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駱駝俱樂部

第2章 第一章

駱駝俱樂部 戴维·鲍尔达奇 5756 2018-03-22
他拼命奔跑,子彈在身邊飛舞,嵌入周圍的物體。他看不見射擊者,而自己又沒有武器還擊。身旁的女人是他妻子,妻子身邊的小女孩是他們的女兒。一顆子彈劃破妻子的手腕,隨即他聽見她一聲尖叫。接著,第二顆子彈將她擊中,妻子的眼睛微微睜大。 瞳孔瞬間放大昭示著死亡,這一過程發展之神速,人的大腦甚至來不及作出反應。妻子倒下時,他衝到小女兒身邊去保護她,可是,當他伸出手去抓她時,卻抓空了。他的手總是夠不著她。 他悚然一驚,從床上坐起來。汗水沿雙頰滾落,滲入濃密的長鬍鬚。他從瓶子裡倒出一點水澆在臉上,讓清涼的水滴沖走揮之不去的噩夢所帶來的撕心裂肺的痛苦。 起床時,他的腿碰到他存放在那兒的舊盒子。踟躕片刻,他打開盒蓋。盒子裡面放著一本破舊的影集,他一張張翻看著僅有的幾張妻子生前的照片。然後,他又翻看女兒的照片;都是女兒嬰兒時期和她蹣跚學步時拍的。出事後,他就再也沒有女兒的照片了。要是能讓他看看女兒出落成大家閨秀的模樣,哪怕只看一眼,他寧願捨棄自己的性命。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他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

他環顧這間陳設簡陋的小屋。正對著他的是幾個佈滿灰塵的書架,上面塞滿了各類圖書。寬大的窗戶俯瞰黑茫茫的大地,窗戶邊上是一張舊書桌,上面堆放著遍布他手蹟的日記本。主要取暖設備是一個被煙熏黑了的石砌壁爐,一間小廚房能讓他準備簡單的膳食,加上一間小小的浴室,就是他的全部家當。 他看看表,從床邊搖搖晃晃的木製床頭櫃上拿起一副望遠鏡,抓起書桌上一隻已磨損的帆布背包。他把望遠鏡和幾本日記本塞進背包,出了門。 陳舊的墓碑在眼前隱約可辨,月光灑在遭受風雨侵蝕、長滿苔蘚的石碑上。他跨出前門廊,踏上草地,清新的空氣雖能驅散噩夢帶來的劇烈頭痛,卻無法治愈他內心的痛楚。好在今晚他能抽空去一個地方,這讓他頗感欣慰。只要有多餘的時間,他一定會去那兒。

他穿過鍛鐵大門,門上的渦卷裝飾表明這裡是錫安山公墓。該公墓位於華盛頓特區西北部,歸附近的錫安山循道宗聯教會管轄。錫安山循道宗聯教會是本市最古老的黑人教會,於1816年由一群不願在一所被隔離開來的大房子裡舉行宗教儀式的人士組建,這些人認為種族隔離有悖聖經所倡導的平等思想。這塊佔地三英畝的墓地還因在南北戰爭中為那些逃離南方奔赴北方尋求自由的奴隸提供庇護而成為地鐵沿線一個重要站點。 墓地一側是氣勢恢宏的敦巴頓大樓,這裡是美國殖民地婦女國家協會總部所在地,另一側是一幢低層磚造住宅樓。幾十年來這塊具有歷史意義的墓地疏於管理,碑傾墓陷,荒涼污穢。後來教會用柵欄將墓地圍起來,還搭建起一個供守墓人居住的小屋。

橡樹山公墓近在咫尺,論面積和知名度都比錫安山公墓大得多,這裡是許多名人最後的安息之地。然而,奧利弗更喜歡錫安山公墓,因為這裡曾經是通向自由的大門,在歷史上佔有一席之地。 幾年前,他在錫安山公墓謀到這份守墓人的差事,他很看重這份工作。每天把墓區和每處墓址打理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這份工作帶給他的小屋使他很久以來才第一次有了一個真正的家。教會用現金支付他的工資,免去了填寫表格、簽字等繁文縟節。儘管如此,他的收入仍不足以支付所得稅。實際上,他掙的錢只夠勉強維持生計。但這仍然是他所謀得的最好的一份工作。 他向南走上二十七街,搭乘地鐵,很快在離他所謂的“第二個家”一個多街區遠的地方下車。 他走過那頂至少從技術上而言屬於他的小帳篷,從帆布背包裡取出望遠鏡,躲進一棵樹的暗影中,用望遠鏡觀察街對面那幢建築物。望遠鏡是政府頒發給他的,為國盡忠曾令他引以為豪,但後來他對國家領導人徹底失望。幾十年來,他沒有用過自己的真名。長期以來,人們都知道他叫奧利弗·斯通,他給自己取這個名字的理由只能解釋為一種挑釁頑劣行為。

他非常認同那位目中無人的電影導演所拍攝的傳奇影片,這部影片對“官方”所謂的對歷史事件的理解提出質疑。一個歷史事件一經官方解釋往往會失去其真實性而變成虛構的故事。給自己取一個與該片導演相同的名字似乎恰如其分,因為這位奧利弗·斯通也對“真正的”事實感興趣。 他用望遠鏡繼續觀察街對面那座大廈裡進進出出的車輛及人,這一切一直令他著迷。之後,斯通進入小帳篷,就著一隻舊電筒將所觀察到的內容仔細記錄在帆布包裡的一本日記本上。他有許多類似日記本,一些放在墓地的小屋裡,而更多的則存放在另外一個秘密地點。帳篷裡一本也沒有,他知道這裡定期受到搜查。他一直把官方許可證放在錢包裡,這張許可證不僅允許他在此搭起這頂帳篷,而且賦予他在街對面那座大廈前進行抗議示威的權利,他非常看重這個權利。

從帳篷裡出來,斯通端詳那些哨兵。他們手持機關槍,槍套裡插著半自動手槍,偶爾對著對講機說兩句。哨兵都認識他,待他禮貌卻不失謹慎,人們對待那些可能會突然與自己反目的人都是這種態度。讓斯通對這些哨兵表示尊敬實屬不易。人們對手持機關槍的人總是很恭敬。奧利弗·斯通雖不完全隨大流,但也不至於不明事理。 他的目光與其中一個哨兵相遇,對方叫道:“嗨,斯通,聽說胖墩兒給推過來了,快把他傳出去。” 聞此言,其他哨兵大笑起來,就連斯通也咧嘴笑了。 “注意到了。”他答道。他曾親眼目睹這名哨兵對距離他站立的地方幾英尺遠的一個人開槍,將其擊倒。說句公道話,哨兵之所以開槍是因為那傢伙一直在向他射擊。 他緊了緊細腰上的褲帶,褲邊已磨損,把灰白的長發向後捋了捋,右腳上的鞋帶快鬆了,他停下來把鞋帶係好。他個頭瘦高,而襯衫太大,褲子又太短,對了,還有那雙鞋,總是出問題。

“你需要的是新衣服。”黑暗中傳來女人的說話聲。 他抬起頭,只見說話人正斜靠在美國革命戰爭英雄羅尚博將軍的雕像上。羅尚博伯爵僵硬的手指指向什麼東西,斯通始終沒弄明白他到底指什麼。西北面是普魯土人拜倫·斯圖本的雕像,波蘭人哥斯高將軍的雕像則守衛著這片佔地七英畝的公園東北一側,斯通正站立於此。每每看到這些雕像,斯通臉上都會露出微笑。置身於革命者中,奧利弗·斯通感到無比快樂。 “你真的需要買新衣服了,奧利弗,”那女人邊說邊用手抓撓自己那張曬得黝黑的臉。 “還有,頭髮也該理了,沒錯。斯通,你身上所有的東西都需要更新。” “此話沒錯,”奧利弗輕聲答道。 “但我想,這全憑個人愛好,好在我不愛慕虛榮。”

說話的女人自稱阿戴爾菲亞。奧利弗一直沒能從她的口音中判斷出她的國籍,但她肯定是歐洲人,或許是斯拉夫人。她用動詞尤其大方,隨心所欲,聽起來很彆扭。阿戴爾菲亞身材高挑瘦削,烏黑長發中夾雜著些許白髮。她眼睛深陷、目光陰沉憂鬱,嘴巴通常緊閉,但斯通有時發現阿戴爾菲亞心地善良,儘管略顯勉強。很難判斷她的年齡,但阿戴爾菲亞肯定比他年輕。她帳篷外那面六英尺長的獨立旗幟上赫然寫著:一個胚胎就是一條生命。你若不信,就下地獄。 阿戴爾菲亞性格坦蕩耿直。她眼中的生活只有黑白兩條涇渭分明的界線。對於她而言,多色度的灰色是不存在的,然而,這座城市卻似乎發明了這種灰色。奧利弗·斯通帳篷外的小牌子上只有簡簡單單幾個字:

多年過去了,他竟然仍未查明真相。的確,世界上還有哪座城市比他目前所居住的城市更難讓人找出真相? “我去買咖啡,奧利弗。你要嗎?我有錢。” “不要,謝謝你,阿戴爾菲亞。我得去個地方。” 阿戴爾菲亞怒視著他。 “你又要去開會?開會對你有什麼好處?你已不再是個年輕小伙子了,不該黑燈瞎火到處亂跑。這地方不安全。” 他看一眼荷槍實彈的哨兵。 “事實上,我認為這兒挺安全。” “你是說帶槍的人多就安全?要我說,你是個瘋子。”阿戴爾菲亞不耐煩地回答。 “也許你是對的,謝謝你的關心。”他客氣地說。阿戴爾菲亞很想繼續爭論下去,她在尋找突破口。而奧利弗早就知道不能給女人這種機會。 阿戴爾菲亞對他嗔目而視,稍後離去。與此同時,奧利弗瞥了一眼自己帳篷外小牌子旁邊的標牌,那上面寫著:

斯通已很久沒有見過豎起這塊牌子的那位先生了。 “是的,我們的末日會愉快,難道不是嗎?”他喃喃自語,突然,街對面的動靜引起了他的注意。 警察和有標記的巡邏車正在分頭集結。執法人員在各個十字路口就位。街對面那扇能夠抵擋一輛M-1型坦克的威嚴黑色鋼製大門打開,隨即從裡面衝出一輛黑色雪佛蘭越野車,車上的紅藍燈光閃亮炫目。 斯通立刻明白了眼前發生的事,於是急忙沿街向最近的十字路口走去。他用望遠鏡觀看世界上裝備最精良的車隊一輛接一輛駛出那扇黑色大門,駛上十七街。行駛在這支龐大威嚴車隊中間的就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總統專用豪華轎車。 這是一款用最新航天及通信技術打造的凱迪拉克DTS型豪華轎車,車內配備能夠輕鬆容納六個人的座位,自動感應式靠椅,一個隱藏式折疊桌面,木紋飾板,盡顯尊貴的藍色皮革。這款大型豪華轎車是全封閉式的,配備內部供氧系統,一旦車外氧氣不達標,車內會自動供氧。後排座位的正中、後車門里外都鑲嵌著總統印章。車子右前端是美國國旗,左側則是總統標識旗幟,表明美國總統就在車上。

這輛車的外殼用防彈鋼板打造而成,車窗則是厚如電話簿的聚碳酸酯玻璃,任何子彈都無法穿透。四個輪胎具有自愈性,雙零車牌耀眼奪目。這輛車雖然耗油量大,但其一千萬美元的造價卻包括一台環繞立體聲十碟CD。遺憾的是,想討便宜的人休想討取折扣。人們親切地稱其為“野獸”。 這輛總統專用豪華轎車只有兩個缺點:它既不能飛行也無法航行。 “野獸”裡面的燈亮了,斯通見那人在審閱文件,毫無疑問,都是極其重要的文件。那人旁邊還坐著一位紳士。斯通忍俊不禁。特工們對開燈一定很惱火。因為即便車身是厚重的盔甲,有防彈玻璃,你也不該讓自己成為輕易鎖定的目標。 豪華轎車放慢速度駛過十字路口,這時車裡面的人朝他這邊看過來,斯通不免有些緊張。美國總統詹姆斯·H.布倫南的目光與主張陰謀論的斯通的目光對視片刻。總統扮了個鬼臉,還說了句什麼。他旁邊的人立即關上燈。斯通又笑了。是的,我會永遠守在這裡,比你們倆在位的時間都長。 坐在總統身邊的人斯通也很熟悉。他就是所謂的情報沙皇——卡特·格雷。新近獲得的內閣級新職位讓他把五百億美元的預算和全美十五個情報部門十二萬名訓練有素的情報人員牢牢玩於股掌之中。他的管轄範圍包括特工衛星平台、國家安全局密碼技術、國防部情報局,甚至還包括老資格的中情局。格雷曾任中情局局長。顯然,中情局的人都以為格雷會尊重他們,偏向他們。可是格雷對他們既不尊重也不偏向。格雷也曾擔任前國防部長,有人據此推測他會對五角大樓表示忠誠,因為情報部門所賺取的每一美元中有八美分被五角大樓榨取。這種推測最終證明也是錯誤的。格雷對兩家的內幕瞭如指掌,因此利用這一點來迫使中情局和五角大樓對他唯命是從。 斯通不相信,一個人,一個難免犯錯誤的人應該如此大權在握,而像卡特·格雷這樣的人更不應該如此。幾十年前,斯通就對此人了解至深,但卡特·格雷現在肯定認不出他這位老朋友。要是在幾年前,一定會是另一番景象,對吧,格雷先生? 手中的望遠鏡突然被奪走,斯通注視著眼前一名身著軍裝、手持機關槍的哨兵。 “你又用這東西看人家,斯通,他們走了,你明白嗎?要不是我們知道你這人還不錯,你的望遠鏡早就給沒收了。” 哨兵把那款老式望遠鏡往斯通手裡一塞,走開了。 “我只是在行使憲法賦予我的權利,長官。”斯通壓低嗓門回答,知道哨兵聽不見。他迅速把望遠鏡塞回包裡,退回到樹下的陰影中。 斯通再次提醒自己,不該與攜帶自動武器、毫無幽默感的人爭辯。他長長地噓了口氣。每一天他都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他返回帳篷,打開帆布背包,藉著手電筒的光閱讀從報紙雜誌上剪下來貼在日記本里的系列報導。這些報導記載了卡特·格雷和布倫南總統的活動:其中一頭版頭條這樣寫道,“情報沙皇再次出擊”,另一條上寫著“布倫南和卡特強強聯手”。 一切發生得太快,令人猝不及防。幾經挫折,國會顯然認識到了美國情報部門的重要性,隨即寄全部信任於卡特·格雷一身。身為總統情報顧問,卡特負責國家情報中心。情報中心的法定使命是保護國民免遭來自國內外的襲擊。不惜一切保證安全或許是該使命不成文的主要內容。 然而,卡特上任初期的表現卻與其給人以深刻印象的履歷相去甚遠:幾個大都市發生的一系列自殺性爆炸造成巨大傷亡,兩起刺殺來訪外國政要事件,以及一起直接針對白宮的襲擊未遂事件。儘管國會要求卡特引咎辭職,廢除其情報顧問權力的呼聲很高,但他一直以來得到總統的支持。如果把華盛頓的權位與自然災害相比較,總統的權力是颶風與地震的總和。 後來,局勢逐漸有所好轉。幾起針對美國本土的恐怖襲擊計劃被粉碎。越來越多的恐怖分子要么被殺,要么被俘。長期以來美國情報部門無法搗毀這些恐怖組織的核心,但他們最終開始從其內部打擊敵人,摧毀其襲擊美國及其盟國的力量。功勞大都歸於卡特,無人對此大驚小怪。 斯通看看表。會議馬上就要開始了。可是,到約定地點路途遙遠,通常,不論去哪兒,他都是步行,而今天他雙腿疲憊不堪。他離開帳篷,翻了翻錢包,裡面空空如也。 這時他注意到了那個行人,便立即跟了上去。那人舉起手,一輛出租車開過來,停在路邊。斯通加快步伐,那人剛一上車,斯通隨即趕到。他垂下眼瞼,伸出手說:“能給我幾個零錢嗎?先生。就幾塊錢。” 斯通說話的口氣圓滑且不失恭敬,以便讓對方採取一種慷慨大方的姿態,假如他願意的話。就慷慨一點吧,斯通如此期盼。路途太遠。 那人遲疑片刻,終於上了鉤,他微笑著伸手去掏錢包。望著手心裡一張挺括的二十美元鈔票,斯通瞠目結舌。 “上帝保佑你。”斯通說著,攥緊那張鈔票。 斯通飛快朝附近一家酒店的出租車站走去。 如若在往常,他會搭乘公交車,但是有了這二十美元,他想換換口味。捋順零亂的長發,整好同樣亂七八糟的鬍子,斯通走近排在最前面的出租車。 一見是他,出租車司機立即鎖上車門,沖他大吼一聲:“滾開!” 斯通舉起那張二十美元的鈔票,透過半啟的車窗說:“你們的服務規則不允許你歧視人。” 出租司機的表情明擺著,只要他願意,誰都可以歧視,但他的眼睛卻貪婪地盯著鈔票。 “你說得對,我是看不起一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他補充一句,略顯懷疑。 “我以為你們這種人都是瘋子。” “我可算不上是瘋子,而且我也有家,”斯通答道,“不過,只是運氣不佳而已。” “大家不都一樣嗎?” 司機開了門,斯通迅速上車,把目的地告訴司機。 “我看見總統今晚出動了,”出租司機說,“真酷啊。” “是啊,挺神氣的。”斯通敷衍道。他從後視鏡裡朝白宮方向看了一眼,然後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稱那地方為家可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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