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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癮”私門2 安娜芳芳 5540 2018-03-22
“你們不懂的,你們不會懂的,李威連是我這輩子最愛的男人,我為了他什麼都肯做,死都不怕!周峰這死鬼想拆散我們,他不想讓我和李威連再好下去,他要害他!我怎麼肯?怎麼肯?沒有李威連,我是活不下去的,所以我要殺了周峰,殺了他。這樣我就還可以和李威連在一起。 “你們發現了也沒關係,我早就準備好償命的。為了李威連去死,我心甘情願。 “你們以為我是為了錢?你們錯了,我愛他啊!好多年好多年前我的心就是他的了,可是那時候沒機會,要不然我黃花閨女的身子就該先給了他,怎麼還會讓周峰得了甜頭!還好老天爺有眼,後來又讓我碰上他,我從三十歲起開始伺候他,整整十年過去了,今年我都四十一歲了,他到現在還歡喜我,從來不嫌棄我,我已經很知足了。

“你們要判我死刑就判吧,我只求你們一件事情,讓我臨死之前再見他一面,只要能看見他的眼睛,聽到他叫我一聲,我就是死也會開心地笑出來的。 “你們是不知道,其實周峰老早該死了!如果不是李威連救他,二十五年前周峰就給炸死了,哪裡還會有今天?!我沒什麼文化,可我懂得人要知恩圖報,救命之恩是什麼?那是比天還大的啊!別說要我伺候李威連,就算我們夫妻倆都給他做牛做馬一輩子,也是應該的。 “我和周峰是一個鎮上的,從小就訂的親。他算我們那裡有出息的,技校畢業後給金山石化廠招去當學徒工,我早就巴望著嫁給他,能跟他一起到上海來。 “1984年我才剛滿十六歲,我還記得那年夏天特別熱。就是在六月中的時候,金山廠給我們鎮上打來長途電話,說周峰在廠裡出了工傷,要家里人過去照顧。周峰的老娘早死了,家裡其他人也走不開,怎麼辦呢?那就得我去啊。反正我宋銀娣早晚是周家的媳婦,再說我心裡也是真牽記他。

“去的時候人家也沒說周峰傷得怎麼樣,我一路上都在掉眼淚,等見到他,我才鬆了口氣。他的頭髮都燒光了,腿上胳膊上也有傷,雖然看上去蠻嚇人的,還好都不嚴重,就是頭皮燒掉了好幾塊,後來那些地方再沒長出過頭髮。 “我抱著周峰哭了一大通,他安慰我說,這些皮肉傷再有一兩個月就都好了。可是他師兄為了救他,砸斷了脊柱的骨頭,如今躺在床上動不了。連醫生都說不好治,怕要成癱子了。周峰告訴我,其實爆炸的時候,他師兄本來沒在鍋爐房裡,是聽到響動才衝進來救他的。結果周峰倒沒大事,反而是他師兄為了給他擋一個斷下的柱子,受了這麼重的傷。周峰說,他師兄特別聰明、特別有上進心,廠裡所有的人都覺得他今後會有大出息的,現在傷成這樣,連他們的師傅和班長都難過得直掉淚……那時周峰就對我說,要是師兄真的癱了,我必須答應他一件事,今後我們倆要照顧師兄一輩子,因為師兄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聽蒙了,腦子裡亂轟轟的。周峰拖著我去見他師兄,說他的名字叫李威連,我也沒記住。後來我們進了病房,我壓根不敢朝他看,走到他的床前,撲通跪下來就磕頭。一本書掉在我面前的地上,我恍惚記起他剛才是躺著看書呢,我把書撿起來遞上去,這才頭一次看見他的臉。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標致的男人,那以後也再沒見過。周峰的賣相在我們鎮子上算是最好的了,可是當我看到李威連的時候,我才明白什麼叫動心。他從我手裡接過書,說了聲謝謝,還對我笑了笑。就是這笑,我直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每次想起來就好像在眼面前。從那時起我的魂就種在他的身上了,我不懂什麼愛不愛的,我只曉得我是從心底里喜歡他,就想今生今世都能看到他那樣對我笑。

“我在上海留了兩個多月,周峰其實不用我怎麼照顧,我成天就伺候李威連。一開始他還不好意思,可他行動不方便,身邊又沒一個親人,所以也由不得他了。他傷得那麼嚴重,孤孤單單的,我也沒聽他抱怨過什麼,每天從早到晚就是看書,我給他做事他總是笑笑、說聲謝謝,從不對我講別的話。等到他終於能起床了,我又開心又難過,我得回鄉下去了,可我真捨不得離開他啊。 “我是回到鄉下以後才聽周峰說,師兄的傷國內醫不好,所以他去香港治傷了。香港啊,那種地方我是連想都想不著的。不過我也懂的,像李威連這樣的人就應該去最好的地方,金山怎麼配得上他。我想我這輩子是不可能再見到他了,往後只能在夢裡夢到他。 “是老天爺可憐我,又安排他回來!

“我嫁給周峰以後就跟他把家安在金山,周峰在廠裡開卡車。我給他生了個兒子,我沒本事上班,全靠周峰一個人養家,家裡條件不怎麼樣。1998年春節過去不久,一天晚上周峰發瘋一樣地跑回家,說我們全家的出頭日子到了,師兄回上海了! “從那時起周峰就給李威連當司機,我們家從金山搬到市區。是他幫我們買了三室兩廳的大房子,給周峰很高的工資。我家建新學習成績不好,進不了好中學,也是他幫忙把建新送進民辦初中,是那種條件特好的貴族學校,每年光學費就要五萬,如果不是他,我們根本不敢想。 “他每次來我家,我都給他燒很多小菜。他喜歡吃我做的菜,總是說銀娣燒的菜最配他的胃口,比所有大飯店裡的高級菜都好吃。周峰陪他喝酒,我們三人坐一桌,本來他當了大老闆以後就不常笑,可一喝多了酒,他又會像過去我記得的那樣笑,每次看到他那樣子,我整個人都變軟了。我沒什麼知識,也不懂什麼高深的道理。我只知道,假如哪天他說,銀娣你從這個窗戶跳下去,我二話沒有就會從我們家的十六樓往外跳的。

“我知道他還有好多別的女人,那又怎麼樣?他這個人生出來就是讓我們女人愛,讓我們女人伺候的。我不求別的,只要他一直記得我,常常來看我,讓我服侍他,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們一家能過上現在的日子,全靠李威連,更別說周峰的命也是他救下的。所以我總覺得,我們為他做什麼都是應該的。開始周峰好像也很樂意,口口聲聲要好好報答師兄。可這兩年他慢慢變了,他嘴上不明說,但是我能覺出他心裡有恨。前些天我發現他在偷偷錄像,我氣死了,不知道他想幹什麼。我找他吵,他說隨便錄錄,我不願意他就不錄了,可我不相信他的話,我嚇死了。 “我不怕周峰會對我怎麼樣,我擔心他會害李威連。李威連是他的救命恩人啊,假如周峰真做了什麼壞事去害他,那就是忘恩負義,要不得好死的呀!

“我想來想去,只要有周峰在,我就永遠要為李威連擔心,這樣的日子我過不下去。還是讓周峰把命還了吧,反正他也多活了二十五年,夠本了。我知道做了這事我自己也得死,可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只要李威連好好的,我死也值了! “我都坦白了,你們愛怎麼樣判就怎麼樣判吧。我就是那一個要求,讓我死前再和李威連見上一面,我要他明白,我宋銀娣生生死死都是他的人,我是一門心思地喜歡他。” 童曉花了很長時間轉述宋銀娣的口供,等他講完,旁邊桌子的客人已經離開了。 “我不懂,她既然發現周峰有問題,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李威連呢?這畢竟對他是很危險的呀。”戴希垂頭沉思了很久,抬起晶亮的雙眸問道。 童曉揚起眉毛:“她害怕李威連一旦知道周峰有問題,從此就和他們一家中斷往來,這樣她就再沒機會見到李威連了。”

“因此她就把自己的丈夫謀殺了?!” 童曉哼了一聲,沒有回答戴希的問題。 戴希又想了想:“可她還用李威連的藥來殺人,我真不明白,她究竟是想幫他、還是想害他……” 童曉微笑了:“女魔頭,我發現你也挺有分析推理的天賦嘛。”他往前傾了傾身子,誠懇地說:“宋銀娣的口供有許多疑點,這個案子還遠未到真相大白的時候。我只是覺得,她所說的這個故事中包含了太多人性和人生的矛盾,對你這樣的心理學家來說,應該是不錯的材料吧……戴希,你可以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分析,我會很高興聽到你的意見的。呵呵,非官方的諮詢,朋友之間隨便聊聊,你一點兒不用有顧慮。” 現在戴希完全能夠肯定,是孟飛揚讓童曉來告訴自己這些的。宋銀娣的供述對揭露案件真相能有多少幫助,並非戴希可以判斷,但是宋銀娣的話提供了諮詢者x人生的另一個側面,確實幫助戴希探索到他內心的更深處——那片最華美的荒原。

真相就那麼重要嗎?人們往往堅信,有真相才有公正。然而現實的真相和人心的真相,有時候遠非一致。除非上帝,世上又有誰能宣稱普適的公正? 戴希相信周峰的案子必將水落石出,犯罪者一定會受到懲罰,但這個故事中的每一個人就能因此得到公正嗎?周峰、宋銀娣、周建新……還有李威連,屬於他的公正又在哪裡? 回到家裡,戴希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把童曉所述的一切整理成文。郵件發給lisa之後,她特意追了條短信,請lisa盡快查收。 又等了半個小時左右,戴希收到了lisa的回复:“收到,已轉發。非常感謝你,戴希!” 戴希輕輕地鬆了口氣,lisa只會把這封郵件轉發給一個人——諮詢者x,你還好嗎? 剛剛進入六月,香港的雨就開始下個不停了。

每天從早到晚,再由昏至晝,漫天的雨水時而淅淅瀝瀝,時而又瓢潑如注,總也看不到盡頭。偶爾會有片刻放晴,踏著遍地水漬的行人收起濕漉漉的雨傘,抬頭往維多利亞港灣方向望去,只見沉沉重壓在太平山頂的烏雲略微稀散開來,幾道陽光從灰黑色雲層後探出頭,在變深了幾許、已成靛青色的海面上染出長長的金色波紋。然而,這不過是極短暫的晴朗,頃刻間,天空中滾滾濃雲再度翻湧起伏,如超高速剪接的電視畫面中呈現的氣象萬千,但色澤更加絢爛,強大的氣流海潮般前赴後繼,天光驟然暗淡後又驟然變亮,維港兩岸的高樓大廈被濃霧攔腰截斷,白茫茫一片的雨水隨之倒下,沒有什麼人奔逃避雨,大家閒閒地撐起傘來,這些天只要出門就帶著雨具的——畢竟雨季來了嘛。 午後四點多,四季酒店大堂右側的酒廊十分冷清。往常這裡都是工作日更熱鬧,中環的上班族和四季酒店的商務客們特別鍾愛在此會晤、便餐和午後小憩。然而今天是周日,又下了一整天的雨,阻擋了周末出來喝下午茶的客人的腳步,生意自然就寡淡了。 面對一室寥落,鋼琴師joe依舊兢兢業業地演奏著。酒廊的一側是整幅的玻璃幕窗,一直以天然的光線和寧靜的海景為特色,但在今天這種天氣裡,維港的景緻在接天水色後若隱若現,對岸九龍的高樓只能看個大概,頂著大雨的車輛在海邊高架路上開得飛快,棕櫚葉隨風雨低垂搖擺,雨水連續潑灑到玻璃幕窗上,彷彿把天地間的淒惶也連帶著潑過來,水痕從天花直直地淌向地面,綿延不絕。 joe朝站在一旁的女服務生tina微笑點頭,tina心領神會,立刻走上前來,將一支點燃的蠟燭杯放到鋼琴上。 “好暗啊……”他們互相輕聲說著,這長久的雨天會讓人產生錯覺,彷彿傍晚提前來臨了似的。而冷氣充足、人影稀疏的室內更使人恍惚忘卻,外面已然是濕意濃重、氣溫超過三十攝氏度的悶熱夏季了。 joe注視著tina的背影,整間酒廊這時只剩下靠窗的一位客人,她悄悄走過去,給他的桌上也點起了蠟燭燈。幾番疊印,低調奢華的淡褐色金屬牆面上數不清的燭光晃動起來,那位客人已經獨自坐了半個多小時了。自從他進門後,tina就開始煩躁不安,joe當然明白是怎麼回事,這位客人是四季酒店的常客,服務生們都很熟悉他。 他的樣子確實會令女人想入非非。不過joe見過他很多次,不記得曾經看到過他獨自一人待這麼久。他在這間酒廊出現時,要么是與兩三個男人商談什麼;要么就是攜手不同的女伴,所以tina對他傾慕已久,卻始終不敢接近。今天真是個少有的機會,這位客人似乎難得清閒,又似乎愁緒滿懷,最主要是孤身一人——joe很想幫幫tina,那就再創造點氣氛吧。 彷彿是自動地,joe的指尖下流淌出《瑟堡的雨傘》的曲子,這部20世紀60年代的法國歌舞片是joe的至愛,琴聲悠揚,五顏六色的雨傘像鮮花在joe的腦海中盛開,傘下一對戀人唱著歌傷心告別…… 一直朝向窗外的那個身影動了動,緩緩望向室內。 tina立刻朝他走過去,她的身姿是羞澀的,腳步卻又如此急迫,joe手指一滑,《雨中曲》的輕快旋律從琴鍵間躍出。 tina已來到客人的桌前。 joe看到他抬起頭微笑,心中正在竊喜,忽覺身邊人影一閃,窗邊的客人立即站起身,和新進來的男人握手致意。 tina慌忙退了回來,joe不禁替她惋惜,絕妙的時機稍縱即逝,他等的人竟然在這時候到了! “哎呀,我遲到了嗎?等多久了?”鄭武定用力握緊李威連的手,又使勁晃了晃,這才放開。 “剛好四點半,你還是很準時。”李威連說,“我也才到一會兒。” 兩人面對面坐下,鄭武定還在搖頭:“這次在香港的事情太多,還有一大堆應酬,推都推不掉。我生平最討厭遲到,剛才是發了脾氣才得以脫身的。” 李威連淡淡地笑了笑,tina又悄無聲息地移到他們的桌邊,給鄭武定倒上英國茶。 “你今晚就回北京嗎?”看著鄭武定喝了口茶,李威連才問。 “是啊!所以我今天無論如何要和你碰上面。呵呵,可是現在很不自由啊,日程安排得緊不說,身邊還老圍著一大幫子人,每天都弄得我筋疲力盡。” 李威連點了點頭:“看樣子你對新的身份還不太適應……當然這不是問題,很快就會游刃有餘的。”他端起茶杯:“今天時間不多,咱們就以茶代酒了。武定,祝賀你。” 兩人碰了碰杯,鄭武定想隨便說句什麼,心中卻是一陣百感交集:“威連,讓我說什麼好呢,唉!說實在的,我這幾天老是回想到咱們當初在北崙港的情景,當時你我都是三十歲,一轉眼就是十六年過去了。” “對。”李威連回答得簡潔而冷靜,似乎不願多談過去。 站在幾步開外的tina一直豎起耳朵傾聽兩人的談話,她不敢相信地偷偷比較兩人,李威連看上去至少比鄭武定年輕五歲,他們怎麼會是同齡人呢?她有些莫名的欣喜,又有些奇怪,因為剛才在他獨自等待時,她明明注意到了他容顏中的歲月風霜,而現在這些令她既銷魂又感傷的痕跡全都不見了,過去將近一小時中籠罩在李威連身上的孤寂,那種濃重而飄搖的惆悵在這一刻消失殆盡,凝練的表情讓他顯得神采奕奕,目光和麵容都充滿了活力。 鄭武定把堵在喉間的話咽了回去。長達十六年的交情使他們彼此達到高度默契,他當然理解李威連此時的心情。當年在北崙港李威連一戰成功,鄭武定從此對他佩服之至,卻又不甘其後,便憑著一腔軍人的豪情向他發起挑戰——兩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就此立約,從今後在不同的戰線上拼搏,每年聚首比較各自的成績,看看誰更佔先。十六年過去了,李威連年年取勝,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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