡頭。露安打開門走了進去。 “露安?” 露安瞪眼朝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櫃檯後面有位年輕人,衣著整潔,穿著件短袖襯衫,打著領帶,下邊著一條黑色便褲。年輕,人很激動,不停地將右手裡握著的鋼筆弄得咔噠咔噠地響。露安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但沒有認出是誰。 年輕人幾乎是從櫃檯上方撐跳過來的。 “我不指望你還記得我。我是約翰尼·賈維斯。現在人們叫我約翰”他很老練地伸出一隻手,接著,啟齒微笑著緊緊擁抱了她一下,又花了整整一分鐘柔聲逗了會兒莉薩玩。露安從包裡取出一隻小毛毯,把女兒放在上面,又遞給她一隻填塞玩具動物。 “真不相信是你,約翰尼。自打——是六年級吧——就沒見過你了。”

“你那時上七年級,我在九年級。” “你看上去不錯。真的不錯。在這兒工作多久了?” 賈維斯自豪地笑了。 “高中畢業後,我接著上了社區大學,拿了個理協士,也就是準理學士學位。在這步行商業區工作已有兩年了。開始時,做數據輸人員,不過現在升到商業街業務管理副經理了。” “祝賀你。真了不起,約翰尼——噢,我是說,約翰。” “噢,見鬼,你就叫我約翰尼吧。真不相信你會從那扇門裡走進來。看到你時,我還以為我要倒到地上挺腿了呢,從沒想到還會見到你,以為你去了紐約市或是什麼地方呢。” “哪裡,還在這兒。”她很快地說道。 “那我真奇怪以前怎麼沒在這街上看見過你。” “我不經常到這邊來。這兒離我現在住的地方還很遠呢。”

“請坐,告訴我你來這兒做什麼。我還不知道你有孩子了呢。甚至不知道你結婚了。” “我沒結婚。” “噢。”賈維斯的臉微微一紅。 “嗯,喝點咖啡還是什麼?我剛煮了一壺。” “我急著有點事,約翰尼。” “哦,那麼,我能幫上什麼忙嗎?”他突然顯出驚訝的樣子。 “你不會是在找工作吧?” 她直盯著他,“假如是又怎麼樣?有什麼錯嗎?” “沒有,噢,我是說當然沒有。我只是說,你知道,從沒想到你在這兒出現,又不在這個商業區工作。就這個意思。”他微微一笑。 “工作是工作,是不是?是你在這兒工作。既然談到這個問題,我倒想問,你覺得我做什么生活?” 賈維斯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兩手局促不安地沿著褲腿往下磨蹭著。 “我沒別的意思,露安。我總是想像著你住在哪個城堡裡,穿的是時髦衣服,開的是高檔汽車。我很抱歉。”

露安忽然想到傑克遜的提議,火氣慢慢消了。也許城堡現在對她來說已伸手可及。 “沒關係,約翰尼,這個星期可真長,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不是來找工作的。我是想查詢一下你們場地的租用人的信息。” 賈維斯從肩頭往後睃了眼後面的辦公區,裡面傳來電話鈴聲、鍵盤的咔噠聲,以及一陣陣簡短的談話聲。接著,他朝她轉過臉,問:“信息?” “對,昨天早上我到這兒來過。有個會面。” “和誰?” “那正是我想請你告訴我的。就是從汽車站下來進步行商業區時右手邊的那個辦公室。上面沒有牌子或任何標誌,但緊挨著冰淇淋店。” 賈維斯迷惑了一會。 “我想那地方還是空著的。我們還有很多那樣的空場地。這個步行商業區並不在什麼繁華地帶。”

“但昨天不是空的。” 賈維斯走到櫃檯上放的電腦前,敲起鍵來。 “為什麼事情會面?” 露安的回答來得快捷:“哦,是份推銷工作,你知道。挨家挨戶地推銷產品。” “沒錯,我們是有那麼一些人來租臨時場地。或者說,更像是租面試室。有場地的話——通常是有的——我們就租出去,有時只租一天。特別是那些已經佈置好了的——你知道,就是那種現成的——辦公場所。” 他打開一個窗口,仔細看起來。因為後面的辦公室仍在不斷有聲音傳來,他走過去關上門。他有點擔憂地看了眼露安。 “那你想知道什麼呢?” 她注意到他臉上擔心的神色,往他剛剛掩上的那扇門的方向掃了一眼。 “這不會給你帶來麻煩吧,約翰尼?” 他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 “嘿,不會的。記住,我可是這兒的副經理。”他煞有介事地說道。

“那好,告訴我你所知道的。那些人是誰,做什么生意,地址,以及諸如此類的情況。” 賈維斯看上去一臉的迷惘。 “怎麼,面談時他們沒告訴你這些嗎?” “講了一部分,”她緩緩地說道,“但我想知道是不是都合法,才能決定是接受還是拒絕。我得買一些更好點的衣服,也許還要買輛車。但如果不是正大光明的事,我是不想幹的。” 賈維斯鼻子嗯了一聲。 “不錯,你這麼做很聰明。我是說,雖然我們租場地給這些人,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就跟你不來歪的。”隨即,他又擔心地補問了一句:“他們沒找你要錢吧?” “沒有,事實上,他們說我能得到的錢多得叫人不相信。” “或許太美了,倒不像是真的了。” “這正是我所擔心的。”她看著他的手指輕快地在電腦鍵盤上跳動著。 “你在哪兒學會了那玩意?”她佩服地問道。

“什麼?這個嗎?這是我在社區大學裡學會的。他們那兒有各種教學項目,什麼都可以教你。計算機現在很酷。” “要是有一天我能再回學校學習,那倒蠻好。” “你在學校時一直非常聰明,露安。我敢打賭,你一定輕輕鬆鬆就能重新拾起來。” 她朝他嫣然一笑。 “或許有這麼一天。好了,現在你有什麼可以告訴我?” 賈維斯又看了看屏幕。 “公司的名稱叫聯合股份有限公司。至少這是他們在租約里報的名稱。他們租了一個星期,實際上,從昨天開始算起。現金付款。沒有其他地址。如果是付現金,我們倒也不一定真要去管什麼。” “現在那兒沒人了。”賈維斯跳到下面的一頁,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一個名叫傑克遜的傢伙籤的租約。”他說。

“跟我差不多高,黑頭髮,有點胖?” “沒錯。我現在想起他來了。他看上去非常乾練,你面試時遇上什麼出格的事了嗎?” “那要看你說的出格指的是什麼了。不過在我看來,他也真是特別乾練。你還能告訴我什麼?” 賈維斯又認真地看了一會屏幕,希望能再找出點讓露安感興趣的信息來。最後,他臉上露出深深的失望,望著她嘆了口氣。 “我想,沒什麼了。” 露安抱起莉薩,看了眼櫃檯上一摞速記拍紙簿和一桶鋼筆。 “能給我一本拍紙簿和一支筆嗎,約翰尼?我可以拿點什麼跟你換。” “你說笑話吧?我的天,你要儘管拿好了。” “我各取一樣就行了。謝謝。”說完她將拍紙簿和筆放進手提包。 “沒問題,這玩意我們多的是。”

“好吧,謝謝你告訴我的情況。多謝了。見到你真高興,約翰尼。” “嘿,你從門那兒那樣子走進來,夠我回味一年的了。”他瞄了一眼手錶。 “大約10分鐘後我休息吃午飯。餐飲區那兒有家挺不錯的中餐館。你有時間嗎?我請客。我們多聊一會兒,敘敘舊。” “也許下次吧。我說過的,我現在有點兒忙。” 露安看到賈維斯失望的樣子有點兒內疚。她放下莉薩,緊緊地擁抱了他一下。聽到他在她剛洗過的頭髮裡深深地呼吸著,她微微地笑了。賈維斯雙手摟著她的腰部,胸膛緊貼著她那溫暖柔軟的胸脯,頓時重新燃起了激情。 “你在你的人生道路上乾得真不錯,約翰尼,”露安退開身子說道,“我就一直知道你會幹得很好。” 假如稍早一點時候遇上約翰尼的話,她想,也許現在就是另一番情形了。賈維斯這會兒高興得飄飄然如踏白雲。 “真的嗎?想不到你還曾想過我。”

“得了吧,我讓人想不到的事多著呢。自己保重,也許我還能來看看你。”她抱起莉薩,朝門口走去,莉薩拿填塞動物玩具往媽媽臉頰上蹭著,一邊高興地咿咿呀呀。 “哎,露安?”她轉過身來。 “你接受那份工作嗎?” 她思量了一下這個問題。 “還不知道呢。但我想,如果我接受了的話,你會聽說的。” 露安下一站是到公共圖書館。上學時,她常去那兒,但這些年是沒去過了。圖書管理員很和氣,她誇讚了露安的小女兒。露安前後左右看著那些書,莉薩在媽媽的懷裡緊緊依偎著。 “達、達,喔……喔。” “她喜歡書,”露安說,“我每天都讀給她聽。” “她的眼睛跟你的一樣。”圖書管理員來回打量著母女倆。露安的手輕輕撫過莉薩的臉頰。 看到露安手上沒戴結婚戒指,那女人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露安注意到她的神情。 “這是我最好的作品。我擁有的不多,但大人的事情不能傷害到孩子,她應該得到她應得的愛。” 女人淡淡地笑了笑,點點頭。 “我女兒是個單身母親。我盡我的所能幫助她,但日子過得很艱難。手頭總是缺錢。” “可不是。”露安從裝尿布的袋子裡掏出一隻奶瓶和一隻水罐,用她從一位朋友那裡要來的原料,配製了一份嬰兒餵養奶,然後幫莉薩抓緊了奶瓶。 “要是一周下來我手裡的錢比開始時能多幾個的話,我就高興得不知怎樣才好了。” 女人愁眉不展地搖了搖頭。 “我知道,人們總說錢是萬惡之源。但我常想,要是不用為賬單而操心的話,那該多好啊。我想像不出那會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你呢?” “我能想像。我想那感覺一定好極了。”女人大笑。 “好了,我能幫你什麼忙?” “你們這裡把各種各樣的報紙都縮印在那些膠片上,是不是?” 她點了點頭。 “那叫微縮膠卷。在那間屋子裡。”她指了指圖書館另一頭的那道門。 露安猶豫了一下。 “你知道怎麼用微縮膠卷放映機嗎?如果不會的話,我教你。不是很難的。” “那真是太好了。謝謝你。” 她們進了那間屋,裡面黑乎乎的,空無一人。女人打開吊燈,讓露安坐在一台終端設備前,又從資料架上取下一卷微縮膠卷。 很快,她插好了捲軸,信息出現在亮起的屏幕上。她操縱控制鍵,屏幕上便閃現出一行一行的文字來。露安仔細地看著她取出捲軸,關閉機器。 “好,你來試試看。”女人說道。 露安熟練地插人捲軸,膠卷往前推時操縱著控制鍵。 “很好,你學得真快。大多數人都不能一下子找到竅門。” “我的手向來很靈巧。” “資料架清楚地標出了目錄。我們存有當地的報紙,當然,還有一些全國性的。發行日期打印在資料抽屜的外面。” “多謝你了。” 圖書管理員一離開,露安便抱著莉薩,在一排一排的資料架前搜尋起來,小莉薩這會兒仍咂咂有聲地在吮吸著奶瓶嘴。接著,她把莉薩放下來,望著小姑娘搖搖晃晃地摸到一隻櫥架前,放下奶瓶,又試著要站起來的樣子,她不由得感到好笑。露安找到一份大型報刊的櫥架,開始一盒一盒地查找,直到找到日期為最近6個月的那些捲軸。她花了一會兒時間給莉薩換好尿布,拍了她的背讓她打出嗝來,然後,將第一卷膠卷插進放映機。她開始瀏覽報紙的頭版,莉薩坐在她的大腿上,激動地對著屏幕上顯示的東西指點著,咿咿呀呀不停地說著什麼。她很快找到了要查的報導,看到那兩英寸高的標題,《中獎人淨得4500萬美元》。露安快速讀完這篇報導。屋外,傳來突如其來的暴雨聲。春天給這一地區帶來很多雨水,通常都是雷雨。像是對她的所思所想做出回答,雷聲轟隆隆地響起,整幢大樓為之震動。露安擔心地望了一眼莉薩,但小東西似乎對雷聲充耳不聞。她從包裡抽出條毯子,鋪在地板上,放上些玩具,然後將莉薩放到毯子上。接著,她又回頭去看那標題。她從手提袋裡拿出速記拍紙簿和筆,草草做起筆記來。她翻到下一月的報紙。國家大抽獎每月15號舉行,她查尋的日期為16號到20號。兩個小時後,她已經查閱了有關最近6位中獎人的報導。她將最後一卷膠卷退下,放回到資料抽屜裡,往椅子背上一靠,看起她做的筆記來。她感到腦子裡轟轟作響,很想喝杯咖啡。雨仍下得很急。她抱起莉薩回到圖書室裡,取過幾本兒童讀物,給她看裡面的畫兒,念給她聽。 20分鐘不到,莉薩便睡著了。露安把她放進嬰兒睡籃,擱在旁邊的桌子上。屋子安靜而又溫暖。露安忽然覺得睡意襲來,於是伸出一隻胳膊架在睡籃上,護著孩子,並輕輕地握著她的一條腿。接下來她所知道的事就是一隻手碰了碰她的胳膊,把她從睡夢中驚醒。她抬起頭看見圖書管理員的目光正望著她。 “很抱歉把你弄醒,但我們要關門了。” 露安迷迷糊糊地四下張望了一眼。 “我的天,幾點了?” “6點多一點,親愛的。” 露安立即收拾起東西。 “真對不起,在這裡就這麼睡著了。” “一點沒關係。我很抱歉不得不弄醒你,你和你女兒那麼睡著,好一副安寧的樣子。” “再次謝謝你幫忙。”露安偏了偏腦袋,聽著那雨噼劈啪啪地打在屋頂上。女人望瞭望她。 “真希望能開車捎你一程,但我坐公共汽車。” “沒關係。公共汽車和我也是老相識了。” 露安用外套罩住莉薩,起身離去。她飛奔到公共汽車站,半小時後,隨著一聲尖銳的剎車聲和深深的嘆息一般的車門開啟聲,車停在了站上。露安差10美分不夠車票錢,但司機,一個她面熟的矮胖黑人,從自己口袋裡掏出她所差的錢投進票箱,揮了揮手讓她只管上車。 “我們都有需要幫助的時候。”他說。她報之以一個微笑,表示感謝。 20分鐘後,露安走進第一貨車站,此時離她上班的時間還有好幾個鐘頭。 “嘿,姑娘,你來這麼早幹什麼?”貝思問道。她約莫50歲,老成持重,是露安的同事。她正拿著塊濕抹布抹塑料貼面的櫃檯。 一個300磅重的卡車司機正就著自己的咖啡杯品評著露安,儘管雨中的奔跑使她渾身濕透了,他還是一心不二地為她的美貌所折服。他一貫如此。 “她來這麼早是因為不想錯過老弗蘭基呢。”他說道,咧著張大嘴笑著。那嘴咧得大有要把他整張闊臉給吞沒的危險。 “她知道我要上早班,見不到我的面,她不忍心呢。” “你說對了,弗蘭基,要是露安不能按慣例瞅一眼你那張毛乎乎的老闊臉,她的心可是要碎了喲。”貝思答道,一邊拿一根攪酒椎撬著牙齒。 “嗨,弗蘭基,你好嗎?”露安說道。 “挺好,就眼下來說。”弗蘭基答道,笑容仍堆在臉上。 “貝思,你能幫我照看一下莉薩嗎?我去換上工作服。”露安問道,一邊拿毛巾擦拭著臉和胳膊。她查看了一下莉薩,看到她身上乾幹的,又正餓著,便放了心。 “我馬上給她調瓶奶,再和點燕麥片,那樣,她很快就可以睡著了,儘管她剛剛才睡過一大覺。” “你放心,我能抱好這漂亮的小傢伙的。來吧,寶貝。”貝思舉起莉薩,將她抱在胸前。莉薩開始發出各種聲音,又用小手去抓貝思耳後插著的鋼筆。 “說真的,露安,你提前來了好幾個鐘頭。出什麼事啦?” “我渾身淋透了,只有工作服一件乾淨衣服可以換。再說,昨晚沒來上班,我覺得過意不去。嘿,午飯還有什麼東西剩下嗎?我似乎記不起今天吃過什麼了。” 貝思責備地看了露安一眼,把一隻手支在滾圓的臀部上。 “你要是能拿照顧這孩子一半的功夫照顧自己就好了。我的天,孩子,已經快8點了。” “別嘮叨了,貝思,我不過是忘了罷了。” 貝思咕噥了一聲。 “得,杜安又喝酒花光了你的錢,是不是?” “你真該離開那個狗娘養的東西,露安,”弗蘭基嘟囔道,“不過,讓我先替你踢爛他的屁股。那廢物實在配不上你。” 貝思揚起一道眉毛,那意思清楚地表明她贊成弗蘭基所說的話。 露安朝他們瞪了瞪眼。 “多謝你們對我的生活做出的表決。現在行了吧?” 那晚稍晚一些時候,露安坐在遠遠角落裡的一個小隔間裡,吃著一盤貝思給她搜攏來的食物。最後,她推開飯菜,小口小口地喝著一杯新煮的咖啡。雨又開始下起來,雨點打在餐館鐵皮屋頂上發出劈啪的聲響,讓她感到很安寧。她將披在肩上的薄毛線衫拉得更緊些,又看了看櫃檯後面的鐘。離她當班還有兩個小時,通常,她要是到餐館來早了,她總是試圖掙點加班費,但現在經理不允許她這麼做了。影響盈虧結算底線,他跟露安說。啊,你就不知道我的日子需要什麼樣的底線,她當即回他道,但沒用。不過還算好,他允許她帶莉薩來上班。要不然,她根本就無法工作。而且,他支付她現金。她知道他這樣做是在逃工資總額稅,不過她倒也能掙夠幾個糊口的錢而不讓政府拿走一點兒。她從來沒提交過一張納稅申報單。她從來就一直這么生活在貧困線之下,因此完全有理由認為自己不欠任何稅款。 莉薩睡在她對面的嬰兒睡籃裡。露安為熟睡的女兒將毛毯掖得更緊些。剛才,她給莉薩餵了幾口飯;女兒已經開始吃固體食物了,而且吃得很好,但她沒吃完胡蘿蔔搗成的軟糊糊就睡著了。露安擔心女兒的睡眠不大正常。而且,每天晚上,在這樣一個嘈雜不堪、煙氣瀰漫的貨車站餐館裡,把女兒就放在那櫃檯下,她不知道以後是否會弄壞了孩子的腦子,損傷孩子的自尊心,或造成其他一些影響,就像她在雜誌上讀到或在電視裡看到過的那樣。這噩夢般可怕的擔心究竟奪走了她多少睡眠,連她自己也記不清了。而且還不止這些。一旦莉薩開始完全吃固體食品了,能保證始終有足夠的東西吃嗎?自己又沒有輛車。老是要東拼西湊地找些零錢坐公共汽車、步行,或是在雨裡奔跑。要是莉薩病了怎麼辦?要是露安病了怎麼辦?要是她有一陣子臥床不起怎麼辦?誰來照顧莉薩呢?她沒有保險。她帶莉薩到免費的縣診所打針、體檢,但她自己已十多年沒看過醫生了。她年輕、強壯、健康,但這一切說變就會變的。誰能保得準呢。她想到讓杜安試圖弄清莉薩那數不清的日常所需到底有哪些,就忍不住想笑。不出兩分鐘他就會尖叫著衝進樹林子的。然而,這可真不是件好笑的事。 望著那一張一合的小嘴,露安的心突然沉重起來,就像那停在餐館停車場的半拖車一樣沉重。女兒要完全靠她,而實際上她一無所有。每天離深淵都只有一步之遙,而始終又在一點點靠近。最後掉進深淵是免不了的,只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她回想起傑克遜的話。 “輪迴”。她母親。接著是露安。杜安與本尼·泰勒相似的地方太多了,她都懶得去細想。接下來是莉薩,她那心愛的小女兒。為了保護她,她都可以去殺人,或者去死。人人都說美國到處是機會,你只需打開機會的大門,但人們卻忘了給露安這類人開門的鑰匙。也許,他們根本不曾忘。也許,他們存心這樣。至少在太抑鬱沮喪的時候,像現在,她是這樣看問題的。 她甩了甩頭,擺脫這些想法,把兩隻手緊緊地絞握在一起。目前這樣子想是幫不了她忙的。她拉過手提袋,取出速記拍紙簿。圖書館裡的發現引起了她極大的興趣。 6位中獎人。她從去年秋季的那個查起直到目前的為止,記下了他們的姓名及背景。文章還附上了每一位中獎人的照片,他們的笑容彷彿擴展到了整張報紙。從最近一次中獎開始向前數,中獎人的名字依次為:朱迪·戴維斯,27歲,3個孩子的母親,靠福利救濟過活;赫爾曼·魯迪,58歲,前卡車司機,殘疾,因工傷欠下巨額醫療費;旺達·特里普,66歲,喪偶,靠社會保障安全網提供的每月400美元生活費維持生活;蘭迪·斯蒂斯,新近喪妻,帶一子,最近丟了裝配線上的工作;博比·喬·雷諾茲,33歲,紐約女招待,據報導,中獎後,她放棄了在百老匯當明星的夢想,去了法國南部學繪畫;最後還有雷蒙德·鮑威爾,44歲,新近破產,搬入一家收容院。 露安往後倒在椅子裡。還有露安·泰勒,20歲,單身母親,一貧如洗,未受過教育,前景黯淡,沒有出路。她與這窮途末路的一群吻合極了。 她只調查了前6個月。這樣的人還會有多少?能寫出動人的故事來,她不得不承認。窮困潦倒的人中了頭獎。老人發了新財,年輕人突然有了燦爛的前景。所有的夢想都成真。傑克遜的面孔出現在她的腦海裡。總有人要中獎。為什麼不能是你呢,露安?他那平靜而沉著的聲音在向她召喚。實際上,這兩句話在她腦子裡一遍一遍地迴響著。她感覺自己正從一座虛幻的大壩上往下滑,下臨的深水里有什麼在等待著她,她不能肯定。未知的命運既叫她害怕,同時又吸引著她,強烈地吸引著她。她看看莉薩,腦子裡浮現出這樣一幅幻象,揮之不去:女兒在一處骯髒的活動住房里長大成人,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年輕人團團圍住,無路可逃。 “你在幹什麼,寶貝?” 露安猛一轉身,看到了貝思的臉。老婦人訓練有素地用兩手端滿了裝滿飯菜的盤子。 “沒什麼,只是在盤算我的將來。”露安說。 貝思咧嘴笑了笑,看了眼速記拍紙簿。露安馬上把本子合上。 “很好,有朝一日時來運轉,可別忘了我們這些小人物噢,露安·泰勒小姐。”貝思咯咯笑著,給等待著的顧客送他們的飯菜去了。露安不自在地笑了笑。 “不會的,貝思。我發誓。”她平靜地說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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