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現代小說 “癮”私門1

第11章 第十一章

“癮”私門1 安娜芳芳 5649 2018-03-22
第二天早晨,孟飛揚到公司的時間比平時晚。公司裡空空蕩蕩的,自從童曉警官登門造訪以後,孟飛揚就乾脆放齊靚兒回家去休假。也是從那天之後,柯正昀病倒在家,孟飛揚不想再給老柯增添煩惱,因此所有的善後事宜就都自作主張了。他挨個通知了業務員攸川康介的死訊,並暫時都給他們放了假。孟飛揚暗示業務員們,攸川一死,伊藤株式會社的這個代表處恐怕很快要面臨變動,從現在開始是個空檔期,大家乘此機會好好休息,也可以開始物色新的去處。等新年過後,日本總部就會明確對辦事處的處理意見。他的說法令人信服,因此業務員們並沒表現出特別的不安情緒,各自回家去等待孟飛揚的通知。 剛打發完這些人,中晟石化的正式函件就遞到了公司,那時候連齊靚兒都不來上班了,所以是孟飛揚簽收了這份退貨兼要求賠償的公文。孟飛揚認認真真地讀了幾遍公文,就開始起草給攸川信五郎的郵件。在郵件中,他把整個事件的經過詳細描述了一遍,又把中晟石化的公函逐字逐句地翻譯好,再附上掃描件一起發了出去。

郵件如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音。 孟飛揚無計可施,只好每天照常上班,耐下心來等候事情的發展。但是今天早上,孟飛揚沒有直接來辦公室,而是先去了住處附近的幾家房產中介,問了問自己居住的那套老公房的市場價,這是孟飛揚的父母親留給他的唯一財產。房子很舊很小,地段還不錯,居然也能賣到六七十萬,真是意外的驚喜,孟飛揚粗粗計算著,加上自己這些年工作的幾十萬積蓄,足夠付一套不錯的新公寓的首付款,連裝修也夠了。 在寂靜的辦公室裡坐下,孟飛揚打開電腦,電子郵箱裡依舊空空如也。他馬上又點開瀏覽器,開始搜索新樓盤的信息,他盤算著自己先有點兒底,晚上再去和戴希商量。正在打印第一批篩選出來的樓盤時,門鈴響起。 玻璃門外站著一個高個子的年輕人,仍然是一身便裝、斜挎包和豎起的時髦短髮。孟飛揚打開門,笑著打招呼:“童警官,原來是你啊。”

童曉往門裡跨了一步,東張西望:“喲,這公司好清靜啊?怎麼就你一個人?” “是啊,”孟飛揚也學起童曉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老闆翹了辮子,工資還不知道去哪兒領,當然是樹倒猢猻散了。”人類之間的感覺真是奇妙,有些人朝夕相處卻始終形同陌路,有些人只要見一兩次面就能引為知己。雖然孟飛揚和童曉還到不了知己的程度,但相互間頗有種自然而然的和諧。 童曉隨便撿了張椅子,一屁股坐上去,正忙著點頭,突然又想起什麼來:“不對啊!你上次不是跟我說有筆大生意要成,不擔心公司的前途嗎?怎麼才過了幾天就大變樣了?” 孟飛揚沒法繼續故作輕鬆了,只好老實回答:“別提了,那樁生意徹底砸了。” “哦?什麼意思?” “攸川康介從南美買來的貨全是廢品,以次充好,讓海關和中晟石化查出來了。中晟石化已經正式退貨並且要求賠償,這次伊藤完全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童曉的臉色大變,他怒氣沖沖地瞪著孟飛揚,厲聲質問:“這麼重要的信息你為什麼不及時通報給我?上次我來時不是讓你隨時與我聯絡嗎?” 孟飛揚一愣:“這……我忘了,對不起。”他確實是完全忘了這個茬。 “哎,我看你的樣子長得挺精明的嘛,怎麼腦袋跟進了水似的!”童曉大聲抱怨著,又狠狠地瞪了孟飛揚一眼,才算是解了氣,“那就剩下你來應付中晟石化?你搞得定嗎?” “我搞不定,但是也不需要我來搞定。”孟飛揚放鬆下來,從辦公桌上取過一張紙,擺在童曉的面前,“這是我回復中晟石化的傳真。你看看,他們的合同是和伊藤株式會社總部直接簽署的,因此我這裡作為代表處只有協助操辦的功能,涉及到合同等等法律上的事務,還請他們正式與日本總部接洽。”

童曉很仔細地看了傳真件:“嘿嘿,這麼看來你的腦袋還沒讓水浸透。” 孟飛揚笑了笑。 “不過呢,你剛才說的情況確實很重要。”童曉敲敲桌子,“攸川康介的死亡原因確定了,我今天就是來告訴你這個的。” 稍停片刻,童曉警官才鄭重其事地宣布:“攸川康介是死於自殺。” “哦……這並不意外。” 童曉哼了一聲:“聯繫到你剛才所說的情況,攸川康介的自殺的確順理成章。不過你別忘了,我是剛剛才聽到你說的,在我踏進這扇門之前,警方對他的商業欺詐行為並不知情。” 孟飛揚撓了撓頭:“我真的以為,這些情況你們早都掌握了。” “餵,公民同志,在你們不提供積極支持的情況下,我們如何才能做到全知全覺?我們是警察不是上帝!”

“是,是,下次一定注意。” 童曉寬大為懷地擺擺手:“算了,看在你馬上就要失業的份上,不和你計較了。嗯,你想不想知道,攸川康介為什麼要自殺?” “我想是做賊心虛吧,估計他認定欺詐中晟石化的事情最終是要敗露的,所以就……” 童曉不屑地打斷孟飛揚的話:“我已經說過了,此前警方並不知道生意欺詐,不,我們找到了另外一個他自殺的原因,非常有說服力的原因!” “什麼原因?”孟飛揚不由自主地把眼睛瞪圓了。 童曉端出一臉神秘兮兮的表情:“攸川康介得了艾滋病,而且已經進入臨床前期,也就是說爆發了。” “艾滋病!”孟飛揚果然被驚著了,“這怎麼……怎麼可能?!” “是啊,他都這麼老了。”童曉也很感慨的樣子,“真夠聳人聽聞的——不過這可是驗血的結論,是科學噢。”

孟飛揚皺起眉頭回憶:“你這麼一說,還真有些像。他死之前那些天,樣子確實異常,我一直在猜他是不是生了什麼病,沒想到竟然是……”他停下來,渾身一陣發冷。 童曉拍拍他的肩膀:“你怕啦?沒事,日常接觸不會傳染的。” 孟飛揚勉強笑了笑:“唔,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嗎?還有更不可思議的一件事,你猜攸川康介是怎麼知道自己的病況的嗎?——就是你告訴他的!” “我?!” “年會那天晚上,你是不是給他帶去一份日本來的快件?” “是,快件寄到公司,我就順便給他帶去了。” 童曉點點頭:“我們在攸川的西裝褲兜里發現了許多撕碎的紙,通過技術拼接,還原出來就是一份日語的病理報告。很顯然,你給攸川帶去的是他的死亡通知書,他一見之下就精神崩潰了。”

孟飛揚好不容易合攏嘴,想了想又說:“我明白了,艾滋病爆發加上商業欺詐眼看失敗,雙重打擊讓攸川康介最終選擇了速死。” “嗯。”童曉接過他的話頭,“我曾經對你說過,攸川康介主動觸電而死的事實基本沒有疑問,要確定他自殺唯一缺少的是動機。當我們發現他得了艾滋病以後,這個動機也就找到了。當然,再加上商業欺詐這一環,就更完美了。” “完美?”孟飛揚不自覺地冷笑,“用這個詞來形容死亡,聽著倒蠻酷的。” 童曉毫不在乎孟飛揚的嘲諷,反而更加得意洋洋起來:“還有啊,你現在該明白張乃馳那麼恐懼的原因了吧?哈哈,碎玻璃渣上粘滿了攸川康介的血,如果張乃馳的手給扎破,那就不是一般性接觸了,傳染上艾滋病的機率大增!難怪張乃馳嚇得魂都沒了。”

孟飛揚卻垂著眼皮不搭腔。 “唔?你怎麼啦?有什麼問題嗎?” 孟飛揚注視著童曉,一字一句地說:“童警官,我是在張乃馳和攸川康介結束談話以後,才把快件交給攸川的。從那以後張乃馳一直在樓下的晚會中,再沒有和攸川見過面,他怎麼會知道攸川康介有艾滋病?” “啊……”童曉呆住了。孟飛揚接著說:“還有,據我所知攸川康介和張乃馳只不過是商業上的普通往來,攸川康介打哪裡來那麼大的仇恨,臨死還非得要拉張乃馳做墊背?” 辦公室重回寂靜,兩個人都不再說話。片刻之後,童曉嘆了口氣:“你說的這兩個疑點的確值得深究。不過,攸川康介已死,只要張乃馳不報案,這也就不是警方負責的範疇了。反正我的任務就是查清日本人的死因,其他的我管不著。”

“好吧。”孟飛揚聳了聳肩,表示理解。 “哦,還有個消息。攸川信五郎今天晚上會到上海,將他父親的遺體運送回國。你要是有什麼公司方面的事情,可以趁機找他談談。他預訂了花園飯店的房間。” 孟飛揚微微一愣,隨即由衷地說:“知道了,謝謝你。” “不客氣,人民警察為人民嘛,呵呵。”童曉又恢復了大咧咧的模樣,一把扯過孟飛揚打印的樓盤資料,“打算買房啊?要結婚?” “這屬於案情訊問嗎?我必須要回答嗎?”孟飛揚故意板起臉,可童曉的眉眼全在那兒生動地亂跳:“你的女朋友叫戴希,對不對?” “你怎麼知道?!” “別緊張嘛。”童曉樂開了花,“是這樣,那個西岸化工的什麼李威連,是唯一一個在攸川康介死亡時間段內離開過'逸園'的人,他說他去了附近一家叫'雙妹1919'的咖啡館,還提供了幾個證人的名字,其中一位嘛,就是戴希小姐。李總裁說她是你的女朋友。”

“原來是這樣,她沒有和我提過……” “沒事,反正攸川的死已經定性,不需要你女朋友的什麼證言了。不過說實話,我真挺羨慕你的。女朋友、買房、結婚,這一切是多麼美好啊。” 孟飛揚瞪著童曉:“我沒有聽錯吧?國家公務員同志,對一個飯碗不保,又即將成為房奴的小白領說這樣的話,我會認為你不懷好意。” 童曉一拍桌子:“飯碗飯碗,都讓你給說餓了!走走,一起吃飯去。” 在小白領成堆的茶餐廳坐下,兩人各自點了一份套餐,都是孟飛揚掏的錢。 喝著套餐裡配的奶油南瓜湯,童曉推心置腹般地說:“我剛才說的都是真心話,我並不喜歡當刑警,我真正感興趣的工作是你幹的這個——國際貿易。” “那你怎麼?”孟飛揚越來越摸不透對方的意圖了,但又覺得和他談話挺投機。 童曉放下湯匙:“入錯行了唄。其實,我老爸就是當警察的,蹲了一輩子派出所,所以我從小就很清楚當警察的甜酸苦辣,可誰知道陰差陽錯的,自己還是走了這條路。” “派出所的警察和刑偵總隊負責外國人案件的警官,還是有區別的吧?” “有些區別,主要是時代特徵不同了。但是……本質上仍然是一樣的。哎,有煙嗎?” 孟飛揚把煙扔過去,童曉點起一支煙,當他瞇起眼睛吐出煙霧時,孟飛揚頭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思慮的靄靄陰影,那是沉澱在心底的東西在悄然浮起,正是憑藉這樣的瞬間,人們才可以透過千奇百怪的假面,於茫茫人海中發現和自己息息相關的另外一些人:愛人、朋友,或者……仇敵。 童曉猛吸了幾口煙後,說話了:“其實想通了,警察也就是一項職業而已。上班幹活,下班走人。可我爸偏不這麼想,他總認為,警察的責任特別重大,因為事關正義和真相。” “那你是怎麼想的?” “我同意我老爸的觀點。但是這樣的話,又會給自己增添很多壓力,呵呵,兩難啊。” “人活著就是有壓力的。”孟飛揚說,“……大氣壓嘛。” 童曉開朗地笑起來:“有道理。哎,說出來也許你不信,我老爸蹲了一輩子的派出所,'逸園'就在那個派出所的管轄範圍內。若干年前在'逸園'曾經發生過一樁死亡案件,當初就是我老爸負責的,老爺子到今天還耿耿於懷呢。沒想到這麼多年以後,我自己也和'逸園'裡的死人扯上了關係。” 孟飛揚突然明白了,童曉為什麼會對攸川之死這麼感興趣。 他遲疑了一下,才說:“我在年會那晚去了趟'逸園',看起來是座很有氣派的老房子。我好像聽人說過,越是這樣精緻的建築,越會把建造者乃至居住者的氣息收納其中,最後房子自身也有了靈魂。對了,年會那晚'逸園'裡的手機信號就特別差,我女朋友怎麼都聯繫不上我,都快急死了,你說像不像靈異事件?” 童曉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呵呵,沒想到你還是個神秘主義者……”他的話被一陣手機鈴聲打斷了,孟飛揚朝他擠了擠眼睛,拿起手機:“餵?我是孟飛揚。哦,張總你好。” 談話很快結束,掛斷電話,孟飛揚說:“猜猜,誰打來的?” “張總……莫非是張乃馳?” “回答正確。” “他找你幹什麼?” “也沒什麼特別的,只說是要為年會那晚的事謝謝我,想約我一起吃個飯。” 童曉又開始眉飛色舞:“哦哦,你小心啊,張乃馳的名聲在外,別是在打你的什麼主意吧?” 孟飛揚卻一臉嚴肅:“那要不然你代我去赴宴?他見到你一定很高興。”童曉好像沒聽見,埋頭在咖哩豬排飯上,吃得津津有味。 “過幾天再應付他吧,”孟飛揚沉吟著說,“等我先見過攸川信五郎。” “好,我同意!”童曉用紙巾抹了抹嘴,看看手錶,“我得走了,下午還有事。今天讓你請客了,下回我來請,怕你告我受賄。” “那要吃頓大餐。” “沒問題啦。作為交換,你必須把女朋友帶來,讓我飽飽眼福。女孩子喜歡聽鬼故事,到時候我講'逸園'的死人之謎給她聽。哦,你剛才提的'逸園'手機信號差倒和鬼怪無關,經證實這是'逸園'的特殊建築結構和材料造成的,經過適當改造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可是西岸化工的李總裁堅決不同意觸及'逸園'原本的結構,所以這個問題就持續至今。呵呵,怎麼樣?人家有個性吧?” 孟飛揚伸開雙腿靠在椅子上,看著童曉散散漫漫地走出餐廳。陽光從側面照過來,使左半邊臉的溫度明顯高過右半邊。孟飛揚想起戴希的那些心理學課本里,關於人類左右大腦各司其職的理論,邏輯在右邊,情感在左邊。他在心中給自己畫起肖像,左半邊的情感沸騰著,塗上紅色,右半邊的邏輯卻凍得僵硬,用藍色表示。想像中的這張嘴臉讓他覺得滑稽又可怕,太像撲克牌裡的小丑了。問題是,善和惡的位置究竟在哪一邊呢?抑或是,它們都是對稱分佈在左右半球上,無法被情感或者邏輯獨占…… 右半邊的太陽穴發脹了,孟飛揚決定結束這番胡思亂想,本來下午想去幾個樓盤實地考察的,現在他改變了主意,打算去柯正昀家看看。 轎車駛進浙江省界以後,天氣就變了。隨著沿途景緻越來越寥落、乏味,陽光也漸漸稀薄,整個天空都呈現出陰冷的青灰色,看上去死氣沉沉的。並沒有刮風,但空氣裡充斥著可疑的陰森味道,從每一個縫隙鑽進人的感官。一切都在預示,又一次大寒潮正在迫近。 張乃馳坐在車裡,卻感到渾身燥熱。他掛斷了給孟飛揚的電話,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好像必須要接著做些什麼,但又沒有具體的想法。 “空調開得太熱了!”他捅捅前座,大聲叫著。司機無奈地嘆口氣,轉動起空調旋鈕。從上海出發到現在,張乃馳一會兒喊冷一會兒叫熱,讓司機覺得自己簡直像載著一個瘧疾病人。司機知道,這位張總是個矯情的人,但誇張到今天這個地步,還是比較少見的。 張乃馳大口喘粗氣,卻忍著不去松領帶。外表是他最後的自信,哪怕死到臨頭也是要維護的。 “還有多遠?!”他看著窗外更加陰沉的天色嚷。 “快了,再過半小時就到。” “哦。”張乃馳癱軟在座椅中,還有半小時……他閉上眼睛,耳邊立刻又響起高敏歇斯底里的尖叫聲。今天凌晨,他被這個女人的來電吵醒,她在話筒那頭像瘋子似的足足喊叫了一個小時,污言穢語如同糞水般劈頭蓋腦澆來,以至於張乃馳在自己那間五星級酒店的豪華長包房裡,都能聞到她所噴出的陣陣臭氣。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