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現代小說 婆婆來了:玫瑰與康乃馨的戰爭

第3章 第3節

這一覺睡到天崩地裂,從混沌初到混沌末。再次睜開眼睛時,窗外的陽光強烈地刺激著眼球,耳朵轟轟作響,吸了吸鼻子,天啊,感冒了。剛探起頭來,就看到一雙黑黑的眸子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是傳志大哥的女兒,招弟。招弟扎著兩隻朝天辮,小臉紅撲撲的,像看仙女一樣盯著何琳看。 “花嬸嬸。”小姑娘忽然怯生生地叫了一聲,露出缺齒的小乳牙。 “你幾歲了?” “八歲。” “為什麼叫我花嬸嬸?” “奶奶叫叫的。” “你為什麼叫招弟?” “要個弟弟來。” “怎麼招?” “添。” “花嬸嬸漂亮嗎?” “漂亮——衣裳好看……” “人好看還是衣裳好看?” “衣裳好看。” “你花叔叔呢?”

“不知道——喝酒去了。” “奶奶在幹嗎?” “做飯,殺雞呢。俺家的雞。” 看著自己穿戴整齊,腰帶都沒動過,何琳知道昨晚傳志沒怎麼著她。一看表快十一點了,不由羞愧,“懶媳婦”恐怕要落頭上了,想想在火車上傳志還求她,讓她到家後勤快點,多少表現一下,給他面子。一想到這兒,這個城市姑娘趕緊下床,突然腳抽了回來,右鞋裡怎麼黏黏糊糊的?提起來一看,差點沒噁心倒,兩根狗屎棍正躺在鞋洞裡。她連忙反過來磕地板,總算抖落出去了,掏出紙巾狠狠地擦!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穿上了,一天心情的基調就定下了,對那隻京巴的成見算是刻骨銘心了,不僅是“色狼”,還邋遢得要命。 “哪來的這狗?” “二叔過寒假從北京抱回來的。”

“偷的?” “偷抱人家的。” 哼,看不出來呀。 招弟這孩子趕緊跑出去把新發現報告給正用熱水沖洗臉盆上雞毛的奶奶:“狗狗把粑粑拉到花嬸嬸的鞋裡了!”一連說了兩遍,她奶奶才反應過來,回了一句:“小狗見了生人新鮮!” 見何琳起了床,未來婆婆叫了聲:“開飯!”掀開黑乎乎的大鐵鍋,熱氣騰騰盛了一大盤肉,遞給一直在廚房洗涮的中年女子,“去,給他們當下酒菜。” 那女子估計是大嫂,蓬著頭髮,通紅的臉頰,倔犟中不太安分的低眉順目。聽傳志說過,很老實勤快的一個人,就是生不出男孩,讓婆婆夜不能寐。大嫂端著盤子踢了一下狗,轉身出去,不知道送到哪裡去了。 老太太又盛了一大盤,全是上等好肉,端到何琳面前,“吃吧,家裡沒啥好菜,自家養的雞,不下蛋就吃肉。這就是家了,別靦腆,吃飽為原則(則:zei,輕聲)。”

招弟這小姑娘很饞,馬上拿筷子,但被老太太摁住了,非讓何琳先夾第一塊再放行。何琳心懷感激——所謂大戶小戶人家,也不過雞頭牛後的差別——夾了一小塊放進嘴巴里,差點沒扔掉筷子,不是一般咸!按照她姨的話說:把賣鹽的打死了。但還是硬著頭皮往下嚥。一會兒嫂子回來了,老太太又在鍋裡盛了一碗,白菜胡蘿蔔雞頭雞爪雞腚雞脖子,往大媳婦面前一放,“骨頭吐給狗。” 大嫂眼皮也沒翻,蹲在桌子一角,拿著個饅頭就著雞爪啃。何琳覺得不好意思,她從嫂子這個女人出現的那一瞬,就對她有天然的親近和——敵對感,身份相同,都是王家媳婦,所以親近;就因為身份相同,都是王家媳婦,不由自主又派生一種比較和競爭。當然後一種感覺很弱,隱隱的。在未來婆婆低頭餵狗的一剎那,她若無其事地把兩隻盤子拉近了一些,讓大嫂也能夠著這邊的雞肉,自己也能夠著那邊的蘿蔔和雞爪。但婆婆抬起頭,又若無其事地把兩個盤子拉開了,她和大媳婦吃雞頭雞爪,何琳和招弟吃這邊盤子裡上等的雞肉。

吃到大半時,院子里大伯哥叫,老太太就出去了,在外面嘀咕了一陣,孩子的奶奶在門口對大兒媳婦說:“有事去劉莊一趟,吃完涮一下,拾掇利落再走!”然後又轉向何琳,語氣一下子就溫和了,“閨女,吃罷讓招弟領你轉轉,熟絡熟絡。別生分,敞開吃,吃飽為原則。”說完就走了。 何琳吃得少,怕渴,怕喝水,怕上廁所,於是找話和大嫂說。不知大嫂是老實還是咋的,只是嗯嗯著,應著,不接話,也不看她。 何琳尋思可能婆婆對自己太好了,想起還給她捎來一身保暖內衣,馬上回頭到正屋找。禮物好像給收起來了,找不到。悻悻地回來,大嫂已經走了,只洗了自己的碗。招弟也已吃到打嗝,扒拉著吃過的骨頭一塊塊挑給狗吃。 哎呀,要洗碗啊,沒人洗了。何琳挽起衣袖把盤盤碗碗丟在洗臉盆裡——沒別的盆了,又犯了愁,大冷的天,涼水也就罷了,四處卻找不到洗滌靈,也找不到水。還是招弟有眼色,幫著花嬸嬸把臉盆搬到外面壓水井前的水池裡,倒上引水,反复按壓,汩汩清涼的冷水就從地下冒出來了。沒洗滌靈也不要緊,有鹼麵,招弟轉身變戲法似的抓來一把白鹼,把盤子上的油污洗乾淨。當然主力洗手是招弟,手都凍得通紅。

“招弟,你很會幹活啊!” “吃完飯都是俺洗。” “上幾年級?” “一年級,”話猶未盡,“將來俺一定也要努力考上大學,像二叔一樣,到城市生活!” 何琳笑了一下。 “你奶奶和媽媽關係好嗎?” “不好。打。” “誰打誰?” “都打。” “誰的責任大呀?”又換了一句,“怪誰呀?” 女孩不說話。 上午沒事了,何琳仔細打量著傳志長大的地方,房子有點舊,還是七年前傳志父親去世時,用賠償的錢翻新的。婆婆大人還真是個能幹的女人,老公去世後獨自撐起一個家,還能供起兩個學生。傳志在男孩中排老二,還有一個弟弟,剛考上武漢的大學。還有一個最小的妹妹,父親去世後就去深圳打工了,一直沒回來。

何琳從門縫裡看西廂房,斑駁的光影中全是樹枝和麥秸,下面像蓋著棺材。 “啊,是什麼呀?藏這麼嚴實?” “木頭!俺大大(注:大大為爸爸)幫著偷砍的,公家不讓砍。”招弟捂著嘴巴說。 何琳記得那片鬱鬱蔥蔥的樹林,楊樹、柳樹和槐樹長勢甚好,很難得鄉村有這麼好的一塊綠化地,第一眼對王家店的好印象至少一半要歸功於這片樹林。 “不讓砍還砍啊?長著多好啊。” “俺們不砍,公家就砍了。全村人都偷著砍了。” 然後就由招弟帶著她在胡同里逛。逛到第三家,招弟指著房頂一片爛菜花的院子說:“這是俺家。” 何琳嚇一跳,“你家屋頂怎麼了?” “計劃生育,給扒了。” 何琳繼續驚奇,“你不是自己一個嗎,一個還扒?”

小女孩低下聲音,“還有一個妹妹。” “妹妹呢?” “死了。” “死了?” 女孩笑了一下,馬上狡黠地改口,用更小的聲音:“送人了。” “送人了?” “我小姨家幫養著。” “幫養著?哦。” 女孩飛快地說:“奶奶說就指望你生個小小子了。” 何琳不由心裡泛起了陰影,什麼人家嘛,怪不得婆婆對自己和嫂子那麼明顯的厚此薄彼,原來是有目的的。生男生女哪是女人自己決定得了的! 兩人繼續走,小姑娘告訴她她娘還流過產,被公家人拉到醫院裡就流了,奶奶說可惜了,準是個孫子!家裡因為生妹妹還被罰了款……可能大人說話不怎麼避諱孩子吧,這個小人精什麼都一清二楚。 “你們晚上住哪呀?”

“灶屋裡。” “吃住都在灶屋?” “他倆在,俺就偏要擠到奶奶床上睡,攆也攆不走!” “奶奶中午幹嗎去了?” “去大姑家了。” “走這麼匆忙啊?” “大姑兩口子揍架了。” “真的?” “猜的。” “猜得準嗎?” “準。”小姑娘肯定地說,“他們常揍架,上次都把大姑的鼻子揍出血了,奶奶就堵在大姑婆婆家門口罵了一下午。” 哈,何琳覺得有趣和不可思議,“怎麼這麼多事呀?” “人多事就多唄!” 邊說邊走,突然一盆冷水從天而降,嘩啦一聲落在腳前。何琳嚇了一跳,招弟拉著她急匆匆離開。然後小姑娘介紹說,“這家子是俺們的二爺爺家,咱家的'世仇'!常和奶奶跑到街上罵,還打過,因為沒俺們人多,只能偷偷恨俺們,根本見不得俺們的好!”嘿,小小年紀,人情世故還懂得不少。

轉了一圈回到家,頭重腳輕,何琳覺得自己感冒更嚴重了,想讓傳志買點藥,卻找不到人,喝酒從早上喝到下午三點多。招弟去找了,一會兒回來說二叔醉了,罵人呢,走不了路了。何琳只得去床上躺著,口渴得牙根都疼了,卻不想喝水。 傍晚嫂子回來了,做了晚飯,就是把中午的剩菜又加進半盆白菜,一起煮了,又燒了半鍋麵湯,餾了饅頭。晚一會兒,老太太回來了,帶來了大閨女和大閨女的兒子,五六歲虎頭虎腦一臉臟兮兮的小男孩。一回來都躲進廚房七七八八地說,很快速的方言,斷斷續續的,聽不懂。然後招弟就過來,喊花嬸嬸吃飯。何琳說不餓,不用管她。小姑娘似乎就把這話向她媽媽說了,眾人吃過飯離去後,一向沉默寡言、對婆婆的偏心心存不滿的嫂子給她端來了一碗清蛋湯,放在何琳床前的小桌子上,什麼也沒說就出去了。

何琳倍感委屈,開始想家,加上幾天不洗澡了,心生怨言,尤其很生氣傳志對她的忽視,是到婆婆家來嗎?分明是流放!沒人管沒人問了。那碗湯倒全喝了,太渴了,喉嚨都乾裂了,然後潛意識地看了看牆上還有沒有蜘蛛,又昏昏睡去。 不知多久,就听見乒乒乓乓的砸門聲,然後就是嘩嘩啦啦玻璃往下掉的聲音。何琳一下子給嚇醒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然後就听見院子裡的爭吵聲,男人的女人的,急促尖銳,彼此激烈指責謾罵,更多人參與進來。 何琳偷偷下床,悄悄過去往窗外望,吹著涼風,看到院子里分為兩派,為首的都在用手指指著對方,快指到對方鼻子了,其中一個便是未來婆婆,她個子不高,為人潑辣的本色一下子顯得特別清楚,說話高亢有力,赤裸裸地威嚇。和老太太對指的不知是何方神聖,好像是個中年男人,個子很挺拔,但迫於對方人多勢眾,有且戰且退之意。 “賠窗戶”、“青霞”、“你媽個×”、“挨揍”、“娘家”、“婆家”這些關鍵詞重複了若干遍,暴吵了近一刻鐘,聲音突然變小,然後兩隊人馬慢慢走掉了。 院子裡突然變得十分安靜。一會兒,何琳聽到一個小小的推門聲,有人小聲地喊花嬸嬸。她飛快地把門打開,把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招弟放進來。 “剛才怎麼回事啊?” “大姑父帶著人來找大姑了。” “幹嗎帶這麼多人?” “打架唄!” “打你奶奶?” “打俺爹!”小姑娘十分乾脆,“前幾天俺爹帶著人把大姑父打到溝裡了。” “為什麼?” “他打牌輸了錢,還打大姑。” “你大姑呢?” “奶奶把大姑藏起來了。” “他們現在走了?” “走了吧,奶奶說俺也正找大姑呢,找到了一定讓她回去。”接著小姑娘又絮絮叨叨說起上次誰又把誰用棍子掄了,誰又在床上把誰揍了一頓……好像都是積壓的陳年舊賬,沒頭沒尾,歷史悠久,參與的人有舅舅、叔叔、表哥、表弟、表姑父……唉,真亂啊,山寨里土匪似的,何琳聽得頭暈腦漲,突然蹦出一句:“怎麼不報警?” 無所不知的小姑娘愣住了,好像不知道“報警”為何物。 兩人正聊著,傳志披星戴月地回來了,喝得醉醺醺的,路都走不成直線了,一頭栽進來就撲倒在床上,把侄女攆到外面奶奶床上,拉著何琳要親吻。 何琳打掉他的手,把剛才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問:“為什麼不報警?這麼多人打起來多危險!” 傳志呵呵笑了兩聲,“報警有屁用,這不是城市,警察管你這爛事!” “打起來算誰的?” “算拳手硬的。在農村誰沒人誰吃虧……有人就有理。” “你不知道剛才你媽有多危險!” “哼,借他一個膽子,敢!” 何琳愣了,這還是文質彬彬的男友嗎?怎麼也像痞子了!不由嘆口氣,“我感冒了,明天給我買點藥吧。” 傳志喝的太多了,紅紅的眼睛都沒翻她一下,就神智不清了。 何琳不甘心,推他,“什麼時候走啊?明天我們回去吧!” 那邊已經睡得像豬一樣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何琳打算正式告誡男友:要走了,你不走我走! 但沒等她開口,已有人先於她把傳志從床上拎走了,是村幹部,說是與大學生賢侄交流一下感情。未來婆婆很高興,還把他們送出大門外。 何琳鬱悶啊,感覺自己不識趣,是個累贅,被人遺忘了。恰恰這時嗓子也啞了,喉嚨火燒火燎的,牙也疼了起來。就躺在床上忍著不說話,生悶氣。 早餐竟沒有人叫她。只聽未來婆婆問了句:“你嬸子呢?” “花嬸嬸說她感冒了。” 婆婆大人好像說了一句“嬌氣”什麼的,院子裡再就沒有人了。 得吃點什麼吧,何琳餓得不行了,想起來帶來的一桶巧克力,起來搖晃著四處找了找,唉,怕招弟偷吃吧,不知藏哪個鼠洞裡去了,愣是一塊沒尋著。何琳恨恨地給傳志手機發短信:“今晚我就走,看著辦吧!你自己倒如魚得水了,不管我的死活!” 沒到傍晚,傳志就回來了,一起回來的還有他母親、哥哥、姐姐和姐姐的孩子。 何琳心想,威脅還是有作用的。他們娘四個在院子裡說話,就听婆婆說:“今晚不能走,忒晚了,啥都沒來得及收拾呢,有些話還沒和何琳說呢!” 男友聲音:“她是小孩脾氣,沒吃過苦,嬌生慣養慣了。” 大姑姐聲音:“以後有你受的,娶個瓷娃娃回來!” 未來婆婆:“你們房子怎麼說的?北京的房子忒貴,家裡砸鍋賣鐵都不值個廁所!” 男友:“你別管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和何琳自己解決。” 未來婆婆:“你們打算啥時要孩子?” “還沒結婚呢!” “打算啥時結婚?” 大姑姐:“這和結婚有啥兩樣?” 男友:“得和何琳、何琳父母商量吧,我哪能定下來。” 未來婆婆:“我找人算個好日子吧,結了就穩當了,都二十多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成家立業才是過日子的派!” 大姑姐:“你現在也畢業了,也找到掙錢的工作了,還沒孝順咱娘呢就要娶媳婦了,咱家供出你來不容易,不要娶了媳婦忘了娘啊!想想咱娘為你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做人得有良心!” 男友:“哪能呢,說哪去了。” 未來婆婆:“想想你能在城裡娶個媳婦安個家,俺就是死也合眼了,日子沒白熬,現在喝口涼水也甜似蜜!” 男友:“嘿嘿。” 何琳想,現在要出去嗎?未來婆婆不是有話要交待嗎?趁現在他們全家都在。她頭昏眼花地爬下床,趿著鞋推開小門,剛到正屋門口,就听外面聲音低下去了,窸窸窣窣的,竊竊私語。她就在門後面,出去不是,回去也不是。就听未來婆婆小聲說:“給你外甥二百吧,你姐過得緊,攤了劉長勝這個缺心眼的貨,以後苦日子哪是頭啊!” 疏離的月影下,就見王傳志從錢夾裡抽了兩張遞給大姐懷裡伸出的一隻小手。 “我也要……”夜色中低低的是招弟的聲音。她雙手抱著膝坐在奶奶和傳志的對面,仰著小臉。 卻被她父親當頭棒喝:“要什麼要!一邊去!沒少你吃沒少你穿!” 她在城裡上大學並工作了的二叔還是抽出了兩張遞給她。小姑娘伸手接時卻被奶奶搶去了一張,“小孩子拿這麼多錢幹啥?不瞎花也得讓你財迷的娘給迷走!” 一張老頭票,已足夠,招弟馬上爬起來,離父親和奶奶遠遠的。 老太太又發話了,“今年你弟弟剛考走,家裡錢緊張,你也剛畢業,沒掙到錢,就一直沒跟你說……” 她兒子馬上把錢夾裡的一疊錢塞給母親,“一千六,你拿著吧,這兩個月的工資,除了我吃飯和零花,都在這……剛開始乾,錢少點,也沒獎金——還留了點買火車票。” 老太太繼續嘆氣,“老三得上四年呢,不少花錢啊,想想你自己怎麼贅累的家裡的吧。咱地裡的物件越來越不值錢,俺起早貪黑地干,腰筋累得一夜都睡不好,人老了,不中用了。棒子也值不了幾個錢,今年花生又賤……” 傳誌有些激動:“娘,你放心吧,我好歹也掙錢了,以後我供傳林吧。” 大伯哥第一次開口,“嗯,沒白供你,這個接力棒也只有靠你了!” 未來婆婆:“何琳一個月掙幾個?” 男友囁嚅:“和我……差不多。” 未來婆婆:“都自家人了,能幫一把就幫一把。這話俺不說,你說合適!” 男友:“還沒結婚呢。” 未來婆婆:“和結婚有啥區別?” 男友含糊:“好……好……” 大姑姐:“咱家走出兩個大學生,咱娘也值了!俺們值不值無所謂,得讓咱娘值!將來你和老三要對咱娘好點啊。” 何琳感覺怪怪的,最後的幾句話斷斷續續的沒聽明白,她搞不懂上面的話是不是有意讓她聽到的?這一家子還真是夠精誠團結、努力向上的。 第二天,未來婆婆準備了足夠豐富的早餐:半盆清蛋湯,六個鹹鴨蛋,半筐饅頭,十個雞蛋,其中五個包了起來讓傳志何琳帶到火車上吃。因為火車上的飯太貴,八塊錢一盒也吃不到什麼,卻能買三斤雞蛋。然後一家人——老太太、大伯哥、大姑姐、傳志、傳志外甥虎子、招弟和何琳,圍在小桌旁,還有點擠,享用蛋餐。 怎麼不見嫂子呢?何琳只用一秒鐘想了一下。 “何琳啊,”老太太很慈祥地望著矮飯桌對面未來的二兒媳婦,“第一次回家來,認認門。俺反正沒把你當外人,招待不周的地方也不要往心裡去,農村里不比城市,也沒啥講究,何況俺一個孤老婆子也沒見過啥世面,人家有的,咱們也要有,只不過是多是少——你別嫌少啊!”老太太從湯碗上面伸過指甲裡滿是灰泥的手指,夾著一小疊錢。 嗯,這就是傳說中的見面禮?何琳好奇了一下,是不是昨晚傳誌上交她的一部分?卻馬上乖乖地說:“大媽,您收著吧,您有點收入不容易。我好歹也上班了,掙的夠花。您在家太不容易了……” 老太太很滿意,含著笑,“何琳真是懂事啊!城裡的孩子懂事啊!拿著吧,也不多,算俺當老的的一點心意。” 大姑姐敲著碗幫腔:“上過大學的人就是不一樣啊,不像鄉下小姑娘勢利,誰錢多跟誰,都長在錢眼裡了!一點素質沒有。” 大伯哥:“唉,農村人嘛,風俗!” 大姑姐:“你快收著吧,娘是誠心給的,喜歡你才給!往後對俺兄弟好就行了。” 何琳只得接過來。 招弟馬上小聲說:“五百塊。” 何琳轉手把五張票子塞進傳志的褲袋裡。 老太太話接著說:“何琳啊,你在城裡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長得俊,心眼好,父母又是大知識分子大領導;俺家傳志呢,人老實,沒壞心眼,吃喝嫖賭樣樣不沾,從小沒在家幹過什麼活,就知道學習,學習好著呢!每個老師都喜歡他,從小就說他是個好苗子。高考分數老高了,是俺們這一片的第一個大學生,俺們鄉長都開著小轎車來俺家了……” 傳志打斷他母親的話:“說這幹啥?老皇曆了,真是。” 他母親不可思議地看著兒子,“為啥不讓說?又不是不好的事,現在前後村都經常拿你的例子教育小孩呢: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像王傳志那樣,去北京上大學,娶個城裡姑娘,住上城裡的房子……”說到後兩句,看著何琳有點不好意思了,“別笑話俺,農村不比城市,鯉魚跳龍門,高桌子矮板凳念上十多年,出個大學生多難啊。俺家傳志方圓百里也是數一數二的好孩子,他們小時候俺請先生算了一卦,他們五個中就數傳志的命最好:天生有才,貴人相,吃得十年苦中苦,才能苦盡甘來,以後就沒心煩了……” “娘啊,你不說了行不行?”面對母親赤裸裸地誇耀,兒子又不好意思了。 大姑姐笑:“害什麼臊,現在你要沒女朋友,方圓幾里的姑娘來咱家說媒的排隊也能排到幾里地!” 招弟輕輕接了一句:“但都比不上這個花嬸嬸念過大學。” “對呀,你二叔只找念過大學的,才配嘛。” 未來婆婆話還沒完,越過飯桌繼續:“何琳啊,俺家老二老實,你多擔待點,以後別欺負他啊。家安在你娘家門口,什麼都離你娘家近,照應點他,一家人了麼,有商有量地來,過日子就是兩人一條心,勁往一個地方使,才能過好!他要有個什麼事,幫幫他,俺們離你們遠,伸手也夠不著。唉,養兒子,長大不能在身邊待著,有出息了又能怎樣?就算給別人養了,你不要拿他當外人啊!” 何琳終於說了一句:“我爸媽喜歡著他呢。” 飯桌上一圈人都眉開眼笑。 大姑姐:“傳志長得不錯,在我們五兄弟姐妹中算最好的了,尤其是大眼睛,雙眼皮,單鳳眼!你仔細看看,劉德華就是這樣的。” 大伯哥:“就是嘴笨,再甜點就好了。” 未來婆婆:“老二特殊就特殊腦瓜靈(特:tui,四聲,重音),好使,從小學就這樣,每一個老師都誇他,說他將來一定是棵好苗子……” 當天去火車站買票時,又令何琳鬱悶了一把。王傳志並不是個窮光蛋,他口袋裡一直揣著這兩個月的工資呢,兩千多塊,都大方地分給了他家人,以至買票時還要她墊上一百多,連未來婆婆塞給未來兒媳的五百元見面禮也給還回去了。回到北京,喝西北風啊? ? ?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