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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章機關助理員

國企秀 方效 9040 2018-03-22
假公濟私,不用學就會。這兩星期楊明峰外出頻繁,理由無外乎是與培訓公司交涉,或是到資料中心查資料。就算偶爾碰上有一整天的安穩(商小溪組織培訓會),可一到下班時間,急急火火地便跑沒影了。不用說,手機也繁忙了許多,還常常是鬼鬼祟祟溜到門外去接聽。辦公室裡這些同志,看見他新添的這些毛病,都是心知肚明。只是有人能忍住當面不說,有人忍不住罷了。 參加培訓的人員名單上沒有郝震,不過這個老兄看似並不在乎。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各人有各人尋求自身尊嚴的方式。那些經銷商、代理商們可以不知道徐愛華,但卻絕不能不知道郝震。而且據傳言,他們私下里還都以能叼上他這個“大屁股”為榮呢。 郝震這一段時間,與劉立新正相反,心情好像特別愉快。除了還是經常在辦公室裡沒輕沒重地跟同事們開玩笑之外,對下面來辦事的同志的態度也熱情了許多。可是對他嘴裡的那些所謂“奸商”們,依舊一如既往地疾惡如仇,照顧他們“高興”起來也愈發顯得變本加厲。

這哥們儿前段時間,不知從哪裡弄了一輛不知道是轉了幾手的“現代”小跑車。今天打電話叫來這個公司給他試試車,明天又指派那家公司去給他拉拉高速,後天又到處打電話,散佈說排氣管子響動太大了……這才叫集腋成裘呢,於是沒過多長時間,就剩那個車殼子還是原裝的了。眼看大功告成,郝震這才大張旗鼓,正大光明地自己下本錢,給全車通噴了一遍法拉利紅。兩天之後,等車再開回來,大家圍在樓下一看,眼睛都紅了。不想郝震還謙虛呢,拍著機器蓋子,嘿嘿笑著逢人就說:“咱哪有錢吶?花了兩萬多,就是一輛破車。我瞞著老婆重新噴了一遍漆,就這回家可能還得挨罵呢。” 效果當然是立竿見影,當場竟有幾個缺心眼的,齊聲誇他:才破費了那麼點錢,就弄了個貌似嶄新的名車,真值!還問他能不能幫忙再給淘一輛呢。

星期一的下午,半天沒露面的郝震不知又是從哪個展覽會上親臨“指導”回來了。他滿面紅光,滿嘴酒氣大踏步經過楊明峰身邊時,不小心看見這小子也是舊貌換新顏。竟敢穿一件嶄新的紅白條長袖體恤,袖口還露著一塊鋥亮的自動手錶,似乎想要跟他那個“小跑”配對比賽似的,便斜靠在這“掙一個花倆”的主兒身邊的擋板上,站下不走了。 “哎,你們這些陰謀家怎麼還在這兒耗著吶?”郝震怪笑著問,“你們一走,我們群眾隊伍就更純潔了。” 楊明峰此時正歪在隔斷一角,對著手機曖昧地小聲嘀咕。他循聲抬頭,瞥見郝震醉眼惺忪,兩條腿不停地交替晃動,一副不懷好意的樣子,便趕緊按斷電話含笑瞅著他說:“星期三一早走,中午到了正好吃海鮮。我們才是正兒八經的群眾呢,走了之後,剩下的就都是些當官的了。”

“嘻嘻,兄弟,哥告訴你,悠著點。”郝震撇著嘴,色迷迷的樣子說,“不見兔子不撒鷹,懂嗎?這女人有的是,不到萬不得已千萬別跟她們玩真的。” “哎,哎!”楊明峰點了點頭,可是馬上就反應過來郝震這是套他的話呢,便趕緊改口說,“有道理,等有了兔子,我一定向老哥請教。” “小樣吧你,還裝呢。”郝震的舌頭有點直,湊在楊明峰臉前,神神秘秘地說,“要不要哪天我把那輛小跑借給你,實在情緒上來了,也可以臨時應應急。” 楊明峰給他逗樂了,站起來連連擺手說:“您那寶貝我可壓不住!就憑我這模樣,開到馬路上,人家一看,就得懷疑是偷來的。” “嘿,那有什麼?現在的小姑娘別看屁嘛不懂,可都知道錢好使。她怎麼知道車是藉來的?”郝震咬著一口整齊的牙齒,往復拉動手掌,瞪起眼睛狠歹歹地說,“弄進去嘁裡喀喳,先給她辦了完事!可別像劉立新似的,姑息養奸,最後弄得多難受。”

劉立新?楊明峰早就懷疑劉立新有大事,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人家自己不說,也不好意思主動打聽。此刻郝震酒後撒瘋,劉立新恰巧也不在,正是一個機會。 “劉立新怎麼了?”楊明峰眼神裡閃著純潔的光,大驚小怪地說,“劉立新還敢對他老婆嘁裡喀喳?反過來還差不多。”他故意用的是反問的口氣,這樣說,帶有一點兒險惡的誘供意味。 郝震被酒勁兒頂著正在興頭上,確實疏於防範。他身子往後搖晃了一步,用咬牙切齒陰狠毒辣的聲音罵道:“媽的,就憑劉立新老婆那個操性,要是我,早給她打服了!還他媽的敢跟我離婚?我削不死她!還……還……” “郝震!你又喝多啦——”冷不防旁邊傳來一聲斷喝,嚇得義憤填膺翻著白眼正在想詞的郝震一哆嗦,趕緊閉了嘴,毛腰兩步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整個經濟處,除了徐總,估計也只有朱會欣在這個傢伙面前還能有些權威。

朱會欣支棱著耳朵實在聽不下去了,猛地站起來,看見楊明峰愕然驚詫的目光,抬手理了理頭髮,憂鬱的聲音對他說:“劉立新離婚,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咱們就不要再提了。” 天哪,劉立新離婚?既然已經開場了,豈有停止的道理。楊明峰這次可下決心要耍賴了,大不了應了那句話,我小,我不懂事唄。他趕緊走到朱會欣面前,央求她說:“朱師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我早就覺得他有點不對頭了,您給我說說吧,我一定保密。我拿劉立新當大哥看,即使幫不上他什麼忙,有可能,替他聲援總可以吧。” “哎呀——”朱會欣猶豫了片刻,狠狠瞪了趴在桌子上裝出一副無辜相的郝震一眼,喃喃地說,“郝震剛才說的其實有道理,劉立新就是太軟弱,太老實,最後連老婆都瞧不起他。你可能不了解情況,他老婆斷斷續續都鬧了有兩三年了,劉立新鎮不住她,最後只有分道揚鑣。”

惺惺相惜,胳膊肘不能朝外拐。楊明峰聽著接連點頭,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他旗幟鮮明,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瞪起眼睛說:“劉立新他老婆我見過兩次,好像總是一副不陰不陽的樣子,對劉立新說話也總是下命令的口氣,跟訓孩子似的,我看著就不順眼。不過就是長得還算漂亮。” “就,就她那個樣子也算漂亮?”郝震齜著牙,鄙夷地偏過腦袋說,“你啥眼神呀,咱們周圍的女孩子哪個不比她長得好看,就說潘婷婷……” “郝震!你這個傢伙,就不能少說兩句,越說越離譜了。”朱會欣趕緊嚴肅地打斷他,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說,“說實在話,劉立新的老婆長得還算不錯,不過也就是個普通人,年紀也不小了。”她眼珠錯動,看了看周圍,又瞅了瞅門口,說話的聲音很低,很沉重,“這個女的,原先就是個在車間裡開機床的普通工人,家裡條件也不怎麼樣,是大雜院裡出來的小市民,可眼光高,就想找個大學生。劉立新剛畢業那會兒也在下面的廠子裡,那時候大學生很少,追他的也有幾個。

“劉立新原來有個女朋友,是大學同學。他老婆追他可是下了工夫了,據說天天從家裡給劉立新帶好吃的,沒兩月就把劉立新給糊弄得五迷三道的。劉立新的父母都是物資系統的,當時看著這個女的不行,門不當,戶不對,太有心計,還小家子氣,死活不同意。可越是反對,劉立新還就越是堅決。最後兩人還是結婚了,你看怎麼樣?還不是過不到一塊兒去!” 楊明峰看著神色黯然的朱會欣,越發憤憤不平:“她既然費了那麼大的心思,把劉立新'搶'到手,就應該珍惜呀。再說了,自己也沒什麼真本事,半老徐娘跟著他好好過,不就完了嗎?” “哼,她可不是這樣想的,心勁兒高得可不是一星半點呢。”朱會欣不屑地撇著嘴說,“現在應該看清楚了,她以前對劉立新好,全是裝出來的。其實根本就不是喜歡劉立新這個人,而是指望著他混上個一官半職,自己好飛黃騰達,享福呢。”

“這話我覺得也應該兩說,我覺得劉立新混的也還算湊合了,最起碼到了下面,大家都拿他當財神爺供著。這人總不能不知滿足哇。”楊明峰說的是真心話。他一直很佩服劉立新的老練、從容,好像機關里沒有他擺不平的事。每次跟著他一起到下面,不知不覺就有一種安全感。他甚至還曾經設想過,等自己到了劉立新這個年紀,能有他這點本事就可以了。 “小楊呀,我觀察看,你最近大概也有女朋友了吧,我這當師傅的,還真要提醒你,男人討個好老婆能多活十年!”朱師傅犀利的眼神盯著楊明峰,看得他不得不點頭承認。朱會欣說得有些累了,緩緩坐在椅子上,探頭看了看郝震又空了的座位,語重心長地繼續說:“女方家庭環境很重要,絕對不能掉以輕心呀。老人們常講究門當戶對,現在看起來確實有道理。否則很可能你認為是對的,她卻認為是錯的。對是非好壞的判斷標準滿擰。就說大前年吧……”朱會欣轉著眼睛認真地想了想,肯定地說,“對,就是大前年,你還沒有來呢。處裡準備提一個副處長,當時徐愛華報上去的就是劉立新。據說集團開會討論的時候,其他領導都沒什麼意見,唯獨讓達文彬給否定了,理由就是一個字,說劉立新'面',治不住人!

“他老婆原來就老嫌他掙錢少,經常嘮嘮叨叨的,從那時開始,更加變本加厲了。每天在家就沒個好臉子,不停地說他笨,說他沒出息,說自己命苦沒眼光,還不如當初跟了那個誰誰誰。對一個男人來說,這些話多傷人呀!後來竟然發展到只要劉立新一開口說話,立刻就能招來一頓臭損的程度。你看看,人家根本就沒拿他當回事!” “唉!錢多了多花,沒錢少花,掙多少錢有夠?當多大官才是個頭呢?”楊明峰聯繫到自己的現狀,惶惑不安地說,“這人總得要知道滿足吧,我看他老婆就是《漁夫和金魚》故事裡面的老刁婆。” “可不是嗎!你看,大家都明白這個道理,可有的人就是不明白,這就是層次問題了。”朱師傅抬高了嗓門,厲聲譴責說,“歸根結底,還是拿錢看得太重,太虛榮。本來思想就跟咱們這些人不在一條路上,沒法交流,沒法溝通!劉立新離婚,是淨身出戶,房子、車子都給了女的,可是那天打電話你都看見了吧?還是死皮賴臉,要他增加對孩子的撫養費,實在是太過分了!”

楊明峰迴到自己座位上,托著腮幫子,眉毛擠成了一團,心裡默默地向劉立新的遭遇一遍遍地致哀!劉立新現在人財兩空,究其原因肯定是多方面的。達文彬說的確實有點道理,劉立新最大的弱點是心慈手軟,過於謹慎,害怕得罪人,最終迷失了自己!可是,那麼多難剃的頭,不也都讓他給胡擼平了嗎?他操辦事情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呀。難道非得像孟凡群那樣,歹毒心腸,動不動就下死手,這種壞蛋才配當領導,才能上處長的千金?以楊明峰現在的閱歷,對於這個深奧的當官哲學,一下還真弄不清楚。 劉立新的教訓極為深刻呀!不僅如此,還從這裡面引出了一個他以前根本就沒想到過的就擺在眼前的問題,商小溪家裡具體是乾什麼的?光是迷戀於她的可愛、時尚,至今還不清楚呢。要真像朱師傅提醒他的那樣,門不當戶不對,會不會有危險? 還沒消停一會兒,處長的電話就來了,說讓他過去一趟。 “小楊,有一份工作,你趕緊處理一下。”處長坐在班台後面,手裡掂著一份報告,聲音冷冷地對面前站著的楊明峰說,“物資採購部給我打報告,申請增加管理費用。我跟張紅衛商量,他一听就急了。說要他們壓縮庫存,長期閒置的物資、器材馬上變賣處理。讓咱們分大類製定一個合理的處置價格。” “哎!”楊明峰答應著,瞅著處長的臉請示道,“您有什麼具體的意見?”他的言下之意是,張總的指示我可夠不著,就听處長您的。 “當初說要增加庫存,一切以完成任務為核心的是他們,現在說庫存大的又是他們。”處長臉上帶著幾分不悅,翻閱著那份報告,“現在出了問題,得罪人的事情他們就不管了,推給咱們,真是……”處長說著抬起頭,悶聲道,“具體的價格你跟物資部商量。我想,除了貴重物資,只要有個合適的價格,讓他們一股腦都處理了算了,別再佔著庫房,找我要管理費。” 楊明峰明白了,處長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鄭重地說:“價格上就低不就高,您看這樣行嗎?”沒想到處長聽了沒說話,只是翻眼看了他一眼。楊明峰意識到,自己又說錯話了。國有資產,保值增值,誰敢說廉價處理?儘管處長是這個意思,可不能明說呀,自己具體操辦的時候,心裡有個譜就是了,哪有這麼直白讓領導表態的?還是處長有水平,表述成節省管理費,這就是保值增值了。 處長冷了楊明峰幾分鐘,把手上那份報告推到他面前,簡短地說:“你就去辦吧,其他材料找小孟要。” 找孟凡群要材料,楊明峰一聽,腦袋都大了,可還不敢表現得怯戰,諾諾的聲音說:“那好吧,我找他要一份複印件。” 要復印件?就是拿自己當“小三”唄,楊明峰的意思徐愛華聽出來了。她臉上就顯出厭煩的表情,對楊明峰陰沉地說:“沒關係,你就找他要。我已經跟他說了,他手頭上活太多,把這件事情轉給你。”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總不能讓處長親自給你寫個條子吧。 楊明峰現在逐漸體會到,咱國企的機關,一部分是履行的管理職能,就是按計劃、職責協調組織,監督、考核各業務部門。還有另一部分的重要職能,形像地說,就是大領導手下的奴才。領導高興起來,隨便伸出個手指,就能把你支使到某個地方去。革命戰士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革命戰士一塊瓦,哪裡需要哪裡碼。部隊上這句話,用在辛勤的機關助理員身上,那是最貼切不過的啦。之所以這樣,究其原因,都是源於領導決策的隨意性和不確定性。 楊明峰從處長辦公室裡退出來,在門口準備了片刻,才走進孟凡群的辦公室。跟小孟過招,要慎之又慎,至少要準備三個回合的來言去語。 楊明峰一進屋就注意到,小孟正在自己的位置上打電話。他故意走到他身邊停留了幾秒鐘,以示找你有事。隨後就很隨意似的轉到窗口前,掏出手機,假意悶頭髮短信。對這種沒事找事的主兒,現在的鬥爭策略,只能是敬而遠之。 小孟的電話很快就打完了。可為了避免有偷聽的嫌疑,楊明峰故意遲疑了幾分鐘才放下手機,剛一轉回身要走過去,沒想到這傢伙噼劈啪啪撥號碼又打開了。楊明峰懷疑,他這是故意的!然而,既然你是故意裝出沒事的樣子,就別怪人家也是故意的了,有來有往嘛。既然都是裝,就索性裝到底。楊明峰想著,跟他辦公室裡其他人嘻嘻哈哈臭貧了兩句,索性出門回自己辦公室去了。 楊明峰坐在座位上翻看手頭上那份物資部打上來的報告。才看了幾段,就樂了,心想,這種業務部門外行寫的實打實的公文,怪不得張總和處長都不批他們的管理費呢。 原來,打報告也要講究個策略。只要是伸手(向上面要錢要物的)報告,一定不能拿自己說事。一味強調自己單位多艱苦,花費多麼巨大,甚至擺出種種入不敷出的理由,往往適得其反。上面一句話,經費不夠,開源節流,改進管理呀,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哪個單位的管理沒有一點兒可改進之處呢。 正確的寫法是:應該從大局出發,從有利於工作的角度去寫。比如說物資部,明明是要錢,可絕不能說要錢。要說為了更好地保障科研生產,預先採購,精心組織,改善物資存放環境。再加上點外部因素,例如供方漲價,質量提高這些虛頭吧腦的理由,就容易多了。任憑哪位領導,都不敢隨便拿工作和產品質量開玩笑不是。 果然,在這份報告的首頁上,張紅衛的批示是慎議! 慎議、酌議、擬議、同意這幾個逐層遞進的詞,意思是完全不同的。慎議,基本上就是沒戲! 已經表示過兩次敬意,也算是仁至義盡,接下去就能運用避而不見的普通技術了。楊明峰抄起手邊的電話,給孟凡群打過去。這次真順當,鈴響兩聲,他就接聽了。 “小孟,處長剛才找我,讓給你打下手啊。”楊明峰開門見山,嘻嘻哈哈地說。有些話沒必要說透,說透就沒意思了。博弈,就是要講究個韻味才好玩。 果然,孟凡群也是同道中人,他在電話裡先是拉著長聲“啊”了兩嗓子,才恍然大悟似的說:“是物資部那件事情吧。是我給你打下手呢,幫你收集了點資料。你什麼時候需要,我全部轉給你。” “我隨時恭候領導的通知呀。”楊明峰半真半假玩笑地說,“只要你有空,我隨你。” 小孟在那邊想了片刻,抬高聲音爽快地說:“你有空,我就有空,我給你送過去吧。” “不用,不用……”還沒等楊明峰說完,孟凡群就打斷他說:“我這就過去啊。” 孟凡群這麼做,就算是禮尚往來。剛才楊明峰找了他,他現在也登門回訪。在文明禮貌五講四美融洽和諧的同志關係遮掩之下,其實還有一層意思。把手頭上正在進行的工作,被動地分出去,不管出於何種原因,在機關里都是有些尷尬的事。小孟是個要強的人,可不願意在自己的辦公室,將本屬於自己的材料交出去。心疼呀,窩火呀,自尊心受辱呀,那感覺,估計跟遞交降書順表也差不了多少。 小孟動作挺快,沒過幾分鐘,手裡拎著個透明的水晶文件袋進來了。他一邊與劉立新幾個人打招呼,一邊走到楊明峰的座位邊,把文件向他眼前的桌面上一放,很隨意地說:“就是這些,全交給你了。你可要保存好,我沒有留底稿。” 揣摩出小孟的言外之意,和盤托出,再不管了。楊明峰趕緊站起來,取出文件袋裡的資料,裝模作樣地翻了幾下,鄭重其事地連聲說:“謝謝,謝謝,有不明白的我再向你請教。” “好說。”小孟得了面子,臉上湧出些笑模樣,甩了下手輕鬆地說,“其實挺簡單的,以那些物資現在的市場價為基礎,定一個合理的處置價格。再跟物資部商量,給他們留出一部分壓庫管理費的空間,就可以了。” 你說簡單,就簡單啦?這麼簡單你怎麼幹不好,還用我老人家親自動手?小孟這個人不知怎麼的,從來就是對自己有著深仇大恨一般,總不忘了隨時隨地貶低別人。楊明峰心裡想著,嘴上卻說:“我先消化下資料吧……” 今天和明天是整兩天的跟課,後天還要陪遠宏那幫人去秦皇島。像這種二十人左右的大班,商小溪靠自己的實力攬到手的就這麼一個,也是自打她投身這個行業,迄今為止經手的第二筆大買賣。 第一筆大買賣的結果有點慘。雖然從大面上看,勉強可以算是不賠不賺,但要是搭上電話費、人工費、交通費……這些雜七雜八的開銷,整個就是一倒貼。原來,商小溪在不斷總結屢次被同事搶行的經驗教訓之後,痛下狠心,把自己的提成全部做了回扣,終於感動了狼心狗肺的客戶,同時也為公司創造了一個該行業的隱性最低價紀錄。不過她可不著急,因為還有遠宏這樁更大的,而且是穩賺不賠的買賣跟在後面呢。這筆買賣,雖說到目前為止,只能說才進行了一半,可她已經很滿足了。其最大的收穫在於,徹底的賠本倒貼,終於自己把自己給“推銷”出去了唄。 現在,商小溪正在一家酒店的大會議廳裡,追著鬧哄哄勾肩搭背的學員,與講師的助手一起給大家發印著各種離奇古怪圖案的測試題紙。 掛在脖子上的手機連續振動,屏幕上顯示的是達文彬。商小溪忙中偷眼看了看遠處那個赫赫有名,大肚子上繃著吊帶西褲的台灣胖子一眼,連忙按斷了。按理說發材料應該是助教的事情,本與她這“拉客”的無關。可有人警告過她,在這位胖子麵前最好還是裝得乖一點兒。 好不容易等到胖子咧著大嘴,又開始滔滔不絕了,商小溪趕緊溜出後門,跑到中央大廳一角的休息區,給達文彬回撥了過去:“彬哥,我是小溪,不好意思,正在課上,剛才有點忙。” 達文彬穩健的聲音傳過來:“沒關係,我就是問你,後天開班,你那邊準備得怎麼樣了?還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很好,很好的。”商小溪趕緊說,“一點兒問題都沒有,保證圓滿。” “呵呵,你這個小丫頭,真敢說話。”達文彬關愛的聲音帶著磁性,“天底下哪有保證圓滿這一類事情呀。” “嘻嘻,這說明我有信心嘛!您照顧我那麼大的單子,我哪敢掉以輕心呀。”商小溪低頭淺笑,長發遮住了半邊臉,“在大領導面前要張狂點,在直接領導面前要謙虛點。” “你這都是哪裡躉來的怪理論?聽起來不像是正道哇。”達文彬樂呵呵揶揄她道,“乾脆你抽空給我培訓一天吧,我現在正要迎合領導,在他們面前樹立良好形象呢。如果你講得好,我以後就辭職不干了,給你做助教,你看怎麼樣?” “好呀,好呀!我還真是求之不得。”商小溪快樂地笑起來,搖頭晃腦地說,“可惜我這個秘籍,只能用在公司裡,對國企老總不適用。據說你們是團體鬥爭,以下黑手,各個擊破,暗地裡傷人為主要手段,估計應該看《三十六計》和《孫子兵法》更適用些。西方那套靠制度對流程進行管理的模式,與中國人靠儒家思想愚弄人的管理模式,是兩碼事。” “你是從哪裡聽說的這些?”這套理論絕對不是憑著商小溪的水平就能總結得出來的,當然,達文彬更不知道這是楊明峰告訴商小溪的。其實,也不是楊明峰總結的,劉立新才是源頭。達文彬想了一下,教訓般的口氣說:“你不了解國企,不要一知半解地瞎說。要是照著你這個理論,咱們中國都是儒家文化,你們做的那些洋培訓,還有什麼用?” “當然有用啦——”商小溪仰起腦袋甩著長發,理所當然地說,“反正就是有用。我知道,但就是不告訴你。對了,彬哥,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她誇張地嚷嚷著,絲毫不理會身邊經過的服務員對她射出的白眼,“培訓費已經全部到賬了,謝謝你哈。等你有空,么妹一定請你吃大餐,我說話算數。” 達文彬聽了,不禁在電話裡被這個刁蠻的丫頭給逗笑了。他想著商小溪鬧騰起來咋咋呼呼自以為是的樣子,心裡就有說不出的愉快:“我今天就有空,你請我吃飯吧。” “今天呀……”商小溪跟著專家、講師旁聽了那麼多課,可還是不小心把自己給繞進去了,就有點難為情。她眼珠轉悠著,嘴裡猶猶豫豫地說:“今天呀,今天晚上我要陪台灣講師吃飯。” “還真是赶巧了,我今天晚上也要跟台灣人吃飯,”達文彬聲音洪亮,大度地“哈哈”笑起來,“先記上,等我真正有空了再說。” 商小溪被達文彬有意無意地奚落了兩句,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晚上要跟人吃飯,還是藉機表示對自己的不滿,就發了脾氣,沉下臉冷冷地說:“彬哥你不要這樣說,我商小溪說話一向是算數的。” 商小溪打完電話,若有所思,再次看了看手機屏幕。從早上到現在,既沒有未接來電,也沒上來一條期盼中的信息,不由得就在心裡暗暗罵楊明峰這個沒良心的。昨天剛允許他的爪子在自己內衣裡小範圍活動了幾下,他今天倒是拽起來了,真是給臉不要臉! 她實在忍不住了,便給楊明峰發了一條短信,讓他下班之後過來接她。還真不錯,短信剛發出去沒兩分鐘,楊明峰的電話就過來了。商小溪對他的響應速度還算滿意,得意地仰起臉,翹著紅潤的嘴唇,心里數著“一、二、三……”直到振動到第五下,才狠狠地按下接聽鍵,裝出心不在焉的樣子,拖著長聲從嗓子眼裡哼出了一個字:“餵——” 沒想,聽到的卻是楊明峰急促不安的聲音:“小溪呀,不好意思,我今天晚上要加班看材料,不能陪你了……”商小溪自從初三開始,約男生還從來沒被拒絕過。現在一顆“單純”的心,突然受到楊明峰的摧殘,就像在包裝上被微微撕開了一個小口,那裡面積攢了十幾年的自戀和傲慢,嗞嗞地就向外冒。不過這滋味好像還挺奇怪,癢癢的,刺刺的,嗯,好玩。商小溪不知不覺心底便泛起一股柔情蜜意,不由自主的輕聲關心地說:“這麼辛苦呀,你晚飯怎麼吃?” 楊明峰倒像是無所謂,大大咧咧地說:“一會兒下樓買個麵包。” “就吃麵包呀,你附近不是有'肯德基'或是'麥當勞'嗎?你好歹正經吃一點兒嘛。”商小溪想了想,攥緊手機,下定決心說,“要不你告訴我個地方,我過去陪你一起吃。” “嘿,沒有必要!哪有加班還要女孩子陪著吃飯的。”沒想楊明峰根本不領情,反而亟亟地說,“一會兒就到時間了,你也快下課了吧。趕緊去超市買點東西,準備準備,後天還要出差呢。”“嗯,好,那你可要照顧好自己呀。”“沒問題……”楊明峰匆匆忙忙掛斷電話。 唉!以前真沒想到,找個國企裡身不由己的小助理員,還得忍受孤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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