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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癮”私門1 安娜芳芳 3825 2018-03-22
“110又怎麼樣?啊?你以為我怕啊!我不……”那女人還要蠻橫,身邊的男人黑著臉把她往後拖:“算了,別鬧了!回屋去吧!”兩人閃進客廳靠左側的房間,“砰!”的一聲把門甩上。 接著,孟飛揚又聽到好幾聲“砰!”,樓道裡一溜關上三四扇門。柯正昀舉手擦了擦額頭,苦笑著說:“小孟,讓你見笑了。請、請進吧……”他的身子一晃,柯亞萍搶前扶住了他:“爸!你沒事吧!” “沒事,我沒事。”柯正昀臉色蠟黃,面孔浮腫得厲害,柯亞萍扶持著他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瞥了眼不知所措的孟飛揚:“你……請坐吧。” 孟飛揚只好坐到柯正昀的對面,本想問問老柯的身體狀況,可又不知該如何開口。他下意識地四下看看,原來這是間夾在屋子中央的小客廳,光線十分昏暗,他們所坐的是一張老舊的木架沙發,茶几上、靠牆邊的飯桌和玻璃櫃上堆滿了亂七八糟的雜物,砸碎的碗碟滾了一地。

“對不起,家裡連熱水都沒有,沒法給你泡茶。”柯亞萍在孟飛揚身邊輕聲說。 “啊,不用,真的不用。”孟飛揚一口氣往下說,“老柯,我今天就是來看看你的病怎麼樣了,是我糊塗,該事先和你聯繫一下的,其實沒什麼別的事。要不……我改天再來吧!”他就想起身告辭,柯正昀搖搖頭:“小孟,你跟我直說,日本那裡有消息了嗎?那筆貨到底怎麼回事?” 孟飛揚只好實話實說:“老柯,中晟石化已經正式提出退貨和索賠了,我把文件轉給日本,但是信五郎壓根不理我。不過還好,他明天到上海收殮攸川康介,我會去找他當面談。無論如何,要逼他給中國代表處一個說法。” 柯正昀低下頭,嘴唇嚅動著,似乎在嘟囔什麼,但又完全聽不清楚。柯亞萍依舊在他身邊站著,她那欲言又止的樣子讓孟飛揚坐立不安。

“他們巴望著我快死呢……”從柯正昀含混不清的低語中,孟飛揚隱約聽清這麼一句,他覺得更尷尬了。 廚房里傳來一股焦糊的怪味。 “呀,爸的藥!”柯亞萍輕呼一聲跑出客廳。孟飛揚鬆了口氣,衝老柯笑笑:“老柯,你就在家好好養病,一切有我。你呢,只要把我們辦事處的賬務情況整理出來,我找信五郎談的時候帶著,萬一他真要把辦事處關了,我們也有所準備,反正他該給的錢絕不能讓他賴掉。” 孟飛揚原以為這幾句話會讓老柯稍微安下些心,哪想到對方像被子彈擊中似的,身子猛地往沙發背上一仰,動靜之大讓孟飛揚差點兒跳起來:“老柯!”他又不敢大聲喊,湊過去看時,就見柯正昀大張開嘴,像條擱淺的魚似的拼命喘粗氣,原本焦黃的臉色正轉成死灰。孟飛揚嚇壞了,所幸柯亞萍聞聲又從廚房裡跑了出來,兩人一起扶起老柯,緊張兮兮地看著他。

“要、要不要送醫院?”孟飛揚小聲問。 “不用,我沒事……小孟,你先回去吧。”柯正昀艱難地說,又推了推女兒,示意她送孟飛揚出去。 孟飛揚猶豫著站起身,老柯伸出冰冷顫抖的手和他握了握:“小孟,賬的事,我先……理一理再給你電話,行不行?啊?”“行,行,沒事!就算趕不及明天也沒問題的,我再想辦法。”孟飛揚一個勁說著安慰的話,心裡卻越來越不是滋味,柯正昀點點頭,無力地合上眼皮。 柯亞萍沉默地陪著孟飛揚往外走,替他打開了門。 “我……走了。”孟飛揚小聲嘟囔,柯亞萍的目光牢牢盯在他的臉上,令他愈發不安。正要跨出門的一剎那,他又停住了,急急忙忙地低聲說,“等老柯好一點,你再告訴他,攸川康介的死因已經確定為自殺。警方認定的自殺動機是艾滋病發作導致輕生,雖說是個醜聞,但和我們和公司業務都扯不上關係,讓老柯放心。”

他的話音未落,客廳里傳來一聲巨響,好像有什麼東西倒下來。孟飛揚和柯亞萍齊齊回頭,連客廳另一側緊閉的房門也應聲而開,柯正昀的兒子探頭出來張望。 “爸!”柯亞萍尖叫著朝沙發旁的地板撲過去,老柯直挺挺地躺在那裡,活像一具屍體。 孟飛揚叫了120,和柯亞萍一起把柯正昀送進醫院。醫生進行了急救,傍晚時分柯正昀從昏迷中甦醒過來。他的確切病況還需要進一步的檢查確診,先安排在急診病房中觀察。忙碌了一個下午,到這時候孟飛揚和柯亞萍都已經疲憊不堪,但前面還有漫長的夜晚在等待著他們。 在住院部樓下的大廳排隊付完費,孟飛揚走出醫院的大門。路燈都已經亮起來了,他站在一根燈柱下抽了支煙,看著被燈光照得發黃的手指,孟飛揚想,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我會變成個老煙鬼的,滿嘴臭氣、一口黃牙,到那時候戴希肯定要討厭我。戴希……他覺得自己想極了她,真想立刻把她抱在懷裡,聞一聞她身上淡淡的香氣。但是他做不到,自從戴希從美國回來以後,好像總有什麼力量在阻撓著他們,孟飛揚不知道戴希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感覺,可為什麼現在每一次他想念她的時候,都會感到心有點兒刺痛?

煙頭燒到了手指,孟飛揚把它扔進垃圾桶,去隔壁的便利店買了蛋糕、泡麵和牛奶,匆匆回到急診病房。推開虛掩的房門,柯正昀就躺在最靠門的病床上,柯亞萍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發呆。 “餓了吧?吃點東西?”孟飛揚走過去說。 柯亞萍抬起頭,恍恍惚惚地說:“我不餓……你吃吧。” 孟飛揚把牛奶和蛋糕遞過去:“還是吃點吧。他睡了?” “嗯,睡著了。”柯亞萍接過蛋糕咬起來,艱難得好像在嚼橡膠,嚼了幾口,她突然抬起眼皮,“付了多少錢?” “哦,五千多吧。”孟飛揚從口袋裡摸出收據。柯亞萍接過去,依舊看著孟飛揚:“我現在沒有錢,只好請你、你先墊著。以後我再……” “沒事!急什麼,先看病要緊。” “謝謝。”柯亞萍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她的長頭髮本來在腦後扎著馬尾,可折騰到現在,束髮的褐色皮圈兒鬆鬆垮垮地耷拉下來,一小半的頭髮都披散在肩上。

“要不,你先回家休息去吧。晚上有我在這兒盯著就行了。”孟飛揚建議。 柯亞萍一愣,隨即澀澀地笑了:“我現在回去,他們根本不會讓我進門的。” 孟飛揚撓了撓頭:“哦……”他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了,這時候護士來查房,吩咐大家關燈睡覺。孟飛揚讓到走廊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在躊躇,柯亞萍開門出來:“爸爸現在沒事,咱們去院子裡走走,我有事兒跟你說。” 從暖氣充足的室內走到戶外,兩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他們沿著急診大樓的牆邊慢慢向前走,孟飛揚等著柯亞萍開口,她卻只是沉默。孟飛揚稍稍落在她的身後,看著月光落在那散亂的黑髮上,好像滿頭青絲俱已成霜,不覺暗暗心悸。恰在這時,柯亞萍回過頭,慢條斯理地開口了:“今天醫生說我爸的肝病雖然嚴重,但不至於造成突然昏迷。其實我知道,我爸主要還是精神上受刺激了。”

孟飛揚點點頭,老柯的家事他不想評論。 他們正好走到門廳前,明亮的燈光下,柯亞萍突然乾笑起來,在那副頹唐不堪的容貌上平添幾分詭異:“就是你讓我爸受刺激了。” “我?!” “嗯,因為今天中午你告訴我爸,攸川康介得了艾滋病。”柯亞萍微仰起頭,雙眼紅彤彤的。 孟飛揚張口結舌,柯亞萍看著他的樣子,繼續怪模怪樣地笑著:“我爸是在害怕,我也染上艾滋病。” 這回孟飛揚連“什麼”都問不出來了。柯亞萍卻顯得異常平靜:“你還記得嗎?今年年初的時候,攸川康介來中國出差,我爸託他幫我找工作,我去了一趟你們公司。” 孟飛揚想起來了,就是那次見面讓他對柯亞萍留下了模糊的印象:一個舉止拘謹的普通女孩而已。艾滋病? !攸川康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是學日語專業的,本科畢業後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就讓爸爸託你們的日本老闆幫忙。那次我見過攸川康介之後,他帶我去外地出了一周的差,讓我給他當翻譯。回來以後,他果然介紹我進了一家日企當行政,一直到今天我都在那裡上班。不過呢,攸川康介後來還秘密來過幾次中國,每次都是由我陪同的,這些你們公司裡都沒有人知道。” “真的?!這些事情我確實一無所知啊!”孟飛揚驚出滿頭的汗來,“攸川康介來幹什麼?” 那抹怪異的笑好像黏在了柯亞萍的嘴角上,甩都甩不脫,火辣辣的怨毒卻從她的眼睛裡流出:“原來我答應過攸川康介替他保密的,不過現在也無所謂了。哼,這個人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他來幹什麼?他是專門來'嫖妓'的!”

“這個……我也聽到過一些流言飛語。”孟飛揚忿忿地說,又不解地追問,“可是你?……” “因為每次我陪過攸川康介以後,他都會給我一筆不小的報酬,比我兩三個月的工資都多。我爸好幾次想問我,我都沒告訴他實情,哪想到他誤會了……”柯亞萍的嗓子終於哽住,再也說不下去了。 孟飛揚用全新的眼光打量著柯亞萍,她的外表看上去多麼平凡,平凡到讓人難以接受她此時所吐出的話語,卻又不得不信。 柯亞萍稍微平靜了一下,繼續說:“剛才你出去時,我找機會和我爸解釋了,讓他不要瞎擔心。攸川康介需要我做的,就是翻譯、安排食宿和充當聯繫人。他對女人沒興趣,他只喜歡——漂亮的男孩子。” “啊?!”孟飛揚不由得驚呼出聲。他覺得疲倦極了,還有點噁心,和柯亞萍一起在寒風中站了這麼久,讓他從頭冰到腳,心臟好像都凍僵了。

急診大樓門廳裡的掛鐘響了十下。 柯亞萍說:“你快回去吧,明天還要見攸川信五郎……我跟你說這些,你對付他的時候好有些準備。” “是,謝謝你。”除此,孟飛揚還能說什麼呢。 “好,再見。” 孟飛揚匆匆往外走了兩步,又轉回去,從口袋裡掏出一把人民幣往柯亞萍的手裡塞:“你身邊沒現金吧,先拿著!明天我和攸川信五郎見過面就來!” 柯亞萍還想推,孟飛揚已經逃也似的跑出了醫院大門。 十點,還不算太晚。但今天晚上孟飛揚不想去戴希那裡了。他想她,比平常任何時候都更想她,卻也比平常任何時候都怯於見到她。回自己家的路上,孟飛揚給戴希發了條短信,簡單說了說老柯的病情,告訴她自己要陪夜,就關了手機。等出租車司機把他叫醒,就已經到家門口了。 他的小破房子冷得像個冰窖,孟飛揚衝到洗手間裡去洗澡,這才發現裝在牆上的滿是灰塵的舊暖風機罷工了。還好熱水器正常,熱水充足,於是他帶著一頭冒煙的濕髮倒在床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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