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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五十二章

繩梯 斯图亚特·内维尔 4559 2018-03-22
戈倫·韋斯和卡特相向而坐,他在仔細打量著這個英國人。煤油燈閃爍不定的燈光使卡特臉上的皺紋顯得更深,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老許多。他們兩人之間放著一瓶伏特加,已經喝掉一半。韋斯拿起酒瓶,把兩人的杯子倒滿。 卡特拿起自己的杯子,送到唇邊,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酒很烈,他被嗆得咳嗽起來。 周圍一片黑暗,不知從哪里傳來一陣寒惠率率的聲音,可能是老鼠或者其他什麼東西在這個被人遺棄的農舍中做了窩。格雷斯和華利斯兩人睡在農舍的另一個房間裡。 “你覺得你很聰明。”卡特說。因為伏特加喝多了的緣故,他的口齒有些不靈活了。 “是的,我是覺得自己很聰明。”韋斯說。 這倒不是謊話。戈倫·韋斯知道,在他接觸到的人當中,他還有遇到比他聰明的。這倒不是說他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一一他這一輩子還沒有哪一次考試及格過呢——而是說他見多識廣,閱人無數,在和人打交道方面智商很高,也有一種直覺。

現在,他的直覺告訴他,卡特是一名優秀的戰士,但是,他無法獨自完成任務。華利斯和格雷斯呢,他們充其量是兩名步兵而已,雖然是兩名訓練有素的步兵。麥考利夫是卡特最好的手下,把子彈射進他的腦袋,讓卡特大為傷心。 對面的卡特冷笑起來。 “你還沒有聰明到想到這個點子。” “但是聰明到把這個點子付諸實施。” 韋斯趕往都柏林和南非人托馬斯。格魯特會面的時候,在西柏林停留了幾天。每次去柏林,韋斯都很喜歡那裡的氣氛。他喜歡那種懸而未決的感覺,喜歡那種共產主義政權之下西方的頹廢感。把柏林這座城市一分為二的那個障礙物讓他著迷。 “柏林牆”是某種殘酷行徑的象徵。他沿著鐵絲網和水泥路障組成的“柏林牆”走了很長一段路,東德士兵手持自動步槍,陰沉著臉,密切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以他對這個國家地理知識的了解,雖然他知道這根本不可能,他還是設想著他出生的那個城市位於“柏林牆”的另一邊,那該多好啊。他的故鄉茨維考現在生產“衛星”牌汽車了。那些享有足夠特權的東德人才能夠買得起這種一顛就會散架的汽車。在風暴來臨之前,韋斯的父親就察覺到他們這一幫人將會被席捲而去,於是,他迅速逃到了美國,在布魯克林安頓下來。本傑明·韋斯撇下他的兩個弟弟、他妻子的墳墓,在大西洋彼岸找到了自己的新起點。 戰前,戈倫·韋斯還是小毛孩,為父親打打下手往藥瓶子裡裝藥片的時候,他就喜歡上了社會主義。他甚至在布魯克林學院參加過幾次共產黨的聚會。在大部分情況下,他去那裡只是為了泡妞。那些大學女生站在美國工人階級的立場,對資本主義社會大加鞭撻,她們嚴肅而真誠的舉止讓他覺得耳熱心跳,她們聽報告時的蹙額皺眉讓他心馳神往。

他終於鼓起足夠的勇氣,大著膽子約其中一個女生出去了。請你吃冰淇淋,他說。這個女生有著一頭齊刷刷向後梳的金發,臉上點綴著三四個粉刺。他記得她叫梅里莎。她當時彬彬有禮地說,那很好啊,但是,不行,謝謝你。說完這些,她就回到自己的那一幫朋友中去了,留下他一個人站在那裡,他汗津津的手裡抓著一卷傳單,看著那幫女生絕塵而去,一路灑下銀鈴般的笑聲。 他聽到她們說到“猶太佬”這個詞,然後爆發出一陣大笑,同時還扭頭朝他看。年輕的韋斯把手中的傳單撕得粉碎,扔進了附近的垃圾桶。他再也不相信什麼共產主義了。 韋斯第一次到柏林去的時候,對於左派、右派哪一派在道德上更有優勢,他早已沒有任何概念了。他在歐洲大陸參加了多次戰鬥,在這一過程中,他有瞭如上認識,其中,讓他感受最為深刻的是一個村莊,它離魏瑪有幾英里遠,乍一看上去,這是個四周圍著籬笆的村莊。他們靠近村莊的時候,所有的人都不說話了,韋斯後來才知道這裡叫布痕瓦爾德。除了他們的汽車發出的轟鳴聲,他們還聽到了微弱的哭喊聲,讓人心生憐憫。

有那麼一刻,韋斯覺得自己已經瘋了,籬笆後面的一些人瘦得像木棍,好像是剛剛從他的噩夢中逃出來一樣。他無法理解,那些形容枯槁的男人、女人和孩子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 他的戰友看到那番景象之後,個個驚訝不己,默默流淚,同時用手掩住口鼻,遮擋陣陣惡臭。他們從車上下來,走在面如死灰、表情呆滯的人群中,不時見到成堆的屍體。德國人在幾分鐘前剛剛逃走。 韋斯用隨身帶著的相機拍了照片,有幾張照片上的孩子仰望著天空,幾隻蒼蠅停留在他們毫無生氣的嘴唇上。 德國人投降之後,韋斯了解到,那些蘇聯人的殘忍絲毫也不輸於人類的共同敵人——納粹。韋斯所在的那個團的一名戰友說,他們簡直就是野蠻人,一群野獸。柏林解放後的數周里,他親眼看見了上述證據,後來,也從逃到美國的蘇聯士兵、城市廢墟中的倖存者口中聽到了種種傳言。女人躲在地窖和閣樓中,膽戰心驚,害怕喝得醉醺醺的蘇聯士兵進來施暴,在大街上,只要是活著的東西,這些士兵一個也不會放過。

盟軍將德國瓜分之後,蘇聯人接管了布痕瓦爾德集中營。到了蘇聯人手裡,這裡的用途並沒有什麼變化。 最後,儘管希特勒是個邪惡的魔鬼,是個瘋子,但是,斯大林也不比他好到哪裡去。韋斯逐漸知道,法西斯主義和共產主義是兄弟姐妹,是一棵樹上結出來的毒果子。它們的那些信條遭遇民族主義的時候,流血就不可避免了。 1948年,韋斯為了他現在祖國的成立而戰的時候,情況即是如此。當時,他已經在布魯克林待了一年,在他父親的雜貨店裡幫忙,但是,在他所有的空餘時間裡,都忙著在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參加集會,和那些與他一樣熱血沸騰的年輕人一起,討論巴勒斯坦地區的問題,談論正在那裡浴血奮戰的民族兄弟。不久,他就按捺不住了。他借道意大利,在英國人的鼻子底下,坐船偷偷越過地中海,回到歐洲大陸。他加入了日益龐大的地下軍隊,很快就成為這支軍隊的精銳作戰部隊中的一員。聽著收音機裡播送大衛·本·古里安宣讀的《獨立宣言》,他和戰友們激動得熱淚盈眶,宣言讓他的祖國成為真實的存在,此後,他一直在為之而戰。

六個月前,韋斯在科赫大街上的一家咖啡館遇到了托馬斯·德·格魯特。那裡離查理邊檢站不遠。格魯特是個大高個子,虎背熊腰,動不動就出許多汗。大家一般都會認為,一個習慣了故鄉土地上千熱氣候的南非人也許覺得西柏林的初冬有些冷。韋斯當然是這種感覺,但是,格魯特的襯衫上卻被汗濕了,那些潮濕的地方比干的地方顏色要深一些。 托馬斯,德·格魯特不服務於任何一國政府,或者,換句話說吧,他不為哪個國家的政府工作。對他來說,無所謂什麼效忠或者仇敵。只要有人願意付錢,他就可以提供服務。他的服務是情報。 桌子對面的德·格魯特遞過來一隻馬尼拉信封裝著的文件。韋斯打開後,很快翻看了一下內容之後,又重新放好。他遞給德,格魯特一隻厚厚的信封。

“你一直是我的優質客戶。”德·格魯特說。 “這我知道。我感到奇怪的是,我怎麼一直沒有享受到打折的優惠呢?” 德·格魯特笑了,露出了小而整齊的牙齒。 “我從來不給人打折。說正經的,我送你一個禮物吧。” 韋斯審視著這個南非人的臉。 “哦?” “你知道,我不喜歡和人發生爭執,或者產生利益上的衝突。這類事情我不做。總是在戰場上和別人磕磕碰碰的,這對誰都沒有好處。” 韋斯點頭表示同意。 “的確如此。” “嗯……有這麼一件事,我想呢,最好還是讓你知道一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什麼事?” 一名女服務正忙著收拾隔壁桌子上的殘羹冷炙。韋斯和德。格魯特都停下來不說話,兩人一直等到她走了之後才打破了沉默。

“有人在打聽奧托·斯科爾茲內的事。”德·格魯特說。 “什麼人?哪個機構?” 德·格魯特搖搖頭。 “不是什麼機構,也不是哪國的政府。不是官方。” “是個體戶?” “是個英國人。約翰·卡特上尉,曾在英國空軍特勤隊幹過。他一直在蒐集斯科爾茲內及其同伙的相關信息。你知道,他不是直接來找我。不久前,他找到了我的一個朋友,他在阿姆斯特丹。本來呢,對這件事我也不會怎麼關注,畢竟,信息就是信息嘛,我的事情就是找到那些散落在四處的信息,將它們儲存起來,為那些像你這樣的人免去尋找信息之苦。” “然而……?” “然而,卡特上尉似乎同時還在招兵買馬。” “買武器?” “他買的是輕便武器,要求是未使用過的。我的那位朋友在這方面能幫到他。另外還有人手的問題。卡特在找合適的人,組成一個小隊。他需要的是曾經參加過敢死隊行動的人。他四處放風說,這次行動在有趣的同時,還能帶來巨大的收益。”

“我明白了。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我會記得匯點小獎金給你的。” 德·格魯特笑著站了起來。 “希望不要太小哦。” 韋斯搖搖頭。 “我會盡力的。” 韋斯花了一個月的時間調查,找到了卡特的下落;又經過六週的觀察之後,韋斯確定了自己的下一個行動:毛遂自薦。 此前卡特一直在都柏林和倫敦之間扮演“空中飛人”,他在這個城市待上一周,再到另一個城市待上兩週。那一天,卡特一個人在沃豪橋路上的一家酒吧里吃飯,這時,韋斯走了上去。 他們之間的第一場對話進展不順利。實際上,交談後來發展成為泰晤士河岸邊小路的拳腳相加,但是,最終的結果是,韋斯用一隻膝蓋頂住了卡特的後背,將他壓在地上,動彈不得,這個英國人才徹底相信了他。

卡特最初的計劃漏洞百出,簡直是一團糟。它的大致內容是採取突然襲擊的方式,衝進斯科爾茲內的莊園裡,把他抓起來,然後採取某種手段,讓他乖乖交出錢來。但是,韋斯可不這麼想。他對這個計劃的貢獻是,他建議採用敲山震虎的辦法,利用斯科爾茲內的那些狐朋狗友傳達一種心照不宣的信息,做到不顯山露水。卡特和他的手下都是優秀的士兵,韋斯對此沒有任何疑問,但是,他們不是戰略家。在這一點上,他們比他可差遠了。 現在,在這個發出陣陣臭味的潮濕的農舍裡,卡特滿懷仇恨地瞪著桌子對面的韋斯,但是,他又知道,那個人比他強。 “你還不是十分聰明。”卡特說著,伸手去拿那個伏特加酒瓶。 卡特的手還沒到,韋斯就已經把瓶子挪開了。 “不要激動,我的朋友。” 卡特氣得齜牙咧嘴,直喘粗氣,但很快,他的臉上又露出了笑容。 “你知道,華利斯今天想殺了你。他把我拖到一邊,說,我們為什麼不直接打爆那個猶太雜種的腦袋呢?聽了這話,我思考了一下。我真的思考了。我真的想殺了你和你喜歡的那個愛爾蘭人。我們本可以一起除掉你們倆。我們幾個能幹得出來。” “那你們為什麼不動手呢?” 卡特思考著。韋斯喝了一小口伏特加,等著卡特的回答。 卡特朝椅背上一靠,在桌子上攤開雙手,做出了一種寬宏大量的姿勢。 “因為我是一個言出必行的人。我已經同意了你的計劃,也許是我一時犯傻吧,但是,一旦作出了決定,我就會堅持下去。”他探身向前,伸出一根食指,朝韋斯擺了擺。 “可是,你不要把我惹毛了。如果你再像今天這樣,搞出什麼驚險的動作,恐怕我就要改變想法,和華利斯站在同一條戰壕里了。” “如果你那樣做就錯啦,我的朋友。”韋斯又給卡特倒了一杯伏特加。 “年輕人華利斯先生讓我感到不安呢。” 卡特拿起杯子,一口喝乾了酒。 “不要對著我喊什麼'我的朋友'。華利斯是個好小伙子。他這個人是有點衝動,但是,他堅強勇敢,能夠聽從上司的命令。他對我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的他是不會把你賣給斯科爾茲內的吧?” “你簡直是在胡說八道!”卡特將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他是一名合格的戰士。他和格雷斯都是。麥考利夫也是。” “麥考利夫再也不是了。” 這句話剛一出口,韋斯就後悔了,但為時己晚,只見卡特臉上的表情由難過變成了憤怒,這個英國人猛地站了起來,椅子向後一倒,椅背砸到了牆。他僵在那裡,一言不發,胸脯因為氣憤劇烈起伏著,面頰也漲得通紅。他壓低嗓門,咒罵著什麼,然後,離開了房間。 在煤油燈暖意融融的黃色燈光下,戈倫·韋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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