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晉折返回青楚失踪地,知道不會發現任何蛛絲馬跡,但除了這裡,他無法前往別處。況且在至多兩小時內,一定會接到楊怡電話,要思考如何應對。是否告訴她們這件意外?周晉逼迫自己必須在短時間內找到應對麥冬的策略,是否讓楊家知情?取決於她們會否干擾策略的執行。他坐在距離楊家咫尺之遙的消防樓梯裡,冥思苦想。
與此同時,青楚擺脫導致昏迷的藥物作用,神誌回到身上,發現自己雙手、雙腳被捆,坐在一把椅子上,嘴貼膠帶。環顧四周,身處一間廢棄破敗的廠房,水泥地、斑駁牆,除了坐的椅子,旁邊還有張鐵架子床,人跡罕至,與世隔絕。
突然傳來一個男聲:“趙律師醒了?”青楚循聲望向身後,麥冬靠在機床上,正把她的手機卡從電話裡卸出來,隨手一扔。
青楚嗚嗚出聲:“你綁架我?這是哪兒?”
“一個鳥不生蛋的地兒。給你個忠告:別動歪心眼,就算周晉報警,警察GPS定位也搜不著這。不用害怕,我不針對你,更不會和女人過不去,我剛給周晉佈置了一道考題,明早8點去自首,你就是我給他上的小夾板,估計這回得夾他個好歹的。”麥冬自鳴得意,“咱倆打個賭,看他在乎名譽地位,還是你的命?是保全自己的自私人性佔上風,還是偉大愛情讓他幡然悔悟?”
青楚繼續發出嗚嗚聲:“我想和你談談。”
“提醒你:這方圓幾百米內沒人住,怎麼喊也不會有人聽見。”
青楚點頭,搖頭:“我不喊,服從你。”
麥冬一把撕去她嘴上膠帶:“想說什麼?說。”
“你離家後,有沒有和楊麗紅聯繫過?”
“聯繫個屁!她24小時被警察盯著,我一出現,呼啦撲上來一堆人,萬一再把麗紅連累流產,我還算個男人嗎?”
“周晉在找你,這幾天我們千方百計想托楊麗紅給你傳話。”
“傳什麼話?”
“報警的不是周晉,警方介入是陰差陽錯的結果,他絕沒想到會弄成今天這樣,也沒違背你們在辦公室達成的約定,更沒出爾反爾,你誤會他了!”
“你說什麼?我聽著怎麼跟天方夜譚似的。”
“讓我把整個事情經過給你講一遍。”
青楚用她高度概括凝練的語言能力,在最短時間把事件全程還原,邏輯通暢得讓人無法質疑它的真實性,麥冬聽進去了,但他半信半疑,表情叵測。
“說得跟真的似的,你倆真是一對演技派,我幾乎要信了。”
“你應該信我們,周晉目的就是想勸你向警方說明事實,結合他的證明,我以專業律師資格向你保證:法律不會對你進行處罰。”
“我被你倆牽著鼻子,先把你一放,再去公安局自投羅網,完了再追告我一綁架罪,後半輩子我就擱監獄了,周晉從此高枕無憂,一箭好幾雕,你以為我傻?別以為智商高,就想引我玩心理,不跟你們鬥智,咱鬥狠!趙律師,你猜他會去自首嗎?”
“不知道。”
“你喜歡他,想不想看看這男人肯為你犧牲多少?這回一試就知道。”
“麥冬,想過沒有,萬一警察知道你綁架我,你要承擔什麼後果?你不希望警方介入,對吧?”
“周晉要不自首、反而去報警,那他就是不在乎你死活!”
麥冬突然的歇斯底里和話語裡的破釜沉舟,瞬間反射出他對報警的恐懼,立刻被青楚敏銳捕捉。不謀而合,在下意識裡青楚也排斥報警,她知道警方一旦介入,事件的車輪就滾滾向前,他們再也無力掌控局面,周晉、麥冬再也沒有可能返回辦公室達成的和解點。儘管那美好的局面僅僅維持10分鐘,就隨小樣打給110的電話土崩瓦解;儘管那深植於雙方內心的美好期盼,從未在現實裡被實現,但它多麼讓人心嚮往之,甚至到此時此刻,青楚也不肯撒手實現它的可能性。她要運用智慧,為和解的微小可能,博得存活機會。
“麥冬,你說得對,所以我敢肯定周晉絕不會報警。一怕我有不測,二他不想放棄與你和平解決問題的希望,一旦報警,不但兩敗俱傷,還將徹底堵死你們平息事態的後路,所以他選什麼都不會選擇報警,在這點上,你和他完全一致。但有一點不保險,我家裡!我沒回家、她們又聯繫不上,肯定焦急萬分,到明天還沒消息的話,周晉攔不住她們報警,那以後事態就不由你控制了。”
“你什麼意思?”
“既然我們雙方希望自己解決,不牽扯別人,你能不能讓我給家或者周晉通個電話?避免報警,橫生枝節。”
只用一回合對話,青楚就把麥冬帶進她的邏輯軌道。猜得一點不錯,楊怡此刻正如熱鍋上的螞蟻,無論怎樣打手機都聯繫不上女兒,本來心理緊張的楊怡,神經驟然繃緊,再撥周晉手機,對方卻佔線。
坐在楊家門外的周晉,此刻接的是一個來自隱藏號碼的電話,他知道是麥冬。
“趙青楚有話跟你說。”
隨即話筒里傳來青楚聲音:“周晉。”
“青楚你安全嗎?他沒傷害你吧?”
“放心,你沒報警?”
“沒有,我怕一旦報了,會讓事態失去控制,對你反而不利。”
“咱倆想到一塊兒去了,但我怕家裡擔心,你能不能趕緊去一趟,隨便編個理由,先安撫住她們。”
“我馬上去。青楚,我會千方百計保證你安全,什麼都比不上你重要,包括我生命!”
儘管青楚足夠堅強、足夠鎮定,但周晉的話直入心裡最脆弱的部分,猛然酸軟,喉嚨下抵著麥冬的刀鋒,哽咽出聲:“我信你!”
麥冬抽走手機,中斷兩人對話:“周晉,看來你還真在乎她。”
“麥冬,相信青楚把一切向你解釋清了,接受我建議,和平解決嗎?”
“不接受!你說什麼我都不信,想平息只有一條路,就是按我說的辦,明早8點去自首!”
間不容髮,這場通話還沒結束,楊怡的電話就嘟嘟催逼。
“周晉,你和青楚在一塊兒嗎?我們聯繫不上她了。”
“我正要來家告訴你們,車到樓下了,進門再說。”
周晉腳步剛到門外,門就開了,楊怡、郎心平都滿臉焦灼。
“青楚到底和沒和你在一起?她去哪兒了?”
“阿姨、姥姥,是這麼回事,剛才我倆吃晚飯時青楚接到事務所電話,邢律師去外地代理案子,點名讓她過去,還要立刻就去,所以我直接把她送機場了,青楚來不及回家,派我過來打個招呼,讓你們放心。”
楊怡懸著的心總算落定:“怪不得打不通手機,飛機上關機。”
“邢律師說過去以後先封閉在酒店裡,暫時不能與外界聯繫,所以可能明天也打不通她電話,別著急,一處理完她馬上回京,用不了幾天。”
“什麼案子呀,還用封閉?”
謊言談不上高明,也難保牢靠,但周晉想不出更好的,至少可以為他贏得一天一夜的時間;而麥冬此刻只需要等待明早謎底揭曉,因此有了與青楚聊天的閒情逸致。
“趙律師,我走後,麗紅她過得好嗎?”
“開始受不了,去事務所把我打一頓,後來平靜了,上班、回家,照顧自己,我想你不在的時間太長,她習慣等待和依靠自己,作為女人,她真堅強,讓我感動。”
“我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她,那天蹲在防火樓梯裡,腦袋都快想炸了,我使勁想她這十年是怎麼熬過來的,以後再拖個孩子,還不知道有多艱辛,我再一意孤行、鑽牛角尖、跟自己較勁,就不是人了。”
“最後決定回去,你做對了,周晉也是被你的反悔觸動,才也想結束這一切,其實他和你有一樣的渴望。”
“如果他真和我想的一樣,想必是因為你吧?”感嘆自己、也像感嘆周晉,“身邊有個好女人,會讓你不由自主渴望愛情、渴望生活。”
“為楊麗紅,你不該鋌而走險。”
“趙律師,其實你這人挺讓我意外的。從一開始接觸,你就很智慧,又不失原則,揭穿我們做偽證後,本來以為你會站到周晉那邊去,幫他反過來指控我們誣告,結果沒有,出乎我意料。”
“我只是按職業規則辦事,對你、對周晉都不例外。”
“麗紅說你雖然是非分明,但心裡有大慈悲。”
“要不是因為你和周晉的關係,我和她沒準會成為朋友。”
“是呀,要不是因為十年前,你和周晉真是才貌雙全、人見人羨的一對兒,可惜,一步錯、步步錯。”
“麥冬,到現在我都對你咬定是周晉把鬱歡推下水感到難以理解。當初我準備代理申訴時,認真做過調查取證,確實沒發現任何證據,能證實周晉有嫌疑。可能你是被冤枉的,但真兇不一定就是周晉,也許另有其人,是當時出現在現場的第三個人,你為什麼偏執地認為就是他呢?”
“我知道沒證據指控他,所以會鑽牛角尖製造假證,那是因為證據在我心裡。”麥冬一躍而起,把自己胸口拍得咚咚作響,“在這兒!”
“直覺會給人誤導。”
“那你給我分析分析,在我離開河邊後,鬱歡還能抱住誰不放?會是隨便路過的甲乙丙丁嗎?一定是和她發生感情糾葛的人,只能是周晉,我的直覺就是事實!那天,鬱歡見周晉跟踪我們約會,怕起衝突,就把我支走。我走後,周晉努力挽回他倆的情感,但鬱歡決定分手,周晉接受不了,一怒就把她推下水!這是用十年時間反反复复推理出來的,我不信誰有本事拿出更合理的解釋把它推翻。”
青楚無法辯駁。
“是,這麼多年我都找不到證據,拿法律沒辦法,可我告訴你,周晉就是兇手,絕對肯定!百分之百!你可以繼續不信,繼續說我偏執,可你再想想:我一個剛坐牢出來的人,為什麼要冒著再次入獄的危險報復他?我真瘋了?自暴自棄、後半輩子不想過好日子了?我是順不過來這口氣!都說女人直覺最準,你先忘了法律,用直覺想想,周晉真那麼好、那麼高尚、寬容?用寬廣博大的胸懷,原諒偏執狂無休止地糾纏,無論怎麼下毒手,他都能一笑泯恩仇?他為什麼幫我向警方澄清?那是因為他內疚,對我有愧,要不是曾經對不起我,他憑什麼這次放過我、還為我開脫?好好想想吧。”
麥冬這番話,像巨鐘在青楚耳邊敲響,振聾發聵。奉行邏輯的律師,一點挑剔不出來這段推理的邏輯錯誤,麥冬驀然展開一張畫卷,給往事另外一種面貌。青楚竟然直覺它是真的,可怕的直覺如銳利刀刃,直插心臟。
麥冬命令他向警方自首,是周晉無法完成的任務,這是他們之間永遠無法調和的分歧,但不去,就意味把青楚生命放上任人宰割的賭盤,哪一個他都辦不到。一天一夜時間裡,周晉必須在對方的非此即彼之間,搏出第三種可能性!
深夜,楊麗紅被敲門聲喚醒,披上睡衣,來到門後:“誰呀?”沒人回答,又敲兩聲,“麥冬?!”門外“嗯”一聲。楊麗紅剛把門拉開一條縫隙,周晉血紅的雙眼就逼近眼前,尖叫被扼殺在喉嚨裡。周晉摀住她的嘴:“楊麗紅,麥冬把青楚綁架了,不管你怎麼恨我,不管咱們對立多長時間,從現在起你我別無選擇,必須聯手!”
被綁架的青楚徹夜無眠,咬嚙她心靈的並非恐懼,是另外一種真相的揮之不去。那是她心底屢屢若隱若現、又屢屢斷然否決的東西,是她生平從未遭遇、對理智與情感的考驗。麥冬也無法入眠:“趙律師睡不著?我也是,不過十年來天天這樣,習慣了。等吧,天一亮就會有結果。”周晉同樣狀況,他和衣而臥,眼睜睜盯著時鐘一點點逼近7點。時間成為煎熬人的凶器,8點逼近,麥冬對青楚說:“賭局就要揭曉。”
麥冬安排的人等在公安局門口,準備迎接自首而來的周晉,然而對方始終沒有出現,時間逼近8點20。
8點半,麥冬手機砰然炸響,窒息的空氣被引爆。
“怎麼樣?”
“人沒來。”
麥冬臉色陰沉掛斷電話,轉向青楚:“你賭輸了。”
青楚一點不恐懼,她堅信這不是最後的結果,周晉絕不會對她的生死存亡袖手旁觀!
麥冬給手機換張電話卡,再撥,話筒裡周晉先發製人。
“麥冬,我一直在等你電話。”
“死活不自首?你女人命沒名譽地位重要,對嗎?昨晚說得真動聽,不過這才是你,要不是心狠手辣,你怎麼忍心把鬱歡推下水?好,那就再讓你體會一次失去的滋味。”
周晉一聲斷喝:“慢!情況一夜間發生變化,做選擇題的不是我一人,你也被拉進來一起做了。”
“你什麼意思?讓我選什麼?”
“楊麗紅現在在我手上。”
“我不信!”麥冬倒抽冷氣,隨即聽見話筒裡楊麗紅的嘶喊,“麥冬救我!救救咱們孩子!”他的憤怒被點燃,“我靠你周晉!她懷著孕呢!你他媽要弄破她點皮,我拼了命也要殺你!”
周晉用同等分量的憤怒咆哮回來:“你要敢傷害青楚一根汗毛,我先讓你一身兩命!看咱倆誰更狠?誰更痛苦?”
麥冬憤怒已極,把手機摔向水泥地,以卵擊石,七零八落,一如他與周晉智商博弈中一舉潰敗。
青楚瞬間醒悟,周晉目的是以反綁制約綁架,變被動為主動,救她於險境。這一刻,雖然沒交流、沒對話,但他倆遙相感應、心靈相通,她知道勝負天平開始向周晉傾斜。
與此同時,周晉正為他的豪賭渾身虛脫,儘管手中掌握了楊麗紅這個砝碼,足以製衡對手,但麥冬到底會被喪心病狂驅使拼個魚死網破,還是會被理智束縛重回談判桌?他完全沒把握聽天由命,青楚命懸一線的恐懼,把他折磨得痛不欲生。
麥冬頭腦被狂怒和羞辱感籠罩,青楚是信手拈來的出氣筒,他衝過去,抓著衣襟把她提拎起來,照她臉左右開弓。青楚頭暈耳鳴,身體發軟,失去知覺。麥冬雙手扼住她喉嚨,同歸於盡,還是懸崖勒馬?
手機凝結全部期待,但它此刻無聲無息,在窒息般的時刻,周晉崩潰。楊麗紅看見他蒙臉哭泣,心突然柔軟,她理解他的感受。
突然,手機響了,周晉猶有淚痕,抓起電話:“餵?”
麥冬已從瘋狂巔峰上滑落:“你沒對麗紅怎麼樣吧?”
“青楚呢?”
“她沒死。”
“青楚沒事,楊麗紅就沒事。”
麥冬咬牙切齒:“我他媽蠢到家了,居然沒提防你這招,看你斯斯文文,可其實是個狠主兒。”
“現在我們手裡都有籌碼,可以談判了。”
“你想怎麼著?”
“交換,我拿兩條命換一條。”
“我要不呢……”
周晉一反常態,蠻橫大喊:“沒有不!必須換!現在輪不到你左右掂量,換完人我可以對你綁架既往不咎,還可以繼續幫你澄清上次的事,回到咱倆在辦公室達成協議的原點,讓你有機會開始新生;如果不換,那就兩敗俱傷,別說你沒完,我也絕不會放過你,我保證讓你要人人沒有,要命命不保!選吧。”
麥冬無計可施,的確,他痛失了選擇機會。電話兩端,沉默對峙,楊麗紅看到周晉握手機的手一直劇顫。終於,麥冬回答:“換!”
“時間,地點。”
“稍後通知你,等我電話。”切斷電話,輸了的麥冬垂頭喪氣,“鬥心眼,我怎麼永遠都是輸的那個?這回你死不了了。”
青楚疼痛鑽心,怕被人窺見情緒似的,眼淚悄然墜落,這是被綁架後她第一次流淚,是為慶幸劫後餘生,還是來自心底的深切憂慮,悲哀呼之欲出?
操心的楊怡打了一個多餘的關心電話,就是這個電話,幾乎再次改變周晉苦心經營的事件運行軌跡。
“事務所,我是青楚她媽,她昨晚去外地幫邢律師處理案子走得急,換洗衣物都沒帶,我想問問你們所裡這兩天還有沒有人過去?幫我給她捎點行李。”
“邢律師沒去外地辦案。”
“啊?那我們青楚……”
“趙律師一直休假在家,沒來上班。”
楊怡放下聽筒:“周晉為什麼那麼說呢?青楚到底去哪兒了?我心裡怎麼七上八下的?”半小時後,周晉被傳喚登門,門一開,就見楊怡表情前所未有的嚴厲。
“阿姨,叫我過來問什麼,怎麼了?”
“周晉,你給我們一個解釋,為什麼青楚沒跟邢律師去外地辦案,可你昨晚卻騙我們?肯定有不對勁的地方,青楚到底去哪兒了,為什麼我們始終聯繫不上她?”
郎心平:“是不是她有什麼不方便告訴我們的事,讓你幫她瞞著?”
楊怡:“那她為什麼不能往家來個電話?周晉,我從來沒懷疑過你品行,但這回,你為什麼對我們撒謊?”
周晉無路可退:“情況有點複雜。”
楊怡:“怎麼複雜了?你倒跟我們說說呀。不會真出了我擔心的事吧?她失踪了?你也找不著她?”
郎心平:“周晉,要是那樣,你必須把情況告訴我們。”
事已至此,周晉無法隱瞞下去:“阿姨、姥姥,青楚現在沒法和任何人聯繫,但她很安全,局面在我掌控中。”
楊怡:“什麼局面?我怎麼聽不懂,你直接、明白告訴我:青楚到底怎麼了?”
“她昨晚被綁架了。”
楊怡倒吸冷氣,郎心平猛然站起,異口同聲:“什麼?!”
楊怡:“是不是跟你有仇的那麥冬乾的呀?”
周晉點頭承認。
楊怡跌坐進沙發:“天吶!”
郎心平保持冷靜:“你和綁匪通過話嗎?”
“通過幾次,他目的不在青楚,所以不會傷害她。”
楊怡:“誰敢說那種喪心病狂的人能幹出什麼事來?他說的你也信?還不趕緊想辦法救人!”
“我一直在想辦法……”
郎心平:“那你報警了嗎?”
對於這問題,周晉不知道如何回答。
楊怡:“沒報?怎麼不報警呢?你不報我報!”她奔向電話,剛抓起話筒,就被周晉一把按住。
“阿姨你先別!”
楊怡意外:“為什麼?這時候不找警察,還能找誰?”
郎心平也用狐疑目光打量周晉,猜不透他心思。
“對方目的是拿青楚要挾我,一旦警方介入,反而會把他逼急,對青楚安全更加不利,所以無論如何不能報警。這也是青楚的意思,昨晚我和她在電話里通過話,她讓我別報警,千方百計平息事態,也是她讓我先編理由安撫你們,不讓家裡跟著擔心。”
“你倆什麼邏輯?一個律師、一個企業家,遇到惡性事件,怎麼都想私了?我還是不理解你們為什麼不報警?”
“以後再向你解釋行嗎?”
“現在為什麼不解釋?有什麼說不出口的?”
周晉被逼到南牆,幾近崩潰。
郎心平扔出一個重磅問題:“周晉,對方到底要挾你什麼?”
周晉無語,他說不出、不能說。
楊怡:“要錢對嗎?多少?趕緊答應他,實在不行,這筆錢我們家自己出!”
“阿姨,我不在乎錢,只要能讓青楚安然無恙,就算傾家蕩產我也在所不惜。”
郎心平:“那他要什麼?”
周晉避而不答:“我向你們保證:已經找到解決辦法,我跟他達成協議,就差把青楚送回來這最後一步,事態一定會按我設計圓滿解決,不出48小時,青楚就會毫髮無傷地回家,請你們相信我。”
楊怡:“半遮半掩吞吞吐吐,怎麼回事都交代不全,讓我們怎麼相信你?”
郎心平:“周晉,可能你有苦衷,不方便多說,這我也能理解,但事關青楚安危,作為她親人,我們也該有知情權。”
楊怡:“就是,大包大攬,把我們置身事外,我們是她媽、她親人!我們不急誰急?真到關鍵時刻,只有親人能把生死置之度外,只有我們能為她犧牲。”
周晉把手掌按在胸口:“在我生命裡,沒有任何東西比青楚重要,如果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能像你們那樣,肯為她犧牲一切、甚至生命,那就是我!”說這話時,他淚光閃動,“求你們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把青楚平安帶回家,就要一天,最多不超過兩天!等她回來後,我向你們坦白一切,坦白所有。”
楊怡沒法再責怪他,沉默、靜寂。
郎心平:“周晉,我從事一輩子司法工作,法律是信念,公檢法機關是依靠,雖然你不報警,也沒給出一個合理解釋,但我相信你有理由,也相信你肯為青楚犧牲,不會置她安危於不顧。今天我就拋開法律和理性,感性一回,我們給你時間、信你,就一樣,把我外孫女好模好樣帶回家。”
周晉抱住老太太,為自己被寬容豁免感激涕零。又一個不眠夜,他守在手機邊苦等,麥冬遲遲回复:“去我指定的地兒,明天咱倆換人。”
第二天,周晉按照約定時間、地點,拉著楊麗紅,駕車開往郊區,離城市越來越遠,越走越偏,人煙越稀少。汽車駛進樹叢深處,樹枝、樹葉敲打前風擋,啪啪作響,最後,停在一片相對寬敞的空地中央。周晉打開車門,跳下車,四下搜尋,一片寂靜,往前走,突然聽見一陣沙沙聲,扭頭一看——麥冬以匕首抵住青楚脖子。
周晉:“青楚別怕,我來了。”
麥冬:“楊麗紅呢?”
車門響,麥冬望去——楊麗紅跳下車,走向自己,見她一切正常、毫無被脅迫之意,他不禁迷惑,“麗紅你不是被綁架了嗎?”
楊麗紅:“周晉沒動我,是我自己要來的,麥冬,別傷害趙律師,得不償失!”
麥冬:“原來……你和他合起夥來誑我?”
楊麗紅:“我們想勸你停止綁架,去公安局自首,澄清事實,那樣咱倆就可以當這些沒發生過,重新開始新生活。”
麥冬:“你怎麼和他說一樣的話?被洗腦了吧?!”
周晉:“麥冬,楊麗紅是這世上對你最好的人,她甘願為你犧牲,永遠都在為你付出,這次也一樣,她不是出賣你,是為你好!”
麥冬怒不可遏:“為我好站到你那隊去?我要不是為她,能被你牽著鼻子誑這來嗎?”
楊麗紅:“麥冬,你非要魚死網破、兩敗俱傷?難道不想和我好好過日子嗎?”
麥冬:“想,但從他們報警那天起,我就沒機會了。”楊麗紅:“我們還有,按他說的辦,去公安局解釋清楚就可以。”
麥冬:“你信他?!”
楊麗紅:“我信,你能放棄?他為什麼不能?”
周晉:“麥冬,所有誤會都可以解釋清楚,只要你停手。”
麥冬:“說什麼我也不會再信你,你他媽就是一條深不可測的變色龍,連我媳婦都能被你說服背叛我,我還敢信什麼?”
他情緒失控,揮舞匕首,鋒刃在青楚頸間神經質地跳躍。
周晉:“冷靜!你要冷靜!悲喜往往就在一念之差,我建議咱倆坐下來,平心靜氣好好談。”
麥冬:“看你嚇得那樣,你最在乎的不就是趙青楚嗎?我總算捏住你七寸了。你讓我難受十年,其他的我做不到了,讓你下半輩子也受受折磨、難受難受,我還力所能及,不費吹灰之力。”
說著他就要付諸實現,周晉大驚失色!
楊麗紅一聲狂喊:“不要麥冬!你要傷害她,咱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麥冬:“麗紅,我不計較你今天對我做過什麼,這輩子對不住你,沒法還了,趁年輕早點換主兒,別一棵樹上吊死!”
楊麗紅:“麥冬你別!不要呀!”
千鈞一發之際,周晉大步走向麥冬,咄咄逼人。
麥冬一愣,貼在青楚肌膚上的刀尖猶疑,隨著周晉步步逼近,不得不把匕首掉轉方向:“幹什麼?你別過來!”
周晉一往無前:“這刀敢下去,你就是投毒、綁架、殺人三罪併罰,一條比一條重,到時候就不是後半輩子在哪兒過,而是哪天是你死期的問題!”
青楚拼命搖頭,發出嗚嗚聲,制止周晉不計後果、破釜沉舟式的近前。麥冬思緒如麻,神誌混亂,是呀,自己也要搭上一條命呢。周晉走到與他倆咫尺之遙、伸手可觸的距離,無畏無懼伸出手,搶奪匕首。麥冬揚手一劃,他手掌綻開一道血痕。青楚全神貫注在周晉身上,這一瞬間,他倆都渾然忘我。
周晉按住傷口:“一線之間,這邊生、那邊死,難道你覺得死比冒險信我一回還要好?死了你對得起自己,對得起楊麗紅嗎?因為年輕,我們犯過錯誤,但只要不放棄改正、補救,就永遠不會失去救贖自己的機會!”
麥冬把青楚往周晉懷裡一推,繳械投降:“我認了!”楊麗紅飛奔過去抱住他。
周晉用身體把青楚包圍,四目膠著,百感交集。
和青楚並肩離開前,周晉最後對麥冬說道:“我們不再追究綁架的事,給你時間考慮,什麼時候決定去公安局,來個電話,我陪你一起去。”
楊麗紅挽住麥冬,滿心期待:“咱們回家。”
然而如果能輕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仇恨就不再是仇恨,十年的塊壘不平橫亙在胸口,溝壑難填。周晉正為青楚打開車門、扶她上車,聽見身後楊麗紅撕心裂肺一聲尖叫“麥冬!”轉身望去,扑哧!匕首整個沒入他腹腔,麥冬面目扭曲,抽刀獰笑,往後退卻。非有這一刀,他才能夠擺脫過去,從此釋然。
周晉摀住腹部,控制不住自己,倚靠住車門往下癱倒。青楚從身後抱住、支撐住他,手忙腳亂,魂飛魄散。周晉保持一種異樣的鎮定:“青楚,扶我上車,去醫院。”刻不容緩,時間就是生命,她以不計後果的極限時速,風馳電掣開往醫院。
高齊接到青楚電話:“周晉受傷了,我正奔你那去,準備急救,我最快速度趕到。”
小樣恰巧和高齊在一起,聞訊大驚:“周晉怎麼會受傷?”
“青楚沒告訴我,看來情況危險,我要趕緊去急診室。”
“我去幫你忙。”
“小樣,青楚在電話裡交代我先別聲張。”
“什麼意思?”
“不是特明白,要不這樣,你先別告訴家裡?”
“行,抖機靈壞過事,不敢再抖了,這回讓說就說,不讓說打死也不說。”
鮮血一點一點從周晉腹部滲透出來,洇濕他的外衣,洇濕青楚眼睛。
周晉強顏歡笑,反過來安慰青楚:“別慌,集中註意力,好好開車,本來沒事,再弄一車禍,我就徹底捐了……”
青楚強迫自己專注,目視前方。
“一直說你是麥霸,沒時間領教,這會點你給我唱首歌,行嗎?”
“唱什麼?”
“莫文蔚的,我很喜歡。”
“好。”青楚用戰栗的聲音清唱,“忽然之間,天昏地暗,世界可以忽然什麼都沒有,我想起了你,再想到自己,我為什麼總在非常脆弱的時候懷念你;我明白太放不開你的愛,太熟悉你的關懷,分不開,想你算是安慰還是悲哀;而現在,就算時針都停擺,就算生命像塵埃,分不開,我們也許反而更相信愛。如果這天地,最終會消失,不想一路走來珍惜的回憶,沒有你。”
山崩地裂、天塌地陷、海嘯覆頂、汪洋澤國,所有末世將至,情感都是我們手邊唯一能夠賴以自救的空氣、水源、食物、藥品。人生99.999%概率的風平浪靜中,居安思危,慎待愛情,因為在0.001%概率的災禍臨頭時,她是我們保存自己的最後一個坐標。
周晉被推進急救室,高齊出來匯報情況,因為知道青楚等在外面度秒如年:“他刀傷創口很深,造成腹膜和脾臟損傷,失血量很大。”
“怎麼是刀傷?”小樣冒泡後趕緊自熄,“我不問那麼多。”
“這種情況特別凶險,如果出血量過多,往往挺不到醫院,幸虧你速度夠快,他還好。正給他止血、輸血,控制情況進一步惡化,脾臟修補手術不可避免,越快越好。”
在青楚、小樣、高齊和醫護人員護送他前往手術室的過程中,周晉突然睜開眼睛。
青楚立刻湊到他面前:“你感覺還好嗎?”
“唱得真好,不愧是麥霸。等等,有幾句話要和你說。”
“說吧,我聽著呢。”
“趕緊回家,我答應過她們好模好樣把你送回去,我辦到了,別讓她們揪心。再求你一件事。”青楚把耳朵湊近周晉,“除了小樣、高齊,別讓任何人知道我情況。”
青楚心臟猛然抽緊,頭腦裡一串疑竇迎刃而解,心底隱約的懷疑被證實,五味雜陳。周晉的特別交代意味著對傷害既往不咎,既往不咎背後意味著無限寬容,無限寬容背後是什麼?他的行為已經超越正常邏輯,水落石出一般暴露無遺的,是無限的負疚。
高齊、小樣注意到青楚情緒變化,不敢過來驚擾。
“高齊,我們是不是先去交押金?”
“我去辦。”
“我身上也有卡。”
“你的錢還得顧方奶奶呢。”
青楚驚覺:“不用,我身上有,小樣,麻煩你和高齊下樓去辦手續。”不由分說把錢包塞進小樣手裡,驅逐他們離開,“我不用陪,你們一起去,我沒問題。”
高齊敏感察覺到她想一個人靜靜,拉走小樣:“咱們去辦手續。”
他們走後,青楚順走廊尋找不受驚擾的角落,她迫不及待想要處理一下自己的情緒。發現一扇邊門,走進去,樓梯間空無一人,面對牆壁,她放任自己失聲痛哭,無法自抑,哭到用手扶牆,才勉強站住。
愛情剛穿越死亡,劫後餘生,卻面臨生離,這是怎樣的悲哀?
小樣、高齊回到手術室外,不見青楚,尋找到樓梯間門外,一眼看見——她背沖他們,雙肩抖動,被悲傷淹沒。
小樣和高齊無能為力。
誰也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