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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東莞麗人 王家有 5594 2018-03-22
工廠裡響起了立正稍息的口令。他們廠在做什麼哩,可惜她看不見。她帶著絲絲幸福回到了愛豪,又折去他哥家吃中飯。馬東東的影子,一直在腦子裡揮之不去,有些淡淡的惆悵,有些淡淡的憂傷。次日,她做的生產日報表連續做錯了三次,主管阿森被總經理狠狠克了一頓。阿森回到辦公室,一肚子火全倒給了羅月麗。一張報表上,一處是單號輸入錯誤,一處統計錯誤,另一處漏統計。偶爾出現統計錯誤可以諒解,但是照抄單號,都抄錯,你搞什麼鬼?有沒有心思做呀?阿森是這樣怒氣沖天地說她的。錯了就錯了,明擺著的,但是她沒有讓步,與阿森爭了起來。當然,總經理不罵阿森,阿森也不會罵羅月麗,這是自然。自己挨了罵,下屬還要爭,阿森哪裡有氣出,於是來了一句,你做就做,不做拉倒。羅月麗委屈當即眼淚就來了,不干就不干。阿森不理睬她,轉背踱進了車間。

這次工作錯誤,彷彿是一種錯的緣,說不清道不明,平時也這麼做,做了一年多,這是第一次出錯,羅月麗其實夠細心的,她在宿舍訴苦,被阿森罵得遍體鱗傷。哪個工作不出錯,簡直是太過分,虧他還跟她哥是朋友,女人們為她打抱不平。 羅月麗當晚就請假不加班,理由是心情不好。阿森照單批了。與主管顯然鬧僵了,工作怎麼做呢?羅月麗找羅向陽,哥,我不想做了。 咋啦,不是好好的,羅向陽見妹妹一臉不高興,猜到了幾分,工作犯錯,被阿森批評啦。他是主管,你應該尊重他,幹嗎跟他吵,跟上司吵架,就是跟自己過不去,工作不好找,你得忍著點,羅向陽不同意辭職。 一連數日,羅月麗沉默寡語,與阿森憋氣,不說話。文件往阿森桌上一擱,轉背就走,上下級鬧到這個份上,阿森還是看在羅向陽的面子,忍了。

但是工作出的問題,阿森本想把此事報告總經理,幸好羅向陽及時給阿森打了電話,老朋友總得給點面子,這事才沒有搞到總經理那裡去。羅月麗很犟,她現在恨阿森,原因是她心裡確實喜歡過他,一個喜歡過的男人,這樣不領情地罵她,她心裡不只是委屈。 她想逃離那個地方,一個她得不到安慰的地方。以後我們還同坐在一個辦公室,不行,我還是要走,再說在這個廠,賺不到錢不要緊,連男朋友也找不到。羅月麗向411房的姑娘們滿心委屈地倒苦水。 賺不到錢,找個男人養起來,找不到男朋友,賺了錢養一個,藍紅嘿嘿笑。 哇塞,藍紅你哪裡學來的,很經典呀,黃彩霞翹起拇指。 現在的人不都這樣,藍紅若無其事的,阿麗,別走,可別把我丟這兒不管了。

這是什麼時候,遍是黃金的廣東,遍地是失業的人,遍地是打流的人。玩笑歸玩笑,是走是留,工作確實不好找,考慮再三,羅月麗把辭工書寫了,寫到辭職原因,她猶豫了很久,就寫換個工作環境,這樣也不傷和氣。寫好了,就把辭職書夾在文件中間放到阿森的辦公桌上,自己端坐在位置上,相信阿森立即就會簽字,誰知石沉大海,過了一個星期仍沒反應。某一天,她發現桌上富貴竹的花瓶裡,意外地插上了一支玫瑰花。羅月麗驚訝到納悶,偏偏在這個時候,究竟是誰呢,她猜測可能是阿森,以這種方式挽留她,還挽留她,說明他還有點人情味;也可能是統計員小張或者是車間的幾個組長,不過不管是誰,心底有絲絲竊喜,在這裡,終究還有人喜歡呀。但她是明白人,必須查個究竟,留意了幾天,沒有發現任何線索,再過幾天,她早餐吃酸辣粉的錢有人提前付了。羅月麗奇怪地問店老闆那人長得啥模樣,知不知道叫什麼名字?如果不說,她就不來吃了。店老闆沒文化,說不上來他的模樣特徵,反正是個男的。問了等於白問,羅月麗想這人有賊心沒有賊膽,算了,只要他有錢,就讓他送,讓他付。她嘴上這麼說,心裡細得很,每天都敏銳地觀察著。

辭工書沒有音訊,羅月麗把第二份辭工書當著面遞到了阿森手裡。 阿森說,真的要辭嗎,你再考慮兩三天吧。 我考慮過了,越挽留,羅月麗就越講骨氣。 先放我這兒,過幾天我給你答复。 過了三天,阿森找羅月麗談話。 是不是上次我們之間的事? 羅月麗搖頭。 那是工資問題嗎? 羅月麗搖頭。 阿森問什麼她都搖頭不答,既然你去意已決,我也不挽留了。當著羅月麗的面,阿森在同意欄,簽下了大名。阿森對朋友的這個妹妹傷透了腦筋,這麼犟。辭工書籤批了,羅月麗反而覺得飄飄蕩蕩的,有些失落感,抱怨這主管簽得這麼快,至少要多找她幾次才簽,在同事面前才有面子。簽了就簽了,就做走的準備吧。 走之前一定要查清楚那個送花的傢伙是誰呢?那天,羅月麗提前半個小時進辦公室躲在文件櫃後面,把阿華逮了個正著,阿華是在清潔工打掃衛生時偷偷摸摸進門的。阿華像做賊似的,支支吾吾說,我只是捨不得你走嘛。這個好色羅,追不到藍紅,來追自己,心裡不是滋味。羅月麗當即挖苦他說,先生,你搞錯了吧,你不是給藍紅送花的嗎?為什麼不給藍紅送呢?我可不會感謝你。

阿華撓著腦殼,傻笑,笑完就走。 羅月麗把這個事告訴了藍紅,藍紅笑彎了腰,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哩。辭職要去哪兒呢?現在找份工作可不容易。羅月麗不說,沒人猜得著。羅月麗原本打算去馬東東那個廠的,這是她心裡的秘密。翻抽屜時,無意中翻到了中秋節晚上那張卡片。哦,這回有點用,找他幫忙找份工作,羅月麗重讀了一遍,照名片上的電話,在樓下電話亭裡撥通了華萬方的手機,餵,華總嗎?我姓羅,上次燈謎會上見過的呢,有印象吧。那頭華萬方頓了一下,哦,記起來了,記起來了,現在怎樣?有何指教? 有啥指教呢,失業啦,想到你公司混口飯吃,羅月麗半真半假地笑。 別開玩笑嘛,羅小姐,晚上打我電話聊,現在沒空,正在開會,不好意思,拜拜。華萬方濃重的閩南音。

沒想到他還這麼客氣,一點老闆架子都沒有。掛了電話,羅月麗居然一下子忘了自己打算去哪了,看手錶,時間還早著,先去郵局交了bb機的台費。下班後,就忙著沖涼、洗衣、梳妝。華萬方果真給她bb機留言,答應到愛豪宿舍樓接她,羅月麗很吃驚,為了女孩子的矜持,她邀藍紅一起去,說是華萬方請客。羅月麗穿了喜歡的長裙子,裙帶飄飄,典型的淑女風範。藍紅穿牛仔短裙,像大小姐身邊的丫頭。 真的去見那個台灣佬?藍紅說,他們都說台灣人好色,你不要自投羅網,嘿嘿。 這不是相親,是找工作呀,怕啥,小姐。 我看那人心裡就有鬼,小心吃你豆腐。 兩個女人推著笑著下了樓,果然門前停著那台白色轎車。靚車,員工們嘖嘖感嘆。華萬方開窗招了招手,羅月麗、藍紅攜手坐進了白色奧迪的後座,她們感覺臉上的光彩照到了每一個看見的人,她們激動,自豪,得意。四樓陽台上觀望的人,起哄,拍巴掌。車子發動,呼的只留下一道白影消逝在愛豪宿舍門前。看門的保安,個個瞪大了眼,媽的,是做人小蜜吧。車背後除了揚起的灰塵,還有一地紛紛揚揚的議論。

車裡響起強烈的節奏,光頭李進的,女人置身於這種優美的旋律和立體聲,自然遐想蹁躚。 你們想去哪?華萬方老練地握住方向盤,平和地說。 去哪?她們沒想過。隨便,隨便,女人異口同聲。 男人與女人不能隨便的,華萬方笑,去咖啡廳吧,你們去過沒有? 沒有,我們從沒去過。 哦,那就去吧。 華總,聽你口音,是台灣人吧,我在台資廠做過,那聲音很特別,藍紅說。 哦,能聽出來,台灣人好嗎? 好,台灣人都是大老闆。 進過台灣廠,就會習慣些,台資廠與港資廠有很大差別。 台資廠太嚴,還要做操。 部隊紀律不嚴明,是打不了勝仗的,工廠也一樣。華萬方笑,他把台資企業的“嚴”當作優越性,而感到自豪。 那是,不要太遠了,你很忙,不浪費時間了。

這無所謂,工廠裡的事有人管,不過真的還要個好幫手,老婆常年在台灣,這邊沒有助手。 說“老婆”二字兩個女人警覺的心放下來了,這男人還算老實,說的是真話。 康樂路,一家咖啡廳的門口,車進了停車場。 咖啡廳雍容典雅,飄著淡淡的咖啡香,流動著優美古典的薩克斯音樂。咖啡廳沒多少人,優雅清靜,三人落座在一個靠窗的位置。羅月麗與藍紅第一次來,坐在華萬方對面有些不自在。不習慣,是吧,其實沒什麼,多來兩次就隨意了,華萬方盡量用隨意溫和的語氣沖淡氣氛,我這人工作比較挑剔,生活比較隨意,你們隨便點呀。 原以為華萬方要讚美兩個女人,那就大倒胃口了,藍紅想。但是華萬方沒有,他要了一杯咖啡,就直截了當問羅月麗學的是什麼專業,完全像招人時在考察人。這使兩個女人少了些尷尬,感覺更踏實。

我,高中畢業,沒專業。 那你做過什麼職業? 做過推銷員、生產文員,剛出來時不會電腦,還做過員工呢,現在嘛,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那藍小姐呢? 藍紅低眉含首,搖搖頭,別說我,我更加不行,嘿嘿。 沒關係,華萬方笑著說,那我們就做朋友吧。 與老闆做朋友?與台灣人做朋友,兩個女人受寵若驚。在這裡,老闆比上帝還神明呀,在這裡,台灣人是廣東的一等公民,內地人是三等公民。面前的老闆把自己當朋友,是不是聽錯了,挖挖耳朵,捏捏下巴,不敢相信。 羅月麗告誡自己要沉得住,於是噘了一下嘴,華總,哪敢高攀呀。 朋友,還有什麼地位之分的嘛,華萬方自圓其說,朋友的本意也是志同道合呀。 咱們同哪個志,合哪個道呀,藍紅竊笑。

點的飲品來了。玫瑰奶茶,原來就是奶茶加玫瑰花瓣。羅月麗的目光沉到奶茶杯上,女人聞著玫瑰花香,心裡遐想蹁躚。呵呵,就是這個,玫瑰還能喝?藍紅嘿嘿兩聲,就一心一意喝茶。有時,華萬方不注意時,偶爾盯他一眼或悶聲附和一句。羅月麗擺正了主角位,兩個人談得很投機,華萬方很端正,握著杯,坐姿很是親切。這個40出頭的男人,很是拽緊羅月麗的心。 華萬方又說,其實我的意思是做文員太委屈你們了。 是嗎?她們笑。 華萬方呷了口咖啡,目光倏地飄過來,與羅月麗相對。 這時,藍紅的bb機不識時務地響了,打斷了他們的對視。 別跑了,華萬方掏出大哥大給藍紅,拿我的打吧。大哥大呀,藍紅拿在手裡,一邊撥號,一邊說那怎麼好意思。藍紅一邊聽電話,一邊臉色變了。藍紅說,我有急事,對不起,我走先了。 羅小姐,拿我這部手機去用吧,找工作聯繫方便。 華總,這,這不行…… 既然是朋友嘛,拿著用,用完再還我,圖個方便嘛,出廠時記得打我電話,也許到時公司有位置安排的。 不拿白不拿,哼,拿了當白拿,這是流行話。手機還是平靜地躺在檯面,直到喝完咖啡,華萬方又推了一次,拿著,別多想,找工作方便嘛。羅月麗抬眼望華萬方,他假裝看手錶,一臉的自然。先拿著用用吧,她惴惴不安地把手機鎖進提包。 把我當朋友,就別介意這個,華萬方直截了當。 那我就收了,用完再還你。 羅月麗不是不明白華萬方的用意,女人以嫁個台灣人或香港人為榮的時代,她很矛盾。華萬方畢竟是有婦之夫,有老婆孩子,他沒有隱瞞,足以證明他是個老實人。交個有錢的朋友不會虧吧,羅月麗摸著那部手機,自己開導自己,放開點,別想那麼多,先把手機收起來,用時再說。 喝完咖啡,華萬方把羅月麗送回到愛豪宿舍門口。藍紅打電話給羅月麗代她請假,說她表姐加班時暈倒在車間,現在醫院輸液,她要護理她一天。藍紅晚上十點回宿舍,大家關心她表姐的病情,她說沒啥病,都是累的,輸了兩支葡萄糖,沒事了。她是典型的農村婦女,省吃儉用,每月400多塊工資,要寄回家400塊,廠裡生活差,經常蘿蔔白菜,沒肉,營養不良,嚴重貧血,工廠經常發生女員工暈倒。 叫你表姐辭工算了,老闆沒人道,把人當豬牛,別給他打工了,羅月麗氣憤地說。 工作難找,有什麼辦法呢? 藍紅正愁著表姐工作的事,黃彩霞的辭工書出現在人事部,辭工原因赫然寫著回家結婚。這妞一天到晚說結婚,這回動真格的了,消息被藍紅傳回411,三個女人有喜有樂。 不聲不吭的,跟誰結婚?鄭勇? 這事不能讓馬東東知道。 翻挂歷,1997年2月6日過年。黃彩霞真的要辭工回家,這在她的辭工書交到人事部的當天下午,鄭勇也交了辭工書,都是元月2日生效。黃彩霞打電話回家告訴父母要回家結婚了。聽說她換了個河南的男朋友,父母才把長嘆換成短籲,這回就好,抓緊時間回來完婚。 瞧黃彩霞這幾天得意的樣子,她以為她找了劉德華、張學友,羅月麗噓著嘴對藍紅說。楊曉麗說,你說她這人,說傳統,她開放,盡做些腳踏兩隻船的事,說她開放,她又傳統,這麼快就順父母的意回家結婚,不就是個看門的嘛,急什麼急,有啥意思。藍紅說,蘿蔔白菜各有所愛,船上人不急,你們急個啥呀。 工廠的男人都說411房四朵金花,羅月麗時尚潮流,黃彩霞窈窕風情,楊曉麗雍容華貴,現在來看,只有黃彩霞開花結果了,可惜了,愛豪的男孩子不爭氣。還有一個關於藍紅的,寫在辦公樓的廁所牆壁上,藍紅是清純臭美。男廁所這句話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的。 411房的女人們捂著肚子笑掉了牙。 藍紅乾巴巴地紅著臉,真是的,還有人這麼無聊。 還有呀,愛豪的男孩子都說藍紅是冷美人,多少男孩子追他都吃了閉門羹,愛豪的肥水都流外人田。這不知是誰說的,讓411房的姑娘們笑了一屋熱鬧氣氛。 笑完了,宿舍突然變得特別靜,連呼吸的聲音都聽得見。大家都彼此在想些什麼,羅月麗從一號床到二號四號床,轉了一圈,都不說話,苦著臉像要出嫁一樣,咋啦?咱們相聚在411這麼久,親如姐妹一般,現在要分別真有些捨不得。 給阿麗和阿霞開個送別會吧,羅月麗建議說。 平時的矛盾在此時全部煙消雲散,女人的心就這麼容易感動。 我們倆送她們倆,嘿嘿。 還笑哩,傻笑,月麗,你說是不? 哈哈,你不說,還真有點像呢,她這種笑來得快,去得也快,短而急,就像傻子。 說正事,就知道拿我尋開心,欺侮我呀。 就定在元月十號晚上,行不,舉手錶決,楊曉麗自個兒舉手。 還表決啥呀,就咱仨。 通過,一致通過。 羅月麗負責安排場地,我負責安排活動時間,阿霞負責聯絡車輛,藍紅買糖果,負責通知阿霞。羅月麗還加了一條,女人們的事,不准帶家屬。這句話讓藍紅去說,藍紅沒意見,說就說,看你兩個膽小的。楊曉麗背了背包,說了聲拜拜就走了。羅月麗在疊衣櫃。藍紅嘟著嘴,悶坐。 要是都不走,玩也有人玩,吵也有人吵,多好,阿麗,你走了我咋辦,沒人陪我玩了。 你把我當男朋友,沒關係,我失業了你得養我,我天天陪著你吧。 還養你哩,我養自己還養不活呢。 阿貴這人不錯呀,高大、老實也有安全感,咋嫌人家遠呢。 你說,到北方還要吃麵饃,我才不習慣,遠了,就沒有安全感,萬一他不對我好了呢? 前怕狼後怕虎,你嫁還是不嫁? 這得講緣分吧,你咋還是孤單一個人?嘿嘿。 你還挖我短,該死的,不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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