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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5、行業內幕

賭石筆記 韩学龙 4433 2018-03-22
小培把一個叫黑仔的男孩子領進了藍家山的房間。這個男孩子身材細長,腰長腿短,五官長得很有意思,好像還沒長開,稚嫩得很,小鼻子細長眼,連嘴唇都是薄薄淡淡的。這種長相沒有一點侵略性。 黑仔有些害羞,露出一口白牙,當然,既然叫黑仔,他皮膚當然很黑,但像小孩子一樣柔滑。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說是小珍姐讓他幫忙帶來的。藍家山這才想起來,自己聽林小珍提到過這個名字,說他回家看媽媽,有幾塊石頭存在她那裡。 他們的關係一定很好,否則,她怎麼會讓他把錢送來。 藍家山收下錢,開口就問他今年多大,他說自己滿20了,看來對大家的第一反應習以為常了,誰讓他長得像沒發育完全的少年人呢。 既然兩人都是水手,也算同行。藍家山問他在哪條船。

黑仔報了個船主的名字,藍家山剛聽過這個名字:廖宇謀。 他充滿欽佩地對藍家山說:“小珍姐讓我多和你聯繫。我聽小珍姐說過藍哥的事。”他想了一下,說:“其實船上有很多人都知道了。藍哥,你很男人。”他伸出大拇指。 藍家山想起他母親的事,就隨口問了一下。黑仔的臉上露出很感動的神色,說他媽媽的手術很順利,家里人都很高興。本來他可以在家裡多待一點時間,但他想多掙點錢,就早點回岩灘了。 他提到媽媽時的眼神,讓藍家山心裡一動,他幼稚的肩膀扛著家庭的重擔,與自己何其相似,頓時便對他有了親近感。 黑仔扭頭看了看門口,然後輕輕說:“小珍姐讓我提醒你,不要再對外面說神魚的事。” 藍家山愕然,問為什麼。 “它們是我們水手的保護神。”他的臉上露出敬畏的神色。

藍家山點頭。 黑仔忽然問:“我有塊石頭放在小珍姐這裡,小珍姐說存在你這裡了,我想拿回去。” 藍家山馬上從床下拖出那隻紙箱,讓他自己找。黑仔看了一下,搖頭,藍家山很不好意思,說自己把某塊石頭送給一位朋友了。 黑仔問:“是很好的朋友嗎?” 藍家山點頭。 黑仔便從隨身的袋子裡變戲法一般掏出一塊石頭,得意地笑道:“我今天在水下見到了這塊石頭,和那塊正好湊成一對。所以我才問你,你可以把這塊石頭也送給他,呵呵。” 藍家山問他要多少錢? 黑仔驚奇地說不要錢,兩塊石頭確實有很多相像之處,那塊是雞油黃,而這塊的顏色就是:紅得發紫。 藍家山堅持要給錢,黑仔搖頭,說自己不賣石頭的。他剛下船,就有人要拿500來收,他不賣,因為想湊成一對。

藍家山聽他這麼一說,馬上表示自己出600。黑仔困惑地望著他,再次申明自己不賣,是送他的。 “你不是需要錢嗎?”藍家山一說出口就後悔了。 黑仔不在意地說:“我媽媽的身體已經恢復了,帶去的錢都沒用完,所以現在我也不是那麼急需用錢的,而且我要用錢的話,老闆也會藉給我。” 聽他這麼一說,藍家山怪不好意思。 黑仔把石頭留下,告辭而去。藍家山送他下樓,沒想到小培、船老大和老楊老陸都守在二樓,夜宵已準備好了,煙管也準備好了,笑臉也準備好了,看來這個黑仔來頭不小了! 帶著羞澀的表情,黑仔抽了兩口水煙,喝酒,聊天,雖然是個水手,但他一定在行業內舉足輕重,否則不會受到如此禮遇。他們聊石頭,聊行業內的一些事情,黑仔雖然話不多,但知道的事可不少,他怎麼會知道這麼多內幕?

想到自己剛才還把人家當小弟弟,藍家山有點臉紅了,這人可是天賦異禀的老手,小瞧不得。 從他們的談話中,藍家山得知,這個黑仔有多麼不簡單。在幾百個水手中,他是獨一無二的。他天生就是撈石頭的料。別人每次在水下待半個小時已達極限,他可以待一個小時,他在水下非常靈活,這傢伙如果不是身長腿短,他真應該去練游泳,為國爭光。他親水性極強,當然,效率再高,也不過是一個水手,他最厲害的本事,是可以憑著水下的記憶,上岸後把石頭的草圖畫出來,石頭的大小、顏色、形狀,幾乎不差分毫。他只讀完初中,甚至沒上過一堂正規的美術課,就憑著愛好和熱情,自學成才,他的業餘時間就是畫畫,買了一大堆教材,經常讓水手穿著內褲給他畫人體素描。

船老大之所以這麼巴結他,是因為每天在水下採石的船隻很多,競爭激烈。如果發現有價值的石頭而不及時採挖上來,晚上其他水手就有可能會去偷挖。因此,為防止石頭被偷挖,大家只好採取“疲勞作戰”的方式,這加大了生命危險。 比如上噸重的石頭,從發現到撈上船來,有時至少要半個月以上的時間。 發現石頭後,“水手”要測量其大小。條件好的,用抽沙機將石頭周圍的沙子抽開,條件差的就用鏟子慢慢地把周圍的泥沙扒開。扒沙土的工作是最煩人的,扒完了泥沙露出石底後,就用千斤頂或鋼釬慢慢把石頭撬松,再用鋼繩將石頭捆綁好,開動捲揚機將石頭拉上岸。這過程看似簡單,其實比人們建房時挖地基還辛苦。 幾十噸重的石頭打撈過程就更長了,有些石頭是深埋在河底的,而水手每次工作時間有限。有時候全部水手車輪戰術,導致成本飆升。有的船老大為了減輕壓力,就提前讓客戶下定金,如此一來,請人到水下畫好圖,讓客戶提前拍板。雖然有賭博的色彩,但至少保險。

但客戶怕水手美化石頭,或因為繪畫、記憶水平有限而誤導,同樣,船老大也擔心好石頭被糟糕的繪畫技術所埋沒,如此一來,找一位公認的雙方都認可的繪畫能手,可以最大限度地減少誤差和石頭出水後心理的落差及摩擦,當然是非常必要的。 從另一方面來看,早早把石頭畫出來,也算是註冊在案,避免了石頭被偷採後的糾紛。因此,約定俗成之下,黑仔的“簽名”是最有效的,他畫出來的石頭無論體積、形狀和顏色都是最接近真實的。而且他畫一塊石頭,只需要一個小時。他會分兩次下水,然後憑藉兩次的記憶把圖畫出來,同時標註出石頭可能存在的缺陷,因為畢竟有部分尚在泥沙之中,甚至對某些形狀特別的石頭,他還會提出一些打撈建議。 因為口碑好,技術好,黑仔的搶手程度可想而知。他下水一趟,畫一張圖,就能收費500元,光是憑下水畫圖,他就可以掙到不少的收入,但他似乎又是最窮的水手,母親的病像個無底洞,多少錢投進去都不見了影子。

因為奇貨可居,廖宇謀把他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甚至在自己的宅基地旁,給他也買了一塊地,只不過他還沒有閒錢把房子蓋起來而已。 黑仔掌握了大化彩玉石河段上所有未出水的好石頭的信息,雖然多少石販、石商、收藏家想巴結他,但他始終守口如瓶。 即使是作為廖宇謀最大的競爭對手的蒙金海,也對黑仔很放心,因為這傢伙恪守職業道德,從來不輕易透露同行或客戶的行業機密,所以別看他表面上像個未成年的孩子,其實是個小“人精”,深藏不露。 這行當出了這樣的奇人,讓藍家山暗暗稱奇。 這次船老大的目的是讓黑仔幫忙勘察水下的那塊石頭,老陸當場提出反對意見,他的理由是那塊石頭不大,只不過有半截埋在泥沙中,需要一些時間而已,無須勞駕黑仔。

藍家山其實並沒有看過水下這塊石頭,因為老楊和老陸總是打發他在周邊的河沙裡淘小石頭,也許他們擔心藍家山半路加入,一旦沾手,就要把利潤分給他,所以藍家山很識趣,躲得遠遠的。 老陸的反應挺可疑,而老楊則悶頭抽水煙,不作聲。 船老大肯定懷疑他倆背著自己想做手腳,堅持讓黑仔抽空下水走一趟,他想盡快了解石頭的等級,以便提前跟客戶打招呼。 小培在這種場合,總是不動聲色地站在老大一邊,立刻表示贊同。 老陸不高興地對船老大說:“我不是畫過圖嗎?” 船老大立刻回擊道:“你那是鬼畫符。既然忙不過來,為什麼不調幾個人去幫忙?如果這麼拖拉下去,被人偷采了怎麼辦?” 老陸越來越沉不住氣,再次表示反對,理由很站不住腳。他說這塊石頭還不知道能賣出多少錢呢,花幾百的測繪費真不值。

船老大不耐煩了,說這一晃十二三天都過去了,還沒有像樣的收入,都靠藍家山撿一點小石頭上來,而每天2000多的成本,就白白扔進水了。 藍家山也從老大的話中聽出他不相信老陸和老楊。這其中也許真有蹊蹺。 藍家山仔細回想,他之所以沒有機會走近那塊石頭。很可能只有一個原因。老陸和老楊在刻意支開自己,他倆從來不讓藍家山第一個下水,也不讓他押後出水,他們把他控制在自己的視線中,表面上是為了安全起見,這裡面沒有貓膩才怪。但他們能動什麼手腳呢?藍家山想不明白。他們每天都在下面挖啊挖啊,難道還挖出個金礦不成?畢竟他來的時間太短,很多奧妙不能領悟。 黑仔何等聰明,早看出了其中的微妙,他先點頭,答應幫畫圖,然後他說自己比較忙,大概要三天以後才有空。其實這也在給老陸一個緩衝的台階,如果石頭都出水了,當然也沒必要畫圖了。

第二天藍家山下水,似乎為了避嫌,他下意識地遠遠避開那兩人,一個人在河沙裡賣力地淘找著小石頭。 藍家山的實習期是兩個星期,這十幾天他所得的報酬就是從他弄的那堆石頭中提取一部分收益,這些石頭品相不高,石販們的興致也不高,所以採石船上每天的收穫也就三四百塊,他分得幾十塊錢,再附加幾塊賣不出去的石頭,而有幾天,乾脆就開不了張。 聽小培說,船老大已經打算換船,挪個地方繼續打撈。 沒過多久,一窺真相的機會來了,某次從水下上浮,老陸明顯身體不適,小培笑他之所以這麼“菜”,是因為昨天帶了個女子回來折騰了一夜,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反正老陸渾身打起擺子,去“打吊瓶”去了,水手們把看病都說成“打吊瓶”。這裡的醫生也很省事,動不動就一瓶抗生素打下去,當然見效快。 這一回,只有藍家山和老楊下水,老陸的缺席顯然打亂了老楊的步驟,他有點心煩意亂。 也許是黑仔答應三天后來畫圖,讓他們真急眼了。 上水時,老楊終於疏忽了一回,平時都是有人跟在藍家山後面,這次老楊打個手勢,自己先上水了。藍家山跟著上浮了幾米,忽然又沉了下去。下水後,他直接走到那兩人的作業區,用電筒一照,就什麼都明白了。 他倆打算偷梁換柱,給藍家山抓了現場,一塊土黃色,品相極為平常的石頭已經被捆綁好,隨時起吊。另一塊還有三分之一在水下,這塊石頭是翠綠色的,而浮雕則是深黑色的,對比強烈,像一幅壁畫,毫無疑問,是少見的好石頭。 藍家山舉著電筒往下看,難怪作業難度大,石頭底下的泥沙非常緊實,把石頭緊緊地箍在那裡,他用鋼釬試了下,真的夠硬,像敲在冰上。 藍家山心口怦怦地跳,怕老楊生疑,立刻上浮。剛浮上十米,就見老楊正沉下來,見了他,才鬆了口氣。 兩人上水後,藍家山為了打消老楊的懷疑,故意編了個故事,說自己上浮時,發現眼前晃過一個黑影,受了驚嚇,又降下去了。 誰知聽了這個事,老楊便立刻大聲叫嚷起來,手裡舀了一半的熱水也停了,只聽他衝對面的船喊道:“嗨,我們的人也看見了。” 對面幾個水手立刻衝上船邊,有一個甚至正在換衣服,用手摀著光溜溜的下身就跑出來了。他激動地問藍家山看見了什麼。 藍家山本來是胡亂編了個藉口騙老楊,沒想到給人當了真,也傻眼了。 光屁股的水手激動地說:“我說吧,這才不是什麼幻覺,剛才在我面前漂過來的是一個女人,好漂亮的,沒穿衣服的,還沖我笑了一下,把我嚇得,我上了船,一直尿不出來,我靠!” 藍家山說自己沒開手電,只是覺得一個人影漂了過去。軟綿綿的,不像是別的同行,所以也被嚇了一跳。 這個小道消息迅速在船上蔓延,那些小石販的木船穿梭其中,像流動的血液,把這個消息添油加醋地反饋回來了。 “水妖”出現了,讓整條河上的水手們人心惶惶。 因為自己無意中撒的一個小謊,加劇了水手們的恐慌心理,讓藍家山有點內疚。不過隨後發生的事又證明了此舉讓他避免了更大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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