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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黃雀在後

浮世愛 白饭如霜 12418 2018-03-22
周致寒徹夜都沒有完全睡著,不時醒來,她便以盡量不移動身體的方式看看床頭鬧鐘,而後在心底報以失望的嘆氣。長夜擰了螺絲,螺絲鏽了口,定在窗外一動不動,徒留下心魂焦急不堪,在房間中四處踱步,等待身體回應,但結果都只是那一聲深深壓抑的嘆息。 到六點半,她完全喪失耐心,顧不得譚衛文會不會驚醒,翻身去到洗手間,淋浴,水溫調到身體能夠忍受的極高,眼睜睜看著身體被燙出整片整片的紅,致寒默默站在淋浴間裡,緊閉眼睛和唇角,似乎刻意做出毫無表情,來掩飾心底的千頭萬緒。 她沒有鎖門,譚衛文進來的時候看到滿室霧氣蒸騰,些微有點詫異,但他不置一詞,自己洗漱,男人很簡單,不過十分鐘就告完畢,他站在淋浴間前,略微提高一點聲調來壓過水聲喧嘩,說:“我下去吃早餐,而後有點事情去辦,你今天怎麼安排。”

心裡盤算了一千個理由要今天單獨行動,想不到譚衛文拱手把機會送上來,她怕譚衛文看出自己有不同尋常的反應,乾脆眼也不睜開,點點頭,說:“我見見朋友。” 兩人伴隨著淋浴水響,這樣說了兩句話,隨著門沉重的關上,譚衛文離開了房間,周致寒把蓮蓬頭對準臉,噴上去,熱得幾乎要叫出來,急忙關了水,她赤身站在浴室裡,開始細細化妝。 沈慶平喜歡綠色眼影,可能也就是隨便一說,周致寒在碧桂園的化妝室裡,各種品牌,各種包裝,便屯了有二三十種之多,軍綠,湖水綠,緞綠,果綠,翠綠,鴨蛋綠,灰綠,但凡有一千分之一的差別,都不算重複收藏,她每一盒都拿出來用,好讓沈慶平覺得新鮮,明明知道男人的,說暗綠的桑蠶絲小裙子倘若配的是灰綠的妝,整體感覺會有三分暗沉——他們看得出個屁。

到瀋陽,舊物一件不存,她閒時去商場看,積習不改,綠色照買,只是用得少了,眼下從隨身的化妝包裡拿出來,一盒盒都新得十分寂寞。 收拾停當,裹了一件金色連身裙,腰帶和眼影一樣顏色,穿上白色風衣,金燦燦耳環釘在耳垂上,周致寒皺眉看自己帶在行李箱裡的兩雙鞋子,一雙黑,一雙大紅,都不算什麼好搭配,想想罷了,胡亂選了一雙。 她一面出門,一面拿出電話來,雙手剛剛從熱水里過的,怎麼很快又涼起來,連按幾個號碼都僵硬不敏。 一聲沒響,那邊已經接起,快得倒叫周致寒輕輕吃了一驚,她聲音強作鎮定:“慶平,你在哪裡。” 兩句話說完,出大堂門,已經看到沈慶平的車停在接人的車道——他從剛才起一直在門口。 周致寒徹夜都沒有完全睡著,似夢似昏中不時醒來,她便以盡量不移動身體的方式看看床頭鬧鐘,而後在心底報以失望的嘆氣。長夜擰了螺絲,螺絲鏽了口,定在窗外一動不動,徒留下心魂焦急不堪,在房間中四處踱步,等待身體回應,但結果都只是那一聲深深壓抑的嘆息。

到六點半,她完全喪失耐心,顧不得譚衛文會不會驚醒,翻身去到洗手間,淋浴,水溫調到身體能夠忍受的極高,眼睜睜看著身體被燙出整片整片的紅,致寒默默站在淋浴間裡,緊閉眼睛和唇角,似乎刻意做出毫無表情,來掩飾心底的千頭萬緒。 她沒有鎖門,譚衛文進來的時候看到滿室霧氣蒸騰,些微有點詫異,但他不置一詞,自己洗漱,男人很簡單,不過十分鐘就告完畢,他站在淋浴間前,略微提高一點聲調來壓過水聲喧嘩,說:“我下去吃早餐,而後有點事情去辦,你今天怎麼安排。” 心裡盤算了一千個理由要今天單獨行動,想不到譚衛文拱手把機會送上來,致寒忍不住鬆口氣,但欣喜同時,又轉出一絲疑惑,兩人來廣州,堂而皇之的理由,第一是來把珠江新城那套房子的手續結了,第二半真半假的,說乾脆領一下結婚證,譚衛文不是一拍大腿便心血來潮的人,怎麼突然之間,冒出事情要做?

但她得償所願,最不想的就是節外生枝,她怕譚衛文看出自己有不同尋常的反應,乾脆眼也不睜開,點點頭,說:“我見見朋友。” 兩人伴隨著淋浴水響,這樣說了兩句話,隨著門沉重的關上,譚衛文離開了房間,周致寒把蓮蓬頭對準臉,噴上去,熱得幾乎要叫出來,急忙關了水,她赤身站在浴室裡,開始細細化妝。 沈慶平喜歡綠色眼影,周致寒在碧桂園的化妝室裡,各種品牌,各種包裝,屯了有二三十種之多,軍綠,湖水綠,緞綠,果綠,翠綠,鴨蛋綠,灰綠,但凡有一千分之一的差別,都不算重複收藏,她每一盒都拿出來用,好讓沈慶平覺得新鮮——明明知道男人的,說暗綠的桑蠶絲小裙子倘若單配了灰綠的妝,整體感覺會有三分暗沉,深奧微妙如此,他們看得出個屁。

到瀋陽,舊物一件不存,她閒時去商場看,積習不改,見綠即收,只是用得少了,眼下從隨身的化妝包裡拿出來,一盒盒都新得十分寂寞。 收拾停當,她一面出門,一面拿出電話來,雙手剛剛從熱水里過的,怎麼很快又涼起來,連按幾個號碼都僵硬不敏。 忽然有電話進來,叫周致寒輕輕吃了一驚,接起來她聲音強作鎮定:“慶平。” 兩句話說完,出大堂門,已經看到沈慶平的車停在接人的車道——他從剛才起一直在門口,下車來幫她開門,站在旁邊望著她走過來,忍不住地笑,少年一般肆無忌憚盯著她面孔看。周致寒油然覺得自己的眼影稍刻意了些,忙低一低臉,走到跟前,半望著他:“笑什麼,傻的。” 沈慶平不說話,照顧她上了車,關了門,小跑回到駕駛座,車子啟動,他習慣性的一隻手掌方向盤,另一隻手伸過來,握住周致寒的手。

致寒輕輕掙開,在他手掌上拍一拍表示安慰,說:“我和你一起去看一下賴金堂的電腦記錄,看能不能找到點什麼。” 沈慶平絲毫不覺意外,點點頭:“我也是這樣想。” “不過,先回一下碧桂園,阿姨想見你。” 致寒很意外:“碧桂園的房子還在?你還住那邊。” 腦子裡立刻閃出來的,是胡蔚在她親手裝幀佈置的房子裡自出自入的場景,後腦頓時便一緊,幸好沈慶平立刻說:“我有時候自己回去,阿姨一直看著房子,昨天我打電話給她說你回來了,她高興得在電話裡哭,叫你今天去吃燕窩。” 致寒一顆心徐徐落下,乍寒又暖,那一瞬的怨怒嫉妒溢於言表,自己也不好意思,看出窗外,出了一陣神,才說:“還是先去辦公室吧。” 沈慶平言聽計從,應了一聲,車子駛上去寫字樓的路,一面和周致寒通報昨天晚上自己得到的最新消息:“老簡出頭,一百萬一個點出售他們手裡的股份,時間表還挺緊。”

還嘿嘿一笑,不知是自嘲還是無奈:“友情價。” 周致寒心底微微一沉,自然是顧子維所為,實在太像他的風格,為了殺敵一萬,不惜自損八千:“友情價?其他人出價更高?” 還在試探有沒有更簡單的解決辦法:“不予回購如何?自動啟動收購程序的話,股價評估我們可以操作,價錢會容易些。” 她自然而然提到我們如何如何,說者無心,聽者卻心頭一震,也嫌棄自己敏感過頭,急忙把看周致寒的眼光收回來:“我想過了,很懸,那些人都還在任上,既然綱舉目張提了條件,數字上進進退退還有餘地,徹底打消,恐怕不大可能。” 還有一層意思,他不用說,周致寒素來做開這一片關係的,更是明白:這些人的股份若不讓出來,下一批風水輪過去,沈慶平拿什麼孝敬那些新砌起來的後台?

生意人做得多風生水起,都有抓不住崖間梯的時候,任你手眼通天,天上還有瓊樓玉宇二十四城,神仙藏古洞,反手雲,覆手雨,凡夫俗子最大的福分,不過是站一邊觀棋局到斧柯爛透。 一念至此,才覺得不寒而栗,顧子維步步為營,算得滴水不漏,他設計的林間路看起來縱橫交錯,每一條的盡頭卻都是一眼深潭,只是現在還不知道那潭水里藏的是什麼。 但若說一個人如此苦心孤詣,為的只是好似四月一日凌晨露鬼臉嚇你一跳,頭腦正常一點的都不敢信。 很快到沈慶平辦公室,上得樓去一進門,才走出幾步,竟紛紛有人過來和周致寒打招呼,不約而同都說:“周小姐,好久不見。”都是跟隨沈慶平甚久的老員工,他待下不薄,年資深的人不在少數,態度一如既往,竟似一無所覺她曾經消失兩年之久。

周致寒在後面走,偶爾不得不停步,和大家招呼,一眼看到沈慶平已經站到他自己的辦公室門口,轉身望著人中的她,眼神中閃耀著再熟悉不過的光芒,又是喜悅,又是驕傲,他總是以擁有她為豪。 就是這一瞬間,致寒幾乎有一種錯覺,過去兩年都是一夢南柯,任何事都沒有發生過。 她永遠是在公開場合這樣跟著沈慶平往前走,到有樓梯或阻礙的時候,他會停下來等她,扶一扶。 什麼都可以跨越過去,只要有一隻足夠有力的手扶持著。 現實是不是始終如此,還是我們講太多勵志故事,講到我們不得不相信為止。 賴金堂和另一個人的手提電腦從昨天起就被沈慶平關在他的私人保險櫃裡,拿出來他輕車熟路調閱一應文件,公司郵箱郵件往來,SKYPE,MSN,QQ聊天紀錄,從網頁瀏覽的紀錄裡他甚至找出那兩個人的私人郵箱,然後胸有成竹地輸入密碼,周致寒在一邊駭笑:“你什麼時候成了電腦高手?”

沈慶平頭都不抬:“什麼高手啊,他們自己告訴我的。” 想當然耳,既然要反咬自己老闆一口,怎麼會通過公司郵箱來往,不過給你一問就說,會不會也太精誠合作了。 沈慶平暫時停下手,柔和地摟一摟站在身邊看的致寒,說:“小寒,我只是在你面前沒脾氣,個個面前都沒脾氣,就真沒得混了。” 他說完這句話,重新埋首電腦,神情專注嚴肅,蛛絲馬跡都跟得一點不馬虎。 周致寒垂下眼,默默看著他,刺猬一樣的頭髮,就長很長了都還是硬赳赳地挺著,額頭臉頰,棱角分明,到這把年紀,他的容貌還一點不見衰敗的痕跡,微黑的皮膚下流動著幾乎肉眼可見的充沛精力,是造物主按照純雄性的水準製造出來的標本。 她以極大的克制按捺住自己,沒有伸出手去,輕輕撫摸他劍拔弩張的頭頂,恐怕一旦真的接觸,她要整個人投到沈慶平懷裡,大哭一場。 房間裡有一種微妙的靜默,襯托著鍵盤和鼠標的輕微敲擊更顯純淨,突然之間,周致寒的手機響起,鈴聲儘管柔和,卻已經把她實實在在嚇了一跳,拿出來一看,是譚衛文。 她猛然慌亂起來,拿著電話在手裡,不能不接,竟然又不敢接,那心情活脫脫是一個向來賢淑的妻子,第一次紅杏出牆時被老公堪堪撞破。 但心神不定只延續了短暫一刻,她用力按下手機屏幕上的無聲鍵,再把手機模式調成靜音,任譚衛文的名字一遍遍閃爍著,急切而耐心,沒有要放棄的意思。 這時沈慶平拍一拍鍵盤:“有點線索,看這裡。” 所有文件都相當乾淨,賴金堂的習慣甚好,雁過不留痕,唯一習慣太好了也有不如意處,他有一個私人工作日誌,每天晚上工作完畢,一定事無鉅細記錄下今天的工作事項,然後將第二天的工作列表出來,以備逐條完成,就在電子商務公司收購業務開展後至今的數個月裡,他的工作日誌里數次出現簡潔的一句:“電G,談兩小時。”以及:“G來。” 換了第二個人,不知這個大寫字母,代表的到底是何方神聖,唯一瞞不過周致寒的眼。顧開頭第一個字母,就是G,顧子維在自己公司的郵箱,後綴前只得一個字母,也就是G。 到此毫無疑問,一定是顧子維操控全局。 突然間周致寒很衝動:“我去找他。” 沈慶平合上電腦,心平氣和:“你找他做什麼?” 致寒一時語塞,須臾把臉轉過去:“慶平,六千萬不是小數目,加上老簡那邊要的價,真的照實給,你整個資金鍊都會斷掉。” 沈慶平看著她,唇邊露出一絲微笑,站起身來,牽著她的手,走下辦公檯,在廳中的沙發上坐下,致寒仔細看看才醒覺,這辦公室中一分一毫,都和她離開時毫無變化。 “致寒,像老簡那種人,什麼時候會放過唾手可得的利益?” 男人語氣很柔和。 致寒從這柔和里卻看出最強烈的冷酷底色,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身體。 按捺著心頭的煩躁,捏住手機。 隨即回應:“你的意思是?” 沈慶平在自己額頭上擦了擦,坐姿盡量放輕鬆,但語氣中的憂心之意,掩蓋不及:“想一想,要怎麼樣那群老爺才會願意一百萬一個點拿回去,眼睜睜損失幾千萬真金白銀?”除非,他們這樣做,能夠得到的利益其實更多——顧子維對他們許諾了更多。 這話問到了點子,算沈慶平沒白在江湖上滾那麼多年,世態人情,人心慾望,看得多了,無論如何都只好通透,致寒惶惶然,總覺得眼前像籠罩了一大片陰影,核心就近在咫尺,可是游離變幻,就是抓不住,看不准,不知不覺間便焦心如焚。 沈慶平看她低首沉思,三分憤怒七分懊惱的模樣,心中柔軟,伸手握住她手:“小寒,他們要的是另外的東西,這一切全部都是幌子。” 不知接下去還要說什麼樣的話,他欲言又止,避開致寒明亮的眼睛裡強烈的詢問,他疲倦地別過頭去:“你的電話一直在閃,接吧。” 站起身來,去了洗手間。 致寒怔了一下,走到窗邊,仍然是譚衛文。 她不是不心虛:“你找我?” 對方居然一字未問她在哪裡,只說:“你現在方不方便直接回酒店。” 她滿心說不想,但頓了一下,勉強問:“什麼事那麼急?晚上再說可以嗎。” 卻破天荒聽到譚衛文以難得的嚴厲口氣說:“我希望你見一個人。馬上回來吧。” 電話掛掉。周致寒用力握住手機,手背上都浮出青色靜脈,更襯得她肌膚如雪。 在東北兩年,她養尊處優,餘事不問,雖然自覺頹唐,卻比從前處處操心保養得更好,沈慶平在她身後,看著周致寒窈窕身影,煙灰色寬腿褲本來是高個子女人的專利,她一樣穿得風姿綽約,配一件小小的紫色襯衣,側臉精緻如刻,是他看了多少年都看不足的容顏。 她低著頭轉過身來,眼神憂鬱,直覺裡他知道,下一句話她要說告辭。 沈慶平沒有給她再搶先的餘地。 “小寒,你回到我身邊來。” 她一愣。 複合的場景說沒想過,那自己這裡就是騙不過去的第一關。 雖然每次想到那關鍵的某些話,總是模模糊糊的,不知說的聽的兩個人,該哭著好,還是笑著好。 但彩排一萬次,主角卻在正式開演時才來,沒有劇本。 周致寒從沈慶平的眼睛裡看到自己的影子,好似有一些驚慌失措拂之不去。 不知是為了譚衛文,還是為了沈慶平。 “你是不是願意,是不是能夠,我都不知道。” “我只是要告訴你,我姓沈的,這輩子沒有親人,你是我唯一的親人,無論發生什麼事,這個事實都不改變。” 他趨前一步,擁致寒入懷:“我的問題我都會解決,你呢,自由自在做你想做的事,只要記得一點,沈慶平這個人,會等你等到死為止。” 周致寒身體和他緊緊貼著,最後一絲掙扎的痕跡,是頭向一邊偏過去,而眼淚控制不住地一顆顆落下來,她覺得自己荒唐,滑稽,愚蠢,但比痛恨更多的,是不可思議的幸福。如畢生至寶,失而復得。
花園酒店的門口永遠人來人往那麼熱鬧,周致寒匆匆跑進門的時候幾乎撞倒人,她一疊聲說著抱歉,趕去坐電梯,一面大口喘氣,和昨晚一樣,她簡直把花園酒店的大堂當作了健身房。 早上出門忘記了帶墨鏡,哭過的眼睛浮腫,怎麼補妝或冷敷都掩蓋不住,等一下進了房間,譚衛文倘若問起,又拿什麼藉口去應付——或者都不用應付了。 這一念轉過,心便定下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她周致寒不是沒見過場面的人。倘若過去兩年的蟄伏沉寂,都是因為苦苦思索自己到底要什麼,從沈慶平辦公室出來的,已經有了答案。 大喜大悲,勝過哀樂兩忘,人生苦短。 至於對錯聰明,誰是誰的上帝。 她深呼吸,深呼吸,腦海裡浮現出譚衛文不動如山的沉實臉孔,忽然覺得,下了這個決定的同時,打心裡,她是出了一口長長長長的氣。 和他在一起好不好?任誰都要說,好,真的好。但凡一個女人想要的,連婚姻他都二話不說地願意給,最私密的床第間,他對她還充滿一個五十歲男人罕見的熱情,視若珍寶。 只是周致寒,到最後知道自己在保險櫃里呆不住,在譚衛文這裡,或是說被保護著,或是說被隔離著。兩者都不是她的那杯茶。 她寧願去操勞,奔波,殫精竭慮,憂心忡忡,同仇敵愾,感同身受,把自己和沈慶平牢牢聯繫在一起,看著他和自己的身影並列成兩棵樹,根基在地底互通,血和淚彼此擦拭,融合一體,每一寸光陰裡都看到共同經歷的證據。 怎麼樣辛苦或被辜負,她被需要,被依靠,被尋求,她的存在感和成就感是實實在在的。 過去兩年如恍然一夢,倘若不離開瀋陽,她永遠恍惚下去也就罷了,可是回到廣州,回到沈慶平身邊,就是在利苑,那門一開,看到沈慶平的第一眼,那顆心猛然從混沌苟且中一掙出來,便醒了。 不然怎麼會去打那個女孩子一巴掌,明知她身不由己,比自己更甚,換了往日,內心未嘗不先有三分憐惜,大家都不過護著自己的所有,有什麼能責備。 她打那一巴掌,是要看沈慶平的反應,她被這個男人從淺到深地愛過,他的愛會是什麼樣子,周致寒是全世界最知道的。 那個巴掌落在那個女孩子臉上時,周致寒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沈慶平身上,看他眼神有無痛惜,動作有無輕微變化似要護衛,或不忍心偏過臉去,甚至些微忍耐浮現唇角,代表內心其實反對。 要看到這一些,周致寒才會承認,自己該愿賭服輸走開,不復有十足把握對他予取予奪。那些生搬硬造出來的誤會,終於徹底成活,貼上身來,反噬其始作俑者,大勢已去。 但沈慶平彷彿知道她的心思,垂手站在那裡定定望著她,熾熱如火,赤裸裸都是對她的哀懇,渴望和愛慕。全世界沒有其他。 他不是對女人缺義氣的人,唯一那刻電光石火,他只能用對另一個人極為殘忍的方式,把自己的心放在天平的一端,去到盡才看得出,沈慶平還是周致寒的沈慶平。 而她周致寒,也始終都是沈慶平的周致寒。 兩年以來,不,甚至是十二年以來,她和沈慶平的關係之不可逾越,不可斷絕,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明晰斬截過,周致寒身輕如燕地穿過大堂,正要按下電梯鍵。 有一種奇怪的猶疑升上腦海,帶點第六感才領會的恐懼,她後退一步,細細想,那是怎麼一回事。 是不是剛才,在大堂走過的時候,看到了什麼人。 心裡在紛紛亂亂想自己的事,視而不見便走過了,可是那熟悉的印像印入大腦皮層,得到一點空隙時便冒出來,提醒她注意。 到底是什麼。 她再後退一步,乾脆走出電梯間,在大堂中央的噴泉旁站著,若有所思,然後眼光投向咖啡座那面,最靠近這邊的座位上,有一個人穿白色西裝,背影健美提拔,望上去極像顧子維。 原來她以為自己見到了顧子維。 但那分明是個外國人,大概是南歐一帶的外貿客商,深眼凸鼻,正側臉和服務員說話,一望便知,只是背影接近而已。 周致寒剛剛鬆了一口氣,臉色隨即又沉了下來,她來不及思考,只是憑藉一種本能,走到花園酒店的前台。 “用顧子維的名字訂的房間。” 她氣質優雅,前台立刻趨前接待,禮貌周到,查詢後問:“請問訂的哪一天的房間。” 周致寒皺起眉頭,那種缺乏耐心的姿態被演得活靈活現:“我現在才到,當然是今天。” 前台查看記錄:“不好意思,顧子維先生定的房間前天已經入住。” 她心裡一沉,臉上卻綻放笑容:“他到了?居然不告訴我,哪個房間。” 一面問,一面拿出電話,做撥號的姿勢,其實已經多此一舉,服務員很爽快地告訴了她顧子維的房間號。 他果然還是住花園酒店。他現在竟然在花園酒店。這麼巧? 譚衛文在瀋陽見過顧子維,這一回到廣州,見的是不是顧子維。 他要自己立刻回到酒店,會不會要和他一起見顧子維。 譚衛文要做什麼,為了什麼,會如何行事,周致寒從來不知,甚至不問——不願問也不敢問。 只好完全是猜測,建立在直覺之上,驚弓之鳥一般的猜測,說出來極為可笑,她自己都要笑,但暗笑之中,致寒再次走進電梯,按下的是顧子維住的樓層。 按門鈴,良久無人應答,半是失望,半是解脫,致寒轉身,猶豫著要不要打個電話,忽然從對門的客房裡正打掃衛生的服務員探頭出來,很有服務意識地說:“這位房客到大堂咖啡廳去了,他忘記拿房卡,說一個小時後上來我們幫他開門。” 致寒微微錯愕之後點頭致謝,轉頭又坐電梯下到大堂,顧子維在花園酒店見人,一定坐最裡面靠欄杆的座位,她徑直圍著咖啡廳走了一圈,遠遠一望,不出所料。 不會錯,那是顧子維。黑色西裝,不打領帶,鐵灰色的襯衣,最上面兩顆釦子都鬆開,頭髮剪到不能再短。他在四十歲的男人裡,算是很好看的一類。 桌子上放三份意式濃縮咖啡,在看英文的財經報紙,每隔五分鐘他喝掉一杯,但是三杯之後就什麼都不再點不再喝,顧子維討厭喝茶,喜歡濃烈的味道,醇酒,苦咖啡,騎馬,開快車,最難征服的女人。一把年紀了,還會在夜店和人爭風吃醋,大打出手。 他的人生濃墨重彩,一處白都不肯留。 周致寒定定神,走過去,在顧子維對面,自己拉開凳子,坐下。 永遠是這麼自大的男人,眼角只瞥見一個婷婷裊裊的身影,眼睛不離報紙,說:“不好意思,有人坐。” 致寒不出聲,服務員這時走過來,柔聲問:“小姐您要點什麼。” 她淡淡說:“一壺柚子茶。” 顧子維猛然抬起頭來。 隨即大叫一聲,四周的人都來看,他不管不顧:“致寒?致寒?” 看樣子是要趨前來抱著她喜極而泣,似結髮夫妻亂世仳離老來重逢在異鄉一般誇張的戲碼,致寒身子往後一仰,先發製人:“有人要我見你。” 顧子維一怔:“要你見我?” 他頗詫異,摸摸自己幾乎光光的頭:“我的確是在等人,但是我的生意夥伴不會那麼明察秋毫,居然知道我想等到的人是你吧。” 他興致勃勃趨前,歡喜姿態裡有三分真,三分假,三分打探猜測不明就裡:“小寒,你去了哪裡,說到上海讀幾天書,隔兩天手機號碼就停了,再找你不到。” 有時候他只要願意,居然也有幾分輕佻:“一夜夫妻百夜恩,你急死我之前,也要跟我說一聲嘛。” 周致寒臉色冷冷地看他神情,畢竟是曾朝夕相處的人,他的虛實,她比常人看得清楚。佈局設計沈慶平,正在最緊鑼密鼓的時候,周致寒忽然不請自來,從天而降,他不會認為這是一件好事情。 “子維,我們那麼熟,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欠你的六千萬,我還給你,不關沈慶平事。” 顧子維嘴角抿緊,支在桌子上的雙臂放下來,坐坐好。 那種洋溢著半真半假驚喜意外的語調消失了,演員的顧子維下幕,生意人的顧子維登場:“你啊,就像沈慶平養的一隻鳥,怎麼給你自由,外面的天空你都不愛,怎麼都要飛回他身邊。” 屬於他的冷酷精明,第一次在周致寒面前徹底袒露,他撤去最後一絲溫情脈脈的顧忌:“致寒,你不說,我永遠不提,既然你說了,那我也就不用客氣了。下週一之前,六千萬現金轉賬,否則就是沈氏的百分之十一的股權歸我,兩者都沒有的話,法庭上見。” 他自信已經將對方所有退路堵死,很顯然他設想中自己正在對話的並不是周致寒:“隨便哪一樣,我都奉陪。” 周致寒面無表情。 她的柚子茶上來,倒一杯,緩緩喝下,潤了潤唇舌。 心尖上有滾油在煎,她說話卻從冰雪還冷靜:“你能說服老簡他們配合你對老沈逼宮,照我猜測,一定不是用你的人格魅力。” “他們有多貪婪,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們用一百萬一個點的價錢賣回股份給老沈,絕不是因為顧慮雙方的交情,而是你用了更多的錢去貼補他們這種行為。” “也許是額外一百萬,也許是兩百萬,你做事不擇手段,我不是第一天認識你。” “但是你只是項目操盤手,你不會有那麼多現金。” “支撐你這樣子做的人,是真正的幕後主事者。” 到這裡,顧子維臉上強作鎮定的表情證明了周致寒心裡的斷定。 今天他在這裡,是要見一個可以支援他巨額現金的大投資人。 這個人是譚衛文。 公仔畫出腸,就在這一時三刻。 周致寒強自支撐自己,在心臟都要爆開來以前,對面前的男人,也許不止是顧子維而已,放聲吼出來:“你做這一切,到底為了什麼!” 周圍人側目,周致寒顧不了那麼多,她趨前緊緊抓住顧子維的手:“我知道你不是為了我,我周致寒不值得你這樣苦心孤詣,我只是一個副產品,但是,就算我求你,讓我知道,到底你為了什麼要這樣恨沈慶平,花那麼多時間精力金錢,一定要致他於死地?你讓我們死,也死個眼開!” 顧子維垂下眼睛,他看著周致寒按住他的手,那雙手曾經在他最隱秘的地方遊走,帶他到天堂,嚐到靈肉合一所能有的極樂——多少年的事了,此時和彼時之間,多少女人帶著她們的美貌和熱情闖進來過,又離開了,剩下微茫的記憶,混在俗世碌碌的泥沙之中。 唯獨她的身影留下,因為他從未徹底得到過的,永遠會懷念,總是在吸引。 他抬起頭來,神情中有隱含的悲哀,彷彿震驚過度的兇案目擊者,在皺紋和嘴角,喃喃著關於真相的密語。 “致寒,我愛過你,而其他的一切,都不過是生意。” 他站起來,頓了一下,不知是在猶豫什麼,但留下微微一聲嘆息之後,終於快步離開。
周致寒定定坐在那裡,直到服務員過來收拾桌上殘杯,她像驚醒一樣跳起來,在桌上丟下兩百塊現金,跑出咖啡廳,顧子維不知道去了哪裡,她在大堂環顧一圈,上了酒店房間。 用自己的房卡打開門,套房裡很亮,譚衛文在臥室的窗前,窗簾大開,他端著一杯水看窗外天光。 聽到門響便轉過來,周致寒壓抑住心頭的翻滾,對他綻開一個溫柔而清淡的笑,如常說:“我回來了。” 他沒有回答,也沒有表情,看著她,忽然點點頭,放下茶杯,走到工作台邊,拿起一疊厚厚的文件,遞給致寒:“你看一下。” 致寒接過來,猶豫了一下,把那本沉甸甸的東西放下,平靜地說:“衛文,有話直說吧。” 譚衛文凝神望了她一陣,冷冷地說:“也好。”他真的絲毫沒有猶豫,單刀直入。 “顧子維想必你認識,他七八年前通過香港中行的兩個人找到我,請我幫他疏通廣州和深圳兩地的一些政府關係,方便他當時的一個地產項目在廣州上馬,我不知他底細,沒有答應,後來得知那個地產項目,因為地皮擁有方不願意出手而告吹。” “大概五年前,我有一個多年的朋友,也託我做幾乎同樣的一件事,最後也沒有成,原因也是一樣。” “這兩塊地皮的擁有者,是同一個人。” “沈慶平,我猜,你也是認識的。” “顧子維當時雖然沒有成事,但還是拿到了一些政府的線,一路經營下來,功夫不負有心人,現在他運作亞洲地區規模最大的私募基金,主要投資方向是沿海城市的大型商業地產開發,他一早看上的幾塊地,所有權全部在沈慶平手裡。” “沈慶平做基建,參加政府投標多了,他很了解城市規劃的方向是什麼,這麼多年持續收購還沒有炒熱的地皮,到現在,慢慢露出端倪,都會是將來地產發展的大熱。一本千萬利。” “沈慶平做事很謹慎,第一自己在幕後,第二從來沒有大舉貸款在地皮的收購上,依靠沈氏集團的穩定現金流操作。” “要從他手裡拿到地皮,只有兩個辦法,第一是入股沈氏,而且要成為大股東,第二就是破壞他的現金流。” “顧子維雙管齊下。” “現在大致時機成熟,只等沈慶平選其中一樣。” “無論他選哪一樣,都會元氣大傷,而明年政府關係的變動一到,全軍覆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譚衛文一口氣說下來,到這里頓住。 他看著周致寒站在面前,臉色慘白。 額上冷汗一顆顆流下。 她這一刻的情切關心,生死與共,譚衛文和她朝夕相處兩年,連影子都沒有碰觸過。 心裡那一絲鈍針一樣尖銳的東西,是不是傳說中的嫉妒。 但他驚訝地看到周致寒舉手按了按自己額頭,就在轉瞬間便冷靜下來,她退後兩步,坐到床上,低聲說:“你要我做什麼。” 譚衛文再度把那本文件遞過去。 這一次致寒翻開了。 第一頁的右下方,有她最熟悉不過的字跡,時間在萬寶龍墨水的印跡上也作威作福,因此微微有點退色,雖然不減任何清晰或效力。 是她的簽名。 這是她和顧子維訂下的備忘錄。六千萬或十二個點。 他年再見,居然是在譚衛文的手裡。 她周致寒是杜十娘嗎,這百寶箱跟著她輪迴輾轉,從一條水底流轉到另一條。 男人緩緩說:“你看一下文件夾最後一頁的東西。” 致寒深深呼了一口氣。 翻到最後一頁。 支票。 六千萬現金的支票。 她猛然把本子合上,凌厲地望著譚衛文:“什麼意思。” 譚衛文手放在膝蓋上,他坐在辦公檯後,腰背很直。 說出來的話沒有起伏:“我們要結婚了,你的債務便是我的。” 與其說這是一個宣言,不如說是一個暗示。 暗示周致寒見好就收,給大家台階下,接繡球,定調子。他用這樣看似霸道的方式,在求取致寒的一個應承。 似乎覺得危機逼近門口,要急急忙忙建起防衛的籬笆。他有沒有後悔和周致寒回廣州。無人知曉。 致寒看到自己的手在顫抖。 無數言語湧到了喉頭,她選不出一句話可以出口。 要了這筆錢,沈慶平便能鬆一口氣,另外四千萬拖不垮他,何況從譚衛文這里居然實實在在知道了顧子維的用意,他也不是省油的燈,總有辦法騰挪過去。 可是要了。她從此就要跟著譚衛文,比被綁架還要拴得緊。就算她這一生一世的愛都在沈慶平那裡,她的一生一世,卻都在譚衛文這裡了。她欠他的。 不要,叫周致寒眼睜睜看著沈慶平一敗塗地,焦頭爛額?她何忍? 這世上除了她,有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肝腦塗地,粉身碎骨去護著他。 活生生的,這六千萬,是周致寒的賣身錢。從前是,現在也是。 致寒把文件本緩緩放下。她容顏慘淡,全身的血氣都彷彿散在虛空裡,眼睛卻明亮閃耀,燃燒奇異未知的火焰。 她坐在床上,很久,很久,慢慢起身拿起包,她往門的方向走了兩步,忽然折回頭,走近譚衛文坐的椅子,蹲下去。 她把手放在男人膝蓋上,垂下頭不知道想什麼,許久,一顆眼淚落在他的褲子上,飛快地滾了下去。 這幾天哭這麼多,眼睛都疼了,心卻失去了控制,再怎麼提醒這是個不相信眼淚的世界,都半點不見效了。 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咽喉哽得生痛。 一定要說四個字,是不是:何德何能。 就算這樣的方式,這麼笨拙,霸道,自私,我都知道你是真心對我。 而這是世上唯一一種無能回報的恩情,就算對方如何五體貼地,做牛做馬,不被愛的那一個,永遠都在遺憾中。 譚衛文輕輕的,把手放到周致寒頭髮上。他盡力盡量,不讓致寒感覺到自己手指的輕微顫抖。 這情景何其荒謬。 他在用幾近無恥的方式,逼一個女人把下半生和自己捆綁在一起。 這不但不是他的風格,就是發揮他最強的想像力,到現在為止,他都有點不相信,自己會做出如此荒唐的事。 倘若老頭子在世知悉此事,會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說不定氣頭上要乾脆把他逐出譚氏一門。 為了保持家族的令名,他與父親安排的女子結婚生子,為了維護家庭的完整,他離婚不離家,努力維持正常的家庭秩序,為了照顧兩個孩子的成長,他犧牲自己的慾望和任性,為生活規劃下幾近嚴苛的章法規矩。即使是到百年之後,譚衛文自信不需回首細看便能判斷,他一生做過最不可思議的事情,是在上海與周致寒春風一度,然後便不惜一切,要把這春風所帶來的,永遠留在自己身邊。 他強迫自己冷靜,卻忽然之間以破釜沉舟的口吻,揭開更多紗幕,赤裸裸給周致寒看:“顧子維的私募基金中,我佔有極大一部分股權,沈慶平手裡的地,也是我勢在必得,但是,我之前並不知你們關係。” 明明他佔據強勢地位,手裡握有一切周致寒和沈慶平想要的東西,譚衛文說話之間,卻不自覺帶出些微哀懇的氣味,如果局外人在場,大概完全無法明白事情的本來面目,他撫摸周致寒頭髮,低聲說:“拿那六千萬去,或者我開多四千萬給你,拿去把全部股份買回來。顧子維不敢不聽我的話。” “沈慶平手裡的地,我可以和他協同開發,他有地,我有資金,地產長期來看,一直會處於上升的態勢。致寒。” 他下一句話沒有說出來,因為那句話超過了他人生自我要求和期許的底線,可是強烈的感情,卻更不允許他擺出捨己為人的姿態,眼睜睜看著自己未來的藍圖毀於一時熱血上湧。最偉大的道理都是很容易說通透的,輕易便能做到的,卻一千年都沒出過兩個。 周致寒伏在譚衛文膝上,她似是累了,良久沒有動彈,只有那輕輕的呼吸聲,很有規律地響起。 最後,一聲深深的嘆息從胸膛中生出,無聲處聽驚雷,吐露出一個人所能有的多少心事。致寒側過臉來,眼睛往上看,眨一眨,甚至是帶著笑意,說:“我去和他談談。” 乾脆利落站起來,她臉色灰敗,卻努力打起精神,快手快腳紮頭發,轉頭就準備出去,走到門邊,鞋子的跘帶忽然鬆了,周致寒停了一下,彎下腰去整理,就在這一瞬間,一陣被刀刺中般的疼痛感從腦子間一閃而過,她疼得啊了一聲,緊接著又是另外一波,周致寒伸手去扶旁邊的牆壁,胳膊卻根本用不上力,全身的能量都被抽走了,身體失去控制,一陣陣雷霆彷彿徑直在她眼睛前裡閃亮,五官瞬間隨著炸開,她疼得叫都叫不出來,只聽見譚衛文喊她的名字,恍恍惚惚有人拉她的胳膊,整個人猛然便置身於無邊無際的黑暗裡,軟軟地,羽毛一般墜落於深淵,不知身在何處,她在倒下去之前,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音,那一開一合之間,叫的是沈慶平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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