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了北三環我才想起要給譚墩打電話,徵求了其他幾位的意見,付裕說喊著吧不就多張賤嘴麼。我得令撥號,告訴譚墩在便宜坊。譚墩十分激動,說正在三元橋一帶獨自徬徨遊蕩呢,馬上就到。
付裕開車我坐副駕,大器和陳吉吉在後座,來回聊著漫無邊際的話題。忽然手機響了兩聲短信提示,拿出來看,是後面我那個魔女債主發來的:
賴寶同志,讓你受委屈了,組織上會牢記你的貢獻。別回,我哥能看見。
我這熊熊的怒火啊,哪有這麼輕易讓你打個巴掌給顆甜棗的事?於是手指翻飛:就回!
後面陳吉吉手機響了,大器正和我們神侃沒理會,付裕握著方向盤,斜眼撇向我哼笑了一下。這樣赤裸裸的不屑讓我很憤怒,我的暴脾氣在太平間那可是出了名的!
探頭過去聲音細小:“你他媽裝什麼蒜呢?跟看透一切似的。”
付裕不看我,半邊臉笑起來,聲音也降了幾個調:“你倆演得那麼拙,也就騙騙大器吧。”
“得,福爾摩'付',你狡猾你的,別拆我台啊。”我雙手在腹部偷偷作揖。
付裕沖我比劃了一個夾煙的手勢,我連忙掏煙遞過去點燃,他抽了一口扭頭往窗外噴煙:“我就是看出來假的了,真相是怎麼回事我哪猜得到?”
大器的熊掌這時候伸過來拍我們靠背:“聊什麼呢你倆?神叨叨的。”
付裕哈哈大笑起來,猛拍兩下方向盤:“寶說他在享受一種甜蜜的曖昧!跟我說暗戀最美,單戀萬歲!”
“啥啊?跟誰啊?”大器急了,使勁拍我的靠背,“哎我說咱們仨能不能有點從前的影子啊?你倆別總跟我隔肚皮行不行?寶你到底戀誰啊?”
我已經恨不得把付裕一腳踹下車去,憤憤回:“滾操,又不戀你!”
飛快地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我看見陳吉吉低了頭,臉紅了。
譚墩的確離便宜坊很近,我們點的菜還沒上來呢,他人已經呼哧呼哧站在我們面前。跟大家點了頭,但沒坐下,而是伸手扯了我一下,示意我借一步說話。
一般譚墩有什麼事都大咧咧的,哪怕再糗的事也不怕堂而皇之地分享,今天這舉動有點另類,不符合他一貫的風格,我忽然有那麼點預感,這回好像是出什麼急事了。
沒等我問,譚墩一撇嘴:“寶爺,這回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怎麼個情況?”
“瀟瀟要來北京……”
“你告訴我了啊,怎麼?”
“她要和我一起住……”
“可以啊,難道還怕我介意?就像你沒帶過女孩回家似的,靠!”
“她只要和我一起住……”
“……什麼意思?”
“寶,你會不會冤枉我重色輕友啊?”譚墩一把抓住我的手,在他兩隻手心裡熱乎乎地搓著。
我沒反應過來,僵在那眨巴眨巴眼睛:“你是讓我滾蛋,是這意思吧?”
“別說那麼難聽!”譚墩居然還嗔怪了我一眼,“寶哥,你知道這幾年我有過胡鬧扯淡的時候,但唯一真心的就瀟瀟這麼一個,能和她在一起是我的夙願,夙願哪!”
“哦,那你就趕我走?讓我睡大街去?”我瞪眼,蔑視而笑,“是,你是不重色輕友,你這是見色忘義!”
譚墩有點急了。 “我靠!我他媽是那種人?啊?我是麼?”說著話伸手開始掏兜,“我今天一天都琢磨這事呢,瀟瀟要是真來,我對不起你,哥們儿我不是有錢人,但這樣,你出去後找到房子,每月的房租我掏一半!”話說完的時候也真把錢包掏出來了,直往我手裡塞。
很少見譚墩眼神裡閃耀出幾絲真誠來,好吧我承認我相信他,相識這麼久合租這些年,他對瀟瀟的那股子熱情似火從沒見消耗,完全是恆溫的。這年頭,時間加距離都拖不垮的愛情,那一定是真摯的。
瞅瞅他遞過來的錢包,我笑了,伸手摟住譚墩:“喲喲,還跟我真情告白呢啊?得!這是好事啊,哥我成全你,我早巴不得呢我,跟你住都住煩了!”
譚墩一愣,繼而眼中閃爍出感恩來,也狠狠摟了我一下。
我笑著,突然伸手指頂他鼻尖:“哎!先說好啊,你得容我點時間找房子,不能人一來就直接把我行李從窗戶順出去!”
譚墩抿著嘴唇,很動情的損樣,伸出爪子重重拍了我一下,剛要說話,身後擁上一人,老付左右伸手摟住我倆:“靠了,住一塊兒還有這麼多甜言蜜語?菜都上齊了!還得八抬大轎啊你倆?”
三人一起往飯桌走,譚墩手裡還甩著他那錢包,我緩著氣氛伸手搶:“來來!哥哥看看你到底多少家底,還替我頂租?”
譚墩賤笑躲閃,幾番掙扎後錢包被我搶來,扒開一看——連他媽一張一百的都沒,撐死七八十塊錢!
“你大爺!跟我玩苦肉計是吧!”一把掐住譚墩脖子,“我還告訴你,爺我不搬了!跟我玩虛的!”
“我是那樣人麼我!”譚墩一臉嚴肅,幾乎看不出假來,“兜里沒錢,但你要真租房,我借錢也堵住我那一半!我這人沒什麼優點,但對兄弟,絕對是這個!”豪言壯語間,譚墩朝我一豎大拇指。
我問付裕:“你信麼?”
付裕點頭兼搖頭:“你就當真的聽。”
譚墩再欲辯駁,已然到了飯桌前,佳餚備好,碗筷擺齊,大器不耐煩地扯著他坐下:“我就怒了!都是哥們儿啥事不能桌上說?啊?非得咬耳朵?娘兒們啊?”
酒倒上,陳吉吉先端了杯子,客套地感謝了一下,還沒等我們喝,譚墩嚷著這杯他作陪舉杯乾了,二兩白酒嗆得他咳嗽了兩聲。
“不是你請客也不能這樣啊,你這不是貪小便宜傷大肝呢麼?”付裕笑著敲桌子。
譚墩沒搭話,拿了酒瓶又給自己倒上,跟陳吉吉說了兩句借花獻佛之類的歉意話,死活非要敬我一杯,表情認真目光誠懇,搞得另外三人都蠻詫異。我無奈舉杯喝了一口,他卻又是一口見底。
大器這時候拍了桌子了:“哎哎,怎麼意思啊這是?都是兄弟別什麼事都把我隔出去行不行?就他媽你們有感情是吧?”
付裕也伸手拍著幾欲嘔吐的譚墩的後背詢問到底什麼事兒,譚墩伸筷子猛吃幾口菜壓壓酒,緩了會兒才抬頭訕笑,說一天沒吃東西胃空了,然後跟大器抱拳致歉,接著把事情一五一十講出來,講到最後眼圈竟然有點泛紅了。
實話說合租三年,我還沒見他真正哭過。這一刻他因為不能住一起了而潸然涕下,讓我感動不已。想到這我也幾分心酸起來,擺著手強顏歡笑地勸慰譚墩,不住一起也少不了見面,互相都能見到煩。
譚墩說他也知道就是不合租而已,兄弟還是兄弟,但心裡還是堵得慌,說不清什麼滋味,也承認自己這狀態有點矯情。但就是控制不住,一想到我要搬走就難受。而且感覺特對不起我,像是他把我趕出去一樣。
我真是被這孫子給弄傷感了,使勁地打著哈哈掩飾自己,鼻子還是忍不住泛酸。付裕也生怕這一出把全桌都弄低落了,配合著活躍氣氛,損譚墩還真和我住出感情來了,逗著質問他:“你確定你對寶是純友誼?”
譚墩一反賤神常態,怎麼逗都不還嘴,而且大有越說越傷心之勢,甚至還說出了什麼我一個人出去租房子住他不放心我之類的屁話,基本上思維混亂了。
大器聽明白來龍去脈,感性之心頓起,跟譚墩碰了好幾次杯,說他完全理解,當初在國外合租,每次有人走或者另搭伙之類的,也都傷感無比。
在大器的推波助瀾下,氣氛不可逆轉地傷感了起來。譚墩有點借酒宣洩的勁頭,端著杯跟大器和陳吉吉曆數我種種好處,對他的照顧與關心,還有包容與忍讓,乃至合租三年多幾乎沒有紅過臉……言語間幾近肉麻,我都聽鬱悶了,靠的!居然還用了細心賢惠這類詞,我有那麼娘麼?
不過我相信老譚不是演給我看的,他捨不得我,其實我也有些捨不得他。朋友之間平時常聚見面,熟得像兄弟,但要是朝夕相對地住在一起,感覺就有點像家人了。
捨不得譚墩,還有另一層意思。我被驅逐後,肯定得自己找房子租,單租冷冷清清,合租基本遇不到這麼投緣的,而且最怕遇到爛房東。在和譚墩合租之前,屬於我租房的青銅時代,房租倒是不貴但遠在西紅門,每天上個班折騰的跟狗似的。而且在北京租房的人都知道,一樣米養百樣房東,遇到好說話的罷了,遇到難纏的,下班回去比上班還累!
上天眷顧我,那時候我就遇到那麼一位房東大娘,多用點水都能嘮叨半天,還總伺機想漲租金,偶爾我來個朋友盯賊似的看人家半天,我那時候總懷疑她是專門查暫住證的便衣。
那段日子身心疲憊,房東大娘連個孫女都沒有,讓我面對那十平方米空間更加枯燥。好不容易和譚墩勝利會師開始嶄新生活,想不到啊想不到,如今眼瞅著又要被踹回深淵了。
看著譚墩和大器在那情感豐富地推杯換盞,我已經開始祈禱自己這一遭能遇房東一般淑就行了。
“我就不明白了,那個瀟瀟怎麼就非得把賴寶趕走呢?又不是不熟!”付裕側身質問。
譚墩一怔,表情迅速變成委屈剛要張嘴,我擺手替他解圍:“別別,老付,這事咱都得理解啊,谁愿意放著雙宿雙飛的日子不過,每天出來進去的還多出一人來?換你你願意?”
這會兒的譚墩,喝的酒已經不像酒了,直接伸手抓了片烤鴨沾了醬就往嘴裡塞,邊嚼邊含糊著:“老付,我這次就算是重色輕友了,但我必定彌補!”說著話,扯了餐巾紙擦手擦嘴地轉向我,說:“還是那句話,寶,你找了房子,房租有我一半!不兌現沒有小雞雞!”
對面坐著的陳吉吉一下笑了出來。她這一笑在座的都笑了。我是看在眼裡,動在心裡。剛想藉著氣氛良好的時候,主動敬杯酒祝她喬遷之喜,突然“啪”的一聲,整個桌子一抖,酒杯差點兒翻了。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齊刷刷驚訝地看拍桌子的大器。大器瞪著眼,臉上肥肉顫了顫:“我真靠了!就這麼大點兒事,還唧唧歪歪個半天!”大器舉著蹄子砸桌面,“還找個屁房子?我家不能住啊?老付家也那麼大!哪兒還容不下你這一百幾十斤肉啊!”
我急忙擺手,這事使不得,實話說早先付裕不是沒提過讓我去他家住,那麼大房子就他自己,人多熱鬧,哪怕再多個老譚也沒問題。但這事我和譚墩齊聲否了,朋友歸朋友,這種表面是邀請核心是救濟的事肯定不行,都有手有腳的,不能出門外在吃住全靠哥們儿吧?有事借宿個一兩晚上行,常住的話面子上心裡頭都過不去,就算我們交付裕房租,你說交多少合適吧?都是麻煩事!
咱們這種人,雖說表面混得不咋地吧,但內心深處都還崇高著呢,都是二十見底不到三十的年歲,誰心底還沒點打拼的夢想?這時候就開始吃嗟來之食,不到萬不得已肯定不低這個腦袋。這麼說吧,自尊心再不值錢,也不能白扔了啊!
但我這邊拒絕著,譚墩倒是起興了,連說大器這主意好,不但讓我有了新居新伴兒,而且讓他也沒後顧之憂了——媽的,我看他那小眼睛一閃一閃的,就知道他是在激動我搬去的話,可以省下他揚言幫我拿的那一半房租!
“怎麼樣老付?我這主意都幾全齊美了?你不給我鼓鼓掌啊?”大器也激動了,“這美事我讓你吧?房租你定,狠狠宰寶一筆!哈哈哈……”
付裕坐在那臉上似笑非笑,不表態也不說話,瞇著眼盯著自己的酒杯。
場面瞬間有點僵,大器沒想到老付不搭茬儿,愣了一下,臉上顯出幾分不悅來:“靠!怎麼這操性啊?像佔你多大便宜似的!”叫嚷著又朝向我,“得了寶,不鳥那個貨!你這人我接手了!搬我那兒去!”
我趕緊擺手:“拉倒吧你!我不去,房子太大我怕走丟。”
大器沒理我這茬儿,扭頭看陳吉吉:“妹妹,有什麼意見和建議?你要不樂意,哥絕不引狼入室!”
這時候我才去看陳吉吉,正好和她結結實實對視了一眼,陳吉吉好像一直看著我,忽聽到大器跟她說話才愣愣地轉過去,緩過神來後低了頭:“我沒意見,我不也是房客麼。”
聽到陳吉吉的聲音,我才猛反應過來,醍醐灌頂啊!這要真是搬去大器家,不就等於和陳吉吉同一屋簷下了麼?朝夕相對的……可可可,寄宿朋友家這有違於我做人的原則啊,你們說我是答應呢,答應呢,還是答應呢?
“OK,我妹都沒意見了,你還扭捏什麼?趕緊搬吧!”大器這個樂啊,起身做了個擁抱朝陽狀,“這以後啊,你、我和吉吉,咱們三口之家,美滿幸福!”
我還是訕笑著擺手搖頭,但經過一秒鐘的深思熟慮和思想鬥爭,我已經決定答應大器的邀請了,機遇決定命運啊!但這麼直接答應未免顯得我不含蓄,為了避免讓人看出我的司馬昭之心,我是這麼說的:
“你看你激動的,我沒說我要去住啊。要不……這樣吧?如果瀟瀟來的時候我還沒找到房子,就先住你那兒幾天,找到房子我馬上搬。”
一直裝沉默的付裕這時候突施冷箭:“哼哼,找吧,北京房子特難找,沒個十年八年都找不著。”
大器伸手指他:“你少叫喚,你就孫子吧你!”
付裕樂了,不看大器反而盯著我:“我才不孫子,我積德呢。讓寶住我家?我才不干這損人不利己的事兒呢。是吧寶?”
……如果眼神能殺人的話,付裕早已經身中九九八十一刀而死!這廝擠對人真是不分場合,好吧,我承認我看得出來,他剛才不搭腔不是不講義氣,其目的是暗中成全我,但我這堂堂七尺加油好男兒哪能受得了這麼擠對?要不是大器憨了點,這麼一次一次的,早就識破付裕的話裡有話了!
好在大器果然就缺了那麼一根筋,衝著付裕誇張地弄出咯痰聲:“嗬——呸!你不仁我不能不義,寶,甭客氣,這兩天你收拾收拾就搬過來吧!”
我舉杯笑:“那就先謝謝了。”說著話也朝陳吉吉示意了一下,“也謝謝你。”
大器舉杯和我相碰,陳吉吉沒動作,飛快對著我使勁撇了撇嘴。
“帶我一個帶我一個,我也算你恩人。”付裕在一旁跟我擠眉弄眼的。
我冷笑:“付老闆,別逼我,今天是吉吉喬遷之喜的日子,你的慘死會影響大家的情緒和喜慶氣氛的,OK?”
譚墩審時度勢地猛然而起,把杯子舉到桌中央,一臉愉悅地叫嚷:“皆大歡喜皆大歡喜!”說完又忽然小聲補了一句,“人去財安樂啊。”
媽的,我就知道他在高興不用兌現給我掏一半房租的承諾!
看見大傢伙都直直看他,譚墩自己也愣了一下,抬手撓下巴:“啊?我說出聲兒來了麼?意外意外!重來——皆大歡喜!”
都站起身,杯子在桌中央撞到一起。
還沒等諸位的酒倒進嘴裡,大器忽然一怔,接著又是嗷一嗓子:“啊我明白了!”
我靠,他又明白啥了啊?
所有人停止動作,只見大器看向我,咧嘴一笑:“你小子真是死要面子,要租房還沒錢你早說啊,還讓老譚兄弟墊,還跟我妹妹借錢!你看你!”
我恍然,原來這廝把這事和剛才我跟陳吉吉弄錢那事聯繫到一塊兒了,正好省得我找藉口了,看見譚墩正要張嘴詢問,我目光“啪”一個點射——雖不明真相,但多年默契讓譚墩瞬間明白,此處無聲勝有聲。
我點頭做出一副無奈苦笑狀,衝大器聳聳肩。
大器樂:“我們之間你還裝!得了,這下你有地兒住了,就別剝削我妹了,趕緊把錢給人家,你當我妹掙錢容易啊?”
……蒼天哪! !
付裕在坏笑,譚墩在犯愣,陳吉吉?已經完全憋不住了,雖然掩飾著背過身去了,但肩膀還是劇烈地抖著,那臉上不一定笑成什麼樣了呢!
我顫抖著從兜里掏出那一千塊錢,強忍眼淚慢慢遞過去。萬物蒼生啊,這個錢,它確確實實是我的呀……
飯局散,一路心情喜憂參半著,和譚墩到家都快十二點了,我正打算泡點茶緩緩,譚墩卻一頭扎進廚房,然後高聲喊我。我剛走過去忽然一物迎面飛來,下意識接住一看,是一大包油炸花生和麻辣豆腐乾之類的玩意兒,我沒反應過來:“又餓啦?”
譚墩展給我一個故作神秘的笑,伸手拉我到冰箱前,跟我擠擠眼睛,接著猛一拉冰箱門——我頓時腿肚子開始轉筋——滿滿一冰箱易拉罐的啤酒,碼放得整整齊齊,跟電視廣告似的!
“你這是要瘋啊?”我道吸一口冷氣。
“寶,我真是有一肚子話要跟你說啊,咱兄弟今晚不醉是龜!”譚墩又伸手攬我肩膀。
“不就是一個男人搬出去,一個女人搬進來?你看你那矯情勁兒!”我臊他。
譚墩笑笑,不像以前那種賤笑了,笑得挺深沉的:“呵呵,我也知道自己矯情,但一想你要走我就灑脫不起來啊我!那感覺……就他媽像畢業前跟宿舍那票人吃散伙飯似的,反正就是不舒服,堵得慌,真是堵得慌!”
看著老譚這表情,聽他這話,我有些失語,跟著笑了一下。倆人雙雙坐到沙發上,一時間互相都覺得不知道說什麼了。我特想找點什麼話題,但越憋越覺得沒什麼可說的,看他那表情,和我一樣。
什麼是兄弟呢?就是在一起不愁沒話題,更是相對無言也不會尷尬。像此刻這樣互相沒話還備感尷尬,實在是我倆的第一次。
折磨。
人在尷尬中就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可能也就幾分鐘,但我卻覺得天都快亮了。終於譚墩坐在那兒,兩手搓著啤酒罐,哼哼起beyond的《海闊天空》來。
很多時候,一首陪伴人唱過青蔥年代的歌完全能喚起回憶,激起情緒,越老越記憶猶新。譚墩哼唱著,慢慢低了頭。
那旋律太熟悉,歌詞下意識地躥進腦子,我幾乎是不由自主跟著唱起:“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被棄了理想誰人都可以,那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唱著,情緒膨脹著,倆人都抬了頭,對視著,一板一眼地合拍子,眼神也都亮了起來,臉上有了默契的微笑。再度唱到高潮處,我和他都站起身走到一起,互相對舉著啤酒罐,直到把最後的拔高音唱罷,雙雙臉上已經是放鬆激昂的笑容,興致持續漲高。
譚墩拍了我一下,轉身往廚房走:“怎麼的?陪不陪我喝?咱鄭重其事地交交心唄!”
“喝吧!”我情緒全被勾起來了,“你不給我踐行麼?你賤,我行!”
……昨晚是醉倒的還是實在困了睡著的記不清了。反正睜眼睛的時候我是在自己床上臥倒呢,腦袋扎進枕頭里,基本上是被憋醒的。
晃晃蕩盪出房間,差點被地上的啤酒罐滑一跟頭。揉眼看,滿地狼藉不堪入目,譚墩斜睡在沙發上,半個身子都是懸空的,這難度係數!
努力推醒他,自己迷糊著蹭進洗手間,關門開水——我習慣宿醉的第二天早上沖個熱水澡,讓自己清醒一下,不然肯定難受一天。
洗完出來,用毛巾擦著頭髮,看見譚墩倚在沙發上抽煙,看見我出來,有氣無力地朝我比劃了一個中指:“你他媽打了雞血了啊?起這麼早。”
說的也是,我起來到現在還真沒看時間,他一說我才抬頭看鐘:六點零五。
“呵呵,睡迷糊了,我以為幾點了呢。”我伸腳踢他,“醒都醒了,你也洗個澡吧,還得上班呢。”
“我這樣還上班?我一會兒給小花打電話讓她幫我請個假算了。”譚墩吐了口煙,試圖坐直身子,隨即一臉痛楚,抬手拍自己後腦勺,“靠,我說我不喝你非逼我喝,腦袋疼死!”
我當時就炸了,耍雙截棍一樣甩起毛巾抽他:“反咬啊你!誰逼誰喝的啊!”
譚墩擺手求饒。 “別鬧別鬧,”說著話按熄了煙,腦袋深深後仰到沙發靠背,“啊——哎?寶,你昨晚電話裡都跟瀟瀟說什麼了?”
我還擦頭髮呢,聞言一驚:“啊?昨晚我給瀟瀟打電話了?”
譚墩欠起腦袋:“好像是吧,你忘了?呵呵,我也就是有個印象,我剛才看手機有瀟瀟發來的信息,說你跟寶說,我們仨是一家人。”
瞬間,我腦海中電閃雷鳴,昨晚應該沒醉到失憶,只是剛起來腦袋有點木,被譚墩這麼一說,昨晚一幕幕一幀幀地全開始回放了,根本不用費勁去回憶。是,昨晚是給瀟瀟打了電話,是譚墩非要打的,說一定要讓瀟瀟明白,讓她住過來我們是做了多大的犧牲。
後來呢?掛了瀟瀟電話之後呢?我想想,我想想。
好像,我和譚墩還給溫小花打了電話。
好像,我們還給王欥欥打了個電話!
好像,我們還給陳吉吉打了個電話……
天哪!萬惡的酒精害死人啊!
這一下酒基本全醒了,追問幾句,看譚墩反應如恐龍般遲緩,馬上飛快燒水泡茶,強行給他灌下去一杯熱茶,扯著他領子共同回憶昨晚種種。
我的記憶是斷斷續續,他的回憶是支離破碎,拼湊起來也未必完整,但起碼有了個大概雛形。
給溫小花那個電話很簡單,就是喝到興頭上了,掛了瀟瀟的電話譚墩說要把這邊的後事都處理乾淨,然後給溫小花打電話,被對方大罵半夜性騷擾,譚墩不氣不惱地大著舌頭跟溫小花來了一句:“花,今天開始,我們還是做普通朋友吧。”惹得電話那邊愣了一陣後又是一通大罵,譚墩不予理會把手機甩給我,我記得我還勸慰了半天。
王欥欥呢?譚墩喝著茶指天發誓地說這電話絕對不是我倆打過去的,是王欥欥自己打過來的,好像是在酒吧喝得有點大,讓我去接她,聲音還蠻撒嬌的。我說不去後,撒嬌開始進化成撒潑,譚墩在一旁不服不忿地搶過手機說他替我報仇,然後還真跟王欥欥對嚷了幾句,接著就不出聲了,隔兩分鐘把手機扔回給我,醉眼迷離地搖頭稱實在不是對手,讓我自行解決。我記得我也是酒壯慫人膽拿了手機沒說話直接就掛了。
“昨晚王欥欥電話裡都跟你說什麼了?”
譚墩吹著杯裡的茶葉,喝了一口,搖頭。 “我哪記得住啊,就是罵我唄。”說著話猛一抬頭,“靠!我想起來了!”
“啥?!”我驚恐了。
譚墩一拍額頭:“我記得王欥欥電話裡跟我吼,讓我轉告你,說她決定了,現在開始你就是她男朋友了!”
“……肯定麼?”
“不肯定。”譚墩搖頭,又點頭,看我,“但這句讓我印象挺深的。哎?什麼叫現在開始你是她男朋友?你倆不都好了兩年了麼?不分手了麼?”
我一時氣血攻心,對王欥欥這種霸權主義生出一股悲憤來,隨口搪塞了譚墩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別打聽!”
對了,那陳吉吉呢?又是怎麼回事?
這回譚墩徹底搖頭了,給陳吉吉的電話是最後打的,那時候我倆已經醉得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都只記得是打了這麼個電話,之後的線索徹底中斷。
說實話最怕的就是這個,一怕酒後吐真言,二怕酒後放厥詞啊。
轉身進房間,在床上摸了半天找到手機,一眼就看到倆未讀短信。一條是王欥欥,內容和昨晚她在電話裡讓譚墩轉告我的一模一樣,不知道這瘋婆子又要玩什麼花樣。
無暇顧及這些了,邊祈禱邊按出另一條,還真是事與願違啊!另一條果然是來自陳吉吉的,屏幕上“鬼來電”三個字晃得我眼睛疼。
大半夜的你跟我耍流氓!以後不認識你! ! !
仨感嘆號,跟三把倚天劍一樣戳進我那顆一直懸著的心裡。
毫無疑問,昨晚闖禍了。大禍。
胸悶氣短,有一陣陣想要解釋的衝動在翻湧,甚至有揪頭髮撞牆的抓狂感!我靠我靠我靠!昨晚電話裡我到底說了什麼啊? !她不是不接我電話的麼!為什麼不該接的還接了啊!
那種死都不知道罪名的暴躁襲遍全身,汗毛立起來了,媽的!非得給我踐行,這下給我喝現形了!齜著牙衝出房間,對沙發上的譚墩一陣拳打腳踢。譚墩大喊著流氓動刀不動手地告饒,繼而突然反應過來瞪眼質問我這麼氣憤是不是因為陳吉吉,莫非是愛上人家了?
這下把我問蒙了。是麼?愛上了?不然我這幹嗎呢?喝大了給一異性朋友打個電話胡說八道幾句,多大點事兒啊,我咋這麼激動呢我?
呆愣著,眼神一挪,正好和譚墩對視上,這廝正無比淫蕩地看著我笑,一瞬間我竟然像個被拆穿心事的少男一樣不好意思了!掩飾著踹了他一腳:“你別逼我啊,我現在弄死你,法醫來檢查你也就是個暴飲猝死。”
“喲喲喲,真是陳吉吉!果然啊果然,一怒為紅顏!”譚墩像發現天大秘密似的拍著茶几大笑,“賴寶同志!別冷靜,保持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