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這些天,頗有點度日如年的意思。雜誌社轉手重組的消息越傳越烈,加上這些閒人同事的添油加醋,更加危言聳聽。臨近月底天真姐姐給整個辦公室開會,怒斥散佈謠言者,讓大家穩定情緒,散會前嚴肅告誡眾人:別偏聽偏信的!一天不工作都來傳這些真的假的的小道消息!好好站好最後一班崗不行嗎? !
基於這麼白痴的闢謠,於是眾人徹底堅信,傳言是真的了。
譚墩每天掰著手指頭算日子,那種期待幸福來臨的喜悅與煎熬每天都在扭曲著他的面部表情。為了表達愧疚,每天早上的早點都是譚墩請客,煎餅果子啊包子餛飩啊管夠。晚上還會樂顛顛地買回些熟食或快餐來,經常是我下班一進門,他就抱著倆外帶全家桶跟我傻笑,那個其樂融融的勁頭兒就跟拍廣告似的。
我是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一切,畢竟快被紅牌逐出場的是我,面對進退兩難境地的也是我。餘下寥寥無幾的期限,我是一顆傷心兩手準備,聯繫著大器,也在大批量查看著合心意的租房信息。
其實我也想明白了,最底限不過是辛辛苦苦好幾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一切生存狀態完全回歸到剛來北京混的時候,破平房、惡房東、找工作、方便麵……有什麼呀!
雜誌社的人心渙散日益加重,天真姐姐更是較少露面,甚至終日不知所終,這也方便了我上網查閱租房信息,並且在上班時間自由出入,奔波於偌大個北京城會面看房。
但幾天折騰下來一無所獲,一次次的失敗,讓我的心情越來越不美麗,而大器那邊這些日子故作神秘似的玩消失,遲遲不跟我聯繫搬家事宜,陳吉吉一直也沒個表態,這家我到底搬是不搬啊?
還差三天月底的時候,看房子跑到袁老二的地界,和房東面試失敗後心懷沮喪,給老二打了電話。老二很熱情,還管了我一頓午飯,讓我意外的是到了指定飯莊,桌上除了袁老二以外,溫小花竟然也在。
袁老二聲稱溫小花為了躲那個前男友糾纏,自己重新找了房子,準備小小裝修一下,打個小書架之類的。所以找到袁老二想弄點價格便宜量又足的建材,袁老二為人又十分仗義,典型的幫親不幫理,於是乎大包大攬,材料啊人手啊裝修啊全扛他那肥肩膀上了。
他們如是說,我就如是信。雖然飯桌上我怎麼看怎麼覺得溫小花看老二的眼神有些飄,但我這泥菩薩實在沒閒心分析他們倆是怎麼檔子事——好吧,我琢磨來著,按照前文講述,那現在溫小花等於離開她那男友,處於失戀低潮真空期,這階段袁老二出現不計報酬地盡心盡力助人為樂,自然讓小花備感溫暖貼心,繼而產生好感——女人麼,總愛把感動當愛情。
……我琢磨他倆幹嗎啊!我還真閒。
飯桌上我喝了點酒,捎帶著傾訴了幾句目前的苦衷,當然隱去了和陳吉吉的矛盾,只是說找不到房子又不好意思麻煩大器。溫小花猛乾了一杯酒,惡狠狠地咒罵了譚墩一頓,旋即恢復常態,笑言讓我搬去和她合租,房租我負擔百分之七十。我當即否決稱目前沒有包養誰的念頭。
老二還是一如既往的實在,盛邀我住他那去,他家我去過多次,倒真是有我的一席之地,但他的生活規律和家中狀態實在是我情難以堪的。幾乎每天晚上都有一群人在他家喝酒聊天打麻將,還都是通宵,而且個個是那種脫了衣服身上文的都是稀有保護動物的漢子,像我這樣一脫光全身上下就一個割闌尾的刀疤,實在是相形見絀……說白了,那種生活狀態,一兩次是新鮮,每天如此我實在是扛不住。
時光如水,生命如歌。
月底如期而至,攔也攔不住。導火索燒到頭了,事情開始接連爆發。
一件一件說。
月底的刊物出版,辦公室里人手拿著一本翻閱,氣氛哀傷沉寂。不時有零星的一聲嘆息。可以理解,我們手裡捧著的,基本就等於是我們這本雜誌的結刊號了。
因為這段時間,雜誌社易主的傳聞早已被證實,繼而被證實的就是我們這些前朝臣子全部解甲歸田,新東家創新刊,要用全新的創編陣容,我們這些人連替補的資格都沒,開始實打實地面臨失業困境。
而在這期的結刊號上市後,陰魂不散的蔡大小姐還發來賀電,陰陽怪氣地安撫我一番,說道歉信篇幅不夠大但態度值得肯定,她雖然沒完全消氣但對一個要失業的人會多些體諒和大度,並稱有機會來北京的話請我吃飯……
整個通話過程我一句話沒說,感覺她奚落夠了就直接掛斷,然後氣定神閒地咬牙微笑,心中暗想:男人打女人不好,那殺女人呢? !
我想殺的女人還不止一個。王欥欥這段時間偶爾會來個電話發條短信之類的,內容無非就是要和我談談,但她並不是那種急切地催促我要談,更像是無聊了或者猛然想起來了才催我一下,幾次的通牒時間大部分都在深夜,讓我懷疑她肯定是到夜店玩喝茫了才會有此一舉。
雖然不知道她要和我談什麼,但總有不祥預感,我只回過她一條很帥氣的短信:要談也等你清醒的時候談,而且你想好要談什麼,別跟我鬧,雖然你我等於沒戀愛過,但別最後連朋友都沒得做!
太有型了!從小到大,對喜歡的女人,我還沒這麼牛逼過呢。這條短信我一直保留在手機裡,沒事的時候看看,欣賞一下自己陽剛的語氣。
再說其他事。
這些天我看了不下十幾二十處房子,不是我挑剔,是真的沒有合適的,地段、面積、結構、配套設施、價格、房東的面相、房東女兒的年齡和身材……反正就沒有稱心如意的!
這極大地打擊了我的心態,覺得自己很可能將面臨一個顛沛流離的境地,於是在瀟瀟來京的期限已經進入了最後倒計時階段後,我開始垂死掙扎地再次把求助熱線一次次打進大器的手機。
可氣的是,大器這段時間一直故作神秘的肥龍見首不見尾,每次打電話都說在談事情,匆匆幾句就掛斷,這不能不讓我心生疑惑。經過思考和縝密分析,大器如此冷淡我的姿態,都是從那晚我醉酒得罪了陳吉吉之後開始的。也許是陳吉吉真的跟她哥告了御狀,讓大器對我也心懷不爽?
如果我的懷疑成真,那起碼有三個極壞的後果,按重要性排序的話依次是:大器和我的友情會開始生疏;搬到他家住的事基本泡湯;在陳吉吉手裡那一千塊錢徹底要不回來了……
若真是那樣,那這婁子可真是越捅越大了。
為此我還給付裕打了電話,讓他幫我探探口風。這次老付助人為樂來著,很快給我回了信兒,說電話都打了,感覺上陳吉吉情緒很正常,沒聽出問題來,大器也沒跟他提半句我的不是,打著哈哈說有事就沒多聊了。
但付裕也承認,這段時間大器是有點神秘兮兮,不知道在搞什麼貓膩。
而這些天,每當夜晚,我又會沉浸在那種自己失手折斷愛情之花的悔恨與焦慮中,也鼓起了三五次的勇氣給陳吉吉發了六七條短信,內容基本都是道歉與試探,強調自己的醉酒失憶罪不當斬,但全部都石沉大海,那個絕情女連個標點符號都沒回過來。
我還乍著膽子破了和陳吉吉的戒,打了兩回電話,都是長時間響著無人接聽。
種種跡像都在表明,投靠無望了。於是我做了最壞的打算,就是在瀟瀟來的前一天還是搬走,不能讓譚墩為難,哪怕先找個招待所或者小旅館將就幾天;同時玩命找房子,如果拖得再久點,就讓老付可憐可憐我,收容我幾天,找到房子立馬搬走。
實話說從剛來北京的時候到現在,覺得苦日子都熬過去了,誰知道這經歷還帶輪轉換位的!折騰了幾年又落魄到起點了。
生活啊,你就不能有點親和力?別這麼酷好不好?
又一個週末苦熬過去。星期一上班,社里的同事們一些已經開始有動作了,都忙著尋找下家,互相在辦公室遇到了,也都挺無語,互相看一眼,報以無奈而又心酸外加鼓勵的笑容,以前有那麼點小摩擦的,這會兒也都抿了恩仇了。
總編大人已經蒸發了,至於天真姐姐,在雜誌社就如同UFO一樣,只有極少數幾個人短時間內見過一兩次,卻總讓大多數人懷疑她是否真的出現過。
辦公室本來人不算多,如今更是冷清,有關係有門路的都大難臨頭各自飛了,我這樣的基本就處在坐以待斃的狀態,除了仍然無望地尋找房子,還有一部分時間用在看招聘信息上。辦公室裡不知道誰的電腦開著在放歌: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間,終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閒……
下班回家,譚墩又是賢妻良母的做派,備好了酒席等我,看我進了門馬上一臉憨笑跟我點頭,拿圍裙擦著手:“回來啦?快來快來,趁熱!”
我回笑一下,瞅了眼飯桌上,滿桌子都是涼拌菜火腿腸熟食冷拼盤……我趁你大爺的熱啊?
回房間換了衣褲,再轉出來譚墩把啤酒都倒上了,吃著喝著聊著。從頭到尾,我一點沒跟譚墩說過我找房子的困擾和工作那邊面臨的窘境,我心裡清楚,要是把最近的事跟他和盤托出,譚墩肯定不讓我搬,起碼是暫時收留,寧可為此跟瀟瀟慪點氣。這麼些年了我了解,雖然這廝人賤,但人賤和重情義是兩碼事。
我當然不能那麼做,已經答應譚墩給他們騰地方了,真要是留下絕對顯得太多餘,到時候我、他和瀟瀟,仨人過日子互相都尷尬,時間長了,影響我們當中任意兩個之間的感情都不好。
做兄弟的,得助人處且助人吧。茲當積德了,要是犧牲我一個(哽咽),能成全他們倆,那呀,是我心裡(抽泣),最高興的事……
隔天一早我到了辦公室就給付裕打電話,手機沒人接,於是打到他辦公室,意料之外接電話的竟然是周小天,聲音十分禮貌甜膩地跟我“你好”。一聽是我的聲音態度馬上一百八十五度大飄移:“靠,是你呀!”
這讓我很不爽,我怎麼了我?我就那麼不招人待見?於是乎以其人之調還治其人之聲:“是我,我不找你,老付呢?”
“嗬!還挺兇。我有義務告訴你麼?”周小天又開始以調戲人為快樂之本。
“得得,我真沒時間跟你逗,週姐行不行?老付呢?”我當然著急,我只有不到二十四小時了!
“我們付總沒在公司,去合肥了。”周小天聽出我的嚴肅,“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合肥?我靠!他幹嗎去了啊?”我直接喊出來,本來心裡還有點底最後關頭能找付裕給我解一下燃眉之急,誰知道周小天迎面潑了我一臉汽油。
電話那邊愣了一下,聲音小心起來:“我也不知道啊,老總出門還能跟我交代?他就是讓我在辦公室幫他接個電話什麼的。哎哎,寶哥,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啊?”
……哼,週毒小天,出什麼事我還能跟你說?你還不擠對死我!
“那沒什麼事了。我掛了哈。”我欲掛電話,的確是沒什麼事了,找不到老付,我必須抓緊時間走街串巷找個經濟實惠的招待所了。
“哎哎,什麼事你也不說!你拿不拿我當朋友啊?”周小天有點急。
我低頭長嘆:“小天啊小天,你不置我於死地而後快我就感恩戴德了。”
“哎你這人!你看不出我是刀子嘴菩薩心啊?白替你說好話了!”
我全身心為之一振,這話有內容:“你替我說什麼好話了?”
“哼哼,我前天還跟吉吉還有小花姐一起逛街來著呢!”
“然後呢?提到我了?”
“嗯。開始就是閒聊幾句,我提你她也不接話。”電話那邊故意拉著長音拖延,“然後呢,我就,我就說——哎你猜我說什麼了?”
我這心急火燎的,被她這麼調戲般的一反問差點咬了舌頭,繼而抑制不住地散發出殺氣:“周小天,你知不知道誤殺罪名最多判五年?你不想每天下班回家都提心吊膽的吧?”
“嘿嘿,別嚇唬我啊,我這人一受驚嚇就失憶!”周小天笑著,咳嗽一聲,開始爆料,“我就問她了呀,我說吉吉姐,我覺得寶哥好像有點喜歡你哎!”
“是麼是麼?你這麼說一點都不婉轉啊!”我努力讓聲線鎮定,“那,她說什麼?”
“吉吉姐說:屁咧,那渾蛋!”
我的心,無底深淵……
“但吉吉姐說這話的時候,可是笑的哦!”
我的心,豁然開朗!
“只不過是冷笑。”
無底深淵……
“但她臉紅了!”
豁然開朗!
“不過……”
我急忙打斷她:“得了得了!小天兒,寶叔我年紀大了,心臟不好,咱能一口氣說完麼?”
“沒了啊。”
“沒了?沒說別的?”我也不要臉了,直截了當,“那你感覺她是不耐煩啊?還是生我氣了?”
周小天換了種特無辜的聲音:“那倒沒吧……就是我一提你她就岔開話題,也不知道是不想听還是不好意思,我也不能總提吧?不然讓她以為我是你派過去撮合的,我以後怎麼幫你啊,對吧對吧?嘿嘿。”
說半天也沒個答案,但這到底是這麼多天了第一次聽到關於陳吉吉的消息,失落之餘我竟然有些愉快:“歐磕了,小天兒,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我對你的印象絕對是顛覆性改觀,我決定任命你為我見過的最可愛最漂亮最善良的女孩!以後你就是我的金牌臥底小密探。”
“少來,不如請我吃一頓大餐來得實在呢!”電話那邊明顯在搖頭晃尾巴,忽然又追了一句,“哎,我替你美言還把事告訴你,作為交換,你得告訴我你今天這是怎麼了?有什麼事那麼急找付總啊?”
呵呵,這丫頭看來很稱職,一口一個付總的叫得蠻順的。我照樣是隱去了不該提的事,單說了一下雜誌社要易主即將面臨失業的問題,換來了周小天裝成小大人的模樣對我很是安慰開導了一番,有那麼一句倒是很合我心意:一個工作丟開去,千百個崗位等你來!
失掉了付裕這根救命稻草,我徹底窮途末路,只能死馬當活馬騎,把MSN簽名換成了“自尊自愛的犯賤,羞羞答答的無恥”。然後起身背包出辦公室出大廈,融入滾滾人流——找招待所去!
走四方,路迢迢水長長,迷迷茫茫一村又一莊。一直逛到午陽變夕陽,已經記了八九個招待所的電話,如果說以前找住處還有點標準比如交通方便啊距離雜誌社近些啊之類的,那現在完全都不存在了,我下一個工作地點還不知道在幾環以外呢,住哪兒不一樣?
街上已經開始出現大量行色匆匆下班回家的人,我基本上心力交瘁,但決不趁下班高峰期擠地鐵,於是買了瓶水在路邊歇乏。叼著吸管剛嘬一口,手機響了,漫不經心掏出來看了一眼,當即喜出望外,竟是大器!
接聽,那邊劈頭蓋臉就衝了一句:“在哪呢你?!”
“街上……”我還真不知道怎麼應對了,“有事?”
“誰有事?你有事!”大器說話特衝,“你這人真孫子!怎麼就那麼虛偽呢你!”
“我怎麼了我?你丫被輻射了怎麼的?”被罵得如此沒頭腦,我當然不高興。
“你說你怎麼了?說得好好的老譚那個媳婦來了你就搬我那住,你怎麼背著我到處找房子呢你!”
“你怎麼知道的?”
“你身邊到處是我的眼線!”大器狂吠,“我真想臭罵你!哎你說你,你是跟我真客氣還是假清高啊?你當兄弟是假的是吧?要不是溫小花告訴我這事,我他媽還收拾好房間傻等你呢!”
我被罵愧疚了,剛欲解釋,忽然一驚:“哎?溫小花告訴你?你倆怎麼有聯繫的?”
“我跟她聯繫個屁啊!你當我能吃你們的窩邊草呢啊?是溫小花告訴我妹的!”
哦——難怪了,溫小花和陳吉吉有聯繫應該算正常,她們倆前段時間不還和周小天一起逛街來著麼。靠,我就說麼,這女人之間壓根兒就守不住別人的秘密!
……等等!等等!溫小花告訴陳吉吉……也就是說——陳吉吉把這事告訴大器,大器才這麼跟我急赤白臉的;也就也就是說——陳吉吉等於是找他哥來阻止我上外面找房子;也就也就也就是說——吉吉沒徹底生我氣,還是願意我搬過去住的?
應該是這個邏輯吧?我應該是沒有自作多情……吧?
理智而感性地瞬間分析了一下之後,我這心哪,突突突突突突突……
我這兒做思考者,電話那邊還在嚷呢:“哎哎!說話啊你!他媳婦什麼時候來啊?你哪天搬?”
我強壓激動,努力淡定:“他媳婦……明天就來了。”
“我靠!我靠我靠!你他媽的!”大器在電話裡施放戰鬥怒吼,“太能裝了你!人家明天就來了你還硬挺呢啊?你還真是拿我當外人!趕緊的!你這就回去收拾東西,晚上就搬過來!”
這、這這,我這算是塞翁失馬麼?大器這通訓人的電話打過來,真是給我一個驚喜大禮包啊!
“那我這就回家,你幾點過來?”我真是恨不得現在就開始用念力收拾行李。
大器吭嘰了一下:“我這邊有事,估計晚點才能回家,老付呢?”
“老付去合肥了。”
“啊?哦,那這麼的,我讓吉吉開車接你去,東西多的話你讓老譚幫你一把。成么?”
“吉吉接我?”這……是福是禍啊?
顧不得許多了,齜牙咧嘴地擠著下班高峰的地鐵回了家,進了門譚墩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跟我打招呼,還是弄了酒菜備好。我故意一如往昔,該吃吃該喝喝,老譚則努力掩飾,偷偷不斷瞟我,焦急我不給他結果。
就著譚墩那副百爪撓心的表情,我慢條斯理地吃飽喝足,響亮地打了兩個嗝,哼著歌起身去廚房燒水泡茶。我是誰啊?我現在有地方住了我怕啥?這些天最擔心的問題忽然間迎刃而解,我都快把自己美死了!
泡了茶坐到譚墩對面飲了幾口,跟他伸手要了根煙,看這個貨已經有點繃不住了,我懷著極大的滿足感沖他吐了口煙,告知一會兒就搬。譚墩頓時表現出一臉詫異,被我一招鎖喉——你丫的演技還能再假點麼?
譚墩躲開,沖我一抱拳:“哥!親哥!多謝你成全!別的啥也不說了,我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你!”
手腕一抖,又一根筷子飛射過去:“損不損?你怎麼不跟我約個三生三世呢!要報答,我這輩子就有空。”
倆人打著嘴仗起身進了我房間,其實東西沒那麼多,筆記本電腦裝兜,各類雜物裝袋,所有衣褲裝箱,鋪蓋枕頭扎個卷,齊活。
我環顧,住了三年的房間裡顯得異常整潔、空曠。心裡隱隱有些泛酸,想了一下,掏出鑰匙來,在床頭板後面的牆壁上深深刻上:賴寶故居。
沒別的事了,和譚墩坐在客廳抽煙只等著車接。有點相對無言,於是話題使勁往瀟瀟來了之後都有什麼計劃和打算上靠,盡量迴避敏感的傷離別,離別雖然在眼前。
左等右等,已經等到心中升起被放鴿子的恐懼了,鼓勇氣給陳吉吉打過去,沒接。沒幾分鐘短信來了:你住哪兒?
詳詳細細地回短信告之地址,心裡忐忑,陳吉吉這短信不咸不淡的,等一下她看見我會是個什麼表情呢?我又該什麼表情?
看我發完短信,老譚甩給我一根煙,笑:“你倆真逗,憋死也不打電話,非得發短信,怎麼就那麼勤儉呢?”
“你懂個屁!”
譚墩不惱,繼續賤笑,伸手給我點燃煙:“我說啊寶,你這一搬過去,近水樓台的,可千萬把握住機會,有些話我其實一直沒好意思說。怕你說我得了便宜賣乖。”
“但說無妨。”我微笑著,伸手拿起茶几上一個碩大的玻璃煙灰缸,舉在手中一下下掂著。
“哎別別,我是說真的呢。你看哈,你搬去陳大器家,等於是成全了我吧?但你也和陳吉吉同一屋簷下了啊,這不也是成全你自己麼?咱倆這一出,就是那,兩全其美之戲——啊!”譚墩拉著腔說著,還使了一個京劇老生的抖手。
我苦笑了一下,這廝……太多事不知道了。
時間臨近八點半,終於接到陳吉吉找到根據地的信息:拿著東西下來吧,我不上去了,我在樓下。
於是和譚墩連提帶扛把行李捲和箱子弄到樓下,四顧之中看到了車,陳吉吉按了下喇叭,開門下車沖我們招手:“譚哥!哎,你們倆!這兒!”
沒叫我。她肯定是故意的。
本來想走到陳吉吉面前,展示一個帥氣而歉意的微笑,誰知道都已經近在咫尺,我都開始擠笑紋了,她卻一個轉身走到車後面開後備廂去了。
巨,失,落。
譚墩一切看在眼裡,遞給我一個安慰的眼神,壓低聲音:“使小性子呢。”
但願吧。
所有行李擠擠壓壓塞進後備廂,後排座也放了倆包。譚墩扣上後備廂,拍拍手看我:“哎?還用我跟著去麼?”
我對譚墩搖頭:“得,不用你去了,大器那兒有電梯,沒這麼麻煩,東西也不算多。大器現在也沒在家,我和吉吉真沒法送你回來。”
譚墩詭異一笑:“微臣明白!”說完轉向陳吉吉,忽然一抱拳:“吉吉妹妹,我必須跟你澄清一個事,前段時間吧,這不寶要搬走了麼,我倆都挺傷感的,那天晚上是我把他灌醉的,後來發生什麼別說他了,我也全沒記住,你就大人不計小人過……”
陳吉吉誇張地向上翻了一下眼睛,嘆口氣:“餵,這種破事咱們改天說好吧?我上了一天班了啊。”說完話轉身開車門坐駕駛室去了。
譚墩一愣,訕訕笑笑,鼎力相助失敗,對我無奈一聳肩。
我也笑笑,心咕嘟咕嘟地不斷下沉。
“加油,只要功夫深,沒有擺不平的女兒國國王!”譚墩朝我握了握拳。
我點頭:“得了,你回去吧。”說完轉身欲開車門。
老譚在身後拍我肩膀,我一轉身,猛給我來了一個熊抱。
我愣了半秒,繼而感動,也抱住了他。
“到了大器家給我來一電話,要是一進門就忙活陳吉吉,就不用打了。”譚墩說著話,雙臂狠狠勒了我兩下。
我也拍著他後背:“你也是,明天接瀟瀟要是用我去就喊我,當然人家要是沒來就算了。”
心中兩相惜,嘴上不饒人。我們都是這樣的,難受歸難受,實在是說不出來太瓊瑤的話。
互相鬆了手,我轉身看著車猶豫了一下,坐副駕還是坐後排?這是個問題。
要不怎麼說默契呢,譚墩一下看明白了,伸手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推了我一把:“還磨嘰,上車吧你!有沒有公德心啊?吉吉不用睡覺啦?人家明天還要上班哪!”
我坐上副駕駛,對車窗外報以謝恩之笑。譚墩擺擺手,陳吉吉欠頭繞過我對譚墩笑了一下,車發動。
車開出一段距離,我扭頭看,譚墩還站在原地擺手。我猛然鼻子酸了一下,紅了眼圈。急忙扭頭朝向車窗外,透了幾口氣憋回眼淚。
車上了路,夜色闌珊,燈火閃爍,我心裡一陣陣堵得慌,胡亂摸出了煙點上一根深吸,讓自己恢復點平靜。
剛抽幾口,陳吉吉那邊咳嗽了兩聲,我識趣地馬上把煙丟出窗外。身旁傳來淡淡一句:“謝謝。”
好好客氣,好好冷淡,好好生疏啊。
距離大器家還有段距離,這麼僵在一個狹小空間實在不愉快。於是我這一路開始沒話找話緩解尷尬,但基本上是遇到一個極度不敬業的捧哏。對話摘錄如下:
“哎吉吉,今天麻煩你了,這麼遠來接我。改天請你吃飯!”
“不用。”
“哎吉吉,你哥最近忙什麼呢?”
“不知道。”
“怎麼樣這段時間住你哥那兒還習慣麼?”
“嗯。”
“哎你車開得真不錯。”
“哦。”
“哎大器跟你說他今晚幾點回來麼?”
“沒。”
“你說,現在我也搬來了,也得對你說一聲初來乍到,請多關照吧。”
“呵。”
……
後來乾脆我也不說話了,心裡已經有些不爽了。哪來的不可調和的敵我矛盾啊?至於你這麼冷落我?而且,從剛才在樓下接我到現在,她真的一眼都沒看過我,開車更是目不轉睛。明明是你從溫小花那得到消息後派你哥來堵截我的租房計劃,現在卻跟我裝李莫愁?那咱就耗著吧!
一路無言,一直到大器家的地下停車場,陳吉吉停穩,邊開門下車邊伸手指過去:“我去守電梯,你把行李拿過來。”
我也沒說話,下車開了後備廂拿東西,沒那麼多,來回一趟就搞定了。整個過程陳吉吉一手遮住電梯門,一手拿著手機擺弄,一直低頭看。
我把行李都搬進電梯,她看了一眼,側身進電梯,按樓層。電梯門關上,開始轟轟上升,她還是低頭擺弄手機,不看我。
我靠著電梯,一直看著她,她感覺到我的目光了,不自然地抬頭,還是不看我,假裝看電梯牆壁上貼的廣告。我偷偷抬手,重重砸了一下電梯牆壁,“砰”的一聲,她終於條件反射地看向了我。
這是今天見面後,我和她第一次對視。
讓我不解的是,陳吉吉在看到我的一瞬間竟然一愣,好像見了鬼一樣,接著馬上把目光移開,聲音很輕地問了一句:“你病了?”
我被問得很無解,莫非我印堂發黑?下意識抬手摸臉,摸到的是一手扎人的胡碴兒——哦哦,這段時間根本沒精神頭收拾自己的臉,加上一直沒怎麼睡好,估計現在這黑眼圈加胡碴兒的外觀界面看上去十分憔悴吧。
哼哈一笑擺手:“沒,沒病。就是心累,估計是內疚的。”
陳吉吉沒再說話,又是低頭。但是吧,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好想看到她臉紅了一下。
行李全都搬進家門,我環顧了一下四周,雖然來過不下百次了,但這回感覺不一樣,這以後也算是我的家了這。
陳吉吉換了鞋拎起我一個包就往大廳後面的拐角走,我急忙也換了拖鞋扛著夾著地跟上去。我知道大廳後面還有個房間,以前堆了點麻將桌椅和廢棄的書架什麼的,還是我和付裕幫趙姨歸置的,估計現在已經騰空給我用了,於是我原來抱有的一點點幻想徹底破滅,我還以為我能住樓上,陳吉吉隔壁那個房間呢。
推開門看,果然收拾過了,床、床頭櫃、衣櫃、書桌、椅子,還給我配了兩個亞麻棉的懶人沙發,真是有點受寵若驚。
陳吉吉放下手中的袋子,扭頭瞥我,示意我也放下,然後從我手裡接過行李卷開始拆捆繩,拆了幾下未果,轉身出門,很快拿了把剪子回來,十分冷酷地把譚墩打的包捆的繩全部剪斷。
我腦海中迅速回憶起譚墩在給我捆行李卷時,一臉淫笑地喊我欣賞:“哎哎,看看哥們儿這捆綁藝術!”
拆了繩,陳吉吉把枕頭被子和床單都抖開,一抖之下皺了眉頭,扭頭恨恨地瞪了我一眼。
我不好意思地一笑,配合著笑容抬手憨憨地撓撓頭。男人麼,一個人過日子,床單被子的難免有點男人味兒。誰有那閒情逸致一星期曬一回啊?
吉吉動作麻利地拆下枕套被單,轉身開了衣櫃門,拿出一套新的來,熟練地給枕頭被子換上,然後鋪開新床單,在床上一點點整理,壓平四個角,又把枕頭和被子舖放整齊,接著起身,抱起換下來的被單枕套往外走。
我都有點看傻眼了,直直地就跟著她走,腦子陣陣發木。就那麼愣愣地跟著陳吉吉走到客廳另一端的洗手間,看著她拉開洗手間裡洗衣機的門,把枕套被單塞進去,關門,加洗衣粉,按鈕。洗衣機轟轟轉起來。
陳吉吉出了洗手間,我還是跟著,回到我房間,她蹲下開箱,把我的衣服拿出來,又從衣櫃裡拿了衣掛,一件件開始掛起。翻到褲子就重新疊一下搭在衣櫃裡的褲架上。整理完一箱,又弄第二箱,後來還翻出一個大塑料袋,扒開看看,全是我的內褲,馬上扔出老遠……
不到十分鐘,我和譚墩收拾了近一個小時的衣褲都被陳吉吉整頓完畢,衣櫃裡那叫一個整齊,跟專賣店似的。
整個過程,她沒說一句話,我也沒想起來說話,因為我都有點蒙了,我預想的場景應該是進了門之後她直接噔噔噔上樓回房間,剩我一個人孤苦伶仃地收拾整理到後半夜,但現在……我真的一點都沒想到她能這麼默默地、無私地為我做這一切,實在太讓我措手不及了!而且整個過程中,我竟然沒想起來搭把手,幫個忙什麼的。話說回來,我也插不上手,就看她這利索勁兒,我幫忙肯定就是添亂。
直到陳吉吉站起身晃了下脖子,往房間外面走的時候,我還沒完全適應接受這一切,還犯傻著呢。
“別的東西你自己收拾吧。我上樓了,晚安。”
陳吉吉說完就走,步履飛快,攪動氣流,在我鼻前留下了一縷淡淡的餘香。
上樓腳步聲,關門聲,接著一切都安靜了。
我慢慢讓自己的精神狀態恢復正常,看了看房間裡,心情不可抑止地美好起來,覺得精力值瞬間恢復滿格,開始動手收拾起其他瑣碎來。
陳吉吉已經把我最頭疼的幾樣全都辦妥了,剩下的小頭細尾的很好拾掇。內褲襪子啥的往衣櫃裡的抽屜一塞,很多零碎往書桌抽屜裡一倒,所有袋子塞皮箱,皮箱塞床底,筆記本擺到書桌上——全部搞定!
開朗,豁然開朗!這也太整潔了吧?要知道當年和我譚墩搬到四惠那個房子時,我收拾自己房間可用了三天啊!
要不怎麼說好的環境給人好的心境呢,所有陰霾一掃光,全身心跟涅槃了一樣,我還抽了一點點時間洗了個澡刮了鬍子換了套衣裳。白淨淨香噴噴地回房間,關房門開電腦放音樂,開著衣櫃的門,躺在床上欣賞傻笑著新家。
其實我不說你們也知道,我心裡真正在美滋滋的是什麼。嘿嘿。
哎你說,陳吉吉真的還在生我氣麼?那她怎麼對我這麼好呢?什麼都幫我弄完了,你看看這衣服掛的!你看看這褲子疊的!你就想一下她剛才幫我整理衣物時候的那個熟練勁兒吧!肯定不是那種嬌生慣養的小家碧玉。一看就是個能持家的好女人!
房間裡好像還有未散去的她身上的香味,我早說過了,我是個嗅覺系的人,憑香味決定好感,而這香味,這不就是愛情的味道麼!
我真是想此刻就衝上樓真情告白去,但不行,這事真的要從長計議,我是個理性的人,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哈哈哈……所以得冷靜,陳吉吉的態度也不是那麼明朗,今天這行為真是讓我喜出望外了,她應該是還在生氣,但起碼不討厭我,你會幫一個你討厭的人做這麼多事情麼?肯定不會啊! ……哎?我好像連個謝謝都沒說吧?
立馬拿過手機,掂量了一下用詞,給陳吉吉發了一條感謝短信:不是親母勝親母,真情濃於水;不求索取捧愛心,人品高過天。謝謝!
聽著音樂哼著歌晃腳打拍子,等了許久許久,興奮勁兒久久不能平復。
沒回。
嗯,估計……睡了吧?那我也睡。
哎你說,她為什麼忽然對我這麼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