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現代小說 賭石

第5章 第四章小鎮上的瘋牛仔

賭石 臧小凡 6541 2018-03-22
當天晚上。 瑞麗。 一間狹小的桑拿浴室,兩個男人赤裸著身體已經坐在那裡一個小時了。蒸汽瀰漫著,整個浴室像下了一場濃霧,他們互相看不到對方的臉。 其中一個男人50歲左右,身材矮壯,他抹了抹臉上的水珠,解開凸出的肚皮上的白色浴巾,重新圍上。臂鐲有點緊,濕潤的蒸汽中他的左臂有點血脈不通。 他對另一個男人說:“石頭出事了,被人劫去了。” “誰幹的?” “遊漢庥那個狗雜種。” “這個雜種是誰?” “森林裡一個純粹的雜種!”50歲的男人說完摸了摸大腿外側,那裡有一道寬約1厘米、長約20厘米的傷疤。傷疤在蒸汽的熏蒸下顯出駭人的紅色。 “跟他幹過?” “幹過不知道多少次。”

“石頭肯定是被他劫去的?” “肯定。” 又過了10分鐘,那個男人冷冷地說:“想辦法讓他放手!” “我知道。” “實在不行再跟他乾一次。” “不行。” “為什麼?” “森林裡他是老大。” 浴室陷入沉默。蒸汽沒有聲音,兩個男人也沒聲音,浴室像一座靜謐的古墓。 “砰砰!”有人敲門,一個女人在外面問:“請問兩位先生,要小姐服務嗎?正宗越南小妹,還有俄羅斯的……” 兩個男人沒有回答,身子動都沒動。 女人又問了一次,然後嘴裡不干不淨嘟嘟囔囔走了。 浴室裡的溫度越來越高,兩個男人全身每個毛孔都被蒸開了,皮膚柔軟得像嬰兒一樣。 又過了20分鐘,50歲的男人站了起來,暈暈乎乎朝門口走去,他還沒從舒適的狀態中醒來。在拉開門之前他說:“我有辦法!”

走出桑拿浴室,用冷水淋浴後,他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大腦也清醒了許多。他來到儲藏櫃,打開鎖一看,裡面多了一個黑色的皮包,鼓鼓囊囊的。他拉開皮包一看,裡面有一沓厚厚的人民幣。 他嘴角咧了咧,想笑,但忍住了…… 老吳的電話是夜裡1點打來的,他語調平緩地向李在通報了調查結果。 老吳說:“你朋友被一個叫遊漢庥的緬甸華人抓去了,兇多吉少,你盡快想辦法營救吧!”另外,老吳還提供了遊漢庥的電話號碼,以及遊漢庥父親遊騰開有可能關押在雲南省某監獄這個重大線索。 老吳說,他只能幫到這個地步,他跟遊漢庥從不來往,跟他們不是一個路子,尤其他哥哥遊漢碧,幾年前跟老吳結了梁子,不共戴天。 李在理解老吳,探聽到這個結果已經很不錯了,剩下的只能靠自己。

獲知范曉軍還活著,李在感到無比欣慰,這是一個好消息,接下來他必須把這個好消息變成好事。不可能到緬甸營救,這個方案他根本不去考慮。他有辦法,而且是切實可行的好辦法,他要盡快找到遊漢庥的父親,這是讓范曉軍死裡逃生的唯一途徑。 6年監獄生活沒白白度過,他結交了很多朋友,涉及各個領域。對於有些朋友來說,尋找一個犯人是個輕而易舉的事情。他拿出電話簿,翻了一會兒,看到了他要找的名字,打了過去。 此時是凌晨2點,那個朋友從外面喝酒回來剛剛上床,聽完李在詳細介紹情況後,醉意矇矓地說:“哦,好!明天上班後幫你查,估計沒問題。遊騰開是吧?找他什麼事?想去看看他?要不要我先給你帶個話?” “不不!”李在連忙拒絕,他不想讓朋友知道太多。

“那好,最遲明天中午給你電話。”對方也沒追問。 是的,李在也相信沒問題。朋友就是管這個的,全省犯人的基本資料他都可以查到,現在是電腦時代,不用像過去那樣查閱牛皮紙檔案袋。只有一個例外,老吳的情報有誤,遊騰開根本沒關押在雲南,那怨不得朋友。 如果是那樣的話,范曉軍就慘了。李在知道緬甸森林裡的故事,情節殘忍無比,沒有溫良恭儉讓。他再也睡不著了,起床點了一根煙,然後來到陽台,看著25層樓下面火龍一樣的街道發呆。他準備熬到天亮,直到對方的電話打來。 兩年前,他的賭石生意正如火如荼,蒸蒸日上,他看中的石頭沒有不漲的。那些石頭彷彿埋在地下就是為他準備的,只要他挖出來就能日進斗金,很少解垮(賭跌)。雖然他在瑞麗富翁排行榜上根本排不上號,但他仍然受到很多人的敬重。他們看中的不是他的財富,而是他別具一格的眼力與魄力,而這兩點恰恰代表賭石人無與倫比的個人魅力。跟著他賭,哪怕只能喝一些殘湯,也比漫無目的強,這就像賭場下“跟風注”一樣,攆紅家的手氣,贏多輸少。由此,真有許多買家貼著他發了財,甚至比他掙得還多。李在就像賭石界一面旗幟,獵獵風中,後面跟著浩浩蕩蕩的賭石大軍。

李在春風得意,但他自己卻非常清醒,他從沒認為自己有過春風。他知道自己還沒有做大,奮鬥5年也僅僅是個起步,他的賭石生意必須有某種力量來輔助才能在瑞麗一躍而起傲視群雄。幾年的賭石生涯帶給他的除了一點點不足掛齒的財富,還有一身的疲憊,外表的剛強掩飾不住他的力不從心,他急需一個跟他性格相像的人——堅忍不拔,固執偏頗,鑽牛角尖,一往直前,勇敢而不退縮。這樣的人太少了,唐教父更不能指望,雖然有點固執偏頗,而賭石更需要的是行動,而不是抱著文學書籍朗誦。他應該認准一塊石頭,然後一閉眼栽進去,勇往直前,誰也攔不住,這個人必須具有天生的對玉石的感覺,這種感覺後天無法學會,應該是在他第一眼看見玉石的時候就無師自通了。李在需要的是這種人。他始終相信人與石是有緣的,而緣分向來少見,即使人與人也是如此。所以,他渴望一個能投身賭石並敢於為之付出生命的人。這種人,一半神經質,另一半聰明絕頂。

偶然一個機會,他聽到了有關范曉軍的故事。 范曉軍是和他新婚不久的妻子一起從北京輾轉來到騰沖邊遠山區落泉鎮的,他們被這裡的旅游資源和豐厚的文化底蘊吸引住了,他們不想再回到喧鬧的都市,打算在這個寧靜的小鎮租下一間房子開個小型酒吧。此時,誰也不知道范曉軍冥頑不化的性格有多嚇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更別說他妻子了。 他潛伏很久的強硬性格是被鎮裡的干部激發出來的。 酒吧開張後范曉軍才知道,落泉鎮的旅游資源已經被昆明某大集團公司和鎮政府壟斷,他們不容許外來的人在落泉鎮插一槓子,哪怕這個槓子是多麼微不足道。范曉軍更不知道,之前曾有幾個來自江西、廣東、浙江的商人企圖在鎮上插這麼一槓子,都被鎮政府秋風掃落葉一般攆走了。他們不允許開這個口子,一旦開,全中國財大氣粗的人多了,都想在這兒開店子,他們只能喝西北風。

攆走一個外來人需要理由,不可能明目張膽拒絕別人在鎮上做生意。理由好找,尤其落泉鎮,瀕臨國界。 一天下午,也就是酒吧開張後的一個星期,范曉軍和他妻子正在酒吧門口卸貨,一個戴著大蓋帽,臉黑得像鍋底的人走了過來,他用命令的口吻對范曉軍說:“跟我走一趟!” 范曉軍一看是個警察,便問:“走哪兒?” “派出所。” 范曉軍一愣,問:“怎麼了?” “有些事需要你協助調查一下。” 協助警察調查是一個合法公民應盡的責任,范曉軍無法拒絕。他洗了手,換了一件衣服,跟妻子打了個招呼,跟著那人走了。走進派出所後,他感覺氣氛不對,所長辦公室裡除了所長,還有幾個沒穿警服的漢子,個個臉青面黑,膀大腰圓,眼睛裡射出令人膽寒的目光。果然,協助調查的開頭部分讓范曉軍非常不舒服。

所長40歲光景,脖子肥得差不多從領口溢出來。他表情嚴肅地拿起筆,問范曉軍:“姓名?” “范曉軍。” “哪個範?是大小的小還是拂曉的曉?軍隊的軍還是君子的君?” 范曉軍心裡好笑,問那麼詳細幹什麼,直接說事不就行了。後面的問話更讓范曉軍覺得這個所長不是讓他來協助調查,而是想開他個國際大玩笑。 所長探出身子,脖子上的肥肉開始顫悠:“性別?” 范曉軍愣住了,難道我像女的? 范曉軍說:“所長,你有什麼事兒就直說,何必繞來繞去的?” 所長堅持問:“性別?” 范曉軍心頭的火氣上來了,他買的一大堆啤酒還在店子門口放著,妻子體弱,一個人根本搬不完。而他不顧店子生意,反而被叫到派出所問他的性別。范曉軍氣鼓鼓地說:“我是不是把褲子脫下來你才能確認?”

全辦公室的人都沒被他這句氣話逗笑。所長挺直身子,讓自己的肚皮舒展了一些。他嘴角輕蔑地撇了撇,說:“果然不是個好東西,我的判斷沒錯。說說,你來落泉鎮幹什麼來了?” “幹什麼?”范曉軍反問,“還能幹什麼?開個酒吧做生意啊!” 所長笑了,說:“小孩才相信你的鬼話!” “那你說我來這兒乾什麼來了?”范曉軍的嗓門大了起來。 所長厲聲說:“我們懷疑你有不軌動機。” “比如?” “比如偷越國境,比如跟境外惡勢力勾結,比如……比如就多了。” 范曉軍的腦袋有點暈,“你們是不是有職業病啊?誰都能瞎懷疑?” 所長說:“笑話!我們怎麼沒懷疑別人?我們如果沒有證據敢把你叫來嗎?” 范曉軍以前從沒跟警察打過交道,他不知道這是“官方審訊”套語,以為自己真有什麼證據被對方抓到了,心裡怦怦直跳。這是最正常不過的反應,它讓你自覺不自覺把自己放到警察的對立面,身子尤其心理先矮了一大截。這恰恰是那句套話的威懾力,半個世紀以來百試不爽。

范曉軍腦子濛濛的,半天沒說出話來。接著,所長後面的套語又讓他的腦子暈眩了好幾分鐘。 所長說:“我們什麼都知道,就看你老不老實交代了。問題有大小,但取決於你的態度,態度好,人民政府會按政策寬大處理的。如果你一意孤行負隅頑抗,只能罪加一等。我們的一貫政策是,坦白從寬……” 這種只有在電影上才能看到的情景讓范曉軍全身一激靈,他徹底清醒了,深埋在他骨子裡的北方人的火暴性格促使他不可能示弱。他“啐”地朝地下吐了一口,指著所長說:“我他媽這輩子一清二白,到你這兒成敵對分子了。隨便你怎麼查,你要是查出點什麼,我跟你姓。你要是查不出來,你是我孫子。你大爺的!” 范曉軍一陣破口大罵,罵完就昂首挺胸走出了派出所。 范曉軍倒是罵痛快了,留下一屋子人則面面相覷,隨即他們便被憤怒包圍,個個咬牙切齒,發誓要好好整頓一下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北京雜種。他們看慣了逆來順受,誰也不敢違抗他們,就像他們過去攆走其他外地人一樣,理由還是這麼簡單荒謬,但沒人願意惹這個麻煩,乾脆惹不起躲得起,捲鋪蓋走人。這次他們明顯感覺遇到了一個難纏的釘子戶,而且他們的威嚴也受到了嚴重的挑戰,他們不可能善罷甘休。 果然,從第二天開始,他們沒事就以“正當理由”請范曉軍到派出所報到,從不間斷,到點就來。范曉軍不勝其煩,終於忍不住跟他們發生了嚴重的肢體衝突。 他的大拇指就是在那次沖突中被撇斷的。小鎮沒有可以治療骨折的醫生,碰巧有一個遊醫路過落泉鎮,結果沒接好,他的大拇指從此就一直這麼翹著。 此時范曉軍已經從鎮民嘴裡得知,派出所的真正意思不是調查他什麼罪行,那是幌子,他們想攆他走。 范曉軍的妻子嚇壞了。她說:“走吧走吧,這裡不是我們待的地方。” 范曉軍堅決地搖著頭,說:“共產黨的干部沒有這麼壞,不可能這麼沒有水平。我是中國人,只要在中國境內,我可以待在任何我想待的地方,誰也攆不走。”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還有,這麼發展下去,誰還有心思做生意啊?” 范曉軍目光呆滯,說:“看來,我身上的擔子不輕,我要改造他們,把他們從愚昧中解放出來,讓他們變成為人民服務的優秀公僕,而不是扮演土豪劣紳地主惡霸,簡直自毀形象,我為他們感到羞愧……” 這次妻子被范曉軍的話嚇哭了。她突然感到范曉軍變得非常陌生,變成了一個她從沒見過的男人。她心疼地抱住范曉軍,說:“教育他們不是你的事兒,有上級領導……” “那我就到上級領導那裡告他們……” “上級領導也會護著當地人的……” “那我就到更上級的地方告,我就不相信他們幾個混蛋能一手遮天……” “別再惹事了好嗎?”妻子苦苦求他。 范曉軍最後歇斯底里地大喊:“我惹他們還是他們惹我?告訴你,我要努力把他們每個人改造成焦裕祿!” 改造過程是漫長的,其間范曉軍到縣里找領導控訴,到縣公安局大院大吵大鬧,甚至爬到公安局樓頂威脅要跳樓自殺。范曉軍成了當地家喻戶曉的名人,連幾歲的小孩都知道他們這個縣來了一個北京瘋子。妻子受不了他,悄然離去了,不久,一紙離婚協議書寄了過來,范曉軍簽了字,隨後就大病了一場。 落泉鎮的鎮民突然在一個早上發現范曉軍變了,變得全鎮人幾乎認不出他來。他戴著一頂帽簷捲起來的美國西部草帽,條紋粗布襯衣扎在寬寬的棕色牛皮帶裡,下身是一條緊繃繃的到處是鉚釘的牛仔褲,一條方格圍巾圍在脖子上,嘴裡叼著一個拳頭大小的煙斗。全鎮人幾乎扶老攜幼全參觀他來了,把酒吧門口圍得水洩不通。范曉軍一點不在乎,他站在酒吧門口一手扶著煙斗,一手叉著腰,耀武揚威。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這下別說落泉鎮派出所的警察,就連縣領導們也都退避三舍,能敷衍就敷衍,能推託就推託,誰都不敢搭理他。 他開始變得蠻不講理,誰理他他跟誰吵。 派出所所長知道自己惹了大禍,他寧願在鎮門口蹲在地下下象棋,也不願再來“提審”范曉軍。就是回家,也繞好遠一截路。 他折騰了整整一年。鬥爭的結果是,徹徹底底沒人敢找他碴兒了,一個人也沒有,就算他開10個酒吧也沒人管。更可恨的是,他壓根兒看不到撇斷他拇指的派出所所長,即使他整天堵在派出所門口也看不見。這不是好事,他就希望誰再來找碴兒,誰再來撇他的拇指。失去鬥爭目標的他猶如一個突然失明的盲人,磕磕絆絆,肆意奔突。他變得越來越狂躁,整天在酒吧里磨刀,一邊磨,一邊惡狠狠哼著: 這個故事傳進李在的耳朵里後,他對范曉軍這個人頓時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別人當笑話聽,他不,他除了心裡沉重,還感覺這個范曉軍也許就是他多年想要尋找的伙伴。 他欣賞范曉軍怪異而固執的性格,說難聽點,賭石界需要這種瘋子。 一天下午,范曉軍酒吧門口來了一個人,他席地而坐,開始吹簫。這是一支不太常見的黑漆九節簫,一米多長,透過吹簫人靈巧的手指直抵唇邊。簫聲由遠而近,綿綿而渾厚,穿透力特別強。簫的音韻是低調的,有些壓抑、喑啞,像一個流浪詩人在獨語細吟,顯得孤寂與清癯。范曉軍從聽到簫聲的第一刻起身子就軟了,像抽去筋骨一樣。他靠著椅子,俯窗眺望,滿面潮紅。這是一種怎樣的音樂啊!竟然讓他如此不知所措。 簫聲一直持續了半個小時,范曉軍踉踉蹌蹌走了出去,來到吹簫人面前,蹲下,問:“你想告訴我什麼?” 吹簫人把簫放下,望著范曉軍,沉吟了一會兒說:“我給你講個故事。浙江有一個古鎮,比落泉鎮還要古老,當地有個財團看中這塊地方,想買斷鎮上祠堂的經營權,然後開發出來,搞成旅遊勝地。他們花錢找一些考古學家、歷史學家在報紙上撰稿吹牛,說孔子、孟子、老子都曾在鎮上住過,下榻的屋子保留至今,完好無缺,並留有許多手跡,非常珍貴,藉以欺騙大量遊客前往瞻仰。祠堂的主人們不願幹這種欺世盜名的買賣,他們說祖先留下來的產業不是用來騙錢的。他們義正詞嚴拒絕了那個財團的'一番好意'。其中祠堂的長老更是在當地報紙勇敢揭發了那個財團的醜陋行徑,搞得財團頭目灰頭土臉。正當人們以為這件事偃旗息鼓的時候,長老卻被一個路過的沒有牌照的摩托車撞下山崖,粉身碎骨而亡。” “你想說什麼?”范曉軍問。 “我想說的是,跟一個利益集團鬥爭,你的能量有多大?為了錢財,他們可以肆無忌憚謀害一個老人。他們要捏死你,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你是誰?你只是一個蚍蜉!” “別嚇唬我!我現在勝利了。” “哼!”那人不屑地說,“那山崖或者這個鎮子的水塘就是你的歸宿。” 范曉軍火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就不信這個邪!” 那人笑了,“看來我還得繼續吹簫。” “吹簫對我有用嗎?” “有。” “什麼用?” “讓你知道人生還有許多柔軟的東西,那正是你欠缺的。” 此後的幾天,吹簫人都按時來到酒吧門口,然後一直吹,吹到落日的餘暉把窄窄的街道染成紅色。在這幾天裡,范曉軍明顯感覺自己的心理有了某種說不清的微妙變化。先是煩躁,坐立不安,心裡像豁開一個口子,期盼著讓某些東西排泄出來。他也不知道到底有什麼東西需要排泄,只知道是心裡一種不自覺的需求,他就讓心敞著,等待著那一刻。最後還是沒有排泄,而是在自己心裡消化了,他趨於平緩,然後穩定,最後像磐石一樣凝固,固定在心底某個角落,再也不能離開。他丟掉磨得鋥亮的刀子,甩掉牛仔帽,砸碎了煙斗,如果允許,他甚至想拋下身上攜帶的所有物品——外衣、內衣、內褲、鞋、襪子。他像嬰兒渴盼乳汁一樣,渴望那柔軟若水又如泣如訴的簫聲,那音樂完全有哺育他重新生長的作用。他真的像嬰兒一樣飢渴,簫聲來晚了都不行,他會到門口翹首期盼,或者心底哀鳴。 他徹底被那支黑漆九節簫俘虜了。 吹簫人就是李在,最終他把范曉軍從那個小鎮帶走了。小鎮平靜了下來,很多人也因此鬆了一口氣。沉溺於鎮門口象棋大戰的派出所所長不再下棋,他回到辦公室,重新開始部署任務——阻擋一切妄圖來落泉鎮做生意的外地人,這是硬指標,因為他們——包括當地政府的某些人——的隱形收入跟來落泉鎮旅遊消費的人數掛鉤。 自此,小鎮少了一個瘋子,江湖上多了一個玩命的賭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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