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現代小說 婆婆來了:玫瑰與康乃馨的戰爭

第61章 第19節

何琳心說,這是他第四次威脅她離婚,第一次因為他媽有個三長兩短弄死她。她站在小姨家的窗前向下眺望,有一種念頭,如果這樣被老妖婆推下去,一屍兩命,傳志要不要弄死他媽?第一次感覺,孩子要的不是時候,腹中的小生命成了她前行的阻力和沈默的最大理由。她突然有說不出的厭倦和不屑,對這個男人,又一次誠實地懺悔,自己真不該這麼早結婚,至少不應該與他。在骨子裡他們就不是一路人,她是溫馨的個人主義者,我行我素中能與周圍人輕鬆打成一片;而他恰恰相反,貌似忠厚的集體主義外表下深藏一顆自私、功利、不辨是非曲直的心。因為誤解,他們走在了一起,慢慢通過了解,她感覺到了事情的可怕,這個男人根本就沒有成長,他的思想和家庭觀念還囿於童年和青少年他母親給他灌輸的框架裡,他是他大家庭的附庸,是那個大家庭前行中探出的觸角,他有本質的使命,也有本質的責任,那就負責把他母親的大家庭從農村底層打撈上來,而不是推著自己的小家前進。某種程度上說,他沒有自己,至少沒有完整的自己,所以在最緊急關頭,他不會與婚姻中的另一方達成妥協,形成和平溫暖的局面一致對外,而是激化關係,讓自己重新回歸婚姻之外的溫暖角落,好像那才是他內心最平靜最應該找回的歸宿。

何琳也意識到,自己給他尊重、溫暖和地位都可能沒用的,他在他另一個大家庭裡會輕而易舉得到這些,因而他並不一定會感激她、攜她手走完一生。就因為那種看不見的依賴和關係,她想到自己以後漫長的一生都會與他的大家庭爭風吃醋,打一輩子爭奪一個男人的戰爭。 她煩了,倦了,疲憊了。 人一鬆懈,出現了奇特的心理,竟然對婆婆的出走、失踪甚至幻想中的死亡都不緊張和上心了,而她剛跑出家門時還有些內疚的,甚至還祈禱老太太跑到胡奶奶家咒她去了。 她想著,離婚就離吧,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不離,日子不一定稱心,離了,不一定不快樂。離與不離,也第一次在內心深處半斤八兩,勢均力敵,唯一心疼的就是腹中的胎兒和那幢房子了。

王傳志瘋了般把火車站、早市、街邊公園,母親可能去的每一個地方都找遍了,打電話千叮囑萬叮嚀老家裡的大哥,萬一母親回去,一定及時打個電話。但這個電話一直沒響,傳志一夜沒合眼,經常錯覺般聽到樓下門響,以為母親生完悶氣回來了,每次都是一場空。終於第二天十點多,沉不住氣,又給老家打電話,潛意識裡覺得母親買了火車票回老家了。如果潛意識是對的,那麼母親已經到家了。 果然打大哥手機,大哥有點不高興,聲音悶悶的,“到了!” 傳志隨即憤怒,“到了你怎麼不給我說聲?就等我打電話問?” 裡面也不甘示弱,“家裡掙點錢容易嗎?都打長途了!這個電話也就該著你打,能把咱娘攆出來,你多打個電話還叫屈!傳志我給你說,別以為當上官就能豆子的不知自己姓啥,娘是你的娘,她在哪裡都是你的娘!從今以後你要寄生活費,沒有兒是白養的,你該咋辦咋辦,對你這種人還就不能客氣!供你上學花那麼些錢,你這個憨東西竟然連媳婦的家也當不了,讓咱娘氣跑回來……”

關上手機,雖有點鬱悶,傳志心裡還是一塊石頭落了地,最壞的情況沒發生,事情只是起了一點小波瀾,但最壞的話卻說出去了。現在他要去找何琳,解決第二個問題。電話打到岳父家,岳母接的,說何琳沒回家,看樣子不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麼事。那麼就可能在小姨家。傳誌發現自上次家庭危機這個小姨干預後,何琳就與她走得很近,有些芝麻粒大的事也和她交流討教,人就還逐漸變得僵硬、多刺、無理找三分來。人是群居動物,容易跟著什麼人學什麼人,傳志希望老婆為人做事像岳母一樣,開明,大氣,爽朗,該疏時疏,該密時密,而不是像岳母的妹妹,尖銳、攪和,刻薄猛於虎,牙風外露,就怕天下亂得輕! 岳母說:“你們明天都到家裡來吃飯吧。” 傳志小心翼翼,“何琳呢?”

“通知到了,和她姨一塊兒來。” 第二天傍晚,傳志就提著菜蔬和水果去岳母家了,是準備在廚房佔個位,話少說,賣力表現一下的。岳母家的傳統是對正勞動著的人民嘴下留情,從寬赦免。 該著心想事成,那天還真和上海男人調了個位,女婿當了主廚,岳父打起了下手。傳志腰掛圍裙,很是那麼回事地做起煎、煮、炸和烤肉。 烤肉烤到一半,何琳和郁華清才到來。何琳笑嘻嘻的,小姨手裡拿了幾根芹菜,一到客廳,芹菜扔到櫥子上,三個人嘰嘰喳喳東家長西家短開聊。先是郁華清粗門大嗓地朝廚房裡喊:“傳志,聽說你媽回去了?” 傳志連忙應:“回了,家裡離不開。” 然後聽到小姨在客廳並不是特小的聲音看似自言自語,“哎喲,把你媽累著了吧?你媽也不少受累,可何琳也瘦成這樣,哎,這一對兒好像天生相剋啊!回家也好,在一起待長了難保不新鮮,再待下去搞不好就貓狗大戰了。”

傳志專心聽著,有一忽兒膽戰心驚做好準備被罵被損被當面數落到臉上然後被扔進油鍋炸得外焦里嫩,聽到最後,嗯,什麼都是預想。嘿,何琳進步懂事了,不什麼事都叨叨給別人聽了,一顆心就此放了下來。 客廳裡聊著聊著聊到正在上升的股票大盤上。 傳志探頭一看何琳臉上根本沒有陰影,很開心,心想與婆婆吵架並把婆婆趕出家門,是件很嚴重的事情,她也不好意思生氣了吧。 烤肉和醬端上桌,挨著何琳坐時,又發現何琳眼光疏離,根本不愛搭理自己,有點鬱悶了,她原來是在生氣啊!不過好在同桌的另三個人絲毫不知情,也沒有人找他麻煩,更是覺得老婆成熟了,不事事往外說,能內部消化就消化了,竟忽然有些感動。 郁華清還著急地對小兩口說:“你們快點攢錢買股票啊,更大的牛市就要來了!”

老何對小姨子說:“姑爺不用你教,我指導,我炒股比你在行,你也就亂跟風,跟對了就賺,跟不對就怪別人,我可都是從真憑實據中分析出來的。” “那我拿出十萬放你手裡吧,只要是比我多贏利的部分,分一半給你!” “我看行。”上海男人轉向老婆,“家裡的菜錢給解決了。” 晚上回去時,何琳沒出岔子要住娘家,而是什麼事沒發生般跟著老公出來了。傳志想牽她的手,何琳避開了,不是刻意避開,是自然避開。兩人走得很近,心卻遠了些。一直到上床休息,何琳一直獨善其身,自己佔了三分之一的右邊床沿,臉朝外,安心地睡下了。 傳志放下姿態,就勢要抱她,甚至故意騷擾了她胸前脹了一些的咪咪,何琳都不像以前那麼在意,也就是你再怎麼上臉也不搭理,讓你自己臊著自己。果然傳志無聊了,心裡有些嘆氣,覺得可能自己的母親也做得過分了,母親的潑辣與嘮叨,也真可能惹懷孕的妻子不高興了,不然怎麼那種話也能說出來?

何琳慢慢從老公身上體會到了一種惰性,那種隱藏至深的延展性和妥協的一面,像泥巴一樣,搓成什麼樣就能成什麼樣,在頑固之外,還會從外界反應反思和調整自己的做法和姿態。他也會懷疑自己,糾正自己,為自己造成的後果支付代價。可這種代價是可以討價還價的,如果憑他自覺償還,可能選擇那種成本最小的,賠個笑臉,說句好話,或做幾個賣乖的動作,希望把溝壑拉平。何琳偏不,就要讓你支出更多代價,通過代價的加大讓你反思你犯過的錯誤,絕不是一毛錢的小事,現在是三十萬也補不平,所以你要想明白這三十萬後面相應的目錄,你以為正確或理所當然的事情可能都站不住腳,你都要付代價矯正。 矯枉過正之嫌也有,反正何琳不知不覺中要下點猛藥,讓你徹頭徹尾地反省。也不逼你,就是不搭理你!這一切局面可都是你自己造成的!

還別說,這對王傳志很有效,自己是一面鏡子,可以照出別人,別人是一面鏡子,可以照亮自己。他是踏踏實實地改正,老老實實地在媳婦面前做一個好人,比如做飯,一直的客觀理由是老婆上班路遠,掙的錢也多,他一個男人有時間有精力做就做了,也虧不著外人——現在則不,這飯我一定做!理所當然我做!合該我做!即使以後老婆有時間有精力了,我也要求做!因為曾經我做錯了,讓她生氣傷心了,我要將功補過!做飯收拾房間應當天然在我名下。 我也要用洗衣機,這衣服就得我洗,我才覺得舒服!哪一天老婆願意洗了,好,算她替我幹活了,我得感激! 得給老婆端倒洗腳水。這事不大,可以讓她充分信任我,覺得沒有我還真不一樣!我就願意什麼都為她做,誰讓我在關鍵時期做得不夠好讓她傷心失望呢!

傳志一門心思低姿態挽回補救的誠懇,何琳是看在眼裡的,也明白那種妥協的韌度,如橡皮筋一樣,拉得太長就不能持久,一個現代奴隸靠反省和自覺是不能長遠的,你還得給他翻身的甜頭和希望。再說,他現在這麼老實巴交地當牛做馬,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有孕在身,孕婦視覺上的身體變形會影響到心理的,他情緒上也很容易接受一個身體在慢慢變形的老婆有其他反常舉動,因此在他身上某種自卑和固執性情因素沒起反作用,潛意識的某一方面,孕婦比他更弱更需要遷就和保護。 為了不使老公在做牛做馬的反思和被救中長反骨,何琳試著原諒他,試著給出一些胡蘿蔔。比如:洗腳後,她濕淋淋的腳丫會因等著擦乾而翹起來,翹到他臉上;睡覺時會等著他拉被子蓋上;吃飯時等著他給她夾一塊最好的瘦肉……這些小動作本無須他勞,但作為一種包含親暱依賴甚至曖昧的姿態,體現到對一個男人舉手之勞的需要,你就是煩惱也是沾沾自喜的煩惱,被需要很容易生出責任和自豪感。這一點小事你都不厭其煩地干了,大一些的事你更責無旁貸了。

用這種方式,何琳教育並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傳志。很多時候,她會想到自己父母和他們的生活模式。父母的相處方式給了她深遠影響,以前對父母很煩,恨不得逃之夭夭,現在才知道那是對她有關家庭的啟蒙,遇到問題她會潛意識地在父母婚姻的軌跡中求解。老何夫婦關係中,鬱教授比較單純,比較孩子氣,某種程度上還很固執,是最簡單無城府的一個,倒是父親用心很細膩,很理性又相當藝術地與學術型妻子輕輕鬆鬆地解決了一個又一個生活難題。老何像個太極高手,不露痕跡便能化解於無形,用堅韌的男性手法“剛柔相濟”地與妻兒相輔相成。 何琳總是在參考父親的手法和思想,覺得父親太厲害了,完全是一個成熟的家庭主夫式職業經理人。 這個時候,何琳可能還沒意識到她與王傳誌已陷入犬牙交錯,在相互撕咬中進入妥協穩定的局面。就像兩塊巨石放在一起,天長日久,會風吹日曬掉自己的棱角,慢慢進入對方,彼此成長為一塊。進入的過程就是對抗、妥協和互相適應的過程,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了解彼此掣肘、彼的左手就是此的右手時,默契、包容、和諧也會共生出來。 幾天后,傳志去廣州嫁妹妹了。他前腳剛走,後腳何琳就給紅霞發了短信:你哥出發了,我讓他捎給你五千塊錢,別嫌少,嫂子的一點心意,有寶寶了,留給自己零花。 紅霞立即熱淚盈眶,潛意識裡家里人都是抽水機,沒完沒了地抽水,現在竟然是嫂子給了她一大筆錢,可是一次面都沒見過的嫂子啊! 何琳就是要自己與婆家人做個切割,不沾他們邊,也不讓他們沾她邊,不忿他們,不與他們共用一張面子,就是不與他們一幫人在一起攪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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