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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癮”私門2 安娜芳芳 5797 2018-03-22
戴希鑽出地鐵站,挎著大背包一路飛奔,在無數容色精緻、款款而行的白領側目之下,她好像負重長跑健將似地直衝到了“逸園”前。 新漆的黑色大鐵門亮得如同鏡子一般,戴希衝著它扮了個鬼臉,伸手到大背包裡去掏鑰匙。 “戴希,早上好。” 鑰匙掉到地上,戴希滿臉通紅地看著李威連:“……我、我遲到了嗎?” “沒有。”李威連說,“到九點還差五分鐘。” “哦!”戴希想說謝天謝地,可突然就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李威連緩緩地走到門邊,站到戴希的正對面。 “不過我已經等了半小時了。”他說著,示意她看電子門鎖:“它壞了嗎?” “不是!它很好的!”戴希連忙匯報,“施工期間怕不安全,就把電子門鎖關了。現在用這個!”她指指門上纏了好幾圈的粗鐵鍊子和上頭掛的大銅鎖。

“嗯,”李威連點了點頭,“考慮得可真周到,害我站到現在。” “啊?你沒說要來呀,我不知道……” “開門吧。” 每次走進“逸園”,戴希就有種時光停滯的感覺。雖然這裡仍在施工中,草坪上和牆沿下尚且堆放著剩餘的建築材料,主樓的門框和欄杆上醜陋的白色塑封也沒來得及剝去,但是春風微拂,低垂的樹枝輕輕搖曳,屋脊上的精美雕飾在剛剛萌生新綠的葉片中若隱若現,別有一種欲語還休的矜持之態、抱殘守缺的遺憾之美。在戴希的眼裡,“逸園”是一個自相矛盾的存在,她的美與醜、得與失;榮耀與失落、繁盛與衰敗都能同時予人極為深刻的印象,令人殊難決斷對她的態度——究竟是該愛慕還是厭惡? 然而,“逸園”的吸引力又是至為強烈且實實在在的。

戴希等著李威連,他走得非常慢,一步一步,若有所思的樣子。自從香港分別後,戴希就沒有再見到他。從lisa那裡戴希了解到,李威連的工作量在這段時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連續幾十小時的重組封閉會議;若干新產品在各大城市的發布研討會;重大合同的商務談判;最新達成協議的合資企業簽署儀式……最近的消息是他前天再次返回上海,立即帶領重組核心團隊進駐麗茲卡爾頓酒店封閉開會,這次連lisa也一起封閉進去了,所以戴希完全沒料到今天會在“逸園”門前見到他。 李威連又走了兩步,索性停下來:“你有話要說?” 戴希好想說,我現在才知道見到你一次有多麼不容易,真的應該抓緊每分每秒的時間。不過,實際上她說的是:“你可以去'雙妹'等著的呀?就不用站半小時了。”

“這時候她們還沒起床呢。”李威連回答得十分隨意。戴希發現,他提起雙胞胎姐妹時總是用這種親切而疏懶的口吻,完全像對家人:“偶爾浪費一下時間,對我也挺難得的……戴希,你現在已經很熟悉'逸園'了吧?” 是的,戴希已經很熟悉“逸園”了。自從香港回來之後,“逸園”改造工程正式啟動,朱明明陷入重組的工作中難以自拔,就把監工這項艱鉅的任務直接甩給了戴希。因此這幾週來,戴希每天上午都在“逸園”度過,下午才回公司裡上班。雖然和施工隊打交道讓她勉為其難,但是戴希盡心盡力地工作著,因為她深切地懂得“逸園”的重要性。 他們停在翠綠的草坪中央,鵝卵石鋪就的甬道曲折向前,通向乳白色建築的門口。

“草坪從海灘起步,直奔大門……最後跑到房子跟前,彷彿借助於奔跑的勢頭,爽性變成綠油油的常青藤……”戴希又想起在《了不起的蓋茲比》中讀到的句子,但它所描繪的恣肆動態和“逸園”是不匹配的。這裡的草坪嫻靜宛若處子,“逸園”中唯一的那棵丁香樹華蓋飄逸,像是處子佩戴的碧綠花冠。 “戴希,知道這是什麼樹嗎?” “丁香,”戴希聽朱明明提到過,“為什麼只有一棵?” 李威連收回仰望樹冠的目光:“為什麼這麼問?” “……” “聽袁老先生說,本來是有好幾棵的。'文革'期間幾乎全部被毀,只留下這一棵,因此為他所特別鍾愛。這棵丁香的花期較晚,四月中旬才會開花。是白色和紫色的花,一周左右就凋謝了,我個人覺得比櫻花更美。”

從門口傳來一陣喧嘩,是工程隊來上工了。 李威連看著他們,問戴希:“工期還剩多久?” “到這週末就完工了。下週開始做保洁、隱蔽工程調試和綠化施工。”戴希又開始緊張。這個施工隊承包的都是比較有檔次的工程,年輕的工頭很有眼色,平常遇到戴希總免不了要調笑幾句,今天一看見她身邊的李威連,立即斂聲屏氣,規規矩矩地指揮手下開始勞動。 “很好。”李威連又看了看這幫開始忙碌的工人,“他們會去樓上施工嗎?” 戴希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樓上早完工了!” “好,我們上樓吧。” 上到二樓,李威連直接向橢圓形的大陽台走去。氣溫又升高了一些,整座陽台上灑滿日光,春風在融融暖意中帶來沁人的微涼,憑欄而望,腳下草坪如茵、樹影婆娑,遠處淮海路上的高樓大廈一棟接一棟,而對面……

隔著一條窄小弄堂,正對面的二樓窗戶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戴希在“逸園”監工的每一天,所見到的都是這副情景。偶爾,她會發現窗簾的合攏處出現小小的縫隙,想必是有人在後面窺探吧。 “知道對面是什麼地方嗎?”李威連問。 “嗯。”戴希說,“……不過窗簾一直都拉著的。” “假如窗簾拉開,那個房間就一覽無餘了。” 說完這句話,李威連沉默了,只管低頭看著腳下,工人們正在井然有序地將剩餘的材料往外搬,他們開始做完工前的清理了。 戴希小心翼翼地問:“要不要我說一下工程的情況?” “不用,我都看見了。相當不錯。”李威連轉了個身,靠在陽台的欄杆上說,“2002年大中華區總部搬進來之前,'逸園'的裝修是我親自監工的,所以現在我只要看一看,就足夠清楚了。”

“怎麼可能?!”戴希很驚訝,“你哪裡有時間?” “總能擠出時間的,交給別人我不放心。戴希,你有沒有看過'逸園'最初的建築設計圖紙?” “有啊。”戴希從背包裡掏出文件夾,“還是英文的影印件呢,真有歷史感。” “袁伯翰自己保存的圖紙都在'文革'中遺失了,最後我是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裡找到原圖的。為了盡可能把這些大理石清洗乾淨,所有的藥水和器材都從美國進口……整個裝修工程花了五百萬。” 戴希吐了吐舌頭:“這麼多錢。” “這次不說真奢侈了?”李威連調侃地說,看樣子他要記一輩子的仇了,“當時倒是有很多人這麼說,連美國總部也有不同看法。” “那你……”

“我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任何人都阻擋不了。” 戴希垂下眼瞼,“逸園”對你就這麼重要嗎?為什麼你要對她如此執著、不顧一切……“我九點半就要離開,還有二十分鐘時間。戴希,樓上哪裡可以坐下?” 戴希一驚:“家具都收起來了,沒地方坐……哦,你的辦公室可以啊,那裡沒動過。” “好。” 走到自己的辦公室門前,李威連看著戴希:“開門啊。” “我沒有鑰匙。朱明明說這間屋子不用整修,裡面又有很多機密,所以不給我鑰匙。” 李威連打開門,把鑰匙遞給戴希:“拿著吧,這裡沒有機密,但是需要通風。”他把幾扇大窗全部敞開,這才在桌前坐下,並示意戴希坐在自己對面。 “看樣子我的風水真是太好了……”在語氣中帶著自嘲,亦是他慣常的說話方式。隨後李威連稍稍沉默片刻,才看著略顯局促的戴希說:“其實朱明明不知道,你所了解的機密遠比她要多得多。”

戴希的心中一緊,她對李威連既持重又率性的風格已相當熟悉——他像是有很重要的話要說。 “不過最近maggie對你的評價大有改觀。”李威連沉吟著說,“她說你學得非常快,現在對人事部的日常事務操作得已經很熟練了。當然了,這也說明我的眼光不錯。” 戴希不知該說些什麼,她的心中又湧起悲喜交加的情緒,似乎每次李威連和她談話,都會引起這種很奇特的效果。不論他說的是什麼話題,她都能感受到揮之不去的孤寂,好像重重陰雲壓迫著他、又烘托著他,使他和周遭現實間的距離時遠時近,難以捉摸。今天這種感覺尤其強烈。 李威連往前傾了傾身子,把手臂擱在桌上:“戴希,關於我們在香港達成的共識,你現在有什麼進一步的想法嗎?”

戴希必須回答了:“嗯……我每天都在看材料、做準備,就是、就是老沒機會見到你。” “沒辦法,第一層組織架構敲定之前是最緊張的。四月中旬開始會好很多,並且……對於你,我將有新的計劃。” “啊?” 他不動聲色地繼續說:“第一輪重組完成之後,我會給maggie一個新的任務——協助gilbert jeccado組建全球研發中心。第二輪重組涉及的所有人事制度新建工作,我將安排你來具體執行。” “我?!”戴希大驚失色,“我怎麼能行?” “為什麼不行?” “我才剛開始工作,經驗太少了……” “我會讓中國公司的人事經理carrie協助你,她負責把握公司原有的製度和國家法規等等,而你負責——創新。戴希,我需要你的想像力和時代感。” 戴希還是覺得太意外了,她在震驚中沉默著。 李威連靠到椅背上:“不要怕,我會親自指導你。我和你把框架討論清楚之後,你再來做具體化,不會有任何問題的。戴希,勇敢些,幾個月之後你就將成為最有價值的人事經理了。” 戴希抬起頭,李威連朝她微笑:“到時候我就得給你工資加倍,否則只怕留不住你了。” “才不用呢,我又不會跳槽。”戴希脫口而出,心中的悲喜交加感更加強烈了。 他的神情相當淡然:“就算跳槽也很正常。” 戴希受不了了,他的這種姿態是她最不能接受的,看似舉重若輕,實際上步步維艱。她決定採取主動:“嗯,那是不是說,四月中旬以後我們就可以開始了?” “是的。” “那好,有個問題必須先解決。”戴希問,“我可不可以和希金斯教授溝通你的真實情況?” “不行。”李威連回答得沒有絲毫餘地。 戴希皺起眉頭:“可是他……” “向他諮詢時我就沒有透露真實身份,”李威連冷冰冰地打斷戴希,“我認為,你和他討論課題時也沒有必要引用我的身份。” “資料充分些會有幫助的,”戴希還想爭取一下,“再說教授肯定能確保你的隱私權,這是心理學家必須有的專業素養。” 李威連的語調突然變得極其嚴厲:“不!”停了停,他稍微緩和語氣說:“我絲毫不懷疑教授的專業素養。不過戴希,我去他那裡諮詢,目的只是想讓他確診我的狀況,我從未寄希望於他來治療我。” “為什麼?”這一點倒是大大出乎戴希的意料。 “是我自己的問題。”李威連搖了搖頭,“毫無保留地袒露心跡,像美國人在心理醫生面前那樣,我做不到。另外就是,我確實不相信一個美國人,能夠真正理解我所說的話,對環境、文化和時代背景,他不熟悉的太多了。” 戴希有點兒理解了:“是這樣……不過教授有個中國妻子呢,也是上海人。” 李威連絲毫不為所動:“有什麼用呢?教授不應該隨意和一個非專業人士探討他的病人,這也是你所謂的專業素養吧。” 戴希垂下腦袋,他真尖銳啊。可是他的尖銳裡充滿苦澀,這樣戒備重重的生活該有多累啊……戴希忽然想起孟飛揚的問題:他憑什麼信任你? 現在,戴希真正醒悟到,李威連只是不得不信任她而已,從剛才的交談中,她清楚地看見他的無奈和憂慮。 悲喜交加之中的悲哀佔了上風,戴希也很想對他說——不要怕。但她克制住了自己,在這種場合中語言是最蒼白的,反而會引起誤解,還是讓行動來證明一切吧。 談話中斷一些時間了,樓下施工的噪音並不大,啾啾的鳥鳴倒是從伸展到窗前的枝杈中傳來,聽不出是什麼鳥兒在叫。 “哎呀,可還是不行!”戴希想起來,“我可以用課題研究的方式和教授討論治療方案,但是我弄不到處方藥啊。” 李威連盯著戴希,過了一會兒才說:“戴希,這是你必須解決的問題。” “好吧,我來想辦法。”戴希蹙著眉尖,努力開動腦筋,“要不然就走我爸的途徑,他有個心理治療實驗室,所有美國最新最好的精神藥物他那裡都有。” “嗯,那你打算怎麼對他說呢?” “還沒想好……反正,就是撒謊唄,我想想怎麼編圓點。” 李威連突然說:“也許你可以說——” “說什麼?”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戴希:“你可以說是為了拍馬屁用。” “啊?”戴希一愣,“我從來不拍馬屁的。” “那就從現在開始學習吧,很有必要。” 戴希想了又想,終於長長地籲了口氣:“我明白了,你不相信專家,相信拍馬屁的。” 這個早上李威連頭一次放鬆地笑起來:“是啊,人性的弱點嘛……戴希,去看看我的車來了嗎?” 戴希走到窗前張望,他的奔馳車不知什麼時候悄悄停在樓下:“來了。” 李威連叫戴希不要下樓,她就在窗邊看著他登車離去。奔馳車繞著草坪行駛,轉過大門後從戴希的視線中消失了。她收回目光,眺望草坪中央的丁香樹,想像丁香花盛開時燦如雲霞的美景——四月中旬以後,那時我們就可以開始了。 男人面對的,是一個碩大無朋的怪物。 周圍是無窮無盡的黑,又有一柱強光從遙不可測的頂端射下,猶如舞台追燈似的,將他和怪物雙雙暴露在慘白耀目的圓環中。 他的頭頂剛到“她”的腰際。之所以稱這怪物為“她”,是因為兩個大麻袋似的乳房就懸在他的額前,伴隨著那巨大身軀的扭動,一對暗紅的乳頭有節奏地拍打在他的眼皮上,於是男人的眼前就黑一陣白一陣…… 每次黑暗來臨的時候,他都從心底渴望自己的視覺能就此消失,那麼對他來說,正在發生的一切會變得稍微容易忍受些。可惜事與願違,燥熱粗礪的雙乳剛扇得他天昏地暗,緊接著的下一秒鐘,“她”又發出令人心悸的喘息,濃烈的腐敗氣味撲鼻而來,男人踉蹌地伏倒在地。怪物猙獰地狂笑,分開雙腿勾住他的脖子,“她”的雙腿是蜥蜴的式樣,佈滿疙瘩的棕色皮囊中包裹著強健的肌肉,只一下就把他的臉拖拽到兩腿間。怪物的背後還生著一對翅膀,透明的褐色翅翼伸展開來,牢牢支撐著“她”仰躺的身軀。就這樣,男人被迫抬起頭,面對那個不時冒出黏稠液體的洞穴,這洞穴深不可測、奇醜無比、臭氣熏天,他根本壓制不住自己的噁心,卻又不得不伸出舌頭,舔上去。 “哇!”男人俯首嘔吐不止。怪物抖動著全身的皮肉,哼叫聲聽上去極為不滿。 “她”的雙腿勾得更牢更緊,將萎頓於地的男人直接拎起來,現在他和“她”臉對著臉了,那張臉比大圓桌面還寬,男人覺得自己一下子都看不完整。他只能看見擠在一堆層層疊疊的皺紋中的兩隻小眼,朝他射來鄙夷、淫褻而又冷酷的光芒。男人立刻渾身哆嗦,他知道難逃此劫了,現在必須要向“她”貢獻自己了,而這,就是他為了達到目的,和怪物之間所做的可怕交易。 然而,更可怕的是——他竟然做不到!男人萬分恐懼地瞪著朝他敞開的洞穴,那麼大、那麼深,裡面一堆堆凸起的血肉,在他眼中簡直就是閃爍猩紅光芒的刀尖。他跪下來,絕望地握住自己那個半死不活的器官,它看上去是如此衰弱、如此微小,在即將到來的悲慘命運前,它已經喪失了全部勇氣,無力地耷拉在男人的兩腿間,任何威逼利誘都不能叫它振作了。 怪物等得不耐煩了,“她”發出愈來愈焦躁的吼聲,男人又急又怕,一邊向怪物頻頻磕頭哀求,兩手還拼命在股間搓弄,只怕木棍子都能搓出火星了,可憐他那玩意兒依舊毫無起色。怪物終於暴怒! “她”一躍而起,兩隻鐵扇般的翅膀帶著風聲掃過,男人往前摔了個嘴啃泥,正在天旋地轉之際,“她”已經跨騎在他的背上。 天!這怪物竟然還有條蝎子式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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