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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四章得失之間

突破火線 沧溟水 9889 2018-03-22
賀子勝帶領的第一突擊分隊安全轉移了小關村307名村民。此後,他們輾轉多地參加救災,直至5月25日奉命從災區撤離。 回到江臨市的賀子勝受到馮媛媛的“高規格”接待,她親自開車來到江臨國際機場,接回疲累交加、又黑又瘦簡直不成人形的丈夫。 賀嘉兒原本一貫與賀子勝生疏,那天放學回家,瞅見滿面風塵的父親,扔下書包一竄而上,像隻猴子般吊在他的身上,又親又啃,“爸爸,我在電視機裡看見你啦!你是英雄,媽媽都看哭了。” 馮媛媛正往飯桌上布菜,主菜是她特地從一家老字號餐館打包來的靚湯,明擺著為賀子勝進補。聽見孩子這番話,她抬眸,正好與賀子勝的目光對上,兩人相視一笑。 賀子勝很久沒有見到她這樣的笑。這幾年來,兩人各忙各的,聚少離多。這樣的笑容,讓賀子勝霎時聯想到十年前新婚燕爾,兩人曾有過一段多麼溫馨而默契的時光。他眉開眼笑,抱起賀嘉兒放上餐椅,樂滋滋地說:“來,爸爸給你餵飯。”

賀嘉兒瞪眼怪叫,“哇,我都讀四年級了,還要你餵飯?” 一頓飯,三口人鬧了一個小時,才算吃完。 賀子勝有一種失而復得的喜悅。從這場災難中,從救援過程中,從任老的犧牲中,他似乎悟到了一些工作之外的東西。他想:這些天在災區的付出似乎有了著落,我與戰友努力保全災民的生命與家庭,同時也重新贏回自己的情感與家庭。我必須珍惜現在的幸福,倍加珍視擁有的一切。 賀子勝很想與馮媛媛好好談一談,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然而,他太累了。吃完飯,放下碗,身子往沙發上一靠,不知不覺就酣睡過去。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仍然在沙發上,身上多了一床薄毯,馮媛媛和賀嘉兒一個上班,一個上學,早已離去。電飯煲裡,留有熱氣騰騰的餡餅與粥。

支隊特意給參加抗震救災的官兵放了幾天假。 這幾天,賀子勝享受到難能的家庭生活樂趣。每天清晨,他早起去超市買菜,然後打掃家庭衛生,將馮媛媛與賀嘉兒置辦的那些小擺設擦得鋥新,把窗戶玻璃抹得鋥亮,沾沾自喜。 下午,他準時接賀嘉兒放學,跟她打鬧嬉笑回到家,督促做作業,再一一仔細檢查簽字。通常到這個時間,馮媛媛會帶著一身倦意,“嘟”地鎖閉小車車門,手拎餐館做的主菜湯水回家。於是,一家人熱鬧熱鬧開飯,賀嘉兒繪聲繪色講述學校每日發生的趣聞,馮媛媛忙著朝賀子勝碗裡夾菜,賀子勝為馮媛媛添湯,其樂融融。遺憾的是,每當吃完飯收拾乾淨,馮媛媛的手機總會不失時機地響起,公司總有這樣那樣的事需要她去處理。待到處理完畢回到家中,賀子勝已經挨著賀嘉兒睡熟了。

休假很快結束,生活步入常軌。賀子勝又進入早出晚歸甚至不歸的工作狀態,賀嘉兒照舊託付給退居二線的周茹接送上學。馮媛媛待賀子勝極好,每日三餐委託助理送餐,菜式營養搭配合理,花樣翻新極少重複。這可把孫明杰羨慕得涎水直流,有時間就跑到賀子勝的辦公室蹭菜吃,還連連感嘆:“哇呀呀,你小子享福啦,咱家一娜怎麼沒有這樣賢惠!” 賀子勝私下覺得,馮媛媛的“賢惠”實在過於出人意料。不過面對孫明杰,不免失之陶醉,說道:“女人嘛,這時間一長,尤其過了七年之癢,心疼丈夫是必然的,你家一娜對你也不會錯吧?” 孫明杰鼻間哼哼,像抽氣,“什麼七年之癢,我怕要癢一輩子了。前兩天,她怪我掙錢少,居然說'幹什麼消防工作?人家給力,你給水,咱們能發達嗎'。唉,這日子真沒法過了。”

賀子勝說:“你呀,總是盯住她的缺點,沒看到優點。一娜這樣說,那絕對是可著勁地準備跟你過日子,不然,她嫌棄你幹嘛?如果她對你不再提任何要求,那你小子可就要真急!” “嘖嘖,”孫明杰說,“你的理論聽起來似乎有幾分道理。對了,理論通常以實踐為依據,你跟馮媛媛之間沒出什麼問題吧?” 賀子勝回思這兩三年以來馮媛媛對他的冷淡,苦笑一下,說:“確實有實踐基礎。不過,我們正向改觀與轉機奮進,像突破火線一樣。” 孫明杰凝視賀子勝片刻,拍拍他的肩,說:“祝你好運。”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 經過不間斷的滋補,賀子勝體重猛長,眼見肚腩即將突破“防線”。這天中午,由市政府辦完事回到辦公室,面對辦公桌上的一大盅節瓜雞腳湯,他撥通馮媛媛的電話。

電話那頭,馮媛媛似乎正在翻看文件資料,聽完賀子勝的表述,簡潔明了地說:“行,不再給你送飯了。對了,你現在身體狀態怎樣?” 賀子勝“呵呵”笑道:“在你的關心下,膽敢不恢復?” 馮媛媛並沒有因為賀子勝的話而情緒高漲,只是低聲說:“那就好。” 賀子勝有些失望,遲疑地說:“你忙吧,掛了。” “唉,等一等。”賀子勝正要按下“停止”鍵,馮媛媛低柔的聲音傳過來,“賀子,今晚你有沒有時間?” 賀子勝一陣歡喜,飛快地將幾件緊要公事在心裡盤點一遍,說:“有時間有時間,我們一塊兒吃晚餐?” “我下午有應酬。晚上8點,我在家裡等你。”馮媛媛說道。 這天下午,賀子勝的工作效率出奇的快。次日將舉行一個重要的消防宣傳活動,並且需要他出席講話,整個防火口的全在加班。臨近晚上7時,不少干部注意到,賀子勝一反常態地心神不寧,秘書科遞上來的發言稿,他匆匆掃過兩眼就點頭認可,隨即緊張地看看腕錶,簡要向防火處長交待幾句,快步離開辦公樓。

不知為什麼,賀子胜對今晚與馮媛媛的約會有一種莫名的不安,或者說叫做心慌意亂,彷彿會有什麼重要的、無法意料的大事件發生。因此,當他準點趕到,打開房門,看見馮媛媛坐在客廳沙發上時,那顆一直懸著的心瞬間歸回原位。他輕輕喘口氣,關上門,盡量用輕鬆的語氣說道:“今天我可沒有遲到啊。” 馮媛媛將正在翻閱的藍色文件夾輕輕合上,靠上沙發背,神情平靜,“沒有遲到。” 賀子勝覺察到她的語氣古怪,坐下來,小心翼翼地端詳她的神色,關切地說:“怎麼?吃晚餐沒有?” 馮媛媛不置可否地搖搖頭,賀子勝注意到,她將視線拉回到那個藍色文件夾,停留片刻,將文件夾放在賀子勝手中,低聲說:“賀子,我們離婚吧。” 賀子勝的心底雖然早有預感,但仍然不願意相信,神情有些茫然地問:“媛媛,你說什麼?”

馮媛媛嘆了一口氣,聲調由柔和變為堅定,“我說,我們離婚。你看一下律師為我們擬的協議。” “為什麼!”賀子勝激動地站起來,狠狠將文件夾扔在茶几上,“你這是什麼意思?好生生的,為什麼談離婚!” “什麼叫做'好生生的'?賀子,你仔細思量一下,我們這樣的婚姻持續下去還有意思嗎?”馮媛媛用明澈的雙眸平靜地直視賀子勝,讓人感覺她是坐在商務談判桌上,理性且自若地商榷一項無足輕重的合作意向。 賀子勝揉著太陽穴,慢慢坐下,“為什麼這樣說?這一段時間以來,咱們一家人不是過得很好!” “那是一個幻象,”馮媛媛一字一頓地說,“或者叫海市蜃樓,也可以叫做迴光返照。我再也不願意用這樣的幻象來迷惑自己了。”

賀子勝感到迷惑,他無力地握住馮媛媛的手,“我不懂你的意思。媛媛,你不愛我了,你打算離開我?” “你錯了,賀子,我依然愛你。這一生,我不會再愛別的男人。”馮媛媛緩緩說道。 賀子勝驚詫地抬起頭,“那麼,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馮媛媛抽出手,輕撫賀子勝的面頰,“還記得我們最初的相遇嗎?那時的我,以為只要有愛情,一生已然足夠。可是,後來我知道,這遠遠不足以支撐一個人的人生。無論愛情還是家庭,都需要兩個人平等合力地付出。說實話,這些年來,我對你很失望,在我需要你關心、安慰,需要一個肩膀倚靠的時候,你都不在身邊。剛開始,我因為失望,所以乾脆辭去清閒的大學教師工作去幹企業,就是想用忙忙碌碌麻痺自己的神經。後來,我逐漸進入角色,也逐漸把情感問題放淡放輕。如今,已經談不上什麼失望了。”

“我改,我改,我讓你重新認識我,行嗎?”賀子勝抬起頭懇切地說。 “不,你不用改。”馮媛媛微笑著搖頭,“如果改了,那麼,你就不再叫做賀子勝了。我曾經進行過反省,我不是一個合格的軍嫂,因為我過於看重自我。而你,同樣看重你的職責與理想。你從汶川回來這段時間,我也很高興,我重溫了舊日的溫情與歡樂。不過,這終究不能長久。你和我,最終還是會回到各自的軌道上。這樣的話,與其讓我抱有幻念,不如就此割斷。” 賀子勝抱著腦袋,喃喃地說:“就此割斷,就此割斷,你真的捨得?我捨不得,我們還有孩子,還有嘉兒。” “我確實捨不得。”馮媛媛說,“你在汶川參加救災的時候,我在電視上見過你的背影。我曾經以為能放下對你的愛,可是,在那時,我才清楚地明白,我依然不能。蔣一娜說的很對,學中文的女人對英雄的崇拜與愛,是從骨子裡培植出來的,根深蒂固。”

“可是,我這個偽英雄終究讓你灰心了。”賀子勝自嘲地笑笑,“我沒能處理好家庭與事業之間的關係,真失敗。” “別這樣。”馮媛媛看出賀子勝的沮喪,“在《浮士德》裡,魔鬼墨菲斯託不是這樣唱嗎,'誰能如願以償?此問傷心難言'。或許,追求理想的過程更加美好,更令人沉醉。我也曾經希望一醉不醒。” 說到這裡,馮媛媛起身。賀子勝下意識地抬眼看去,今天的她,身著米色蕾絲上衣和千層薄紗裙,貴氣中透著優雅與乾練,與十餘年前他一睹驚豔的紫色長裙女孩相比,恍惚中已經改變太多。她現在是上市公司的董事長。 馮媛媛再次將文件夾遞給賀子勝,“你看看吧。其實我們之間沒有多少財產可供分割,房子是你的,還是留給你。嘉兒是女孩子,跟著我,在生活上會更為方便一點,況且你根本沒有時間照顧她。當然,你可以隨時來看望她。我已經跟嘉兒說過這件事情,這算不得什麼大事,她也說她能夠接受。” 她將房門鑰匙放在茶几上,從臥室拉出皮箱,悄無聲息開門,關門,離開。 她關門的聲音很輕,彷彿不願驚擾闔目思索的賀子勝。只在關門那瞬,客廳一隅,馮媛媛從娘家移植來的四季秋海棠,花瓣隨風散開。 那是心碎的聲音。 與馮媛媛在民政局辦完離婚手續,兩人平和地握手道別,十年的婚姻就此結束。 賀子勝心情惡劣至極。連續一周,逮住誰吼誰,以致於防火口的干部戰士見著他都自動退避三舍。 這天,召開防火部門辦公例會。賀子勝來到會議室,坐下,翻開筆記本,低頭髮問:“人員全部到齊了?” 有人答:“是。” 賀子勝抬起頭,冷冷地掃視會場一眼,說:“誰清點的人數?人員哪裡到齊了!高歆呢,高歆在哪裡?” 他這麼一問,全場默不作聲,過了一會兒,防火處長用半詫異半怯意的聲音回答道:“高歆生病住院好幾天了,您,不知道?” 賀子勝不由一愣,這段時間確實沒有留意過高歆。訊問後才得知,高歆從汶川回來後,身體狀況一直不好,時不時感冒頭暈,但是因為工作太忙,硬頂著不肯休息。前幾天正在調查一起火災,突然間一頭栽倒在地,被同事們送到醫院檢查,說是疲勞過度、貧血加上輕微低血糖造成的反射性暈厥,隨即強制留院觀察治療。 週六,賀子勝邀孫明杰去醫院看望高歆。兩人走到支隊營門時,遇上正在散步的餘滿江。探病小組由兩人並肩變作了三人行,賀子勝買上一個大花籃,幾樣水果,從護士那兒問明方位,敲開病房的門。 這是一間高檔雙人病房,窗明幾淨,薄薄的消毒水氣味在空氣中流蕩。高歆半倚在床上打點滴,轉頭看見賀子勝等人進來,雙眸微微一亮,連聲說:“你們怎麼來了?快請坐。”一邊喊道,“媽媽,我的同事來了!” 由衛生間裡應聲而出一位六旬上下的婦女,齊耳短髮,白襯衫黑綢褲,顯得格外清爽利落。她面帶笑容,一迭聲招呼賀子勝三人坐,拿出水杯準備泡茶。 賀子勝搖手連說:“阿姨,別客氣。”轉頭髮現餘滿江神色有些不對,他的一雙眼直勾勾盯住高歆的母親,簡直可以稱做目不轉睛。 孫明杰用手肘碰了余滿江一下,餘滿江回過神來,卻突然冒出一句話:“大嫂,我覺得您特別面熟,我一定見過您。” 高歆的母親將一杯熱茶遞到餘滿江的手中,頗具深意地微微一笑,“是嗎?”頓了一頓,看著餘滿江,“小余,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的相貌沒有多大改變,就是人老了,頭髮白了。” 賀子勝等人驚得不約而同站立起來:她是誰? 餘滿江仔仔細細打量面前的人,猛然將水杯往床頭櫃一放,茶水漾上他的手背,他根本顧不得燙與痛,上前一把抓住她的雙手。 “老天啊!您是任老的愛人,何玉蓮,何嫂?” 她輕輕頷首。 就在這頃刻之間,賀子勝的腦袋拐了無數道彎。何玉蓮?與任老離了婚的妻子?丫丫的母親?失踪的丫丫的母親? 腦中忽然一陣電閃雷鳴,他閃電般將目光投向病床上的高歆:難道?難道—— 何玉蓮似乎看懂了賀子勝等人的疑惑,說道:“你們大概已經猜到了。不錯,高歆就是你們一直在尋找的丫丫。” 猜想被證實,賀子勝感到這一訊息的衝擊力猶如驚濤駭浪,他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那麼,那麼,任老他……知道嗎?” 何玉蓮點頭。這時,護士已經將吊瓶取下,高歆起床走過來,何玉蓮愛憐地伸手過去,牽住女兒的手,兩人並排坐在一起。 何玉蓮告訴賀子勝等人,當年丫丫失踪,她負氣與任開山離婚後,一直沒有放棄尋找丫丫。 找了很久,杳無音信。就在何玉蓮幾乎絕望時,一次機緣巧合,她從火車站一名乘務員那兒打聽到,他有一位北方來的朋友曾經帶走一名女孩,相貌極似丫丫。她懇請乘務員幫忙,來到北方E城,幾經輾轉終於找到丫丫。 那名北方人名叫高慶,妻子早逝,無兒無女。那次來江臨市旅遊,發生火災時由火場路過,無意間看見四下亂跑的小人兒丫丫。他原本打算幫助丫丫找到父母親人,可把這小女孩一抱上手,越看越愛,便起了私心,決定自己收養。何玉蓮找到他後,雖說不捨,還是二話不說將孩子還給了何玉蓮。 何玉蓮找到丫丫後,索性在E城定居下來,做些零工養活孩子。高慶喜歡孩子,常來看望,時不時接濟兩母女。一來二去,高慶與何玉蓮最終組建了新家庭,丫丫隨之改姓為高。 高歆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也許是天性使然,她在大學畢業後決定考入消防部隊,何玉蓮聞之大驚失色,極力反對。可終究胳膊扭不過大腿,最終只能聽之任之。 高歆的長相與何玉蓮頗為相似,任老第一回見到,便心存疑惑。開始只當自己思女成疾,以致多疑,直至去年高慶病故,何玉蓮首次重回江臨市與女兒高歆一塊兒過年。在繁華的中南路上,三人狹路相逢,迷底陡然被揭開。 只是,高歆一下子無法接受這一事實,直至任老犧牲,仍然沒有喊過他一聲“爸爸”。任老也從不勉強。 說到這裡時,高歆淚如雨下。何玉蓮挽著她的手,輕拍她的後背,勸慰道:“別為這件事愧疚。我知道,這回你患這麼一場大病,病根就在這裡。” 高歆抹著眼角的淚水,低聲說道:“直到爸爸被捲入洪水那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了他。這個世界上,總要有那麼一批人,犧牲自己的家庭、愛情與利益,卻讓更多的人保全這一切。媽媽,我也要做這樣的人,您能理解嗎?” 何玉蓮雙目噙滿淚水,說道:“媽媽現在理解了。我真後悔,當初心存怨意,沒有讓你們父女早日重逢相認!” 餘滿江輕輕嘆息,“嫂子,您不必多想。老任能找到丫丫,於願已足,他走的時候,應該沒有遺憾。” 何玉蓮含淚點頭。 高歆又說:“在汶川,爸爸救起了一個女嬰,我想收養她。媽媽,您能幫忙照顧她嗎?” 賀子勝想到洪水呼嘯而至的那一刻,任老將那小小的嬰孩放到他懷中,說:“救她。”任老想救的,也許不僅僅是那個女嬰,也許他還想回到十年前,親手救出自己的女兒。最終,他卻通過這樣的方式,得到了一種願望上的圓滿。 想到這裡,賀子勝插言道:“撫養這個孩子,算上我一份!”餘滿江和孫明杰也爭先恐後地應和。 “別爭,別爭,”何玉蓮含淚說道,“俗語說,眾人拾柴火焰高。這件事我來當總管,人人有份,決不落空。” 三人告別何玉蓮和高歆,並排走出醫院大門。 賀子勝的表現很奇特,走出醫院後,他邁出幾步,又退回來,蹲在醫院門前光潔的台階上。餘滿江和孫明杰遠遠地看著他,孫明杰說:“這小子,今天恐怕是精神失常了!” 餘滿江慢悠悠地說:“我能理解他。” 賀子勝蹲坐在那兒,仰望天空,雲彩明媚如畫,晴朗的氣息嗆入鼻孔,讓人不知應該哭,還是應當笑,或者,更多的是無窮無盡的感慨。 他想,這麼多年來,自己一直努力尋找,遍尋不獲。然而,沒有想到,原來她早已來到他的身邊。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飛快。 在汶川地震搶險救災行動中,消防部隊的快速反應和強勢搶險能力,得到中央政府和人民群眾的普遍認可,顯示出消防部隊經過多年的建設和發展,已經具備了成為搶險救災中堅力量的實力。這以後,公安消防部隊“依照國家規定承擔重大災害事故和其他以搶救人員生命為主的應急救援工作”,被寫入2009年修訂後頒布實施的《消防法》。包括江臨市在內的各個省、市、縣,依托消防部隊建立起應急救援指揮平台,消防力量建設的重要性愈加被各級黨委政府重視。多年前賀子勝的預言,變成了現實。 向國際化大都市發展的江臨市,正以地鐵、城鐵、公交等交通基礎設施為先導,構建起多中心、組團式、網絡型的城市空間結構。而作為城市安全管理的重要樞紐部門,消防機構尤其是防火部門的重要性益發凸顯。 賀子勝調整心情,奮力投入工作。他參與一項又一項新型建築的消防評審,他深入舊城區如蛛絲盤結的小巷調研;他向市政府提交一份又一份整治重大火災隱患的報告;他組織開發消防管理軟件,將最新科技與消防監督工作結合;他還頻頻在電視台露面,專題宣講新修訂頒布實施的《消防法》。 通過汶川地震救援行動,余立颯與賀子勝達成了一種相互理解式的默契,一有時間,便會聚在餘滿江家中,商討戰例,研究執法,時不時三人爭得面紅耳赤。 余立颯在工作中的表現日異突出,屢次榮立個人三等功,被調入特勤大隊,提前晉升為正連職。 日復一日,賀子勝發覺自己逐漸沉穩下來。那種身居領導職位,瀟灑得志,因而引發的心理上的優越感以及性情上的囂張急躁,慢慢地沉下去。他的處事方法開始走向平和低調,待人更加溫和從容。 陳輝和胡磊,乃至現任的總隊副政委蔣雲,均對賀子勝的“個人問題”十分關心。 有一次在總隊開會後共進晚餐,蔣雲調侃賀子勝:“用現在的話講,你小子回歸鑽石王老五的身份了,咱老哥們幾個羨慕得兩眼通紅。怎樣,別饞我們了,趕緊挑選一位?” 陳輝將頭一撇,一副不屑,“副政委,恐怕只有您一人羨慕。您瞧賀副支隊長這模樣,警服不整,鬢角雜亂,違反警容風紀!沒有女人看管,就是這個後果。” 胡磊插話道:“陳支隊長,千萬別這麼說,早兩年他有女人看管時,還不是這副德性!” 三人對視,哈哈大笑。 在這樣的情景下,賀子勝通常只管低頭吃飯,任由他們放肆“嘲諷”。他知道,任憑自己的嘴有多麼靈巧,在這件事情上,永遠不可能佔據有利形勢。其實,更多時候,他認為這些領導的關心和操心,完全是多此一舉。以他的性格,也許根本不適合婚姻,他已經有過一次失敗,絕不想在一條河裡跌倒第二次。這就是他賀子勝的風格。 當然,由於有這樣一位鑽石王老五擺在支隊,不免為一些幹部戰士增添茶餘飯後的八卦材料。但凡他與前來辦事的女性、支隊的女幹部多說幾句話,甚至微笑一下,便有人私下議論:“有戲!”其間,尤以賀子勝與高歆的傳聞最多——由於上下級工作原因,他倆的接觸最為頻繁。 這些傳聞老早就飄進賀子勝的耳朵,聽過後,總是一笑置之,不作理會。而高歆同樣坦然自若,與他相處一如往常,沒有避諱。 直至2010年春節前夕,賀子勝獨自坐在辦公室,思忖著下午去商場買新年禮物送給馮媛媛和嘉兒。陳輝來了,進門就直奔主題,“孤家寡人?現在知道自己可憐了?餵,我瞧高歆很不錯,你倆工作上也合契。” 賀子勝赭紅著臉,連連搖頭,“支隊長,您怎麼也開這種玩笑。” 陳輝留心觀察賀子勝的神色,“這有什麼不好意思?你單身,她未嫁,正好天生一對,地配一雙。聽說今年正月初一恰好是情人節,高歆下午才會坐火車回E城休假。時間還來得及。怎樣?我去跟她說說,讓你們倆湊一塊兒過年,慶賀情人節。” 一邊說,一邊轉身往外走。 賀子勝急了,“別,別——”到底沒攔住。 聽著陳輝“咚咚”有力的腳步聲越行越遠,賀子勝忽然間有一點煩燥,隨手從辦公桌上抓起一根煙,點了兩下才點燃,隨即又厭倦地掐滅扔進垃圾桶。 他打開窗,任由清洌的寒風吹入辦公室。 沒過多久,“咚咚”的腳步聲回來了。他不由自主地豎起雙耳傾聽,聽出只有陳輝那單一的腳步聲。 陳輝推開門,悻悻然的,“沒戲!她就跟我說了聲'謝謝',已經趕火車去了。”走過來跌靠在沙發上,“眼見馬上退休,想為你做一件好事,唉——”長長一聲嘆息後,轉過頭,非常納悶地說,“賀子,我當兵三十來年,能幹到師職崗位,至少能證明眼力和智力不會差吧。這一回,難道我是年紀大了,暈頭了?” 賀子勝無奈地攤開雙手,算作回答。 春節過後正式上班,賀子勝再見高歆,心里便有些不自在。好在高歆落落大方,彷彿沒有任何事情。這一件事就算是稀里糊塗和爛泥般地抹過去了。 4月,賀子勝再度被推上風口浪尖。 陳輝退休,手續到9月份才能辦下來,但新春過後已經不再上班,空出來的江臨市支隊長職位自然熱門又搶手。按照常規,黨委書記兼支隊長離任後,多數是優先考慮副職“扶正”,可是副書記兼政委胡磊的年紀和任職期限已近屆滿,再乾一年半載也得退下來。除開胡磊,人選還有兩位已納入副師職後備幹部庫的副支隊長——沈羽和賀子勝,以及其他支隊的幾位正團職支隊長和政委。 2月和3月,省公安廳和總隊特地赴江臨支隊考察幹部,而且座談了解和談話過好幾回。在新的職務任命下達之前,各路“信息”滿天亂飛。在備選幹部中,賀子勝無論資歷,還是現有職務,都佔不到半分優勢,尤其相比較而言,他年紀太輕,因此“信息”中從來沒有他的份兒。 賀子勝同樣認為自己能夠升職的機會微乎其微。雖說在上級考察談話時,他對答如流,尤其在分析江臨支隊現有狀況、面臨困境與未來發展方面,他的敘述簡明扼要,觀點新穎,讓幾位考察組成員頻頻點頭。但是,他也知道,對於這麼重要的崗位,上級黨委肯定會慎重地綜合考慮,而自己年紀太輕、資歷太淺、任職經歷太弱,應該不會在被考慮範圍之內。 因此,當江臨市消防支隊黨委書記、支隊長的任職命令下達時,幾乎所有人都傻了眼。 賀子勝被任命為黨委書記、支隊長,孫明杰任黨委委員、分管戰訓工作的副支隊長,沈羽調任夷山支隊任黨委書記、支隊長。胡磊則原職不變。 任職命令首先在江臨支隊的黨委班子內宣布。 當總隊副政委蔣雲將任職命令宣讀完畢,偌大的會議室靜寂無聲,在黨委成員們波瀾不驚的外表下,內心洶湧著一浪又一浪的巨波。有的人驚詫,有的人震驚,當然也有人不服,還有人為胡磊或沈羽抱不平。 惟有胡磊滿帶微笑,似乎對這道命令早已心中有數。蔣雲也沒有遵照通常程序先讓賀子勝表態,而是側過頭,對胡磊說:“胡政委,您先講幾句吧。” 胡磊點點頭,環視參會人員,說道:“對於賀子勝同志的任命,我相信各位有不解,也有驚異。賀子勝同志是我們多年共事的戰友,他的人品、素質與能力,有目共睹,不必我贅述。省公安廳和總隊黨委將江臨市消防安全這麼重的擔子壓到他的肩上,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就我個人而言,我絕對相信賀子勝同志人如其名,能夠勝任這份沉甸甸的職責與使命。而我,作為老政委,願意盡最後一份餘熱,協助賀子勝同志圓滿完成職務角色的轉換,以及工作的過渡!” 接下來,輪到賀子勝表態發言。此時的賀子勝,已經從疑惑、驚訝與激動的情緒中調整過來,尤其胡磊的發言令他勇氣倍增,短短幾分鐘時間,他把自己從頭到腳重新審視過濾一番,心態開始平穩。他沉穩而自信地說道:“各位戰友,說實話,這道任職命令,確實令我震驚。震驚過後,有喜悅,也有憂慮。不過,胡政委的講話讓我的憂慮,或者說心底隱藏的那縷怯意一掃而空。無論工作能力,還是思想境界,在座各位同志均有過人之處,許多方面我自愧不如,我會繼續虛心向大家學習。同時,也請同志們相信我賀子勝,作為黨委班子的領頭羊,我一定要紮實苦幹,開拓創新,帶領整個班子以及江臨市消防支隊近千官兵,取得新成績,確保全市消防安全形勢的高度穩定!” 說完一席話,胡磊和沈羽帶頭鼓掌,掌聲十分熱烈。 黨委會召開後,任命大會尚未正式召開前,“黑馬”賀子勝“勝出”的消息迅速傳遍支隊上下。霎時,有“小道消息”也傳播開來—— 有人說,新任支隊長是通過蔣雲的關係才“謀”得這個職位。也有人說,算了吧,蔣云不過是副總隊長,能在其間起多大作用?知道剛剛升任市長的鄭和嗎,那可是賀子勝的“鐵哥們儿”,有市長極力推薦,還怕不能一步登天?更有人神乎其神地描繪,賀子勝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手拎大包現金,敲響某上級領導的家門…… 這些話剛出爐不久,便由鄭少青忿忿不平地告訴給賀子勝。 賀子勝微笑。 當日下午,在任職命令宣布大會上,他肅然站起,說道:“同志們,我,賀子勝,是你們並不陌生的戰友。根據任命,擔任支隊長職務。能否如同我的名字一樣,勝任職務,帶領同志們打勝仗,取得一項項工作任務的勝利?請拭目以待,我絕不讓同志們失望!” 講完這段話,他向大家致以標準的軍禮。 賀子勝從來不服輸,按照他的想法,務必以實際行動、實在的工作成效,取得全體官兵的信服。 上任一個月,他與各位黨委成員一一碰頭交流,達成理解,形成合力;他改組支隊機關,將一批機關幹部充實到基層一線;他研究防消一體化的工作運行體制,取得初步成效,好幾起大型公共場所的火災得到及時控制,最大程度減少了火災損失和人員傷亡。 不料,一切剛上軌道,方平擔任總經理的匯華國際大酒店突發大火,雖然成功撲滅大火,余立颯卻在戰鬥中不幸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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