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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一章當官的魅力

國企秀 方效 14458 2018-03-22
北戴河距離北京兩百五十公里,兩輛別克“商務艙”不慌不忙,沒用三小時便到了。可沒想到,下了京沈高速出口,找那個別墅酒店倒是頗費了些周折。 酒店傳真過來的資料寫得倒是挺明白,詳細描述沿著國道走,過幾個紅綠燈,沿途經過哪個商場,到了順數第幾個路口,左轉再右轉……就可以看見大牌子了。可問題是,作為基礎參照物的那條“國道”在哪兒呢?兩輛車來來回回圍著高速出口兜了兩圈還沒有發現路標,最後楊明峰不得不打了一輛臟兮兮的“黑車”,才給自己帶上了康莊大道。大家在車上七嘴八舌,都痛罵編資料那個缺心眼的弱智。 不過等到了目的地,大家就都老實了,為什麼?因為達文彬這個“銷售員”給推薦的酒店簡直太棒了! 酒店由一連片十幾棟紅頂白牆,姿態各異的獨棟小別墅組成,距離海邊也就五十米。遠遠看去,就像一群在海濱浴場搔首弄姿的西洋仙女,風姿綽約,火辣明艷。待走近了觀察,卻是各有各的獨特韻味。每棟別墅造型各異,結構也不盡相同,或圓頂或尖頂,或厚重或清秀,有的繞著石柱,有的卻兜著木圍欄。

商小溪辦會不愧是專業。在酒店接待處的大堂裡,麻利地收集了幾張身份證,跑到前台不一會兒,就嘩啦嘩啦手指頭勾著兩小堆鑰匙回來了。按名單分房子,登記房間號,發鑰匙走人,全過程有條不紊,幾乎是並行作業,一氣呵成,都沒有給同是會務身份的楊明峰半點插空表現的機會。 劉立新在一旁抄手看著這個美麗幹練的小姑娘,呵呵笑著對身邊的楊明峰說:“給資本家幹活就是鍛煉人。你看,把個小丫頭都給逼成勤務專家了。我敢說,在咱們集團,常辦會的那些位同志,有一個算一個,誰都比不過她。” “她呀,每星期都得操辦個一次兩次的,跟她比,咱們這些人全是業餘。”楊明峰覺得工作中的商小溪尤其嫵媚,特別是她低頭忙碌時那一對越發忽閃的長睫毛,怎麼就總也瞧不夠呢。

“嗬,了解得夠清楚的。”孟凡群也靠過來,看著商小溪,坏笑著說,“怎麼樣,下午約她一起游泳去?” 楊明峰見自己的女朋友被這廝隨意地口頭調戲,就有點酸溜溜的感覺,冷冷地回敬他道:“那你就試試唄,要能約出來算你的本事,而且還得抓緊時間,明天她就回去了。” “沒問題,泡妞是咱的強項,大不了以咱們這些帥哥集體的名義去爭取她,這些社會上的小女孩,保管誰也扛不住。”小孟並不在意楊明峰話裡的冷嘲熱諷,輕佻而自信地說。他色迷迷地盯著商小溪的眼神,怎麼看都讓人覺得跟紅外透視相機似的。 十多個人排成稀稀拉拉的“羊拉屎”隊形,跟在商小溪和楊明峰後面出了接待處,沿著埋在黃沙裡的石板路來到一個三岔口,男男女女便自動分成兩撥,扎進被完全包下來的兩個仙女的大肚子裡。

乍進了別墅一層大廳,一股水濱建築所特有的潮乎乎的氣流,挾著帶有淡淡鹹澀的海腥味撲面而來,刺激得楊明峰不禁暢快地連打了兩個大噴嚏。他隨手把包往進門的沙發上一扔,興奮地拔腿咕咚咕咚樓上樓下,逐個房間參觀了個遍。 小時候看曹禺先生寫的話劇《雷雨》,曾經對那個老資本家盤踞的豪宅深惡痛絕,認為絕對是腐朽沒落到了極點的反動典型!就應該當即將老資本家捆吧捆吧,立馬拉到大街上給剁了!可是今天才知道,原來他還算是簡樸的呢,怪不得取了“樸園”這麼個喪氣名字,到老了還要遭受妻離子散的報應。現在可好了,人民終於當家做主了,連我這種小嘍囉都能腐朽一把,而且還是公家埋單。太好啦,感謝咱比親娘還親的大國企! 商小溪真是夠恨人的,按照名單上標明的年齡、職稱,給劉立新他們這些“老弱病殘”們安排的是可以極目遠眺,俯視海灘的寬綽單人景觀房。而楊明峰與孟凡群這些人,享受的是真正公僕住的,能夠遙對市區,體察民情的僕役雙人房間。可見等級這玩意,就是在同屬助理員的平頭百姓中,也是無處不有所體現。

楊明峰安置妥當,無所事事,點上一支煙,溜溜達達敲開了對面劉立新的房門。 嗬!只見劉立新這傢伙,舒舒服服地蹺著雙腿,正仰靠在大落地窗前一張美人榻上,津津有味地視察沙灘上那些往來穿梭,或是四仰八叉的半裸體呢。他回頭看見楊明峰進來了,忙笑著說:“快來看看,熱鬧著呢。”嘻嘻,楊明峰心領神會,伸手挪過一隻沙發,與他並排“站崗放哨”。 “哎呀,要是有個望遠鏡就好了。”楊明峰搖頭晃腦不無惋惜地說。也不知道商小溪帶泳衣了沒有,就憑她那個白嫩豐滿的身條,要是半裸著扎進人堆裡,馬上就能被毫不客氣地淫民群眾用眼神給扒得精光。 “哎,真是個好主意,這好辦,明天到市區買一個不就完了。”劉立新使勁眨了下眼睛,回味著說,“我有一次週末來,也是住的海景房,人多,天還熱,更有看頭。可惜郝震這次沒來。他要是過來,一定不會忘了帶望遠鏡。”

“我覺得郝震這一段心情好像特別好,不知又在玩些什麼呢。”楊明峰抿著嘴,無限遐想的樣子說,“要是再把他那輛'小跑'開過來,在賓館前一拉,肯定得有女青年聞風失足。” “呵呵,我告訴你,咱們機關里這些人,連達文彬都算上,誰也沒郝震活得滋潤。”劉立新又像羨慕又像有些無可奈何地吧嗒著嘴欷歔道。 楊明峰不太同意劉立新的見解:“可惜他不是官,要是再隨便掛上個處長、科長之類的名頭,牛就更大了。” “唉,這你就不明白了,雖說郝震不是官,可你看全機關上下,誰不給他點面子。他要真是當官了,反而受約束了。盯著的人多,嫉妒的人多,還給架空了,反倒不自在了。”劉立新抬頭仰望著天上緩慢湧上的一片薄雲,顯得有些惆悵。

楊明峰實在想不通,郝震毫不掩飾的張狂,為什麼就沒人管呢?最起碼也該有人嫉妒呀。他不解地問劉立新:“難道郝震就從來沒想過當官嗎?當官總是有一種滿足感成就感吧。不管到了哪裡,都前呼後擁的,可比開'小跑'威風多了。” 劉立新盯著楊明峰,詭異地撇了下嘴,輕描淡寫地說:“他呀,起初也曾削尖了腦袋爭取過。可他姑父怕他給自己惹事,硬是給他按在這個崗位上很多年不讓動。他後來索性也就破罐破摔,由著性子來了。咱內部人對郝震的評價是,憑他的工作能力,當個處長沒問題,可要算上他那張嘴,可就得另說了。” “也許郝震當上了頭就好了。”楊明峰不以為然地說,“他是個聰明人,官場上那一套什麼沒見過,什麼不清楚呀?不出三日,準能讓人刮目相看。少說話,大不了不說話,這誰不會呀。”

“哎——那可不一定!你可別小看了這一條。看似簡單吧?可有些人就是一輩子也學不會。這人呀,本性難移,往往最後還是在這點上鑄成大錯。”劉立新慢聲細語給他解釋,“習慣,知道吧?要想走仕途,就得從細枝末節上嚴格要求自己,從一點兒一滴開始努力,防微杜漸。按咱中國選拔官員的標準,再有本事,再能幹,可要是給別人留下個輕佻的印象,也是死罪。所以,千萬別幻想著別人會給你展示另一面的機會,等著你重新做人。機會從來都是自己給自己創造的。”還真別說,劉立新說的確有道理。自打楊明峰第一天認識郝震開始,就沒感覺他哪點像個領導的樣子。 劉立新見楊明峰伸脖子張嘴,一副如飢似渴的樣子,“崗”也顧不上站了,搖頭晃腦的接著說下去:“提領導講究有'官相'。對於這個呀,在普遍認同的大模式之下,不同的部委、不同的地方政府還有具體不同的理解。你看啊,中央領導很多都是來自'央企'的吧,可有的部委出來的就多,而有些看似在老百姓心目中影響挺大的部委,卻很少有上到太高級別的。為什麼?拋開以線帶面,咱們涉及不到的這一層次不說,就是由某些細節特徵決定的。實干家和政治家,其實是有本質區別的。”

嘿,劉立新確實是個深藏不露的思想家。楊明峰曾經在書上看到過,有個韓國人,打小還吃不飽飯的時候起,就發下宏願,異想天開想當總統!他經常自己對著鏡子練習走路的姿態,說話的手勢,甚至吃飯時的表情,後來終於“謀反”成功,被稱為平民總統。可惜,他沒寫一本書叫《總統相》就跳崖了。否則,在同樣也是信奉咱儒家文化的中國,或許會成為仕途教科書呢。 浮生偷得半日閒,劉立新自打離了婚,還從沒像今天這麼高興過,因此話也特別多。楊明峰從他含糊其辭的幾段只言片語裡還了解到一個新的情況。原來郝震的某位親戚在中央國家機關里工作,別看官不大,可能也就是相當於處一級的干部。不過可別忘了有句話,中國的權力,實際上是掌握在處長們的手中的。而這個人物,可丁可卯,正掐在遠宏的命門上!

可惜呀,可惜呀,劉立新這種人才,達文彬為什麼就不用呢?是沒有“官相”?還是站錯了隊?具體到遠宏集團,那個考評“官相”的標準又是怎樣的呢? 吃中飯的時候,面對著一桌子的海鮮大餐,曾經與商小溪憧憬過好幾次,誓要把桌子啃下一塊來的楊明峰,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坐在他邊上的商小溪也看出來了,趁著眾人不備,悄悄在他耳邊提醒道:“別假深沉了,快吃!扇貝和螃蟹都要沒了。” 大熱天的,你要是看見還有人吃海鮮喝白酒,千萬別以為是沒事找抽,顯擺自己的酒量,那才叫內行!因為海鮮就啤酒,普通人十有八九會患上痛風病。這個病要是得上了,基本就算是你身體裡的一個“附件”了,無解!上來那個勁兒,關節紅腫,疼痛難耐,被戲稱為不要命的絕症,這一輩子便有得解悶了。連一位被判死刑的國家前藥監局局長都是得的這個病,您說是不是真正的不可救藥?

參會的雖說都是老機關,不過喝起茅台酒來卻是表現得各有不同。事實上,從對茅台酒那種獨有的醬香味摯愛程度上,就大致可以衡量出每個機關的重要程度,甚至可以說是一把無形的標尺。經濟處這三位,見了茅台沒命,可其他處裡的某些同志,偏偏端著杯子躊躇,抽鼻子蹙眉毛,硬說還不如二鍋頭好喝。唉,與其說是暴殄天物,還不如說是廣大人民群眾生活水平亟待改善。楊明峰還有承擔會務的工作,所以喝起來不敢太玩命,但是就這稍微露的一小臉,已是把很少領教咱國企人實力的商小溪,給嚇得汗涔涔的了。 大家正在比拼,楊明峰的手機響了,一看原來是朱宏宇打來的。朱宏宇在電話裡指示楊明峰,接到達總指示,可以把那“八條”下發給大家,請大家先討論領會精神,下午張紅衛張總也要過來和大家一同學習。楊明峰放下電話,把電話通知精神在桌面上簡要作了傳達。果然同志們一聽張總要來,一下都沒了鬥志,匆匆就收了場。楊明峰當眾嚴肅地給商小溪佈置工作,責成她把已經分別裝袋成份的材料,分發到每個人手裡,自己則是開始組建無線網絡。 商小溪自有自己的一套工作方法,不知通過什麼手段,就臨時收了孟凡群做跟班,給她拖著裝滿資料的沉甸甸的航空箱,兩幢別墅上下跑。轉了一圈回來,兩人都是心滿意足。 商小溪走進楊明峰的房間還箱子,真沒想到,這麼短的時間,無線網絡已經可以開始工作了。她看見,只是在筆記本計算機的凹槽裡多了兩塊巧克力大小的設備,就把大家都聯繫起來了,不由得連聲嘖嘖誇獎他道:“你真行呀,懂得可真多!除了喝酒、騙幼兒園女老師,連這個也會。” “這有什麼嗎?簡單!”別看楊明峰嘴上很謙虛,可是從他眉眼翻飛,指指點點的樣子看,怎麼著都是遮掩不住的得意,“你看,一塊外置無線網卡,一塊無線路由器,再在軟件裡設置一下,全齊了,就這麼簡單。” “嗯,我學習學習……”商小溪真給面兒,在筆記本計算機前面哈下腰,瞪著大眼睛,真像是在欣賞一件高科技傑作,“這水平,比我以前深圳那家公司裡一月開七八千塊的網管強多了,他調網絡……哎呀——”商小溪忽然悶聲叫起來,“快放開我,哎呀,受不了啦,快把手拿開,從後面抱著我難受……” “哪有拜師不掏點學費的,看你態度,可以考慮給你打打折……別動,小心釦子扯掉了……學習態度端正,你這個女學生我收下啦。” 張紅衛到的時候,是下午三點多鐘的樣子。楊明峰正在上網,只聽門口傳進來孟凡群廣播似的嚴正嘹亮的大喊:“張總來了,請大家馬上到會議室。” 靠!楊明峰一听就知道壞了。在這關鍵時刻,自己這個搞會務的,一直沒敢休息,就是要等著司機打電話來,第一時間下樓接駕呢,怎麼還是讓這孟凡群給搶了先? 楊明峰“砰”地一猛子就從沙發上跳起來,顧不得喊樓裡其他人,匆匆忙忙就衝下樓梯往外跑。果然,出門沒多遠,便看見在金黃色的沙灘上,人高馬大的張紅衛在孟凡群和朱宏宇一邊一個地護佑下,雙手叉腰,腆胸疊肚,正面對遼闊無際的大海,比比畫畫地抒發豪情呢。 嘿,鬧了半天朱宏宇也過來了,原來人家孟凡群有內線,怪不得搶了本是屬於自己的頭把生意。楊明峰暗自埋怨自己腦子裡少根弦,光想著守株待兔了,怎麼就沒有隨時打電話主動聯繫呢? 張紅衛看見楊明峰神色不安地跑過來,笑看了他一眼,扭回頭亮開大嗓門繼續爽朗地說:“你們這些筆桿子,對著大海,都給我好好抒發抒發感想,誰說得好,到時候我個人有獎勵。” “嘿嘿,張總心不誠,您這個獎恐怕是給自己設的吧。”孟凡群滿臉堆笑,看了看朱宏宇,又觀察著張紅衛的表情,“我們這些人,誰有您那個思想高度?您都一覽眾山小了,對著大海還不得……”他剛才急於搶話,可是還沒完全準備好,抒發到一半就抒不下去了,抬手撓著頭皮不斷想詞。 “直掛雲帆濟滄海!”朱宏宇大模大樣,很肯定地大聲說。 張紅衛聽了,沒有馬上答言,沉思了片刻搖搖頭,拿眼睛來回看著他們兩人笑道:“唉,不准確,不准確。你們說的那些都是偉人,我怎麼敢和他們相比呢?” “倒海翻江。”楊明峰在邊上猶猶豫豫地插話說。 張紅衛愣了愣神,圓臉上忽然綻放了笑容,點指著楊明峰朗聲說道:“小楊說的這個,倒是有點意思,大概差不多。” 又有好幾個人湊過來了,可張紅衛看似已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地跟大家不住握手寒暄,少不了還故意臭貧幾句。在北京之外集結,大家見到張總似乎更加幸福,爭先恐後簇擁著他往平頂建築的會議室方向走。一進會議室,聽孟凡群通知執行,實心眼兒等著的那些人全都站起來了。楊明峰看見,劉立新在人群最後面,微微向他點了點頭。 張紅衛等大家都坐下了,自己才緩緩坐下。他伸手從皮包裡掏出一個筆記本,認真地看了有好幾分鐘之後,才審慎地再次掃視了圍在會議桌邊的大夥一圈,似乎很隨意,慢悠悠地開口說道:“剛才呀,在沙灘上閒聊,有人形容我現在的感受是'倒海翻江'。呵呵,我說基本準確,可也不完全準確。為什麼呢?要說準確,當前科研、生產任務這麼緊張,可達總和集團領導還是下決心把大家抽出來,為咱們遠宏集團今後的發展、走勢出謀劃策,規劃佈局,這是不是大思路,大手筆?如果真有好點子,咱們就這麼做,不就是倒海翻江嗎!”楊明峰聽他這麼說,很有些不安,不禁惴惴地看了看對面的孟凡群和朱宏宇,只見他們兩人,似乎都專注地埋頭在本子上奮筆疾書,這才放下心來。 “要說不准確嘛,”張紅衛渾厚的聲音漸漸硬朗起來,“我們不是盲目地在渾水里瞎折騰,而是群策群力,從客觀的角度,有利於集團發展的角度,從第三維的高度去重新審視我們自己,我們不是盲目的,是以科學發展作為指導的。” 張紅衛說的這是什麼呀?又要變革,又不能瞎折騰,還讓大家出點子。楊明峰一點兒都不明白他真正要表達的意思是啥,難道真是職工群眾當家做主的時候到了?他歪頭看了一眼坐在不遠處的劉立新,見這傢伙也是頻頻皺眉,寫寫停停,一副努力領會、躑躅觀望的樣子。 張紅衛藏著深意的務虛開場白,語調鏗鏘足足講了有二十分鐘,整個過程場子裡鴉雀無聲。二十幾個人幾乎都是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顯然大家都在疑惑,都在思索,都在猜測。張紅衛看大家的胃口都給吊得差不多了,才舒緩了一下語氣,看了看筆記本,抬起頭來呵呵地繼續說:“在座的都是各單位的骨幹,具體情況應該了解得比我多,比我更深入。我看這樣,咱們先把工作中的問題集中擺一擺,不要怕多,不要隱瞞,有啥說啥。在這次這個場合,所有的問題,所有的看法都可以提,包括對集團領導和我個人的意見也都可以說,暢所欲言,百家爭鳴嘛。但有個原則,出門不認賬,還絕對不允許外傳。” 張紅衛說完了,拔起身體,居高臨下犀利的眼神不停逐個打量每一個人。有人就在猜測,他說,出門不認賬,是不是點明了就是要秋後算賬?他這個調子定得好,把“民主”和“集中”的原則同時都用上了,也就是說,大家還沒來得及民主,就已經被他先給集中了。 張紅衛見沒人應茬,似乎很有些無奈,緩緩把臉轉向楊明峰,威嚴的聲音問他:“達總提請會議,請大家預先思考的那幾條,都發給大家了嗎?”見楊明峰使勁點了點頭,他拖著長聲繼續說,“嗯,我看接下來這麼著吧,咱們把達總的意見,暫時作為一個提綱,共同學習,一條一條先討論起來。” 楊明峰聞聲趕緊站起來,繞著會議桌輕步走到張紅衛身邊,將打印出來的達文彬“八條”擺在他手邊上。張紅衛好像早就知道達文彬拋出的是哪些,隨手掂起這份幾小時前剛“解密”的材料瞄了一眼就丟下了。他還是看著自己眼前的本子,說:“第一條是,面對當前複雜多變的經濟形勢,我們應該學會怎樣科學地應對。好,我這裡就想要向大家提出一個問題,我們搞了這麼多年,現在的構架,到底是以經濟為中心,還是以任務為中心呢?” 張紅衛對無人捧場似乎早有準備,所以直接對坐在他對面,來自科研處的一位老助理員客氣地說:“張師傅,您是老師傅了,最有發言權,還是您帶頭說說吧。” “我覺得還是以經濟為中心。”張師傅說著剛要站起來,被張紅衛急忙壓了壓手製止了,他親切地笑著說,“張師傅,就是研討嘛,今天不必搞得那麼正規。暢所欲言,我也是來向大家學習,開闊思路的。” 張師傅有五十歲出頭的年紀,在國企里幹了一輩子,大風大浪見過多了,也不再指望能更上層樓,這次之所以被徵召進來,實際上是起著遠宏活歷史檔案的作用。張師傅不慌不忙自顧自點上了一支煙,滄桑老到的聲音說:“大家都知道,咱們現在是二級核算體制。就是集團對下面部、廠、所進行經濟指標考核,部、廠、所再對所屬研究室、車間進行考核,經濟指標是與員工收入掛鉤的,這不是以經濟為中心嗎?” “嗯,有道理。”張紅衛在本子上隨手划拉了幾筆,眼神就落在劉立新身上,平緩但不容抗拒的口氣說,“劉立新,你從經濟管理的角度說說看。” “我覺得吧,”劉立新看了一眼張師傅,沉穩洪亮的京腔裡透著自信,“還是以任務為中心。因為什麼呢?我們對下屬單位考核指標的確定,歸根結底,還是以任務量為依據的。任務和效益是成正比例互動的。” “要是這樣認為,你們每年定的指標就不大合理了嘛。”張師傅一隻胳膊肘支在會議桌上,側身面向劉立新,軟中帶硬的口氣說,“既然你說是以任務為中心,那麼科研經費就應該全部由科研管理部門統籌規劃,憑什麼經濟處要拿走百分之二十?” 對這個科研處上上下下都耿耿於懷的老問題,劉立新無話可說。他看著張師傅友好地笑了一下,便靠在椅背上,不言語了。 張紅衛今天真民主,很罕見地竟然挨個提溜,逐個點名。真想不到,在聚集如此眾多頂尖高手的場合,還有自己登台表現的機會呢,這不是唐老鴨要混到檯面上去了嗎?往大了說,至少是“中央委員”的待遇呢。別看楊明峰此前是個不入品級的小“會蟲”,一般都是演“啞巴”,可“跟著好人學好人,跟著巫婆學拜神”,對開會發言的規則那可是一清二楚。 切記首要的一條,有得說才說,沒啥說的,千萬別勉強。不要怕別人把你當成啞巴。要是實在推託不掉,乾脆來一句:“沒想好,向大家學習。”蒙混了事。 要是有話要說,一定要準備發言提綱,把想要表達的意思1、2、3……整理羅列清楚再開口。這樣做的好處是,既能防止自己口誤或跑題,又能全面表述自己的觀點。當然,有意要胡攪和的,在考慮清楚後果之後,也盡可以滿嘴跑火車,誰也不能攔著你胡說八道嘛。 第三嘛,就是個技巧性的活兒了。一般來說,立場要鮮明,還不能輕易下結論。怎麼樣,深奧吧?那剛才劉立新和張師傅怎麼就下結論了?張師傅那是破罐破摔,劉立新是……呵呵,他可是別有用心呢。 楊明峰埋頭一口氣寫完了自己的發言提綱,才靜下心來,踏踏實實向各位同志繼續學習。可聽著聽著,更疑惑起來了,同是來自各機關的精英,這差別咋就那麼大呢!生產處的,強調的是任務第一,天經地義。人家說的似乎很在理,完不成任務,你賣啥呀,喝西北風啊。質量部門的意見是,要以ISO9000質量體係為核心,合理配置資源,響應用戶需求,才能進一步提升經濟效益! 要說這裡面說話最有水平的,還屬黨群工作部的那名美麗的少婦了。她的理論是,既然中央指示“兩個文明一起抓”,因此效益和任務便絕不可偏頗一方,而且還當場提出動議,要組織廣大團員青年,開展一次轟轟烈烈的以“激情在遠宏閃光”為主題的大型增產節約活動。 聽到她的豪言壯語,楊明峰感覺眼前彷彿出現了一束猛然綻放的奇葩,既與眾不同又新鮮,既具有煽動性,還似乎不太著邊際。他不禁側臉看了看劉立新,不料他卻低著腦袋,不住地搖頭淺笑,明顯是不以為然的樣子。其實楊明峰不明白,要是時光倒流三十年以上,像她這種奇葩,滿大街都是。 終於輪到孟凡群了,果然不出所料,小孟也是打好了草稿的。他正襟危坐,略微不安地眼角斜了一下張紅衛,微微抬了兩下屁股,用渾厚的男中音開始說了:“集團公司領導和張總提出來的這個題目,確實是高瞻遠矚,點到了擺在我們面臨一系列問題的核心上。尤其是我們具體負責經濟工作的同志,更是感觸頗深。我認為,不管是以經濟為中心,還是以任務為中心,都不夠全面。我理解的是,最終還是要以市場為中心,以任務為導向,以經濟為槓桿……” 楊明峰聽了小小地吃了一驚。小孟這番話還真有水平啊!不僅巧妙迴避了論題的主要矛盾,而且還引入了市場意識,侃侃而談之下,似乎兩方面都涉及了,又似乎什麼都沒說。這不是他應有的實力呀!難道這傢伙早就知道了“達八條”?要是這樣,最有可能的來源,就是那天在劉立新計算機上的洩密事件了。在小孟表達自己強烈的市場意識之時,張紅衛一直都在側耳傾聽,等他講完了,張總臉上立馬露出讚賞的笑容。 “不錯!”張紅衛滿意地連連點頭,“你們這為集團理財的部門,能有這種覺悟,把集團的內部管理提升到一個市場的高度來考慮,視角新穎,確實是難能可貴呀。我常說,集團內部有市場,外部也有市場。如果把這兩個市場有效地結合起來,才是真正的以經濟為中心嘛。” 張紅衛正說著,商小溪悄悄地從門縫裡溜進來了。她躡手躡腳走到楊明峰旁邊,對他耳語了幾句,轉身就又扭腰踮腳,邁著貓步溜出去了。張紅衛抬眼看著這個小美女,不滿地皺了皺眉頭,假裝翻看面前的筆記本。這一走神還真有效,倒是覺得有些餓了,低頭一看表,猛然醒悟,瓮聲瓮氣問楊明峰:“小楊,晚飯安排的是幾點?” “六點。”楊明峰剛聽商小溪嘀咕完,張口就說。 “哎呀呀,時間過得真快,都過點了,抱歉抱歉。”張紅衛瞇眼睛看了看手錶,立馬合上本子裝進提包裡,笑著說,“我只顧聽得過癮,你們怎麼不提醒我呀,讓大家陪我一起挨餓。” “張總,您不自覺,誰敢提醒您呀,再餓也得陪您一起忍著。”嬌嗲磁性的女聲,來自於剛才還在暢談用“激情”創造“雙豐收”的那名黨群部美女。 “哈哈,我倒是沒什麼,就是把你們這些智囊們餓壞了,那可就是遠宏的重大損失啦。”張紅衛打著哈哈,已經站起來了,“晚上多吃點,大家好好休息,明天上午還要培訓。” 吃罷晚飯,已是華燈初上了。夕陽在山,海闊天澄,黃沙、碧水、岱山,斑斑點點的燈光映襯下,人頭攢動的度假區顯得別有一番韻味。熱鬧中隱含著曖昧,曖昧下透著躁動。淡淡餘暉點染下的海灘,釋放出一天的炙烈,好似忽而化身為一位溫良柔美,風情萬種的少婦了。 遠宏集團的精英們,還真有點團隊意識,飯後自動聚成鬆散的一隊,像小小的一群五彩熱帶魚,隨意游弋在涼爽鬆軟的細沙之上。腆胸疊肚的張紅衛打頭,左邊傍著嫵媚可人的“激情”美婦,右邊是結實健壯的孟凡群。要不是後面還稀稀拉拉尾隨著些道貌岸然的閒雜人等,真容易讓人誤解為攜著二奶,帶著保鏢來海濱度假的大老闆。 走著走著,看上去一直是得意揚揚的張紅衛,忽然昂起胸膛,莫名其妙地慨然長嘆一聲道:“這人呀,一旦面對遼闊無際的大海,頓時什麼煩惱都忘了。” “張總,你們這些當大領導的,每天要處理N多事情,真夠勞累的。抽空參加我們的瑜伽班吧,保管讓您看起來更年輕,更有活力。”美婦單腿蹦跳了兩下,似乎是要抖落滲入鞋裡的沙粒。 “嘿,聽你這個意思,是說張總顯老了?”孟凡群打趣地說,“我不管什麼時候見到張總,都覺得他比我們年輕人精神頭還好,思維還敏捷呢。” “我告訴你們一個秘訣啊,”張紅衛叉開五指抬手梳理著在海風中瑟瑟舞動的黑髮,得意地說,“多學習,多思考,總是讓腦筋轉起來,人就能保持活力。”張紅衛點了一下美婦,開心地呵呵笑著說,“對了,你們年輕人把這個叫激情。” “張總,我們可跟您學不了,哪有您那個層次呀……”美婦仰起月色下愈顯俏麗的一張臉,不錯眼珠地看著張紅衛。聆聽張總的教誨,她是崇敬中帶著幸福的樣子,而且好像總是如飢似渴。 在隊伍的最後面,是幾個我行我素的散兵游勇。楊明峰和朱宏宇夾著劉立新不停說笑,後面跟著拎鞋赤腳,短褲吊帶的商小溪。 朱宏宇雖是初來乍到,但與商小溪熟悉得很快,讓人懷疑可能兩人早就認識,還也許商小溪天生就喜歡和斯斯文文戴眼鏡的小白臉搭訕吧。 “商小溪,你調到我們遠宏來吧,還讓你在人事處管培訓,怎麼樣?”朱宏宇半真半假地對啪嗒啪嗒正用腳丫撩水的商小溪說。 “我才不去呢。”商小溪白了他一眼,認真地說,“你們那里天天鬥來爭去的,太累人,衰老得早。” “咦,你怎能這麼輕易就下結論?”楊明峰笑著說,“我們可都是惜香憐玉,色大膽小的正人君子,會保護你的。” “切!管不著,反正我知道。”商小溪對三人撇著嘴說,“自稱的正人君子就更壞,我可受不了。” “哎——商小溪,你可不要打擊一大片呀。”劉立新搖頭晃腦地說,“沒准你還要嫁到遠宏來呢,”他瞅了瞅楊明峰扮了個鬼臉,“是不是,小楊?” 呵呵,劉立新大概看出來了,看出來就看出來了唄,這有什麼好隱瞞的。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嘛。楊明峰美滋滋地看了看商小溪,好似隨口問她:“是不是呀,商小溪?” “美得你們。”商小溪秋波微轉,有些扭捏地說,“我還小著呢,怕遇到國企大騙子。” 嗯?朱宏宇幹的就是聽話聽音的活兒。看見三個人雖是相互遞話打趣,可卻句句不離商小溪,像是話裡有話的意思,便抱了胳膊,退後幾步暗自觀察。別說,還真看出來有那麼點意思。朱宏宇就跑到商小溪跟前,湊在她耳邊挑逗的語氣低聲說:“哎,你看上我們哪個帥哥了,告訴我,我給你拉拉去。” “一邊去,我這樣的美女還用你拉!”商小溪紅了臉,使勁推了佔她便宜的朱宏宇一把。朱宏宇不備,倒退著踉蹌了幾步,一下踩到海水里,皮鞋全濕了。商小溪哈哈脆聲大笑起來:“太好了,往後記住啊,只有別人追我的份兒。” 劉立新看著吭哧吭哧從水里拔腿費勁趕上來的朱宏宇,壓低聲音對楊明峰坏笑著說:“這湘妹子可夠辣的,像朱宏宇這種性格肯定治不了她。” 商小溪也是後悔自己剛才下手重了,愣愣地正有些手足無措,忽然聽見前面音樂爆起,突然來了精神頭,眉開眼笑興奮地對大家說:“喲,這裡還有演出吶,快看看去。” 朱宏宇和劉立新跑在前面,後面是楊明峰等著商小溪。兩人跑著跑著,不知不覺就脫離了大夥兒。 音樂響處,是在海灘上用警戒繩圈起的一塊小小場地。場地四周,六七盞雪亮刺眼的碘鎢燈把中心照得如同白晝一般。場子麵海一側,亂紛紛擺著十幾套塑料桌椅,桌面上堆滿了花生、毛豆、羊肉串,現在椅子上已經坐滿了各色人等,不管男女,每人手裡都舉著一瓶啤酒,在音樂的伴奏下噴著白沫,叮噹亂響。 就憑楊明峰有限的社會閱歷,也能從那些人的裝束上一眼看出來,這是某個地方政府會議的夜間娛樂專場。 演出位置站著一個看年紀有十六七歲的半大小伙子,正搖頭晃腦,拿著無線話筒白話。儘管他掄胳膊抖腿,努力要裝出一副久經沙場的江湖老客的模樣。可是結結巴巴的串場詞,稚嫩的面相,獻媚討好的表情,再配套著黑色對襟閃綢長褂,不折不扣就是個從偵緝隊裡溜出來的小漢奸!反而引得周圍觀眾發出陣陣嬉笑。 坐在最前排的一個肥頭大耳戴著寬幅黑邊眼鏡的矮胖子站起來,舉著剛打開的一瓶冒著白沫的啤酒對小孩吆喝道:“小兄弟,別緊張,把這瓶酒喝了就好了。” 小孩點頭哈腰接過酒瓶子接聲道謝。退後幾步,仰脖挺腰,做了一個天狗望月,海口鯨吞,頃刻間便把整瓶啤酒全灌了進去。 “哇,太棒了——”躲在燈影裡的商小溪,使勁拍著巴掌,拽了拽楊明峰搭在她肩膀上的胳膊,坏笑著扭臉問他,“你行嗎?表演給我看看唄。”“嘿嘿,不行!”“你不是吹你什麼都行嗎?原來也有不行的哈!” “不行,不行,喉結動了,不算!張科長,你說是不是?”有個敞胸露懷的瘦子,站起來大聲起哄。 “對,不算!重來!”剛才那個矮胖子又抄起一瓶啤酒,更高的聲音吆喝道,“再來一瓶。” 小孩接連被灌了整整兩瓶啤酒,不但現在說話更結巴了,而且連站都站不穩了。他匆匆忙忙,含混不清地說:“多的不說了,上炮吧。” “嘻嘻,原來演的是二人轉。”楊明峰附在商小溪耳邊說。 “你怎麼知道?”商小溪扭頭白了他一眼。 “我什麼都知道,你信不信?”楊明峰毫不含糊的樣子,“'上炮'是二人轉的術語,就是叫女搭檔上來的意思。” “喲,知道的確實不少呀,都是在哪裡看的二人轉?”商小溪懷疑的眼神審視他。 “VCD,我就喜歡這種民間藝術。” “哎,你看,那個女孩和我比,誰更漂亮?”商小溪忽然安靜下來,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走上場的那個小女孩,十分認真地問。 楊明峰以前真沒發現,商小溪還有跟別人比美的愛好。故作慎重地來回掃視了她們倆好一會兒,才很肯定地說:“她太瘦了,一點兒都不性感。” 剛上來的小女孩其實真夠漂亮的!青春靚麗,跟商小溪一樣的風韻三角臉,白白的身條被黑抹胸,黑褲衩,黑長筒靴分成了對比度強烈的六段,火辣逼人。 “我先給大家唱兩段吧。”小女孩真不含糊,上來就眉眼紛飛著說,“我唱得可好了,還什麼都會。韓國的,港台的,大家想听什麼隨便點。”她純正的東北口音,大言不慚中帶著幾分忸怩,還真動聽。 “唱個'大姑娘浪'。”那個張科長又激動地站起來,搖著胳膊大聲嚷嚷。估計他酒也喝了不少了,打著晃,扭身朝向眾人毫不掩飾肆意浪笑道,“我就喜歡聽這一首。” “不會!”小女孩想了想,翻了翻眼皮說。 “那就來一段日本的吧。”下面又有人喊。 “不會!”小女孩這回果斷地說。 “唱一段鄧麗君的。”一個女人尖細的聲音響起來。 “不會!”哄——底下頓時噓聲一片。 小女孩看上去倒是頗不以為然,她歪著腦袋想了想,正兒八經自己給自己點:“我給大家唱個韓語歌吧,我唱得老好了,保證你們從沒聽過這麼好的。”她說完,便叉開兩腿,一手豎起擋在眼前,另一隻胳膊平伸,做了個“恨你入骨”的預備起勢。 暴烈的音樂響起,過門剛過一半,不想小姑娘忽然在眾多矚目的眼神下收招了。她朝場子側面走了兩步,舉著話筒厲聲喝道:“放音響的呢,你給我出來!”連喊了好幾聲,才從人群後面擠出一個四十多歲的高個中年漢子。中年漢子顯然不知所措,猶猶豫豫走到小姑娘跟前。 “哎,放音響的,你想出名不?”小姑娘潑辣地質問他。 漢子看了看姑娘,又扭臉看了看黑壓壓的觀眾群,滿臉疑惑,不明白她到底要幹什麼。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審視著這個不開竅的大老爺們儿,一下抬高了聲音,大聲命令他:“你要想出名,快幫我把靴子脫了!明天保管你名聲烏泱烏泱的,想收都收不回來。” 嘩——前仰後合的觀眾們,起哄的聲音比剛才還鬧騰。 小姑娘還不依不饒呢。她俯視著屈膝彎腰,笨手笨腳正給自己往下拽長皮靴的漢子,搭著白生生一條大腿繼續調戲他說:“嘿,瞧把你美的,都找不著家了吧?你今天沒福,沒趕上,要是我穿了襪子,就白送給你了,聞味。”說到最後兩個字,連她自己都樂了,話筒放大了她“咯咯”的笑聲。 “走吧,走吧,沒什麼可看的。”商小溪鄙夷地說著,使勁拽了一把仰臉伸脖,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楊明峰,“層次太低,還欺負人,真低俗!” 楊明峰一邊跟著她往人群外面擠,一邊故意在她耳邊,學著剛才那個小伙子的聲音說:“大美女,要不要找個沒人的地方,我也藉你出出名……” 楊明峰迴到自己房間,竟然意外地發現,劉立新不知何時已經佔了自己的半壁領地,現在正大模大樣地靠在一張床上看電視哩!經盤問才知道,原來是張紅衛佔了他那間海景房。同樣的受害者還有孟凡群,他那間房裡擠進去的是朱宏宇。 “你沒去看二人轉呀?”楊明峰奔到飲水機邊接了一杯開水,坐在窗跟下的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問。咦,怎麼眼角邊好像有個黑影在蕩漾?楊明峰伸手一扯,呀,原來是勾在眼鏡腿鉸接處,深棕色長長的一根女人頭髮。 “看了一會兒就回來了。”劉立新手握著遙控器不停地掃台,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楊明峰將頭髮迅速捻成一撮扔進手邊的煙灰缸裡,有些興奮地說:“今天我可真開眼了,鬧了半天,各單位的人都是向著他們自己說話呢。” “嘿,見識了吧,他們之中某些人,除了拍馬屁,爭獎金,再有的就是只會空喊口號嚇人了。”劉立新眼睛依舊瞧著電視,似乎是很惋惜地說,“我都懷疑他們到底能不能分清楚,哪些屬於指令性任務,哪些是屬於市場經濟。” 楊明峰知道,自己還不如劉立新話裡的“某些人”呢。人家還會喊幾句口號,可自己現在這水平,還拿口號當“真理”呢。他趕緊坐到劉立新對面的床上,真心實意地向他請教:“那你說實話,遠宏到底是屬於以經濟為中心,還是以任務為中心?” “這要看怎麼說了,應該說對外是以經濟為中心,對內是以任務為中心。”劉立新說著認真起來,“噗”地一下按斷了電視,坐起來看著楊明峰,“從對外來講,遠宏雖說不再像十年前一樣,是單純的等、靠、要了,可是搶任務,報貸款,爭科研費,還不都是為了錢嗎?而在集團內部,每年年初,咱們倆表面上往下下達的是經濟指標,可是說了歸齊,還不是通過任務量進行經費切塊?任務多,自然錢就多。具體幹活的,哪管你什麼任務什麼經濟,多拿錢就行!” 楊明峰聽了,一下茅塞頓開,眉飛色舞亟亟地表現著說:“我也發現這個問題了,這樣不好。這樣不就是把職工和外部市場割裂開了嗎,職工哪有創造性呀?矛盾最後都集中到上面去了。” “嗯?你真是這麼認為的?”劉立新凝神看了看他,眼睛裡掠過一絲惋惜,“這就是我以前跟你說過的儒家文化的管理模式——人治為主,內外有別。要是讓每個乾活的都參與到經濟決策上來,那當頭的還有什麼權力?咱們國企不能隨便開人,除了行政命令以外,主要就靠經濟手段來延展,傳遞所謂的執行力了。” 楊明峰微微紅了臉,思索了一會兒辯白道:“按你這麼說,難道達總、張總他們不清楚?非要出個題目讓大家鄭重其事地瞎猜?” 劉立新晃蕩著腳丫子,冷笑一聲道:“哼,既然是要調整嘛,總得要找個名目出來吧。討論來,討論去,我看其實並沒有太大的意義,到底怎麼著,還不是他們說了算。” “嗯,真理總是掌握在嘴大的一邊,我算徹底服了他們啦。”楊明峰頑皮地笑道,“要是大家的見解都是以經濟為中心,那咱就調整成以任務為中心,反之亦然。都是群眾的意見嘛,好歹都要找理由在遠宏的肚皮上,給來上一刀!” “呵呵,你總算明白了。”劉立新苦笑著不住地點頭。 “那其他人明不明白?”楊明峰趕忙追問。 “說不好,反正我看啊,至少小孟是明白的。”劉立新沉思著說。 “啊?為什麼!”楊明峰大驚失色,一下從床上站起來,惶恐不安地問:“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今天小孟的發言,對經濟和任務只提了一個頭就避而不談了,隨後轉而大談特談所謂的市場。市場絕對跟什麼都能沾上點邊吧?發言時,即興略微調整一下就能講得不錯,而且至少我認為他今天也確實講得不錯!顯然是經過了預先精心準備的。從他一貫擅長的那點邪門歪道的套路上分析,說白了,其實是拿放之四海而通用的東西,以不變應萬變。” 劉立新停頓片刻,不無擔憂地說:“他為什麼這麼準備?我懷疑他明白所謂的研討、培訓都是達文彬和張紅衛他們使出的障眼法。單獨發言,只要能藉機顯示出自己的理論水平就足夠了。所以他才敢大膽地講,海闊天空地忽悠。” 楊明峰頹然坐回床上,沮喪地想,還是人家孟凡群幸福呀,後面隨時就有高人指點。劉立新雖然也堪稱高人,可畢竟跟自己還隔著一層關係呢,不能完全指望得上。要真是小孟藉著這個機會得了勢,首先倒霉的就是自己。這傢伙實在可惡!破壞了自己難得的好心情。 劉立新看見楊明峰瞬間就變得愁眉不展,孩子般情緒化的樣子,忍不住呵呵地樂了,坐直身體,重重的聲音說:“不過從今天小孟的發言看,至少有一點兒你可以放心了,就是那天他並沒有看見你發給我的那份郵件內容。” 咦!這倒絕對是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劉立新見楊明峰眼睛放光,興奮而又驚訝地望著他,顯得頗不以為然。他一邊低頭穿拖鞋,一邊解釋道:“說實在的,不管效果如何,在這種相對高端的場合,不到萬不得已還是切題發表見解比較好。顧此言彼,畢竟還是很容易被看穿的小聰明。”他說完,不屑地哂笑一聲,踢裡趿拉踱進衛生間洗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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