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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二十九章強姦與服從

國企秀 方效 5498 2018-03-22
第二天,早晨九點上班,過了一刻鐘,裝潢考究、貼著淺黃色吸音壁佈的小會議室裡就陸陸續續迎來了各位老總。朱宏宇跑前跑後,手裡拎著一把暖壺,幫穿著絳紫色西服套裝的服務員小姑娘,轉著圈地在每位老總帶來的杯子裡續滿水。 達文彬坐在背門正中間的大沙發上,笑吟吟看著各位同事們,偶爾與大夥打著哈哈。他看見集團主管技術的副總兼總工程師戈一兵,胳膊底下夾著個黑皮大筆記本,手上端著一隻雙層玻璃杯走進來了,便指著他玻璃杯裡泡著的那些上下漂浮的植物根莖碎塊,呵呵地玩笑著說:“還是戈總會保養,不喝茶,也不喝酒,每天靠著這些方外之物,修身養性。” 戈一兵在達文彬對面的一隻長條沙發上坐下來,“咣”的一聲把杯子蹾在面前的玻璃茶几上,搖頭晃腦、顯得很深奧的樣子,指著杯子裡漂浮著的草根樹皮說:“這東西好,補血益氣,是寧夏特產,每年都有當地的朋友,特別配好了給我捎過來。”

“老戈,你說這玩意這麼好,那麼好,管治老婆發飆不?”另一位副總衝著達文彬擠了擠眼睛,斜視著戈一兵笑嘻嘻地說,“要是真有這功效,你下次也給我弄幾服。” “可能還真管,不過得你用。”戈一兵認真地想了想,提高了聲音說,“據說這種配料能滋陰壯陽。你要是晚上把老婆伺候好了,她愛你還來不及呢,怎麼還捨得沖你發飆?” 張紅衛是最後進來的。他的神色看上去有些倦怠,進屋一句話也沒有,板著臉在衝門口的沙發上一屁股坐下來。翻開手上的本子,自顧自在上面刷刷點點地寫著什麼。 朱宏宇看見老總們全來齊了,趕忙放下暖壺,坐到達文彬身邊的小沙發上。他先是亟亟地喝了兩口水,隨後便翻開硬殼的“經理辦公會記錄本”放在膝蓋上,手裡握著一支簽字筆,準備記錄。

達文彬來回扭頭看了大家一遍,欠了欠身子,渾厚洪亮的聲音說:“咱們現在開會,除了徐愛華同志出差之外,大家全都來了。今天啊,主要是傳達昨天我去部裡開會的主要內容,然後再討論通過咱們的調整配套文件。 “大家知道呀,我也一再跟各位交流過,咱們現在的科研生產佈局,還是十幾年前,在計劃經濟體制下確立的。到了今天,在當今這種基本面向外部市場的大環境下,很多都已經過時或是不能適應了。一會兒請各位老總暢所欲言,看看是不是要改,怎麼改,這樣改行不行?最後如果還有時間,有一個合作意向,請辦公會批准。” 接著,達文彬就把昨天的會議精神,照本宣科輕描淡寫地傳達了一遍。他說完了,見大家都像睡著了似的,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就扭臉向朱宏宇說:“小朱,你去把寫作組的同志叫上來,下面討論調整文件,讓他旁聽,如果有變動直接修改。”

“哎!”朱宏宇答應一聲,從沙發上蹦起來大步走出去了。沒過了三分鐘,楊明峰手上抱著一大厚摞子文件,跟在朱宏宇身後,輕手輕腳地走進會議室。 楊明峰第一次置身於這種決策場合,乍一走進屋,竟有些不知所措。他現在考慮的其實很簡單,應該把手上昨天連夜準備好的文件,是得到指令之後再呈送給各位老總,還是現在就發。 朱宏宇已經坐下了,可看見楊明峰還是愣愣地站在門口,就明白了個大概。他急忙走到楊明峰跟前輕聲問:“文件都準備好了嗎?”楊明峰趕緊點了點頭,探尋的目光急切地望著朱宏宇。 “那就趕緊發吧。”朱宏宇說著,已經伸手從楊明峰手上拿過一部分了,同時給他使了個催促意味的眼色。 楊明峰會意,與朱宏宇一起,以達文彬為基點,一個按順時針方向,一個按逆時針方向開始分發文件。楊明峰每到一位大領導面前,都是努力把幾本文件碼齊了,按適合閱讀的方向輕輕放在領導面前的茶几上。這些大領導們在楊明峰放文件的時候,每人的表現就不太一樣。

有的副總是在他俯身放文件時,不經意地翻動一下眼皮,白眼球似乎是在說,這個暴發戶是打哪兒冒出來的?戈一兵則是向楊明峰微微點頭,以示謝意。最有特點的是一直閉眼假寐的張紅衛,他聽見文件擱在自己面前的沙沙聲,微微睜了下眼睛,透出一種冷漠、懷疑,甚至是蔑視的成分,好似根本不認識他似的。 楊明峰發完文件,找了一個角落裡的空位坐下。他偷眼看了一下朱宏宇,只見這個頗為老到的“大秘”,臉上掛著似笑非笑,一副泰然自若的架勢,正在低頭翻看會議記錄本。楊明峰趕緊也學著他的樣子,側並雙腿,垂下眼睛,裝作重溫自己寫的那些經過多次修改潤色,幾乎都能背下來的文件。 不能說話,決不能輕易吐出一個字,哪怕是“啊”都不行。人家輕易動不了達文彬和張紅衛,可要拿他這個小助理員瀉火出氣,還不是輕而易舉手到擒來?自己這是招誰惹誰了,要在這兒裝孫子。不!自己在這間屋子裡,不折不扣就是孫子!

達文彬面帶微笑,仰靠在沙發鬆軟的靠背上,逐個掃視正在埋頭於文件的諸位老總:“有什麼看法和意見,大家都說一說吧。”他循循善誘的口氣裡,帶著得意和滿足。 “達總,這時間太短了,而且您這保密工作又做得挺好,我們這麼粗枝大葉地看,立馬也看不出什麼名堂來呀。”一位老總慢慢從文件上抬起腦袋,似乎是自謙的聲音說,“從我有限的水平看啊,這些文件還是下了很大工夫的,可以稱得上是用心良苦,裡面的彎彎繞也不少。能不能多給我們一點兒時間,在會下認真消化領會?” 達文彬想了想,對在場的人淡淡一笑:“我先聲明啊,絕不是對咱們各位領導們保密。遠宏的情況大家和我一樣清楚,改來改去的還不就是那麼點事情嗎?大家仔細看看就能發現,這裡面的很多措施,還是以前在不同場合議論過,甚至已經達成共識了的。之所以沒有大張旗鼓的,主要是怕下面的職工過早或是過度關注,引起不必要的情緒波動,甚至謠言滿天飛,影響工作嘛。其實呀,最終這些方案好不好,行不行,還得咱們一起研究,集體說了算。”他注視著剛才說話的那位副總,商量的口氣說,“我看這樣吧,請他們負責文件起草的同志給大夥通讀一遍。哪位老總有看法,或是有好的建議,當場就說出來。如果大家都認可,咱們當場就改那一段。沒有說話就算過,怎麼樣?”

聽達文彬這麼說,幾位副總誰都不吭聲了。大家心裡都清楚,在一次會議個把小時的時間內,要想完全弄明白如此一套煞費苦心、精心炮製出籠的綱領性和操作性兼顧的文件,幾乎是不可能的。而達文彬和張紅衛他們今天之所以要亟亟地拋出來,一方面的原因,恐怕是迫於部裡“收口”的壓力,蓄意要在最短的時間內造成既定事實。另一方面,就是要挑一個倉促的時間,打同事們一個措手不及。 遭遇戰嘛,致勝之道就是出其不意和強勢猛攻,今天達文彬這兩樣都佔全了。強行草草通過的改革調整方案,最後還要美其名曰,集體醞釀,長時間準備,深思熟慮,集體討論通過!即便是不服,又能怎麼樣? 楊明峰口齒清晰地大聲朗讀文件。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在文件前面的幾個泛泛部分,例如“我們面臨的形勢和任務”,以及“遠宏集團存在的主要問題”,“改革調整的必要性和原則”,他讀得很慢,甚至有時還有意停頓片刻,給領導們留出點評的時間。而越是到了文件中後部分,那些大家關注的措施、實施要點、推進步驟等關鍵章節,他讀得越快。因此不經意間便給聽眾造成了一種心理暗示,即使有意見,想修改可不大容易。

“停一下——”戈總威嚴的長聲打斷了楊明峰,“小楊,停一下。”他雖然看似是在對著楊明峰說話,可眼睛卻是瞅著達文彬的,“剛才文件裡面提到,要把科研處拆開,分成預先研究處和產品開發處,這恐怕不太妥當吧。” “啊,這樣做,咱們是有依據的。”一直悶在一旁默不做聲,似乎是等待時機的張紅衛果然跳出來了。他立時顯出信心十足的樣子,亮開大嗓門說:“部里科技司就有預先研究處和科研處嘛,以前他們下文件,對於咱們遠宏,就有些模糊。這樣一分,隸屬關係就明確了,更有利於工作和管理。” “哎,張總,不能這樣籠統地看嘛。”戈一兵仰起身體,大幅度擺著手,很自負地說,“我管了科研很多年了,從沒有發現這個渠道有什麼問題。相反,科研和預研放在一起,更有利於科技成果的快速轉化。再說了,部裡面的攤子多大呀,咱們小小一個遠宏,怎麼能跟他們相提並論呢?”

“戈總,你這樣說,確實是有些道理,但是我看也不盡然。”張紅衛不慌不忙地反駁他道,“就拿預研費和科研費的分配來說吧,今年扯皮的事情就不少,界限總是模糊。經濟處和科研處兩家也因此沒少掰扯,都是為了工作,何必……” “張總,要是提到這個老生常談的問題,我倒是有很多話想要說呢。”戈一兵亟亟地打斷張紅衛,“科研費和預研費的矛盾是怎麼造成的?完全是人為造成的嘛。要是還按以前那樣,由科技處統一歸口管理起來,哪能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 “哎,老戈,你不要打斷我的話嘛。要是不聽我把話說完,我只好不說了。”張紅衛聲音大起來,瞅了瞅在座的各位老總,似乎是很無奈地苦笑了一聲。 “你有道理,誰不讓你說了?咱們討論問題,都是為了工作,不要弄得跟開辯論會似的,還有個什麼規則,裁判嘛……”戈一兵有點急了,嘎嘣脆的東北口音聽上去又像是在吵架。

楊明峰在一邊聽到兩個老總暢所欲言,真心面對,脊梁溝就有點發涼。心想,百聞不如一見。原先曾經聽劉立新說起過,大領導之間關上門相互叫橫,那叫一個純真,那叫一個赤裸裸,跟孩子掐架差不了多少,還不如普通群眾呢,今天終於當場見識了。要是把他們的那些原話如實記錄下來,讓職工們看見了,往後他們的老臉往哪兒放呀!楊明峰想著,不知不覺轉頭看朱宏宇。朱宏宇果然是見過大陣仗的,這不,膝蓋上放著已經合上的記錄本,雙手十指交叉在一起,目不轉睛看著二位老總PK,正抿著嘴,好似強忍著樂呢。 “關於這一條,我是這麼認為的,”達文彬及時出面,制止了他們的“一切為了工作”。他泰然自若,用沉穩持重的聲音說:“你們說的我都聽明白了,從對下管理的角度來考慮,不管是拆,還是不拆,應該說都各有利弊。可要從與上級機關銜接的角度看,似乎分開更好一些,專款專用嘛。我現在設想,如果分開了,就可以把那百分之二十的機動科研費,全部再交與新成立的兩個處進行管理。這樣由部里科技司和經濟處共同對口監督,應該能更順暢些。”

可沒想,戈一兵竟然不被這一點兒蠅頭小利所誘惑,他粗聲粗氣地說:“達總,算了,我不說了。去年說從我這兒拿走的是你,今年說拿回來的也是你,你反正怎麼說都有理。”戈一兵兩手按在茶几上,身板挺得筆直,義正詞嚴的樣子望了會場一圈,聲音十分暴躁,“你們要是都已經謀劃好了,何必還要我們討論發表意見,乾脆直接下文件不就完了!” 達文彬實在沒想到,戈一兵今天竟敢當著大伙的面,說出這種忤逆不敬的話,心里大吃了一驚!此前儘管他們在工作上也偶有爭執,可是一般由張紅衛出頭,自己再打個圓場就算過去了。今天這位的表現可是非同一般哪!難道是腰桿子粗了,要與自己分庭抗禮,還是喪心病狂,要維護自己的既得利益? 不行,無論如何,今天這頭一齣戲,我要鎮住這個粗中有細,一貫以“書呆子”面目出現的“陽謀家”。否則再蹦出幾個給他隨聲附和的,再藉機發難那可就麻煩了。 “戈總,呵呵,言重了!”達文彬朗聲笑起來,慢聲細語地說道,“說句實在話,大夥不知道我有多難哪。尤其是昨天開會,聽說要搞大集團,我這心裡七上八下的。當時就想,如果咱們現在沒有新的探索,在未來的大集團裡就有可能逐漸喪失今天這樣的主導地位。俗話說,雞蛋不能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咱們的科研管理隊伍,今後要是讓別人給抽走了,遠宏可就亂了。所以,我這個對遠宏經營發展負全責的總經理,還是認為按專業職能劃分開,更好一些。” 達文彬今天狗急跳牆,把自己“總經理”的字號都給亮出來了,在場的人就都徹底趴窩了。明白他這是明火執仗,真要“強姦”各位老少爺們儿哪!如若不從,很可能便是“竇娥”第二!到那時候,老婆罵,孩子哭,職工看笑話,自己里外不是人,何苦呢?又不是自己家的企業,索性隨他去吧。 果然,楊明峰接下去的誦讀很順暢,都不用有意加快語度,一路暢通無阻,很快就“演”完了。達文彬眼見著大夥都不跟他較勁了,顯得很無趣,很低調,空洞地說了句:“大家都最後發表一下意見吧。”就站起來上衛生間去了。 他前腳剛邁出屋門,會議室裡就開鍋了。敢情這些平時道貌岸然的老總們,也是領導在和不在不一個樣。於是有大聲相互調侃的,有站起來伸胳膊踢腿的,還有摸出手機打電話的。張紅衛顯然是煙癮發作了,站在一扇窗戶前,正通過臨時開著的一個小縫,朝著外面的藍天白雲,大口地噴雲吐霧呢。 楊明峰眼明手快,學著朱宏宇的樣子,拎過一把暖壺,殷勤地給領導的杯子裡添滿水。兩人擦肩而過,楊明峰悄聲問朱宏宇:“我可以撤了吧?”朱宏宇簡短地回答了兩個字:“不忙。”就溜開了。 十分鐘過後,達文彬推門走進來了。他一邊用紙巾擦著濕漉漉的手,一邊朝著大家隨意問:“大夥還有什麼說的沒有?”說著走到自己居中的位置上坐下,屁股剛一挨著鬆軟的沙發麵,就又補充了一句,“沒說的就這樣吧,通過!”這兩句話,在外人聽起來,實實在在就是一句話! “達總,我跟你說,我可是保留意見啊。”戈一兵高舉著半杯子枯枝黃葉,瓮聲瓮氣地說。 “呵呵,有意見可以保留。”另一位副總笑著揶揄他道,“不過保留也要執行,還不如順溜。” 嘿,再令達文彬疑惑不解的是,在接下來討論與天津的合作協議時,戈一兵竟然又跳出來了!而且這回是旗幟鮮明、態度蠻橫,就是明確表態不同意。還像早已準備好了似的,引經據典地指出,如此重大的合資合作項目,必須要上報上級主管部門批准。 本來,按照達文彬的算盤,先要弄成個即成事實,以後再上報。因為涉及兩個國有大企業之間的事情,上級部門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也不想相互得罪。可經戈一兵這一攪和,誰還敢明知故犯,突破政策,說個“不”字? 在咱國企裡有個潛規則,不知不是錯,但凡缺手續,事後隨便找個理由補上就行了嘛。可要是明知故犯,那就得上綱上線了。這一點兒,達文彬絕對門清! 昨天在部裡開會,自己被“強姦”了一次,今天他又把各位老總“強姦”了一遍。 “這應該就叫'通姦'吧。”達文彬想著,覺得既有趣又無可奈何,不禁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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