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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章

“癮”私門2 安娜芳芳 5242 2018-03-22
隨著柯亞萍往小區裡走,初夏的晚風沁人肺腑,暮色中盡是匆匆趕回家去的人們,日常生活中微小而確定的幸福,就點綴在每一下急切的腳步中。柯亞萍一言不發地走在孟飛揚身邊,他無意中朝她瞥去,發現她樸實無華的身影和周圍的環境融合得那樣和諧,傳遞出一種使人安心的力量,又酸又澀的滋味突然在孟飛揚喉間瀰漫開來——生活中確實有這樣的女孩,永遠都不用擔心她會飛向天空,因為她沒有戴希那麼華麗的翅膀,她的雙足穩穩地踏在灰色的土地上。 兩人默默地走進了柯正昀的新家——位於老式六層公房的三樓,夾在中間的一室半住房。房子又小又暗,佈置得也簡陋,老柯的情緒卻很高昂。他熱情地將孟飛揚拉進正屋,屋子中間搭著張方桌,上面已經擺好滿滿一桌的菜餚。

“來,飛揚,咱們好久沒在一起聚聚了!今天難得啊……”柯正昀拔開長城干紅的瓶塞,就要斟酒。 孟飛揚很詫異:“老柯,你不能喝酒吧?” “今天讓亞萍陪你喝!呵呵,這桌菜也是她做的。” “哦……”孟飛揚端起杯子,瞥了眼坐在右手邊的柯亞萍。她今天反常地沉默,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樣子。 “老柯,亞萍,祝賀你們喬遷新居啊!”孟飛揚碰了碰老柯盛著茶水的杯子,再轉向柯亞萍,她的眼睛亮了亮,也舉起酒杯。 孟飛揚沖她微笑:“謝謝你為我準備這麼多好吃的,辛苦了。”柯亞萍的眼睛更亮了,她甜甜一笑,低頭抿了口酒,臉上頓時飄起兩朵晚霞。 老柯和孟飛揚聊起他現在的業務,有不少彼此熟悉的客戶和行業情況,兩人談得熱火朝天,孟飛揚喜歡這樣的氛圍,簡樸、凡俗但很輕鬆、很踏實,他終於可以暫時擺脫無望的愛之愁思,沉浸在平常人生的快樂中。

孟飛揚本來酒量就不大,喝著喝著有些醺醺欲醉了。在愜意的半昏半醒之中,他感受著柯亞萍時不時掠上自己面頰的溫柔目光。 “爸。”柯亞萍突然低喚了一聲。 柯正昀會意,從旁邊的五斗櫃上取過一個黑色的老式皮包,鄭重地擺在孟飛揚面前。 他清了清嗓子:“咳……飛揚,這裡是三十五萬元錢。還給你!” 孟飛揚一驚,柯正昀接著說:“飛揚,當初你借的這筆錢,等於是救了我和亞萍的命。後來你又把自己的房子讓給亞萍住,我們真是……”他的眼圈發紅,不等孟飛揚搖頭,就又一鼓作氣說:“飛揚,我聽亞萍說為了我們家的事,你和女朋友都鬧彆扭了。你說說這……唉!我們實在過意不去啊,所以無論如何要把錢盡快還給你。呵呵,小孟啊,你也該給你女朋友一個交代,趕緊去買個房子,好讓人家姑娘定心。”

孟飛揚瞪著面前那個鼓囊囊的大黑包,柯正昀的話彷彿從幾公里之外傳來,他雖然聽得明白,卻又難以領悟其中的真意。 他抬起頭:“老柯,你一下子怎麼弄來這些錢的?” 老柯父女交換著眼神,柯正昀從臉上擠出慘淡的笑來,昏暗的吊燈下看著竟有些猙獰:“飛揚,怎麼弄來的你就別管了。總之我們父女倆,不惜代價也要把你的錢還上,假如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周到,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飛揚啊,我是六十多歲退休的人,能太太平平地多活兩年就知足了,只是亞萍,小姑娘作孽啊,老是被我和她哥哥拖累,總也沒個出頭的日子……飛揚,我是沒用的,以後真要麻煩你多關照她。” 孟飛揚好像陷入一場由老實人布下的迷局,既生澀又詭異。他發了會兒呆,還是不知該如何回應老柯的話。他嘟囔著告辭,搖搖晃晃地就往外走。柯正昀拉住他:“小孟,錢!”

“爸爸,你看看他現在的樣子,還是別讓他拿錢了。”柯亞萍小聲嗔怪父親,“你先把錢收好,我送飛揚走。” 走在小區中央的走道上,晚風把孟飛揚昏沉的頭腦略微吹得清醒了些。他停住腳步,轉向柯亞萍,她就如來時那樣沉默地跟在他的身旁。 “亞萍,那些錢到底是怎麼回事?” 柯亞萍還是低頭不語。 孟飛揚轉身就走,手臂卻被牢牢抓住,他只好又停下,柯亞萍微酡的雙頰在路燈下嬌豔如花,眼中卻是一片朦朧,孟飛揚無法再與她對視,不得不移開目光。 柯亞萍說話了:“我……我做了件很不好的事情。” “不好的事情?” 她說得很小聲,每一個字都吐得很艱難:“我、我一點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我都沒怎麼看懂……可是、可是……他答應給我一大筆錢,我想……”柯亞萍猛地抬起頭:“我想無論如何也要拿到錢,我必須把錢還給你!”

孟飛揚的腦海中一片空白,他只看見柯亞萍那雙變得奇大的眼睛,突兀地呈現出在她平淡無奇的臉上,一半陰暗一半透亮……孟飛揚狠狠地抹了把額頭,強壓著胸口的翻騰問:“……你說誰?誰答應給你錢?” “是……西岸化工的、那位張總……” 有好長一段時間,孟飛揚說不出話來。戴希的懷疑竟是真的!他想不通,他怎麼也想不通,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還有他眼前這個瘦小拘束的身形,她那清淺如溪的表情下,居然掩藏著令人心悸的動機嗎? ! 他的沉默讓柯亞萍難以忍受,她不等他追問就開始坦白:“是、是兩個月前他找到我,說他知道我給、給攸川康介做、做的事情……他問我有沒有說出去過,我說沒有,他就威脅我,說要把這些事捅、捅給公安局,還有公司裡……”

“他威脅你?!”孟飛揚難以理解地反問,“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柯亞萍似乎沒有聽見他的問題:“但是他又說,如果我能給他提供有用的信息,他不僅不會把我的事捅出去,還可以再給我錢。我不知道什麼有用的信息,他說和西岸化工有關的都行,我說我和西岸化工沒任何關係,他說你有……後來,後來我在你家時用了你的電腦,就看見了那些照片和文件……” 她停下來了,孟飛揚卻覺得耳邊嗡嗡轟鳴,好半天他才滿嘴發苦地問:“這些東西就那麼值錢?” “……我也不懂,他給我的卡里打了三十萬元。” 孟飛揚冷笑了:“人家給你這麼多錢,是讓你保守秘密吧……可你現在為什麼要告訴我?” 柯亞萍再次垂下頭,什麼都沒說。 又一陣冰涼的晚風吹來,瞬間便陰乾孟飛揚通身的大汗,他不禁打了個寒顫。路燈昏黃,他們相對而立的身影被樹陰的龐大黑暗吸收。孟飛揚搖了搖頭,他再沒什麼話可說,就徑直朝小區門外走去。

柯亞萍沒有跟上來。孟飛揚沿著小區的外牆稀里糊塗地走了一陣,突然轉身往回疾行。很快就又來到他們剛才交談的那路燈下。 她果然還在這裡,只是蜷縮成一團蹲在地上,腦袋埋在臂彎裡,雙肩輕輕顫抖著。從上面只能看見她豎起的馬尾辮和扎著的那個褐色髮圈。孟飛揚立即認出了這個髮圈,她第一次到他家裡洗澡遺落了這個髮圈,當天晚上就被戴希發現了。 孟飛揚的心防驟然垮塌——柯亞萍只是個如此無助而脆弱的小女孩,她那雙瘦弱的肩膀,怎麼看都無法獨自承擔人生的重負。不論她做了什麼,她的初衷畢竟是善意的,而且這種善意是只針對他的。孟飛揚低聲叫著:“亞萍。” 柯亞萍緩緩地抬起頭,淚水把整張臉都塗花了。孟飛揚憐惜地伸出雙臂:“起來吧,別哭了。”

他只是想把她扶起來,但是柯亞萍愣愣地看了看他,突然用力抓住他的手臂,隨即投入他的懷抱。 孟飛揚有些發蒙,本能地想要放開她。但是柯亞萍死勁地抱著他,纖瘦的身體還在他的懷中不住地顫抖,他聽見她帶著抽泣的喃喃細語:“飛揚,飛揚,求你原諒我……我真的、真的只想為你、為你……” 她哽咽地說不下去,而他也再聽不下去了。 “亞萍,我知道了,你別哭。”終於,孟飛揚把柯亞萍從自己的胸口輕輕推開,又捋了捋她糊在額頭的亂發,“先回家吧,你爸該等急了。” 柯亞萍不肯動:“飛揚,你還怪我嗎?你怪我嗎?” 孟飛揚苦澀地笑了笑:“怪你有用處嗎?……好了,亞萍,我陪你回家。” 再次走出小區時,孟飛揚有種筋疲力盡的感覺,但心情又平靜得令他自己都很不解。導致了他和戴希這次爭吵的最終原因找到了,孟飛揚卻不喜也不憾,倒好像一直掩藏在地底的暗流終於破土而湧出,使他感到意外的解脫。

已經超過十點了,當無數輛亮著空載燈的出租車從孟飛揚面前駛過後,他才如夢方醒地抬起手。 出租車開到離孟飛揚家不遠的地方,他的手機上跳出一條短信,是戴希發來的。整整一個月來,這是戴希發給孟飛揚的第一條短信,他卻沒有喜出望外。思念之痛依舊像尖錐一下一下刺進心房,另一個巨大的恐懼卻幕天席地而來——戴希,以後我該怎樣面對你? 孟飛揚遲疑再三,咬緊牙關才撳下按鍵。 “飛揚,你好嗎?公司要調我去北京的研發中心工作,你的意見呢?” 她肯定也猶豫了很長的時間,才在這個深夜發出短信。直到出租車停下,孟飛揚還在一遍遍地讀著它。 我最最、最最親愛的小希……站在接近午夜空無一人的街頭,孟飛揚舉起手機,把深情的親吻印在屏幕上,印在這些發亮的字跡上。冰涼的金屬表面和戴希溫熱的雙唇迥然相異,使他更清晰地品嚐到他們之間的距離。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輸入回复:“我很好,你也好嗎?研發中心肯定是個難得的發展機會,你自己決定吧。” 輸完了,孟飛揚看著手機上的時鐘跳動,許久、許久,也許過去了半小時,也許更久吧……他才按下發送,如釋重負的同時,孟飛揚感到從未有過的疲倦,身心都彷彿累得麻木了。他像個老頭兒似地慢慢爬上二層樓,開門入室,剛倒在床上就打起呼嚕來。 兩天后的下午,五點多鐘時戴希在公司裡接到了童曉的來電。 “女魔頭,最近可安好否?” “勉強活著。”戴希回答,“你呢?還是那麼清閒,國際友人們沒給你多添麻煩吧?” 童曉怪聲長嘆:“麻煩死了!麻煩得我都快成精神病啦!女魔頭,我急需你的心理諮詢!” “精神病靠心理諮詢治不好的,要不要我介紹你去精神病院?我爸有關係,可以幫你預留床位。” 童曉呵呵笑了:“戴希,在住進精神病院之前,我必須請你吃個飯,今晚好不?” “……好吧。” 在泰國餐廳靠窗的位置上,童曉看著戴希走進門。 “哇,女魔頭,幾天不見你怎麼就憔悴了呀!” 戴希白了他一眼,撅著嘴坐下一言不發。 童曉仔細打量她:“唔……也不是憔悴,就是瘦了些,可更漂亮了!你這樣的大美女坐在我對面,我壓力好大啊。” “你再胡說我馬上走人!” “好,好,怕了你了!”童曉暗暗嘆息,剛才他清楚地捕捉到戴希進來時期盼的神情,和看見他就一個人時的那份黯然,總歸避不開的話題,他索性直截了當:“戴希,孟飛揚這小子不是東西,我代表我自己和全世界的正義鄙視他!” 戴希扑哧一笑:“他怎麼不是東西了?” “呃……”童曉愣了愣,“讓我一個人來請你吃飯就不是東西!有他在就不用我掏錢嘛!” “他忙嘛……你不願掏錢我掏好了。”戴希溫柔地回答,童曉看著她輕盈流轉的眼波無處著落,心中著實不忍,連忙拍拍桌子:“說好了我請就我請,女魔頭,今晚你陪我吃飯,不許談孟飛揚!” “好。”戴希言聽計從,“那我們談什麼?” 真是冰雪聰明啊!但是童曉沒有讚歎出聲,現在開始他不想顯得太浮滑,因為今天他們要談一個十分嚴肅的話題,關係到生和死、善與惡,還有永遠解不開的愛之謎團。 童曉帶給戴希的,是關於周峰車禍最新的調查進展。 “戴希,你們公司的那位李總裁不在國內吧?” “前總裁。”戴希很鎮定地糾正童曉,然而她聲音中的痛楚和焦慮一下子就聚集起來。童曉略一沉吟,她就忍耐不住了,怯生生地追問,“童曉,案情真的和他有關係嗎?” “當然有啦。”童曉還想賣賣關子,可戴希瞬間煞白的臉嚇了他一跳,他連忙解釋,“哦,不是直接的關係!” “那是什麼關係?!……可以告訴我嗎?” 童曉的心中五味雜陳,當孟飛揚知道童曉有周峰案件調查的最新進展時,他便請求童曉把情況告訴戴希。從孟飛揚那裡,童曉完全能感受到他對戴希深入肺腑的愛,可他對她卻偏偏要避而不見,童曉雖然沒有這樣的經驗,倒也能夠理解孟飛揚。 也許,這就是愛情叫人魂牽夢縈、生死不渝的奧秘吧。 童曉覺得自己有責任安慰戴希,受朋友之託嘛……於是他對戴希和善地微笑: “嗯,最新的情況是,周峰的老婆宋銀娣向警方承認,是她給周峰投藥,蓄意謀殺了自己的丈夫。” “什麼?!”戴希給嚇著了。 “呵呵,別怕啊。”童曉聳了聳肩,“為了情人謀殺親夫,這種事情古亦有之,也不算新鮮。” 警方在宋銀娣的家裡展開調查,才過了短短的幾天時間,她就徹底崩潰,把一切都交代了。據她聲稱,出事的那天早上,她像往常一樣陪周峰吃完早餐,灌上一壺茶水便送他出了門。但就在那頓和平時一般無二由油條饅頭組成的早餐中,宋銀娣偷偷在豆漿中投下了五片安眠藥,她不敢多放,怕周峰嘗出味道有異,不過她很清楚這種藥的效果,五片足夠讓周峰失去知覺了。 宋銀娣供述,李威連除了到她家中與她發生關係之外,偶爾也會把她帶到自己居住的雅詩閣酒店公寓。他雖然從不在周峰家中過夜,但會讓她留宿雅詩閣,宋銀娣因此有機會看到李威連服用安眠藥的情況,並瞞著他拿走了一些。 她策劃這個行動有半年之久,期間也曾反复思慮,無法決斷。直到那個早晨,她終於痛下決心。周峰出門後不久,她就往李威連的公寓打了電話,她還不能準確判斷周峰的藥物發作時間,但是她必須保證李威連不上周峰的車,因為她想害死的是周峰,決不是李威連。 李威連接了電話,但說公司裡有人來找他談話,他已經讓周峰把車開回公司。宋銀娣這才放了心,接下去她只需要等待噩耗的降臨,她認為自己的計劃萬無一失,對周峰的死充滿信心。 “她、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戴希聽得又驚又怕又糊塗。 童曉撇了撇嘴:“咳,她說是為了——李威連。” 不需要刑警的理智,任何正常人都能斷定,宋銀娣的理由是荒謬而無恥的,但是當童曉閱讀她的審問筆錄時,情緒卻又時時在驚心動魄和沈淪感傷間徘徊,對於這樣一個只有初小文化,頭腦簡單的女人來說,她的所作所為不過是跟隨最本真的人性,只是命運給予她的考驗太複雜、也太尖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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