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酒店的門口永遠人來人往那麼熱鬧,周致寒匆匆跑進門的時候幾乎撞倒人,她一疊聲說著抱歉,趕去坐電梯,一面大口喘氣,和昨晚一樣,她簡直把花園酒店的大堂當作了健身房。 早上出門忘記了帶墨鏡,哭過的眼睛浮腫,怎麼補妝或冷敷都掩蓋不住,等一下進了房間,譚衛文倘若問起,又拿什麼藉口去應付——或者都不用應付了。 這一念轉過,心便定下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她周致寒不是沒見過場面的人。倘若過去兩年的蟄伏沉寂,都是因為苦苦思索自己到底要什麼,從沈慶平辦公室出來的,已經有了答案。 大喜大悲,勝過哀樂兩忘,人生苦短。 至於對錯聰明,誰是誰的上帝。 她深呼吸,深呼吸,腦海裡浮現出譚衛文不動如山的沉實臉孔,忽然覺得,下了這個決定的同時,打心裡,她是出了一口長長長長的氣。 和他在一起好不好?任誰都要說,好,真的好。但凡一個女人想要的,連婚姻他都二話不說地願意給,最私密的床第間,他對她還充滿一個五十歲男人罕見的熱情,視若珍寶。 只是周致寒,到最後知道自己在保險櫃里呆不住,在譚衛文這裡,或是說被保護著,或是說被隔離著。兩者都不是她的那杯茶。 她寧願去操勞,奔波,殫精竭慮,憂心忡忡,同仇敵愾,感同身受,把自己和沈慶平牢牢聯繫在一起,看著他和自己的身影並列成兩棵樹,根基在地底互通,血和淚彼此擦拭,融合一體,每一寸光陰裡都看到共同經歷的證據。 怎麼樣辛苦或被辜負,她被需要,被依靠,被尋求,她的存在感和成就感是實實在在的。 過去兩年如恍然一夢,倘若不離開瀋陽,她永遠恍惚下去也就罷了,可是回到廣州,回到沈慶平身邊,就是在利苑,那門一開,看到沈慶平的第一眼,那顆心猛然從混沌苟且中一掙出來,便醒了。 不然怎麼會去打那個女孩子一巴掌,明知她身不由己,比自己更甚,換了往日,內心未嘗不先有三分憐惜,大家都不過護著自己的所有,有什麼能責備。 她打那一巴掌,是要看沈慶平的反應,她被這個男人從淺到深地愛過,他的愛會是什麼樣子,周致寒是全世界最知道的。 那個巴掌落在那個女孩子臉上時,周致寒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沈慶平身上,看他眼神有無痛惜,動作有無輕微變化似要護衛,或不忍心偏過臉去,甚至些微忍耐浮現唇角,代表內心其實反對。 要看到這一些,周致寒才會承認,自己該愿賭服輸走開,不復有十足把握對他予取予奪。那些生搬硬造出來的誤會,終於徹底成活,貼上身來,反噬其始作俑者,大勢已去。 但沈慶平彷彿知道她的心思,垂手站在那裡定定望著她,熾熱如火,赤裸裸都是對她的哀懇,渴望和愛慕。全世界沒有其他。 他不是對女人缺義氣的人,唯一那刻電光石火,他只能用對另一個人極為殘忍的方式,把自己的心放在天平的一端,去到盡才看得出,沈慶平還是周致寒的沈慶平。 而她周致寒,也始終都是沈慶平的周致寒。 兩年以來,不,甚至是十二年以來,她和沈慶平的關係之不可逾越,不可斷絕,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明晰斬截過,周致寒身輕如燕地穿過大堂,正要按下電梯鍵。 有一種奇怪的猶疑升上腦海,帶點第六感才領會的恐懼,她後退一步,細細想,那是怎麼一回事。 是不是剛才,在大堂走過的時候,看到了什麼人。 心裡在紛紛亂亂想自己的事,視而不見便走過了,可是那熟悉的印像印入大腦皮層,得到一點空隙時便冒出來,提醒她注意。 到底是什麼。 她再後退一步,乾脆走出電梯間,在大堂中央的噴泉旁站著,若有所思,然後眼光投向咖啡座那面,最靠近這邊的座位上,有一個人穿白色西裝,背影健美提拔,望上去極像顧子維。 原來她以為自己見到了顧子維。 但那分明是個外國人,大概是南歐一帶的外貿客商,深眼凸鼻,正側臉和服務員說話,一望便知,只是背影接近而已。 周致寒剛剛鬆了一口氣,臉色隨即又沉了下來,她來不及思考,只是憑藉一種本能,走到花園酒店的前台。 “用顧子維的名字訂的房間。” 她氣質優雅,前台立刻趨前接待,禮貌周到,查詢後問:“請問訂的哪一天的房間。” 周致寒皺起眉頭,那種缺乏耐心的姿態被演得活靈活現:“我現在才到,當然是今天。” 前台查看記錄:“不好意思,顧子維先生定的房間前天已經入住。” 她心裡一沉,臉上卻綻放笑容:“他到了?居然不告訴我,哪個房間。” 一面問,一面拿出電話,做撥號的姿勢,其實已經多此一舉,服務員很爽快地告訴了她顧子維的房間號。 他果然還是住花園酒店。他現在竟然在花園酒店。這麼巧? 譚衛文在瀋陽見過顧子維,這一回到廣州,見的是不是顧子維。 他要自己立刻回到酒店,會不會要和他一起見顧子維。 譚衛文要做什麼,為了什麼,會如何行事,周致寒從來不知,甚至不問——不願問也不敢問。 只好完全是猜測,建立在直覺之上,驚弓之鳥一般的猜測,說出來極為可笑,她自己都要笑,但暗笑之中,致寒再次走進電梯,按下的是顧子維住的樓層。 按門鈴,良久無人應答,半是失望,半是解脫,致寒轉身,猶豫著要不要打個電話,忽然從對門的客房裡正打掃衛生的服務員探頭出來,很有服務意識地說:“這位房客到大堂咖啡廳去了,他忘記拿房卡,說一個小時後上來我們幫他開門。” 致寒微微錯愕之後點頭致謝,轉頭又坐電梯下到大堂,顧子維在花園酒店見人,一定坐最裡面靠欄杆的座位,她徑直圍著咖啡廳走了一圈,遠遠一望,不出所料。 不會錯,那是顧子維。黑色西裝,不打領帶,鐵灰色的襯衣,最上面兩顆釦子都鬆開,頭髮剪到不能再短。他在四十歲的男人裡,算是很好看的一類。 桌子上放三份意式濃縮咖啡,在看英文的財經報紙,每隔五分鐘他喝掉一杯,但是三杯之後就什麼都不再點不再喝,顧子維討厭喝茶,喜歡濃烈的味道,醇酒,苦咖啡,騎馬,開快車,最難征服的女人。一把年紀了,還會在夜店和人爭風吃醋,大打出手。 他的人生濃墨重彩,一處白都不肯留。 周致寒定定神,走過去,在顧子維對面,自己拉開凳子,坐下。 永遠是這麼自大的男人,眼角只瞥見一個婷婷裊裊的身影,眼睛不離報紙,說:“不好意思,有人坐。” 致寒不出聲,服務員這時走過來,柔聲問:“小姐您要點什麼。” 她淡淡說:“一壺柚子茶。” 顧子維猛然抬起頭來。 隨即大叫一聲,四周的人都來看,他不管不顧:“致寒?致寒?” 看樣子是要趨前來抱著她喜極而泣,似結髮夫妻亂世仳離老來重逢在異鄉一般誇張的戲碼,致寒身子往後一仰,先發製人:“有人要我見你。” 顧子維一怔:“要你見我?” 他頗詫異,摸摸自己幾乎光光的頭:“我的確是在等人,但是我的生意夥伴不會那麼明察秋毫,居然知道我想等到的人是你吧。” 他興致勃勃趨前,歡喜姿態裡有三分真,三分假,三分打探猜測不明就裡:“小寒,你去了哪裡,說到上海讀幾天書,隔兩天手機號碼就停了,再找你不到。” 有時候他只要願意,居然也有幾分輕佻:“一夜夫妻百夜恩,你急死我之前,也要跟我說一聲嘛。” 周致寒臉色冷冷地看他神情,畢竟是曾朝夕相處的人,他的虛實,她比常人看得清楚。佈局設計沈慶平,正在最緊鑼密鼓的時候,周致寒忽然不請自來,從天而降,他不會認為這是一件好事情。 “子維,我們那麼熟,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欠你的六千萬,我還給你,不關沈慶平事。” 顧子維嘴角抿緊,支在桌子上的雙臂放下來,坐坐好。 那種洋溢著半真半假驚喜意外的語調消失了,演員的顧子維下幕,生意人的顧子維登場:“你啊,就像沈慶平養的一隻鳥,怎麼給你自由,外面的天空你都不愛,怎麼都要飛回他身邊。” 屬於他的冷酷精明,第一次在周致寒面前徹底袒露,他撤去最後一絲溫情脈脈的顧忌:“致寒,你不說,我永遠不提,既然你說了,那我也就不用客氣了。下週一之前,六千萬現金轉賬,否則就是沈氏的百分之十一的股權歸我,兩者都沒有的話,法庭上見。” 他自信已經將對方所有退路堵死,很顯然他設想中自己正在對話的並不是周致寒:“隨便哪一樣,我都奉陪。” 周致寒面無表情。 她的柚子茶上來,倒一杯,緩緩喝下,潤了潤唇舌。 心尖上有滾油在煎,她說話卻從冰雪還冷靜:“你能說服老簡他們配合你對老沈逼宮,照我猜測,一定不是用你的人格魅力。” “他們有多貪婪,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們用一百萬一個點的價錢賣回股份給老沈,絕不是因為顧慮雙方的交情,而是你用了更多的錢去貼補他們這種行為。” “也許是額外一百萬,也許是兩百萬,你做事不擇手段,我不是第一天認識你。” “但是你只是項目操盤手,你不會有那麼多現金。” “支撐你這樣子做的人,是真正的幕後主事者。” 到這裡,顧子維臉上強作鎮定的表情證明了周致寒心裡的斷定。 今天他在這裡,是要見一個可以支援他巨額現金的大投資人。 這個人是譚衛文。 公仔畫出腸,就在這一時三刻。 周致寒強自支撐自己,在心臟都要爆開來以前,對面前的男人,也許不止是顧子維而已,放聲吼出來:“你做這一切,到底為了什麼!” 周圍人側目,周致寒顧不了那麼多,她趨前緊緊抓住顧子維的手:“我知道你不是為了我,我周致寒不值得你這樣苦心孤詣,我只是一個副產品,但是,就算我求你,讓我知道,到底你為了什麼要這樣恨沈慶平,花那麼多時間精力金錢,一定要致他於死地?你讓我們死,也死個眼開!” 顧子維垂下眼睛,他看著周致寒按住他的手,那雙手曾經在他最隱秘的地方遊走,帶他到天堂,嚐到靈肉合一所能有的極樂——多少年的事了,此時和彼時之間,多少女人帶著她們的美貌和熱情闖進來過,又離開了,剩下微茫的記憶,混在俗世碌碌的泥沙之中。 唯獨她的身影留下,因為他從未徹底得到過的,永遠會懷念,總是在吸引。 他抬起頭來,神情中有隱含的悲哀,彷彿震驚過度的兇案目擊者,在皺紋和嘴角,喃喃著關於真相的密語。 “致寒,我愛過你,而其他的一切,都不過是生意。” 他站起來,頓了一下,不知是在猶豫什麼,但留下微微一聲嘆息之後,終於快步離開。
周致寒定定坐在那裡,直到服務員過來收拾桌上殘杯,她像驚醒一樣跳起來,在桌上丟下兩百塊現金,跑出咖啡廳,顧子維不知道去了哪裡,她在大堂環顧一圈,上了酒店房間。 用自己的房卡打開門,套房裡很亮,譚衛文在臥室的窗前,窗簾大開,他端著一杯水看窗外天光。 聽到門響便轉過來,周致寒壓抑住心頭的翻滾,對他綻開一個溫柔而清淡的笑,如常說:“我回來了。” 他沒有回答,也沒有表情,看著她,忽然點點頭,放下茶杯,走到工作台邊,拿起一疊厚厚的文件,遞給致寒:“你看一下。” 致寒接過來,猶豫了一下,把那本沉甸甸的東西放下,平靜地說:“衛文,有話直說吧。” 譚衛文凝神望了她一陣,冷冷地說:“也好。”他真的絲毫沒有猶豫,單刀直入。 “顧子維想必你認識,他七八年前通過香港中行的兩個人找到我,請我幫他疏通廣州和深圳兩地的一些政府關係,方便他當時的一個地產項目在廣州上馬,我不知他底細,沒有答應,後來得知那個地產項目,因為地皮擁有方不願意出手而告吹。” “大概五年前,我有一個多年的朋友,也託我做幾乎同樣的一件事,最後也沒有成,原因也是一樣。” “這兩塊地皮的擁有者,是同一個人。” “沈慶平,我猜,你也是認識的。” “顧子維當時雖然沒有成事,但還是拿到了一些政府的線,一路經營下來,功夫不負有心人,現在他運作亞洲地區規模最大的私募基金,主要投資方向是沿海城市的大型商業地產開發,他一早看上的幾塊地,所有權全部在沈慶平手裡。” “沈慶平做基建,參加政府投標多了,他很了解城市規劃的方向是什麼,這麼多年持續收購還沒有炒熱的地皮,到現在,慢慢露出端倪,都會是將來地產發展的大熱。一本千萬利。” “沈慶平做事很謹慎,第一自己在幕後,第二從來沒有大舉貸款在地皮的收購上,依靠沈氏集團的穩定現金流操作。” “要從他手裡拿到地皮,只有兩個辦法,第一是入股沈氏,而且要成為大股東,第二就是破壞他的現金流。” “顧子維雙管齊下。” “現在大致時機成熟,只等沈慶平選其中一樣。” “無論他選哪一樣,都會元氣大傷,而明年政府關係的變動一到,全軍覆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譚衛文一口氣說下來,到這里頓住。 他看著周致寒站在面前,臉色慘白。 額上冷汗一顆顆流下。 她這一刻的情切關心,生死與共,譚衛文和她朝夕相處兩年,連影子都沒有碰觸過。 心裡那一絲鈍針一樣尖銳的東西,是不是傳說中的嫉妒。 但他驚訝地看到周致寒舉手按了按自己額頭,就在轉瞬間便冷靜下來,她退後兩步,坐到床上,低聲說:“你要我做什麼。” 譚衛文再度把那本文件遞過去。 這一次致寒翻開了。 第一頁的右下方,有她最熟悉不過的字跡,時間在萬寶龍墨水的印跡上也作威作福,因此微微有點退色,雖然不減任何清晰或效力。 是她的簽名。 這是她和顧子維訂下的備忘錄。六千萬或十二個點。 他年再見,居然是在譚衛文的手裡。 她周致寒是杜十娘嗎,這百寶箱跟著她輪迴輾轉,從一條水底流轉到另一條。 男人緩緩說:“你看一下文件夾最後一頁的東西。” 致寒深深呼了一口氣。 翻到最後一頁。 支票。 六千萬現金的支票。 她猛然把本子合上,凌厲地望著譚衛文:“什麼意思。” 譚衛文手放在膝蓋上,他坐在辦公檯後,腰背很直。 說出來的話沒有起伏:“我們要結婚了,你的債務便是我的。” 與其說這是一個宣言,不如說是一個暗示。 暗示周致寒見好就收,給大家台階下,接繡球,定調子。他用這樣看似霸道的方式,在求取致寒的一個應承。 似乎覺得危機逼近門口,要急急忙忙建起防衛的籬笆。他有沒有後悔和周致寒回廣州。無人知曉。 致寒看到自己的手在顫抖。 無數言語湧到了喉頭,她選不出一句話可以出口。 要了這筆錢,沈慶平便能鬆一口氣,另外四千萬拖不垮他,何況從譚衛文這里居然實實在在知道了顧子維的用意,他也不是省油的燈,總有辦法騰挪過去。 可是要了。她從此就要跟著譚衛文,比被綁架還要拴得緊。就算她這一生一世的愛都在沈慶平那裡,她的一生一世,卻都在譚衛文這裡了。她欠他的。 不要,叫周致寒眼睜睜看著沈慶平一敗塗地,焦頭爛額?她何忍? 這世上除了她,有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肝腦塗地,粉身碎骨去護著他。 活生生的,這六千萬,是周致寒的賣身錢。從前是,現在也是。 致寒把文件本緩緩放下。她容顏慘淡,全身的血氣都彷彿散在虛空裡,眼睛卻明亮閃耀,燃燒奇異未知的火焰。 她坐在床上,很久,很久,慢慢起身拿起包,她往門的方向走了兩步,忽然折回頭,走近譚衛文坐的椅子,蹲下去。 她把手放在男人膝蓋上,垂下頭不知道想什麼,許久,一顆眼淚落在他的褲子上,飛快地滾了下去。 這幾天哭這麼多,眼睛都疼了,心卻失去了控制,再怎麼提醒這是個不相信眼淚的世界,都半點不見效了。 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咽喉哽得生痛。 一定要說四個字,是不是:何德何能。 就算這樣的方式,這麼笨拙,霸道,自私,我都知道你是真心對我。 而這是世上唯一一種無能回報的恩情,就算對方如何五體貼地,做牛做馬,不被愛的那一個,永遠都在遺憾中。 譚衛文輕輕的,把手放到周致寒頭髮上。他盡力盡量,不讓致寒感覺到自己手指的輕微顫抖。 這情景何其荒謬。 他在用幾近無恥的方式,逼一個女人把下半生和自己捆綁在一起。 這不但不是他的風格,就是發揮他最強的想像力,到現在為止,他都有點不相信,自己會做出如此荒唐的事。 倘若老頭子在世知悉此事,會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說不定氣頭上要乾脆把他逐出譚氏一門。 為了保持家族的令名,他與父親安排的女子結婚生子,為了維護家庭的完整,他離婚不離家,努力維持正常的家庭秩序,為了照顧兩個孩子的成長,他犧牲自己的慾望和任性,為生活規劃下幾近嚴苛的章法規矩。即使是到百年之後,譚衛文自信不需回首細看便能判斷,他一生做過最不可思議的事情,是在上海與周致寒春風一度,然後便不惜一切,要把這春風所帶來的,永遠留在自己身邊。 他強迫自己冷靜,卻忽然之間以破釜沉舟的口吻,揭開更多紗幕,赤裸裸給周致寒看:“顧子維的私募基金中,我佔有極大一部分股權,沈慶平手裡的地,也是我勢在必得,但是,我之前並不知你們關係。” 明明他佔據強勢地位,手裡握有一切周致寒和沈慶平想要的東西,譚衛文說話之間,卻不自覺帶出些微哀懇的氣味,如果局外人在場,大概完全無法明白事情的本來面目,他撫摸周致寒頭髮,低聲說:“拿那六千萬去,或者我開多四千萬給你,拿去把全部股份買回來。顧子維不敢不聽我的話。” “沈慶平手裡的地,我可以和他協同開發,他有地,我有資金,地產長期來看,一直會處於上升的態勢。致寒。” 他下一句話沒有說出來,因為那句話超過了他人生自我要求和期許的底線,可是強烈的感情,卻更不允許他擺出捨己為人的姿態,眼睜睜看著自己未來的藍圖毀於一時熱血上湧。最偉大的道理都是很容易說通透的,輕易便能做到的,卻一千年都沒出過兩個。 周致寒伏在譚衛文膝上,她似是累了,良久沒有動彈,只有那輕輕的呼吸聲,很有規律地響起。 最後,一聲深深的嘆息從胸膛中生出,無聲處聽驚雷,吐露出一個人所能有的多少心事。致寒側過臉來,眼睛往上看,眨一眨,甚至是帶著笑意,說:“我去和他談談。” 乾脆利落站起來,她臉色灰敗,卻努力打起精神,快手快腳紮頭發,轉頭就準備出去,走到門邊,鞋子的跘帶忽然鬆了,周致寒停了一下,彎下腰去整理,就在這一瞬間,一陣被刀刺中般的疼痛感從腦子間一閃而過,她疼得啊了一聲,緊接著又是另外一波,周致寒伸手去扶旁邊的牆壁,胳膊卻根本用不上力,全身的能量都被抽走了,身體失去控制,一陣陣雷霆彷彿徑直在她眼睛前裡閃亮,五官瞬間隨著炸開,她疼得叫都叫不出來,只聽見譚衛文喊她的名字,恍恍惚惚有人拉她的胳膊,整個人猛然便置身於無邊無際的黑暗裡,軟軟地,羽毛一般墜落於深淵,不知身在何處,她在倒下去之前,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音,那一開一合之間,叫的是沈慶平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