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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癮”私門1 安娜芳芳 5801 2018-03-22
孟飛揚收到戴希發來的照片時,正和柯亞萍坐在一起。他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面了,這次是柯亞萍打電話來,執意要與他當面談一談工作的事情。 自從把自己那四十多萬積蓄都給了老柯去還債,孟飛揚深刻體會到了“借錢給朋友就等於失去朋友”這種說法。自打借錢給老柯之後,孟飛揚就再不好意思主動去找柯正昀,生怕對方以為自己在逼債。而柯正昀礙著面子,沒有籌齊還款之前,肯定也不好與孟飛揚聯繫。於是老柯的病況如何,何時出院,家裡的糾紛是否平息等等,孟飛揚都不得而知了。另外,孟飛揚也不願意聯絡柯亞萍,那次他一時好心讓她來家裡洗澡,被戴希發現後孟飛揚心中說不出有多彆扭,因此對柯亞萍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可是這回柯亞萍主動打電話過來,說有要事相談。孟飛揚找不出理由拒絕,也確實想了解他們父女目前的狀況,就和她約在中山公園旁邊的越南河粉餐廳一起吃中飯。柯亞萍的工作單位在中山公園附近,中午過來比較方便。

孟飛揚白天沒事,到得比較早。他找了個靠窗口的位置坐下,等了將近二十分鐘,柯亞萍才姍姍來遲。這時候已經過了中午12點,餐廳裡擠滿了周圍辦公樓裡的小白領們,孟飛揚看著他們套裝胸牌的模樣,忽然覺得有些隔膜和黯然,現在他心愛的戴希也置身於這個群體之中,而他自己卻被暫時排除在外了。 其實孟飛揚並非找不到工作,短短的一個月時間,已經有兩三家日資貿易公司給了他offer。只是日資公司普遍開價不高,都沒有超過一萬五千月薪的,偏偏孟飛揚和一萬五千月薪較上了勁,不超過這個數目他就不干。他正坐在那裡浮想聯翩,頭頂上響起一聲輕呼:“孟飛揚,你好啊。” 孟飛揚抬起頭,一個淡妝清秀的白領麗人進入他的視線——“啊,你好。”孟飛揚連忙站起身,柯亞萍朝他嫣然一笑,在他對面坐下。孟飛揚有些反應不過來,他腦子裡的柯亞萍是個可憐兮兮的素樸女孩,和現在他面前的這個姑娘判若兩人,孟飛揚不覺暗自感嘆,女人真是神奇啊。

柯亞萍的臉微微紅了紅,輕聲問:“你點菜了嗎?” “哦,還沒有!”孟飛揚這才醒悟過來,連忙拿起菜單,“你想吃什麼?” “這裡的招牌河粉很好吃。” “行,還要別的嗎?” “不要了,唔,今天我請客。” 孟飛揚一愣:“那怎麼能行,當然是我請!” 柯亞萍的眼波一閃:“你啊?你不是還在失業呢嗎?” “哦,沒事……這點兒我還請得起。”孟飛揚有點兒尷尬,不知道怎麼自己反倒成了照顧對象了。 點過菜,孟飛揚問柯亞萍:“你爸的身體怎麼樣了?” “回家休息了。”柯亞萍輕言款語著,臉上依稀透出一點愁容,“就是哥哥嫂嫂還天天鬧,他在家也沒法好好休養。” “哦,”孟飛揚點點頭,“那你也……”他想說你也日子不好過,但又覺得這麼說太親近,就把話咽了回去。

柯亞萍看著孟飛揚,臉又紅了紅,才十分艱難地說:“你……的那筆錢,我們暫時還不出,請你原……” “哎呀,這個就不要提了。不著急的!”孟飛揚就怕她提這事,慌忙制止。 她低頭笑起來:“你這個人,看你的樣子倒好像是你借了我的錢似的,真怪……” 孟飛揚“呵呵”笑了笑,心裡窘迫無比,甚至有點兒不快了。 “唔,我們談正事吧!”柯亞萍好像看出他的心思,立刻轉變了話題,語氣也清爽利落起來,“我今天是想跟你說,我們公司原來的貿易課長元旦提出辭職了,現在老闆急著要招人,我覺得你的條件挺合適,想問問你的想法,如果你感興趣呢,我就去跟老闆推荐一下。” “這樣啊……”孟飛揚知道柯亞萍的公司,背景規模還是不錯的,倒確實是個好機會,只是不知道薪水……他正在猶豫,柯亞萍又說話了:“我們公司的工資級差蠻大的,你別看我這個行政助理收入很一般,但是貿易課長那個級別就不一樣了,另外業務提成的比例也很高。”

孟飛揚愣住了,他原先一直以為戴希是天底下最聰明的女孩,今天卻不禁要對柯亞萍刮目相看。更讓他感到驚異的是,柯亞萍的聰慧和戴希完全不同,比如剛才這番話戴希就說不出來,她去面試連薪水都不懂得向人提…… 孟飛揚點點頭:“好啊,我願意試一試的。那就拜託你跟老闆說說吧,我回頭就把簡歷發給你。非常感謝!” 柯亞萍大大地鬆了口氣,又衝著孟飛揚笑了,她的眼睛細細長長的,在日光的襯托下,皮膚顯得十分潔淨光滑。孟飛揚掉開目光,就在這時手機在褲兜里顫了顫。孟飛揚掏出手機看了看,思考了幾秒鐘,就把手機送到柯亞萍面前:“亞萍,你看看這張照片。” 柯亞萍接過去仔細看著,突然掩著嘴輕呼:“啊!我見過這個人!” “什麼?”孟飛揚也大吃一驚,他本來只是隨便給柯亞萍一看,哪想到真看出了名堂,他連忙問:“誰?你認識哪個人?”

柯亞萍咬著嘴唇,慢慢地指向照片中的那群孩子:“這個穿藍白運動服的男孩子,去年六月攸川康介秘密到滬時,曾經……召過他。” 黃昏時分,童曉斜挎著他那個從不離身的皮包,手裡拎了個大大的紙袋,溜溜達達地走進裡弄。弄口牌樓上杵著的晾衣竿上滴下水來,恰好落在童曉的腦門上,冰冷刺骨,他一激靈,氣呼呼地高喊:“什麼人亂晾衣服!” 沒有回應,短短的弄堂上方所有的窗戶緊閉,童曉只好自認倒霉,他聳了聳肩,剛把頭低下,就感覺有人從身邊飄然而過。童曉一怔,連忙注目望去,一個身穿深咖啡色緊身羊毛大衣的優雅背影在他的視野中漸行漸遠。這個弄堂里為數不多的幾家住戶都是童曉家的老鄰居,每家每戶的底細像攤開的賬本,相互間一覽無餘。因此,童曉絕對可以肯定,那個身影不屬於這裡的任何一戶人家,同樣也不可能是這些人家的親友——她通身上下所散發出的高貴氣息,是與從樹杈到屋簷上方的晾衣架沒有絲毫關係的。

童曉在弄口發了一小陣呆,直到高跟鞋敲擊路面的清脆聲響聽不見了,他才回過神來。縮了縮脖子,童曉推開了小弄左側的第一扇門。這裡的石庫門房子和“雙妹1919”那兒的老式裡弄有些區別,推門進去首先是個小小的天井,前廂房在天井後面。進了天井,童曉一眼就看見老爸的那輛破自行車靠在牆上,他抬高嗓門喊了句:“爸!我回來了!” “喊什麼喊!你一開門我就听見了,我的耳朵還沒聾!”童明海在屋裡應道。 童曉笑著跨進廂房門,立即又嚷起來:“我的親爹啊,您老居然開暖空調了?!” 童明海瞪了兒子一眼:“大驚小怪什麼?不行啊?老頭子我就不能享受享受?” “當然可以,當然可以!可是……這也太不像您老人家的簡樸作風了呀。”童曉把手裡的紙袋擱在桌上,一邊瞅瞅童明海,“爸,你身體沒什麼不舒服吧?”

“嗨,十天半個月也不回來一次,一回來就咒我啊!”童明海往沙發上一靠,沒好氣地瞪著兒子。 童曉釋然:“哦,不是那個意思……呵呵,我就是不太習慣了嘛。早跟你們說了,空調裝著是為了用的,不是用做擺設的,這樣暖和點多好。”他正要脫外套,卻見童明海抄起遙控器,把空調關了。 童曉無奈,搖了搖頭重新把外套穿上,又指指紙袋:“爸,我給你和媽買了點補品,冬季大補嘛……”他突然停了下來,茶几上一隻精緻的白底碎花的瓷杯吸引了他的注意。童曉把杯子端起來左看右看,朝父親詭異地笑了:“爸,我說怎麼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咱家剛來客人了?” 童明海低低地“嗯”了一聲,眼望前方,不解釋。 童曉繼續研究那隻杯子:“哇!好尊貴的客人哦,老爸不僅開了空調,還拿出了這套珍藏的瓷杯款待;唔,這位客人很洋派,所以你沒有請人家喝茶,特意衝了咖啡,嘖嘖,雀巢咖啡哦!再有就是……她竟然是個女客人呀!”他把瓷杯的一側轉向父親,那上面有個隱約可辨的口紅印。

童明海繃不住了,扑哧笑出聲:“小子,真當自己是福爾摩斯啊。” “爸,這位客人到底是誰啊?” 童明海悠悠地說:“你不認識的,一個老朋友。” 童曉看著父親的臉,那上面有種惆悵、喜悅和激動交織的神情,細膩而復雜,很少能在耿直實誠的老爸臉上見到。他突然有些遐想,這位女客人會不會就是剛才在弄堂口遠去的背影?對,爸爸剛剛還開著空調,說明客人才走,很有可能就是她!童曉知道父親的脾氣,他不想說的事情再盤問也沒用,不覺有些後悔,自己要是早到一步的話,也許就能一睹那位女客的芳容了…… “爸,你跟人家聊了很久嘛,這杯咖啡都冰涼了。”童曉還有些不甘心,繼續和老爸搭訕。童明海卻不滿地瞥了兒子一眼:“你怎麼老是這麼油頭粉面的?哪裡像個刑偵人員的樣子?要多懶散有多懶散!”

“我……”緊箍咒的感覺油然而生,童曉正要陷入慣常的鬱悶之中,房門猛地被人推開了。 “哎呀,曉曉回來啦!” “媽。”童曉開心地朝剛進門的人點頭,解圍的來了! 童曉媽卻匆匆忙忙地繞過父子二人,往五斗櫃走去:“老童,我拿點錢,馬上要去醫院。” “啊?!怎麼了?”父子倆都吃了一驚。 童曉媽從抽屜裡往外掏錢,一邊說:“還不就是邱家雙胞胎的媽媽——尹惠茹昨晚上又發病了,據說這次挺危險,我得趕緊去看看,幫幫忙。” 童曉和爸爸交換了下眼神,自從退休以後童曉媽就成了居委會的骨幹,“雙妹1919”和“逸園”都在她的管轄範圍之內。童曉曾經開玩笑地說,他們一家人都和這兩個地方難捨難分了。 “這個尹惠茹到底是什麼病啊?”童曉有些納悶,“是不是老年癡呆?”

“什麼老年癡呆,你瞎說什麼!作孽啊,她那是跳樓自殺沒死成,卻把腦子摔壞了。”童曉媽把錢裝好,捏著包走過來,坐在童曉的身邊:“老童,你還記得嗎?應該是1984年的事情了。” 童明海點點頭,臉色陰沉下來:“我當然記得,從華海中學老教學樓的頂樓跳下來的,幸好在操場邊的線網上掛了一下,算是撿了條命,可是腦震盪再沒能修復過來。” “這樣啊,可為什麼呢?”童曉問。 童曉媽嘆著氣搖頭:“不清楚啊,這事你爸當初也調查過,可也沒什麼結果。那時候尹惠茹可算得上華海中學最頂尖的英語老師了,人又長得漂亮,跳樓的時候還不到四十五歲,唉!從此這人吶就完了,活著比死了更慘。其實這事兒,你爸一直覺得華海中學的老校長是知道底細的,可人家就是不肯說。” 童曉皺起眉頭:“華海中學的秘密還真不少嘛。” “咳,那年頭,哪個地方沒有些不可告人的事……”童曉媽一拍包,“喲,我得走了!老童啊,萬一我來不及趕回家,你自己和兒子吃飯吧。” 童曉媽一陣風似的刮出去了。 屋子裡父子二人面面相覷,童曉遲疑地問:“尹惠茹自殺會和'逸園'的那件事有關嗎?” “你是說袁伯翰的死?”童明海思忖著說,“應該不是。袁伯翰死在1981年,尹惠茹自殺在三年之後的1984年,不像有什麼直接聯繫。” “那會不會和李威連有什麼關係呢?也許他對邱文悅的偽證一直耿耿於懷,進而威脅了尹惠茹母女?” “也不像。李威連一直在金山石化廠上班,很少有機會回上海市區。而且1984年靠近年底的時候,他就離開上海去香港了,當時還是我給他辦的銷戶手續呢。尹惠茹自殺的時候,李威連人都已經在香港了。” “唔……”童曉抓了抓頭髮,“爸,你就沒想過法子讓華海中學的老校長開口?” 童明海連連搖頭:“知識分子很難弄啊,我總覺得他有家醜不可外揚的意思。不過當時呢,尹惠茹身上是留了遺書的。” “啊,原來有遺書啊!”童曉叫起來,“那您還讓我猜?” “嗨,那遺書上要是都說明白了,我還用費這些腦筋嗎!” 童曉兩眼放光:“爸,遺書上都寫啥了?” 童明海嘆了口氣:“尹惠茹自殺的時候衣兜里放了張紙,上面就寫了五個字——都是我的錯。” “都是我的錯?”童曉念叨了一遍,“這什麼意思?什麼錯?” “我要是知道就好囉。字跡經過鑑定,確認是尹惠茹的。至於內容嘛……就沒人能看得懂了。只有他們的老校長,看到這字條後就抽著煙一個勁兒地嘆氣,偏偏怎麼問都不開口。如今老校長也過世好幾年了,尹惠茹又成了這個樣子,這句話的意思恐怕就真成為永遠的謎了。” 童曉陷入沉思,屋子裡突然一片寂靜,只有童明海吐出的煙飄在沙發的上方,裊裊如霧,扭曲了半分真實。 “都是我的錯”——真的再沒有人知道這話的意思嗎?童曉想,不,一定還有人能懂這句話的意思。自殺者的最後遺言,通常都是最深刻的自我表白,這種表白如果不是針對所有人的,那就一定是她臨死前最難割捨的人。尹惠茹的遺言既然不為大家所理解,那麼就必然有某個特定的人,是她表白的對象。 都是我的錯——她是在用生命向那個人懺悔。 童曉想了一會兒,正視著父親說:“爸,這些天我一直在琢磨'逸園'的前世今生,裡頭有個疑問,我想問問你。” “什麼?” “你是從什麼時候知道尹惠茹有一對雙胞胎女兒,而不是只有邱文悅這一個女兒的?” 童明海微微一愣,看著兒子的眼神中流露出含蓄的讚賞:“嗯,這個問題提得不錯。”他沉吟了一下,慢慢地回憶起來:“確切地說,是在尹惠茹自殺以後,她的另一個女兒邱文忻從安徽鄉下趕來,直到那時,我才真正知道文忻和文悅原來是一對雙胞胎。其實,這個尹惠茹的命運挺悲慘的。她原來也出身於書香門第,聽說她的父親學問很不錯,曾經當過袁伯翰家的家庭教師,所以她家就住在'逸園'附近。尹惠茹從小受到很好的教育,卻偏偏趕上了那麼個年代,1957年反右的時候,她爸就給打成了右派,尹惠茹從外語學院畢業後,也被趕到了安徽鄉下改造。當地村支書的兒子看上了她,尹惠茹雖然百般不情願,可也只能嫁過去,後來就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女兒。丈夫是個鄉巴佬,尹惠茹和他哪有什麼共同語言,簡直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文革'後期,她想盡辦法終於回到上海,在華海中學當上了英語教師。本來她是想把兩個女兒都帶回來的,可文忻和文悅姐妹禀性很不一樣,姐姐文悅願意跟著媽媽,妹妹文忻卻不肯離開農村,結果尹惠茹就只帶了文悅回來。那時候大家都知道她還有個女兒留在鄉下,不過很少有人了解她們原來是對雙胞胎。1984年尹惠茹跳樓後,她的鄉下老公才帶著文忻上來,看到尹惠茹癡呆的樣子,那鄉下老公扭頭就走了,從此再沒出現過。讓人意外的是,這次文忻倒留了下來,和姐姐文悅一起照顧媽媽。從那以後,這對雙胞胎姐妹就一直住在'雙妹'的石庫門裡了。” 童曉聽得頻頻點頭,他殷勤地給童明海遞了支煙,點上後又問:“那她們是什麼時候開始經營'雙妹1919'?又是怎麼籌集到啟動資金的呢?” 童明海抽了口煙:“九十年代初期,曾經有人給邱文悅介紹了個日本丈夫,說對方家裡怎麼怎麼富裕,吹得天花亂墜的。你知道,那年頭中國人特別羨慕外面的生活,邱文悅聽信說辭就到日本去結婚了。過了幾年逃回來,說上當受騙了,原來對方就是個北海道的農民,都已經年過60了,家裡也很窮,邱文悅白白過去給那糟老頭當了幾年奴隸,什麼都沒得到。而邱文忻性格古怪,還要照顧癡呆的母親,所以始終沒有結過婚。那些年母女三人的生活來源就是出租樓下街面房的收入,這套房子倒是很早就落實政策還給了她們。1998年的時候,姐妹倆突然把租客趕走了,自己出資重新裝修了底樓店面,開出了'雙妹1919'。至於啟動資金嘛,呵呵,聽說是有大老闆贊助的。” “大老闆?哪個大老闆贊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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