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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順水推舟

浮世愛 白饭如霜 4965 2018-03-22
一年半後。 沈慶平照例在外吃完晚飯回到家,意外的發現客廳裡坐著一個中年女子,正和胡蔚說話。 他很快反應過來這是胡蔚的媽媽,第一看過照片,第二兩個女人臉相實在相似,胡蔚畢竟年輕,當然要秀氣些,但大眼睛鵝蛋臉,關鍵部位一模一樣,最大的區別在於眉毛,媽媽斜斜地飛上去,皺眉看人時殺氣很重,一看就不是好相與的主子。 胡蔚跳起來迎接他,穿家常絲綢睡衣,生完孩子後的脂肪還沒有完全下去,體態還相當豐腴,顯得比她實際的年齡要成熟得多,她笑容柔媚,比平常還多三分殷勤,說:“你回來啦?我媽媽來了哦。” 慶平看她一眼,點點頭,說:“路上辛苦了吧,你們先聊著。” 轉身要上樓上書房,胡蔚趕過來一步,將他手臂輕輕拉住,微微抬臉,露出祈求神色,聲音還刻意撒嬌:“不忙洗澡嘛,來見見媽媽,你還沒見過。”

沈慶平站了一下,沒有堅持,放了手里東西走到客廳坐下,說:“幾時到的。” 胡蔚的父母,他的確都沒見過,胡蔚懷孕一直到生,都不敢跟父母透露絲毫真相,生完之後家裡終於起了疑心,紙包不住火,只好一五一十招供,胡媽媽氣得在電話里大罵沈慶平,罵得聲嘶力竭,沈慶平當時在外應酬,只言片語沒有聽到,是胡蔚死死抓著電話掉眼淚,母女倆最後相隔千里,哭成一團。 胡媽媽哭歸哭,畢竟餘怒未消,自此和胡蔚母女間都有了隔閡,過年預先叮囑不要回家,免得四鄰嘲笑,有時候通電話說起家長里短,突然就要生氣,將沈慶平拿來狠狠數落一通。 再怎麼說怎麼罵,時間慢慢過去,當初的盛怒漸漸平息,骨肉連心,一天比一天更掛念,胡蔚察覺老娘口風沒那麼緊,試探性的發出來訪邀請,果然胡媽媽就一口答應下來。


從機場接到,第一個問題就是:“這車他買給你的?” 胡蔚笑,幫媽媽把帶來的大包小包堆在尾箱,說:“當然啦,難道我自己會跑去買一個三十萬的車開開啊。” 接著又問:“你女兒呢。” 胡蔚幫她開門上車,自己轉去司機座,一邊說:“今天阿姨帶去早教中心上課了,一歲多,會叫媽媽了呢。” 胡媽媽聽到媽媽這兩個字,沉默了一下,忍不住嘆氣:“你才多大,當人家媽。” 這個話題一開始,今天就沒完沒了了,胡蔚趕緊截住:“媽,你想吃什麼,廣州好吃的多,我帶你去。” 女兒那點小心思胡媽媽有什麼不明白,搖搖頭罷了,扯些有的沒的,胡蔚知道等一下沈慶平和老娘初見,才是此行最大考驗,因此有意識做足鋪墊工作,一路將沈慶平掛在嘴邊,如何成熟穩重,如何事業有成,如何見多識廣,巴拉巴拉巴拉。

誰知胡媽媽大風大浪見過的,把這些都看作天上的浮雲,聽了半天,開口就問:“他一般幾點回家?” 胡蔚窘了一下,隨即說:“他生意上事情很多,不一定的,有時候早點,有時候晚點咯。” 胡媽媽鼻子裡哼一聲,說:“是吧,男人有老婆有孩子的,就該以家庭為重吧。” 胡蔚陪著笑:“他挺好的。” 胡媽媽白她一眼,聽不得女兒跟中了邪一樣,拼老命都要護著自己男人,做父母的,說到底是憤憤不平,養了二十年,金嬌玉貴,含著怕化,捧著怕摔,多說一句重話,都怕那重話在女兒小心肝上留印子,送出來讀書,沒三年,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哦喝,嫁了一個四十幾歲的老男人,和自己一輩兒的——這叫什麼事! 她一想到這裡,轉頭瞪著女兒:“你們倆,去扯證了沒。”

胡蔚腦門上汗都出來了:“媽,都說了我還沒畢業呢,等我畢業再說吧。” 這個藉口用了不少日子了,孩子一出世,生米熟飯,大松樹獨木舟,再不認命也沒轍,兩老在東北一合計,退一步海闊天空,那二位就結婚吧。 沈慶平聽完胡蔚轉述的要求,淡淡說:“等你讀完書吧,還沒畢業呢,不著急。” 胡蔚聽完心裡不好過,可也不能不承認這是個好理由,原樣轉用,倒也堵住了爸媽的口。 胡媽媽明察秋毫,只是懶得和她計較,點了一句:“結婚拿戶口,誰叫你拿畢業證了,有政策說只准拿了學士學位的人才准結婚麼。”
三個人現在坐在客廳裡,沈慶平話不多,問候過胡媽媽一路行程後就沉默不語,在一邊看電視,偶爾電話進來,他接起來簡單的說兩句,都是工作上的事,坐了二十分鐘,起身說:“失陪。”

胡媽媽臉色一沉,不理他已經站起來,開口問:“你平常都回這麼晚的麼。” 沈慶平摸摸鼻子,他一早知道胡蔚家境甚好,看這位胡女士也知端倪,保養到位,衣著得體,當真是徐娘風韻,不減當年,年紀說不定比自己還小一點點,平常在外遇到這樣的女人,大家客客氣氣之餘,要是熟了,說不定還要開兩句不葷不素的玩笑,現在當場給她審起來,總覺得有點啼笑皆非。 他涵養甚好,聲色不動,點點頭說:“今天工作比較多。” 胡媽媽沒有就此放過他的意思:“工作做不完的,你這麼大年紀才有個孩子,應該早一點回家盡盡爸爸的義務啦,蔚蔚那麼年輕,應該多一點自己的時間去繼續讀書。” 沈慶平看了看胡蔚,她滿臉漲得通紅,身子從另一邊的沙發上俯過來,按著媽媽的膝蓋,正張口想為他辯解,樣子比他還尷尬。

不由得嘆口氣,微笑著說:“你說的對,我一直都很支持她繼續讀書。” 向兩位女士點點頭,他抽身走了,上樓將書房門關上,一直到深夜,沒有再露面,中途阿姨帶小孩子從早教中心回來,客廳裡一群女人圍著小寶寶玩得沸反盈天,他都沒有出門一步,胡媽媽乘阿姨帶孩子去洗澡,沉下臉來問:“他什麼意思?” 胡蔚打圓場打得頭疼腦熱,終於開始後悔不該請這位老佛爺蒞臨指導工作,說:“他今天事情比較多,平常也在客廳和我們一起的。” 胡媽媽聽的出來她口氣很虛,心下不忍再追問下去,走走看看,又有新發現:“你們分床?” 胡蔚笑得越來越勉強:“媽,我要帶孩子,他要工作,當然分床。” 胡媽媽欲言又止,望著女兒素面朝天,一副黃臉婆的樣子,幾乎悲從中來:“你呀,你呀。”

母女間這些動靜,沈慶平無需親歷,揣想便知,他畢竟幾十歲人,沒吃過和丈母娘打交道這盤豬肉,多少還是見過豬們在大道上馳騁的雄姿。 好幾次他從書桌前站起來,想恪行禮貌之道,到樓下陪一陪客人,腦子裡轉了一百下,腳還是釘在那裡,一動不動。
小孩子生出來之後,他如前承諾的,把富力這個複式小套房買了下來,產權證上寫的是胡蔚的名字,碧桂園的別墅還在,阿姨打理著,但都住在這裡,反正,不過是睡一覺——他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正正經經在這裡吃過飯,做過其他。 一切順其自然,順理成章,順水漂流,順應天意。 他生平第一次感覺老之將至,就在自己放棄尋找與等待之時。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從有一天他酒醉,依稀接到一個電話,周致寒在電話裡如常一樣說話,要他買一個百達翡麗給她嗎。他忘記自己是答應了,還是沒有答應,不過按照他對周致寒慣來的寵溺態度,不應該有不答應的。

之後是不是還發生了什麼別的事,他喝太多,完全不記得。 第二天早上醒來在胡蔚的床上,起身洗澡,出門後一點點想昨天晚上的事,總有許多片段模糊不清,難以重現,拿出手機來看,不見任何有提示作用的信息。 他到移動營業廳,把手機通話清單打出來,那個號碼竟然晚一點還撥過電話給他,記憶裡卻絲毫印像也不存在。再試多幾次,永遠的無人接聽。 沒有痕跡證明他聽到周致寒的聲音不是黃粱一夢,不是幻覺,不是相思成疾,他因為這四個字,大大嘲笑自己。 那麼,不必再尋找,或再等待,抓住一根稻草,想從大西洋游到太平洋。 好日子已經過去,現世報就在眼前。 他必須認命。 呆在書房裡,看書到十一點半,沈慶平心下釋然,大家該睡了,又一天混過去了。

確定客廳裡聲息已悄,他輕輕下樓,先到嬰兒房,保姆還沒睡,看到他進來想起身,他搖搖手,看小孩兒已經在搖籃裡睡熟了,皮膚粉雕玉琢一般,睫毛長長的,是胡蔚的遺傳,臉龐則和他一模一樣,不用做基因檢測也知道是誰下的種,小寶寶在夢裡正帶著微微笑意,不知見到什麼好東西。沈慶平靜靜看了一陣,伸出手指在女兒臉上輕輕貼了一下,走了出去。這是他一天之中,固定和女兒相處的時刻之一,還有就在清早,他七點多出門工作之前,小孩子已經起身吃東西嬉戲,看到他會露出羞澀的笑容,像知道這個人和自己很親近——雖然除了一早一晚,都不大出現。 回到樓上他自己的臥室,胡蔚正在床前的閱讀椅上坐著看雜誌,她換了一件粉色帶小蝴蝶結的睡衣,柔潤肌體若隱若現,媚態撩人,比做女孩子的時候更具原始的吸引力,看到他,丟下雜誌迎過來:“洗澡沒。”

沈慶平簡單地說:“就洗。”正要進浴室,胡蔚從背後抱住他,柔聲說:“我今天要在這裡睡。” 沈慶平拍拍她放在自己胸前的手,說:“我明天要起很早,去深圳,改天好嗎。” 胡蔚有點著急:“慶平。” 她摟得更緊,沈慶平轉身過來,輕輕把她抱了一下,胡蔚精神剛要一振,聽到男人完全是一種慈祥的口氣哄勸:“乖,早點睡吧,我很累。” 這句話,胡蔚可一點都不陌生,從相識到現在,懷胎十月,坐月子之外,但凡不是沈慶平自己有要求,她主動投怀送抱的結果,都是得一個累字,而他的要求,少到了可以和東方不敗把酒當歌,稱兄道弟的程度。 但是今晚,睡在樓下客房的媽媽百分之百還開著耳朵聽動靜,她要是真的就這麼出去,明天想必耳朵都要被念出老繭來,不得安寧。 她平常很少違背沈慶平的意思,在一起的時間少,就算想順從機會都不多,何況違背,但今晚豁出去了,放開沈慶平,自己撲到床上去,抱著枕頭彎起身子,有點賴皮,又有點生悶氣。 沈慶平開始覺得意外,想一想就明白過來了,做人呢,什麼都可以不要,面子至關重要第一件不能丟,生意場上,官場內外,胡蔚在老娘面前,莫不如此。 他莫名其妙覺得有點好笑,過去拍了一記胡蔚柔軟豐腴的屁股,說:“蓋好,別涼著。” 這一點親暱給了胡蔚很大的激勵,等沈慶平洗完澡回到床上,她已經把睡衣褪到一邊,光滑赤裸的身子貼上去,在鬆軟的被褥里分外溫暖甜蜜,沈慶平調侃她:“這麼飢渴?” 胡蔚嘴裡像含了什麼東西,含含糊糊地回應:“還不都是,呃,你害得。” 房間裡很快響起兩人相互呼應的喘息,沒過多久又歸於平靜,胡蔚開燈,走到洗手間做了一下清理,回來的時候,沈慶平已翻身到一側,沉沉進入了夢鄉。她撫摸著自己發熱發到一半,還沒出夠汗的身體,無可奈何地喝了一口水,關燈睡覺。
第二天早上,沈慶平破天荒沒有七點多就出門上班,他留在家裡吃早餐,看著保姆帶孩子玩,小寶寶可以自己踉踉蹌蹌地走了,怕她亂跑,小腳脖子上吊了一個金鈴鐺,就听到叮噹叮噹叮噹不絕於耳,在房間裡任何一個角落不定時地響起。 胡蔚還在睡,胡媽媽先起床,出了房間門小寶寶就站下來,定睛凝視這位徐娘,昨天晚上似乎見過一面,但沒打太多交道,不知道什麼來頭,她認生,周圍看了一圈,正好保姆見另外有兩個大人在,暫時走開了,寶寶盤算了一下,趕緊向沈慶平奔去,躲在他的腿彎那裡,再探出頭來往外瞄,憨態可掬。兩個大人都被逗笑,沈慶平彎腰把女兒抱起來放在腿上,說:“寶寶,叫爸爸。” 小女孩唇紅齒白,大眼睛滴滴轉了兩下,怯生生叫:“吧……吧。”穿一身小公主的家居服,軟軟的,香香的,坐在那裡像個洋娃娃。 沈慶平已經很滿足,在她粉嫩的額頭上親一下,看看時間差不多要走了,跟胡媽媽打個招呼,出門工作。 他今天有一個很重要的會面,安排在威斯丁,對方是英國背景的一個投資公司,想收購他集團旗下電子商務方面的一整塊業務。 電子商務聽起來時髦,完全是燒錢的主,沈慶平做實業出身的,投入不見產出,是他生意經裡的大忌,這個燙手的山芋居然有人想要,多少有點不可思議。 來的是外國人,沈慶平就有點頭疼,他手下有很厲害的管理人,海歸,香港人,英文都沒話說,但人家聊得呱呱叫,沈慶平不得不出場的時候,大部分時間卻是坐在旁邊裝佛,等翻譯,明明死鬼老外冒了一堆,怎麼轉手一圈之後,就只有一句了,到底翻得對不對,他心裡還存疑。 要是周致寒在就好了,她英文好是其次,最重要是貼心,他可不用懷疑周致寒會中間吞掉一兩句話,改頭換面再傳過來,但是,想這些有什麼用。 沒有用的東西就不要去想,最理想的狀態莫過於此,人生顏色渾濁不明,跟一鍋燉菜一樣,舀起來吃到什麼就是什麼,這是苟且,還是屈服,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懷抱痛苦日夜輪迴下去,對自己和這個世界都並無任何好處。 而且,簡直不會有人同情他的所謂痛苦。 “你確定不是想氣我們嗎?” 連多年的兄弟都這樣說,也許是反話。 “中年三大喜事咯,升官發財死老婆,你差不多佔兩樣,想怎麼著。” 除了哈哈哈混過去以外,他連勃然大怒都不得立場。 把自己素常就戴的面具好好戴上,現在到哪裡都不取下。面具上貼著醒目標籤,曰老男人,曰王八蛋有錢人,曰工作狂,曰性漸無能,曰不苟言笑,曰生趣寥然。 很舒服。 他驅車到威斯丁,大堂咖啡座裡已經坐了幾個人,見到他,公司的副手站起來迎接。 生意場上悶到極也high到極的明爭暗鬥,日復一日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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