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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3、困境重重

賭石筆記 韩学龙 4437 2018-03-22
一個眼睛水腫,目光呆滯的年輕女人從船尾走進了船艙。她就是徐微微,她死死盯著藍家山,臉上浮起一種怨恨的表情。藍家山不敢和她的目光對視。她這副模樣,讓他聯想起水下那具屍體,和現在這個場面比起來,他倒寧願待在水下。 藍家山被她看得心裡發毛,她在藍家山面前示威似的站了幾分鐘,才悻悻地退回船尾。 呆呆地坐在一張小椅子上,她像一具被抽走靈魂的行屍走肉,藍家山直覺,她根本攢不到足夠的憤怒來把自己支撐起來。車禍事件改變了兩家人的命運。有些人可以重新回到軌道,比如她;有些人則再也回不去了,比如她死去的哥哥,藍家山被拘留的哥哥,很可能還有他自己。 “她是不是瘋子?”小培咕噥,這個場面在他看來非常尷尬,很後悔當時同意藍家山的要求,以致招來這樣的麻煩。

老楊走進來,忽然想起水下的事,便問小培:“錨纜上掛著一個'冬瓜'。你們怎麼不提醒我?” 聽他們的口氣,“冬瓜”應該是指那具屍體。小培立刻探頭去看水面,問“冬瓜”在哪裡。 老楊疑惑地望著他:“你不知道?” 小培搖頭,問:“是怎麼掛上去的?趕緊放掉。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大最忌諱這個,不吉利。” 老楊一邊脫下潛水服,一邊悄悄交代他倆說:“別跟老大提,肯定不是隨便掛上去的,是給人拴在錨纜上的,那肯定是老陸幹的事了。”他埋怨道:“這傢伙什麼錢都敢賺,他怎麼也不提醒一聲。” “老陸也太不地道了!明知道藍家山是第一次下水,也不提醒一聲。”小培立刻把視線轉向藍家山,同情地問:“嚇壞了吧?”

確實夠嚇人的。不過,屍體也能賣錢?藍家山望著他倆,一臉不惑的表情。 老楊解釋說:“如果有人失踪了,家屬會登尋人啟事,願意出錢。所以有的水手或船家碰到了屍體,就會先拴起來,等待時機。” 小培皺著眉,問那個“冬瓜”是什麼狀況。 “像是個蜜瓜。”老楊說。又得向藍家山解釋,冬瓜是指從上游漂下來的無名屍體,蜜瓜是指有可能拿得到錢的。水瓜是拿不到錢的。如果是兇殺案,那多半就是水瓜了。 藍家山想到剛才的場面,身體殘留的所有不適終於找到了突破口,他衝到船舷邊上,大肆嘔吐起來。眼角的余光瞥到另一艘船上的船員正從河中舀水做飯,又是一陣排山倒海的嘔吐。 徐微微聽到這邊的動靜,又循聲走進船艙。 老楊已經把衣服脫光了,把赤條條的身體轉過去,大罵道:“看什麼看!沒看過男人的雞巴?”

看得出老楊是故意這麼做的,目的就是為了羞辱她。徐微微面無表情地重新退回船尾。看了這情形,藍家山有那麼一刻心裡有點為這個年輕女人感到難過。 小培懊惱地說:“藍家山,你趕緊把她帶走吧。我姨夫要是知道了,肯定要罵死我。現在她也親眼看著你下水了,可以回去交差了。難道你還要把今天的收穫——” 小培沒有說下去,他從藍家山沉重的眼神裡看到了答案,驚愕地追問:“他們真要逼你當水手來還債?” 沒等待藍家山回答,老楊就跳了起來。 “我操。”老楊暴怒道:“憑什麼啊?又不是你撞死了她哥哥。”他剛套上褲子,手忙腳亂,說著就要衝出去找徐微微理論。 藍家山急忙攔住老楊,沉著地說:“我只是想讓我哥哥少坐幾年牢。”

老楊聽了藍家山這番話,露出辛酸的表情,嘆了口氣,說:“你想當水手掙20萬?可能會把命都搭上也沒掙到錢啊。” 藍家山也不想過多解釋,只是說:“不要衝著她來,人家還是個姑娘,她明天就不會來了。” 老楊搖頭:“就算她沒瘋,她老娘也瘋了。我們趕緊把石頭起吊吧。把她打發走。”停頓一下,老楊嚴肅地望著藍家山,警告道:“如果明天她再來,你也不要下水了,晦氣得很!” 小培走到船頭,只見送氧管旁邊的一根纜繩開始搖擺,這是下面通知上貨的信號。 一個裝著石頭的網袋被吊了上來,袋里大約裝著二十來塊石頭,品相一般,有幾塊正是藍家山剛剛從泥沙中淘出來的。它們和水下差別很大,有的在水下電筒看很糟糕,反而在出水後,顯出鮮豔的色彩和精緻的浮雕畫面,給人意外的驚喜。

因為時間還早,收購石頭的小販們還沒登船,小培和老楊就做了主,分別代表船家和水手,從收穫中挑出幾塊石頭給了藍家山,算是結清他今天的酬勞。 “今天的工作結束了,你們也上岸吧。”小培把藍家山分得的石頭裝進一個編織袋裡,他一時不清楚該給藍家山還是給徐微微。 老楊則故意把這袋石頭“咣當”踢到徐微微的腳下。徐微微見藍家山把自己置於如此尷尬的境地,又對他怒目而視。 一艘小木船飛快地劃了過來,小培叫了一聲“糟糕”。船老闆,也就是小培的姨父跳上了採石船,望了藍家山和徐微微一眼,臉色鐵青,先對著小培破口大罵:“誰讓他們上我的船的?”接著對藍家山和徐微微一擺手,說:“你們不要給我們惹麻煩,趕緊上岸。把你們的媽媽也帶回去,兩個老娘們在碼頭上又哭又鬧的,就像死了人一樣,真不吉利,同行都罵我吶!”

小培趕緊示意藍家山和徐微微離開,兩人剛上小船,老楊就把裝著石頭的麻袋扔下來,小船重心不穩,一震,把徐微微嚇得叫出聲。老楊不屑地呸了聲,直接甩了頭。 在河中心一字排開的採石船上,有不少人站在船邊,對藍家山和徐微微兩個生面孔行注目禮,有的水手正跳入水中,有的則站在船邊肆無忌憚地吹著口哨小便。 小培被老大罵了一頓,鬱悶得很。見自己連累了老同學,藍家山心裡也很內疚。他和徐微微面對面坐著,雙方卻都迴避著彼此的目光。 徐微微心裡所受的煎熬,一定不比自己少。藍家山心裡很同情她。他倆的生活都已失控,被捲入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中。 遠遠的,藍家山就听到了母親的哭號聲。心裡一緊。母親在碼頭上叫著兒子的名字,但沒有一艘小船肯把她帶到採石船上。

徐微微開口了,她用憎恨的目光盯著藍家山:“你根本就不應該這麼做。” 藍家山沒好氣地答:“我們家把縣里和鎮上的房子都賠給你們了,已經拿不出錢了,能怎麼辦?” “不要在我面前叫窮。”徐微微氣得幾乎要哭出來,“沒人逼你們賣房子,你哥哥撞死了我哥哥,他該坐牢就坐牢,法院該怎麼判就怎麼判,你們幹嗎不認命?我媽媽她沒了兒子,你們就忍一忍,就讓她發幾天瘋,犯得著在我們面前這麼演戲嗎?當水手還債,還非要連我都扯進來。” 徐微微把憋悶許久的話傾吐開來,眼淚也奪眶而出。 是啊,怪誰呢?怪這殘酷的命運吧。藍家山心情也很糟糕。嚴峻的現實擺在眼前,這個難堪的局面何時能夠結束? 小船漸漸靠近碼頭,藍母經人提醒,見到了兒子,在碼頭上沖他揮手大叫:“老二,老二。”她赤著腳,衣衫不整。一定是剛聽到消息就從家裡衝到碼頭上了,從沒見過母親這副模樣,藍家山鼻子一酸。

碼頭上看熱鬧的人群,圍觀著兩個女人,一個是徐微微的母親謝雲心,她把自己收拾得很整齊,但神態冷漠。藍母則披頭散發,哭哭啼啼。 徐微微突然抬頭,盯著藍家山,問:“你下水的事,還瞞著家裡。你究竟在打什麼鬼主意?”她站起來,冷冷地望著藍家山,低聲說:“藍家水是你同父異母的哥哥,你們的關係並不見得有多麼好。” 她是想從藍家山身上找到突破口來結束這個局面。此事帶給她的窘困,超過了藍家山所受的壓力。 小船剛剛泊好,藍家山還沒來得及上岸,藍母就大哭著要衝下來,被旁邊人拉住了,她嘶啞著嗓子喊道:“老二,你下水了,你讓媽媽怎麼活啊!” 藍家山腳步沉重地走上碼頭,被母親一把抱住,母親怦怦的心跳聲清晰可聞。她聲音嘶啞,已經說不出話,一個勁地哭著,藍家山拼命咬著嘴唇。他們家從來都是周圍人羨慕的焦點,何嘗成為別人的消遣。他在心裡暗暗發誓:藍家山,你要記住今天這個日子。

“兒子,這是爸爸媽媽的事,你摻和進來幹什麼啊。”藍母流著淚,攥著兒子的手:“你拿命,能換回幾個錢啊?” 徐微微的母親謝雲心冷漠地望著女兒,問:“你看著他下水啦?” 徐微微點頭,把那袋石頭拖到碼頭上,重重地傾倒出來:“這是他今天分到的石頭。” 謝雲心用腳踢了踢石頭,嗤之以鼻,問周圍的旁觀者:“這堆玩意可以賣多少錢?” 有人大著膽子答:“六七十塊吧。” 謝雲心大聲問:“誰要啊?開個價吧。” 這都是水手拿命搏來的石頭啊。周圍人沒人搭腔。這個剛死了兒子的城里女人在他們眼裡,神經已經不太正常了。 小培實在是看不過眼了,賭氣般地掏出一張一百元的鈔票,遞給她。謝雲心把錢揣進自己口袋,盯著藍家山:“你有種,你想清楚,明天我們就簽協議。”

藍母緊張起來,不贊同她和兒子將要做的交易,聲明:“我兒子不會當水手的,我和他爸爸都不會答應。” 謝雲心冷笑道:“這恐怕要由他自己來回答。”她望著藍家山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你要是願意當水手,我就跟你簽賠償協議,我只認你的簽名。” 雖然大家對兩家的恩怨有所耳聞,但沒想到這個女人如此心毒,當著她的面,大家毫不留情,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這女的瘋了吧?逼人家兒子當水手。” “自己兒子死了,非得讓別人家的兒子死了才罷休啊。” “聽說她還是個不小的領導吶。這麼做也太缺德了吧。” 聽了這些話,謝雲心的臉上冷不丁地露出一絲嘲諷。 這女人沒有瘋,她只是過慣了讓別人眼熱的好日子,沒辦法承受突如其來的災難。她根本不在乎別人的議論。她最怕的,恰恰是別人的同情。從這點來看,她和藍家山很相似。 徐微微受不了周圍人的指戳,衝母親發飆了,對她大喊:“我們缺他們這點錢嗎?你沒看出來,他這麼做——”徐微微憤憤地指著藍家山,其實是說給周邊人聽的,“他是在博取大家的同情。你死了兒子,我死了哥哥,我們反而不在理了,我們成了惡人了。我的媽啊,你想清楚吧。” 女兒又急又委屈,拽著母親的胳膊,想讓她清醒過來。 謝雲心恍惚地笑了起來,大家看得心裡發毛。 “我又沒辦法讓藍家水給你哥哥償命,我還能做什麼?弄點錢咯!”謝雲心走到藍家山母子前:“我可沒有逼你們做任何事啊,這都是你們自願的。” 藍母也被她這個反常的舉動嚇住了,緊張得渾身打哆嗦。 藍家山平靜地說:“我下水了,你女兒親眼所見,我們找個時間就簽字吧。” 徐微微幾乎要崩潰了,她看藍家山的眼光,充滿了憎恨。彷彿看穿了他的詭計。她忽然一把攥著藍家山的衣領,把他拖到一邊。周圍一片嘩然。 “不要再裝可憐了。”徐微微低聲警告,“我哥哥死了,我很難過,你哥哥應該受到懲罰。你們把房子賠給我們,也行,但你想想,我們稀罕這點錢嗎?你當水手,是想博取我媽媽的同情,放你哥哥一碼,你傻了吧?” 她的手冰冷顫抖,藍家山沒吭聲,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徐微微咬著牙說:“我是為我媽媽著想,她現在一門心思,要讓你們付出代價。她現在已經神誌混亂了,她可以讓我不上班,她自己也可以不上班,就為了監督你上船撈石頭,她可是電力集團的副總,值得嗎?所以,算我求你,把這一切結束吧。” 徐微微撒開手,倒吸一口冷氣,說:“讓我們的生活都走上正軌,我哥哥不在了,你哥哥坐幾年牢,還是會出來的。我都能冷靜,都能接受,你們還有什麼想不通的?你們冷靜,她才會冷靜,請不要配合她,不要讓她這麼瘋下去。” 藍家山知道她能說出這番話,需要很大的勇氣。她說的是句句在理,難得有這麼冷靜客觀的立場,藍家山語氣沉重:“我決定當水手,不是為了騙你媽媽的同情。我們已經傾家蕩產,我在城市裡混不下去了。這是我自願選擇的。我答應給你媽媽寫欠條,就一定會承擔責任。” 徐微微咬牙切齒地瞪著他:“你這麼偉大,為什麼不干脆給我哥哥償命?也省得大家糾纏不清。” 她說著,突然發力把藍家山推下水,頓時,碼頭上一片騷動。大家都懷疑這母女倆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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