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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三章殉難大地震

突破火線 沧溟水 9849 2018-03-22
2008年的春夏之交,天氣逐漸炎熱。這天下午,賀子勝提前來到辦公室,眼見穿夏長袖坐不住了,他一邊擰毛巾揩汗,順手打開空調,又打開電腦播放新制的中小學生消防宣傳片光碟。這是他一個多月前結合全國“3·29”中小學生消防宣傳日活動,組織開展的一項工作,主要是與教育部門聯繫,又聘請3名有經驗的高級教師,採取課堂講消防、班會學消防、隊務幹消防的形式,錄播了3堂學校消防教育課,計劃統一下發到全市400餘所中小學校。 正看到精彩處,耳畔傳來門和窗戶“咣咣”作響的聲音,如被大風吹擊。他頗感詫異,窗外天青雲朗,沒有風。站起身,立即發覺不對勁,不是窗戶和門被風吹響,而是整幢辦公樓在搖晃!緊接著,辦公室座機鈴聲大作,門衛值班室戰士幾乎聲嘶力竭地喊:“趕緊下樓,發生地震了!”

這一天,是2008年5月12日,當日14時28分04秒,里氏8級強震猝然襲擊四川汶川、北川,一時間山河易位,滿目瘡痍,無數人在地震中遇難,無數家庭因地震而崩離。千里之外的江臨市,也有明顯震感。 幾乎在確認發生強烈地震的同時,江臨支隊接到總隊命令,迅速組建搶險救災突擊隊,準備相關器材裝備,隨時待命前往四川救援。 得到這一消息,最著急的是沈羽,幾天前,他在一起滅火救援戰鬥中靠前指揮,不慎被坍塌物砸中右腿,傷及筋骨,鮮血淋漓,正在住院呢。一聽說要組建抗震救災突擊隊,當即摞下電話,從醫院偷溜出來,闖進陳輝的辦公室,開始嚷嚷:“咱們江臨突擊分隊的隊長職位,一定得歸我!” 陳輝皺著眉頭,端詳沈羽那一瘸一拐的傷腿,打電話將胡磊請來。支隊長和政委,兩位軍政主官一唱一和,說理析情,好說歹說,費了九牛二虎之勁,好容易將沈羽勸回醫院。

沈羽走了,兩人面面相對,開始發愁:發生這麼大的災難,而本轄區的消防工作又絕不能有絲毫放鬆,絕不能“後院起火”。既然兩位主官不能離開本位,按照常規,分管戰訓工作的副支隊長是最佳帶隊人選,偏偏沈羽負傷。怎麼辦? “報告!”賀子勝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 陳輝眼睛一亮,喊:“請進。” 賀子勝邁著小方步進門,說道:“支隊長,政委,我申請替沈副支隊長出征!” 胡磊有些猶豫,“你可是分管防火工作的。” 賀子勝說:“我知道,我確實有越位之嫌,呵呵。不過,作為一名消防人,在國家和人民最需要的時刻頂上去,突破一切火線,包括心理的障礙和桎梏,就不能叫越位,這叫職責!” 陳輝綻開笑容,欣賞地點點頭,拍拍賀子勝的肩,“賀子,去吧!”

江臨支隊官兵紛紛主動請戰,次日清晨,經過陳輝和胡磊的嚴格篩選,一份參戰官兵名單送達賀子勝手中。 名單中有負責後勤保障的孫明杰,有特勤大隊長衛安,戰訓科長楊勇,還有鄭少青、余立颯,足足100人。當賀子勝看到名單末尾最後一個名字,不由怔了怔,隨即撥出一個電話。 很快,高歆來到他的辦公室。 “胡鬧,你一名女同志,報名參加突擊隊幹什麼?”賀子勝情緒激動,說詰問食指一揮,名單飄落到地上。 高歆倒不著急,彎腰撿起名單,不動聲色地放回賀子勝面前。 賀子勝發現自己有些失態,咳嗽一聲,看著高歆,慢慢地說道:“你說說,你去能幹什麼?你體力不足,災區那麼危險,你去不是給大傢伙兒添亂嗎?” 高歆一笑,說:“總隊醫療隊入手不夠,我報名參加醫療救護隊。”

“你?”賀子勝不自覺地撇撇嘴,“你懂醫療救護?” “別小瞧我!”高歆聲調立馬提高兩度,“我在大學的輔修課程是護理學!” “哦!你以前似乎跟我說過這件事。不過,化學專業與護理專業也能搭上腔?”賀子勝不以為然。 “我就讀的可是一所綜合性大學,可以跨學科輔修。”高歆字正腔圓地解釋到這裡,不好意思地低下腦袋,“不過,護理學太難,我沒能取得輔修結業證書。但是,”她抬起頭,“基本常識和處理方法我還是懂的,這些年也沒丟掉。” “那你也不能去!”不知怎的,這一回賀子勝跟高歆擰上了,“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山區,重震災區!地理環境複雜,餘震、山崩、泥石流隨時可能出現。你不要讓我們分心照顧你!”

高歆眸光熠熠,對賀子勝說道:“我什麼情況沒有見到過?這幾年干火調工作,蒸籠般的火場,血淋淋煉獄般的現場,我哪兒沒去過?在調查火災中被跟踪,甚至威脅,我都經歷過。我可是從來沒有放棄自我,放棄我的本職。我還有什麼可以懼怕的?在這樣舉國赴難的情況下,我憑什麼不能去盡一份力!” 賀子勝被高歆的話震住了。他從未想到,面前這名小女子,無論對待情感還是職責,都那麼柔韌而又自如。 江臨支隊100名官兵,作為C省消防總隊抗震搶險第一突擊分隊,於13日下午乘專機飛赴地震災區。賀子勝擔任總指揮長。 臨上飛機前,賀子勝撥通了馮媛媛的電話,簡要向她說明此行的目的。馮媛媛聽了,沉默片刻,輕聲說:“行,注意安全。”然後掛斷電話。

賀子勝聽著手機“嘟嘟”的斷線聲,百味紛呈。馮媛媛短短的5個字給予他一種溫暖與鼓勵,聽到她的聲音那刻,宛若一縷春風拂過他的心田。然而,繼之而來,是莫名的空落。心頭空蕩蕩的,不著一物。 賀子勝扭過頭,看見站在身邊的孫明杰也在接電話。從孫明杰的神態可以判斷,電話那頭是蔣一娜,大概又在發表長篇大論予以叮囑和訓斥,孫明杰一臉諂媚討好,點頭哈腰地抱著手機答:“是,是,好,好。”孫明杰的這個形象牢牢印入賀子勝的腦海,有生頭一回,他有些羨慕孫明杰。 3個小時後,專機在綿陽市南郊機場降落。 來不及休息,在細雨綿綿中,全體官兵立即分乘客車和卡車,朝災區進發。 車很快駛入山道。道路因地震損毀、滑坡嚴重,車輛在行進過程中,山上不時有落石下滑,道路上隨處可見坍塌的路面和被巨石埋壓的車輛。此情此景,包括賀子勝在內的官兵心情沉重,大家保持著沉默。路途中,他們還看到有孩子向車隊敬禮,看到孩子們舉著的寫有“謝謝你”的牌子,不由淚盈於眶。

行過一個山頭,驀地一陣大風刮來,塵土隨風飄起,一直密切關注山體形態的賀子勝厲聲高喊:“快退,快退!”駕駛員反應還算快,立即往後倒車,伴隨“砰砰”聲響,只見一塊巨石從山頂滾落,瞬時佔據一半路面,緊接著,數塊大石從山頂滾下。賀子勝的車隊總算及時退避到安全地帶,生死一線間啊!大家緊盯著面前的石崩場景,一個個眼睛瞪得渾圓,賀子勝的手在微微顫抖。 7個多小時的顛簸,遭遇十餘次危情和六七次餘震後,臨近天亮時,他們到達地震重災區青川縣的一個小村莊,同時通過衛星電話接到救災指揮部的指令,命令他們趕赴更偏遠的一個小鎮救災。 看到有消防兵,一名衣裳襤褸的中年男子主動上前為賀子勝指路,“前方的路面多次塌方,你們只能徒步前進。”

賀子勝聽中年男子的口音是當地人,便問他家的災情怎樣。 男子抹一把臉上的淚,愴然環顧四周的廢墟,說:“沒了,老婆、娃兒,全沒了。不過,總得有當地人為你們指路,讓你們救出更多的人,是不是?” 賀子勝抹一把臉上的淚水。他回頭看自己身後的戰士,在他下車接收指令和了解當地情況的時候,早已滿身疲憊的戰士們,有的蜷縮在狹窄的車箱裡打盹,有的在路邊的石堆上一歪,便進入了夢鄉。可是,聽到這名中年男子的話,不少官兵驀地驚醒過來,余立颯叫嚷道:“指揮長,我們出發吧,一刻也不能耽擱!” 更多的官兵喊:“對,我們不怕累,不怕危險,我們請求馬上行動!” 賀子勝點點頭,握緊拳,說道:“同志們,重創中的災區等待著我們,被埋壓的群眾等待著我們,就算爬,我們也要爬過去!”他下達命令,由自己親自帶領突擊隊、醫療隊,攜帶生命探測儀和一些輕便設備先行出發,其他人員、裝備及後勤保障物資由孫明杰負責隨後跟進。

即使努力減輕負重,每名官兵仍然至少背負有30公斤左右的裝備與物品。陰沉欲墜的天色,看不到盡頭的廢墟,接連不斷的餘震……每行走一步,都與死神相伴。包括高歆在內的4名醫療隊女幹部,與普通戰士一樣身穿迷彩服,背負沉重的醫療器械和藥品,咬牙跟隨隊伍前行。楊勇、余立颯等人多次主動要求為她們分擔負荷,她們堅決搖頭拒絕。高歆還努力將自己的背包裡多塞藥品,她知道,哪怕多一粒藥,也有可能多救活一個人。 在中年男子的引路下,賀子勝一行人從白天走向黑夜,又從黑夜走向白天,渴了喝口水,累了席地坐下休息十來分鐘,打個盹,足足輜重徒步行軍24個小時,翻越海拔2000米以上的大山5座,小山不計其數,趟過大小溪流13條。

由於沿途滑坡、滾石不斷,賀子勝和衛安商量出一個辦法,將突擊分隊再劃分為5個小組,在行軍途中,小組與小組之間拉開距離,前後距離約一兩公里,一旦前方發生危急或險情,立即用對講機與後方小組進行聯繫,避免全軍覆沒。賀子勝主動帶領第一小組。 途中,他們遭遇了一條長達百米的山體滑坡帶。一塊巨石在必經之路的山崖上搖搖欲墜,嚮導提醒賀子勝多作等待,不能貿然經過。賀子勝依言命令隊伍停留了20餘分鐘。然而,在等待的過程,一想到災區正在等待救援的群眾,就覺得實在無法原地不動地等待下去。他留意觀察著面前的形勢,站起身,示意戰士留在原地不住,深深吸口氣,獨自一步步向前方走去,朝那塊巨石所在的位置前行。 忽然,劇烈的餘震驟然而至,天地彷彿傾斜,山體抖瑟,石塊、樹木傾瀉而來,那塊巨石從山頂“咚咚”飛落下來。 官兵們驚慌失措。 “指揮長!”大家高喊。 “賀副支隊長——”余立颯的喊聲明顯帶有哭音。 震動緩緩平息,衛安率先搜索到賀子勝的身影。 他佇立在道路中央,無數塊碎石正從他的身邊紛紛滑落。 賀子胜鎮定地轉過身,朝大家一笑,高聲喊道:“餘震剛剛發生,現在是最安全的時候,趕快依次通過。” 嚮導走到賀子勝跟前時,不由發出感嘆:“有你這樣不要命的消防員,咱們災區的群眾有救了!” 15日清晨,他們終於抵達目的地小鎮。 可是,展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幕畢生不願回想的人間煉獄。 醫療隊的女幹部首先摀嘴轉過臉嗚咽起來,接著,幾名年輕的戰士直抹眼淚。賀子勝的雙手劇烈地發抖,鐵青著臉下達命令:“一秒鐘就是一條生命,立即展開救人戰鬥!”接下來,安排楊勇與當地政府的救援指揮部取得聯繫,了解具體災情,接受任務。 官兵們用生命探測儀就近展開生命跡象搜尋。很快,在兩棟相向傾斜的家屬樓中發現生命跡象,立即實施救人。 衛安匍匐爬進地僅30厘米高的狹縫中,用攜帶的切割機割斷一塊連接水泥的鋼筋,再用手將瓦礫、雜物一點點清除;余立颯則趴在地面用手電筒為他照明。忽然,他們聽到一聲低微的呻吟,欣喜地喊道:“有人,有人活著!” 賀子勝說:“趕緊刨,救人!”率先沖上廢墟。 沒有起吊機,大家用手搬,用鋼管撬,用繩子拉,清除那些鋼筋、水泥製板、瓦礫和泥土。手套很快磨破了,十個指頭血肉模糊,卻沒有人退縮。 2個小時後,他們發現一名被大塊水泥製板壓住雙腿的中年婦女。 “算了,鋸掉我的腳吧,只要能保住命就行。”中年婦女在救援人群中看見身穿白大褂的高歆,低聲請求道。 高歆上前安慰道:“沒事兒,大姐,再堅持一會兒,我們一定可以把你完整地救出來!”高歆扶住中年婦女的頭,慢慢給她餵水。 賀子勝與衛安緊張地商討施救方案,最終決定採取起重氣墊施救。衛安組織戰士將起重氣墊支撐在水泥製板下,並把一根繩子栓在中年婦女腰部。充氣泵開始工作,空間得以慢慢擴張。隨後,衛安將繩子遞給余立颯,同時抓住中年婦女的雙手,兩人同聲喊“一二三”,合力將她成功拖了出來。 中年婦女被救出後,高歆與醫療隊女幹部接應上去,迅速對她的外傷進行處理。 正在處理中,楊勇帶來了鎮政府的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連哭帶喊地說:“你們來了,快救救孩子們吧!” 工作人員將官兵們帶到鎮小學。 這是怎樣一幅慘景啊!鎮小學兩棟教學樓完全垮塌,400餘名師生被廢墟掩埋。發生地震後,家長、鄰近居民和政府工作人員組織施救,一些被淺層埋壓的師生得到及時解救,然而還有師生被深深地掩埋在廢墟之下。賀子勝帶隊趕到時,一些家長正跪在廢墟上,用嘶啞泣血的嗓音呼喚孩子的名字,有的家長絕望地用手刨挖鋼筋和石板;有的守在已經遇難的孩子遺體旁撕心裂肺地痛哭。看到有消防兵到來,他們不約而同地撲將上來,一名家長甚至跪在賀子勝身前。 賀子勝心如刀絞,他清楚地知道,現在已然接近地震救援的72小時黃金時間。生命,多少的生命正在生死線上掙扎,在等待希望。 他站上高處,肅然而沉重地說:“同志們,在消防兵的辭典裡,絕沒有'放棄'二字。我知道大家都很累,可是,孩子們就在這片廢墟下,我們必須爭分奪秒,與死神競爭。我相信,這世上有奇蹟,我們能夠創造奇蹟!” 切割機、液壓剪、生命探測儀,全部運用上了。 幾分鐘後,他們找到第一個孩子。遺憾的是,孩子已經停止呼吸,孩子的父親嚎啕大哭,衝上來抱走那小小的身軀,又轉過身,朝消防戰士鞠了一躬。在場所有官兵心酸不已,余立颯側過頭,一把抹去淚水。賀子勝轉身,澀聲對衛安說:“快,我們分成5個小組輪番搜索!” “有人,有人!”余立颯聽到一塊水泥板下傳來微弱的呼救聲。 這是一塊門板大小的水泥板,必須將其挪開才能營救下面的倖存者。 小心翼翼地搬開樓板,一道1米左右的夾縫出現在面前。 官兵們激動極了!余立颯第一個俯身進入夾縫,與多名官兵合力救出4名學生。原來,恰好有一張鐵製坐椅擋住落下的樓板,形成夾縫,為這4名學生贏得了寶貴的生存空間。 余立颯剛抱出第4名學生,瞬忽間大雨傾盆,餘震再次來襲,大地抖動,廢墟上的磚塊、混凝土不斷滑落、掉墜。 “不能讓孩子再受二次傷害!”賀子勝與衛安、鄭少青、楊勇等人不約而同衝上去,用身體搭成一座“拱橋”護住這名孩子,將他安全轉移出來。 雨越下越大,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黃金72小時已經過去,但沒有人放棄,救援仍在繼續。 官兵們又救出2名小學生,然而,更多的是遺憾。 衛安挖掘到一名年輕女教師遺體。這是一名年約三十歲、面目端莊的女性,她護犢般用雙臂合抱著兩個孩子,三人都已經沒有了呼吸。高歆含淚為她擦淨面上的污塵,賀子勝上前向她默默致以軍禮。 沒有人肯去休息。 有名戰士正在挖掘,忽然間一頭栽倒在地。大家連忙把他抬在一旁強制休息,不一會兒,他甦醒過來,立即要往救援現場衝,幾名在場群眾怎樣也攔不住。戰士失聲大哭:“我就是北川人,媽媽已經沒了,我要救更多的人!”賀子勝這才知道,這名戰士的母親已經在地震中遇難,父親音訊全無。作為兒子,他多想飛到家鄉北川縣去看一看啊。 賀子勝一直蹲守組織救援。次日下午,體力耗盡的他終於被鄭少青和高歆強行拉去休息。他席地一躺,瞬即睡著,可不到30分鐘,就一蹦而起,沖向現場。 恰在此時,孫明杰攜帶裝備和部分後勤保障物資趕到。他與幾名後勤保障人員徒步負重前行,同樣疲憊不堪,一張瘦臉熬得像在鍋裡滾過的烙餅。然而,又接到命令,他得立即折返,接應C省消防總隊和全國各地運來的救援物資。 在這片災難的土地上,無數人為生命的奇蹟而奔波,然而,廢墟下的生命跡象越來越少。 一名青年婦女找到消防官兵,哭倒在官兵們面前,“求求你們,救救我丈夫,他被壓在樓房下面,他還活著!” 賀子勝立即帶余立颯趕到現場,利用生命探測儀在廢墟上仔細搜索。 “就在這,就在這一片,大概深度有3米!”余立颯通過儀器基本確定位置,激動地高喊道。 賀子勝說:“快挖!” 幾天的救援,令他們的雙手早已傷痕累累,搬出的石塊上沾染滿他們的血跡。 “再快點,再快點!”賀子勝邊刨邊喊。 夜幕降臨時,他們總算用手刨出一條通道。余立颯興奮地啞著聲音喊:“我看見了,看見他的頭髮!” 賀子勝一陣興奮,招呼大家再加一把勁。可是,沒過一會兒,卻聽見衛安低沉的聲音傳來,“生命探測儀……已經探測不到生命跡象了。” 余立颯不肯相信,“不會的,我能救他!他一定還活著!生命探測儀出了毛病!”不由分說繼續用十指往下刨。 半個小時後,他們終於刨到遇難者沾滿灰塵的臉。 余立颯仰天長嘯,幾天來聚集的悲憤狂瀉而出:“我能救出你的,你應該再等一下,為什麼不等?為什麼!我肯定能救出你!” 賀子勝難過地仰望烏云密布的天空。在巨大的自然災害面前,生命多麼脆弱,而作為消防員,能挽救的和能做的事情又是多麼有限! 真想多救一個人啊! 新的問題出現了。小鎮房屋坍塌嚴重,絕大多數災民沒能搶出糧食,一些在地震中倖免於難的災民,又面臨飢餓的威脅。 賀子勝安排鄭少青清點官兵隨身攜帶的物資,報上來的結果讓他揩了把冷汗,每名官兵平均只有半壺水和少量餅乾類的干糧。 怎麼辦?衛安和鄭少青同時將緊皺的雙眉轉向賀子勝。 賀子勝眺望四面青山,思索半刻,說:“我在山區工作過,有山的地方通常有水,咱們上山,沿著岩石裂縫找,一定可以找到泉眼!”他將這個任務交託給了楊勇。 接下來,賀子勝讓鄭少青留下必需的干糧,將能餘出的干糧分發給那些老人和小孩。然後,安排余立颯帶領兩支小隊,幫助災民清理倒塌的房屋,搶救被埋的糧食,並與當地政府工作人員一道組織災民互助、自救。 這樣勉強支撐到17日清晨,從青川到小鎮的道路被打通,孫明杰親自開著運輸車押送後勤保障物資到達,解決了燃眉之急。累得雙眼發黑的孫明杰坐下休息不到一個小時,又帶領後勤人員往回趕,嘴裡念叨著:“沒時間休息了,食物、藥品和水,都是救命的東西。” 18日上午,賀子勝與孫明杰再度相逢在小鎮水電站的搶險救援現場。地震已經發生近140個小時,然而沒有人放棄生命的希望,他們剛剛從廢墟里搶救出一名男子。 賀子勝步伐踉蹌,幾日幾夜瘋狂的救援,讓他和戰友們幾近虛脫。他癱坐在瓦礫中,仰頭“咕嚕嚕”喝下一大口混有沙塵的水,還想再喝一口,發現水壺空了。旁邊有人遞過一瓶礦泉水,他不由分說擰開就喝,然後才發現遞水的人是孫明杰。 “味道不錯吧?方平捐的。”孫明杰說。 賀子勝拿出風油精拼命往太陽穴塗,大口大口喘氣,“那奸商,這回表現不賴。” “奸商就不能愛國?”賀子勝話音未落,猛地有人在他身後惡狠狠蹦出一句話。 賀子勝“嚯”地站起,驚呼道:“方平,你也來了!” 身穿戶外運動服的方平手指前方兩台地方牌照大卡車,說:“人來了,車來了,物資也來了。怎麼樣,我夠意思吧!” 賀子勝看看方平,再看看孫明杰,發出一聲感慨,“沒想到,咱兄弟仨能在這裡重逢。” 方平說:“不僅重逢,而且再次並肩作戰。” 賀子勝悲壯地點頭。三兄弟能夠再次聚首,為著同一個目標而並肩作戰,是一件好事。然而,在這樣的情形下,沒有人能展顏一笑。這是災難的沉重,也是消防員面對災難時的不可扼止的內心沉痛。 “賀子,恐怕你一萬個也不會想到,豈止我們三個重逢,還有兩個人也跑來充軍。”孫明杰說。 賀子勝順著孫明杰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倒抽一口涼氣。大卡車前,那彎腰給災民遞水的老頭兒,不正是任老?那咬著牙關吃力地搬運大件罐頭箱的半老頭兒,不正是餘滿江? 賀子勝飛跑過去,拉住任老,“您老人家怎麼也來這兒了?” 任老拍拍身邊的大旅行包,說:“有什麼可奇怪的,我跟你師傅退休後沒事做,來當志願者唄。如果譚希那小子沒有病故還在人世,他也一定會來。放心,我們絕不給災區增添負擔,糧食和水全部自備,有任務趕緊告訴我們。”說詰問,看見正忙著為一名患病老人補充鹽水的高歆,喊道,“哎,高丫頭,你也得注意身體啊!” 高歆扭過頭來,用沙啞的聲音答道:“沒事兒。” 賀子勝將餘滿江悄悄拉一邊,說:“您來當志願者,我不敢有意見。可您幹嘛不攔住任老,他可真是好大一把年紀了。” 餘滿江撇嘴,“幹嘛,你嫌棄我們?抗日不分國共,革命不分先後,難道抗震還分老幼?況且,我們來到這裡,正好是咱們四代消防人大會師,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正說著,余立颯跑來報告:“賀指揮長,總部發來指令,近日小鎮還會發生6級至7級餘震,命令我們迅速組織深山區小關村的群眾疏散撤離!” 賀子勝嘶啞著嗓音命令:“迅速集合隊伍!” 賀子勝一邊與指揮部聯繫,一邊向當地群眾諮詢,得知小關村距離小鎮有3個小時路程,位處深山峽谷內,由於山石墜落和塌方,峽谷內已形成多個堰塞湖,一旦發生餘震或突降大雨,崩山在所難免。 必須搶在山崩之前,救出被困群眾! 孫明杰繼續組織物資運輸配送,方平留在小鎮發放物品,賀子勝則集合隊伍立即向小關村進發。 沒走多長時間,賀子勝發現隊伍後面多出兩個“尾巴”,定睛一瞧,居然是任老和余滿江。見到賀子勝沖他倆望來,任老伸出舌頭做了個鬼臉,賀子勝無可奈何。 急行軍2個小時,臨近傍晚,他們終於抵達小關村。白髮盈頭的村支書迎上來,老淚縱橫,激動得哽咽著說不出話,握住賀子勝的手就是不肯放。 “放心,有我們在,村民們一個也不會落下!”賀子勝斬釘截鐵地向村支書表態,迅速部署官兵幫助受災村民緊急撤離。地震發生後,這個小村落有近百人遇難,數十人不同程度受傷。 19日凌晨,官兵們帶領300餘名村民開始轉移。 一路上,大雨時降時歇,餘震連綿,不時有飛石騰空而降,或者泥石流陡然奔湧而至。翻越兩座大山後,勞累與驚慌交織,村民的步伐明顯放慢,一些老人、小孩甚至邁不開步子。村民互幫互助,官兵們背的背,馱的馱,擔的擔,甚至任老和余滿江也各自背上一個小娃娃,遇有太陡的路段,官兵們就在邊緣處搭成“人鏈”,護送村民們通行。 從一座大山爬下,一條濁流滾滾的小河陡然擋在隊伍面前。賀子勝感到驚詫,對村支書說:“我們來的時候,這條小河沒有這麼大的水量,這是怎麼一回事?” “堰塞湖!”村支書仔細觀察地貌,神色大變,“這條河的上游一定形成了堰塞湖,現在湖水已經開始溢出。如果潰堤,湖水傾瀉下來,咱們就全完了!” “什麼時候可能潰堤?”賀子勝問。 “隨時!按照現在的雨量和余震,隨時可能潰堤啊!”村支書急得直跳腳。 “快,立即淌水過河!”賀子勝果斷下達命令。 然而,面前的小河水流湍急,幾名村民探頭看了看,又畏縮地縮回腿。 賀子勝尚未考慮好對策,只見余立颯牽著一條救援繩索趟人河中,然後泅至對岸,固定好繩索。餘滿江見狀,將背上的小娃娃遞給身旁村民,然後一邊趟人河中,一邊揮手喊道:“來,咱們組成人牆,護送群眾過河!”話音未落,余立颯、衛安、鄭少青、任老和大批戰士紛紛趟水入河,官兵們手拉手,在救援繩索的下游一側,豎起一道堅實的“人牆”。 賀子勝當機立斷,迅速組織其他官兵扶攜老弱病殘的村民,沿著救援繩索過河。 雨越下越大,河水在不斷上漲,不時有村民失去平衡,又被旁邊的官兵扶起。 賀子勝作為殿後,帶領最後一批村民過河。 此時,河水深度已過小腹,賀子勝一手懷抱一名父母在地震中雙雙遇難的女嬰,一手扶住一位跛足老人,艱難地往對岸趟去。在他們過河的同時,“人牆”的組成者——余立颯、衛安、鄭少青、任老等人,也開始攙扶最後一批村民有序地向對岸撤離。 任老執意搶過賀子勝手中的女嬰,與賀子勝、跛足老人並肩行走在最後,並安全抵達岸邊。 “轟隆!”忽聽一聲驚天動地的崩塌聲,那聲音彷彿由河底傳來,震得跛足老人摔入河水中,賀子勝反身奮力拉扯。 “潰堤了!快跑!”無數個聲音在慌亂地叫喊。其間,竄出余立颯那高出八度的喊聲:“大家向高處跑!快!” 賀子勝拖起跛足老人,任老懷抱女嬰,拉開步子拼命朝高處跑。可是,洪水卻彷彿著了魔,飛速猛漲。 前方出現一道土坎,賀子勝喊聲“接住”,用力將跛足老人向上推,先到一步的余立颯伸手將老人拉扯上去。 就在此時,一波水浪重擊小腿,賀子勝立足不穩,幾近側倒,幸虧在上方的衛安眼疾手快,一把將他右手拉緊。幾乎同時,賀子勝用左手拉住身旁的任老。 一波更高的湧浪打來,任老搖搖欲墜。 “救她!” 任老的話音未落,那名女嬰已經被推到賀子勝的胸脯上,他連忙用左手摀緊。 又一波巨浪捲來,瞬間將任老生生從他面前撕扯開。 “任老——”賀子勝裂聲狂呼,悲痛欲絕。他無法接受,眼睜睜看著任老被洪峰捲走,他不能救,他無法救! 直至被衛安和余滿江等人拉到安全地帶,賀子勝仍然止不住地嚎啕大哭。 其實,所有人都在哭泣。村支書帶頭,村民們面朝任老被捲走的方向,跪地不起。高歆甚至要沿岸去尋找任老,被鄭少青和余立颯死死拉住。 餘滿江則在一丈開外冷冷地盯著賀子勝,不哭,不罵,也不勸,甚至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 賀子勝似乎感覺到了那道目光的撞擊,抬手抹把眼淚,四下巡視,猛然意識到還有漫長的路途要走,而且要帶領官兵和村民安全地走出去,這是他不可推卸的責任,而且必須做到!否則,即便是在九泉之下,也絕不會得到任老的原諒!他“嚯”地站起身,呼道:“大家注意了!”人們一愣,止住哭聲,將詫異的目光轉向他。 “搶險救災突擊隊員,全體集合!”隨著賀子勝的話音未落,官兵們擦乾眼淚、整理著裝,迅速列隊完畢,餘滿江則挺胸抬頭站在隊末。賀子勝的聲音再起,“同志們,我們必須護送村民安全地走出這裡,而且是全部!這也是任老對我們的期望和囑託!大家有沒有信心?” “有!!!” 群山中,久久迴盪著這高亢有力的應答聲。 在解散時,賀子勝下意識地瞥向餘滿江,對撞上的是一道欣慰和讚許的目光。 人們相互幫扶著,重新上路。 賀子勝低頭看向懷裡,剛剛滿月的女嬰恬靜地熟睡,渾然不知人世間的變幻莫測——災難陡降,父母逝去,還有……一名消防人為挽救她初萌的生命,永久地留在了這片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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