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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九章衝突大爆發

突破火線 沧溟水 9820 2018-03-22
賀子勝實在沒想到,馮媛媛竟是周茹的女兒。 在製藥廠外,他倆簡單地交談幾句,知悉她已經大學畢業留校任教。他足有3年沒有見過她,再度相逢,第一印像是她更加美麗,那是濃郁的書卷氣與優雅舉止結合而成就的美麗,這令從火場滾打出來渾身像煤球的賀子勝自慚形穢。 其後,馮媛媛隨周茹專程來首一中隊慰問消防官兵。然而,很遺憾,她們剛進營門,賀子勝恰巧帶隊出警。等賀子勝歸隊,人已經走了。 展路第一時間神神秘秘踱到中隊部,對賀子勝說:“中隊長,你注意到沒有,那位周董事長的女兒對你有意思。” 賀子勝脫下濕漉漉的背心,光著膀子,一聽這話,沒來由心底一喜,卻故作嚴肅狀,“你瞎說啥?沒事多琢磨戰術操法!” 展路委屈地叫嚷:“我沒瞎說!你出警後,她把我拉在一邊打聽你的事。”

賀子勝警惕地看著展路:“你對她說些什麼?” 展路急忙一拍胸脯以示忠誠,“嗨,我能說什麼?肯定把中隊長你誇上天唄。”又湊近賀子勝,低聲說,“她還問我,賀中隊長的愛人在哪里工作啊?呵呵,我回答,咱們賀中隊長還沒女朋友呢。” “多嘴!”賀子勝情不自禁地笑出聲。 這天晚上,賀子勝接連出了兩趟警,凌晨1點才睡覺,感覺疲憊至極。往常遇到這種情況,基本上一覺睡到早操哨聲響。奇怪的是,這天晚上,他居然做了一個夢。直至次日早操時,這個夢仍然異常清晰地在他的腦海徘徊不去。 他夢見馮媛媛。在夢裡,馮媛媛依然身穿那條紫色長裙,居然站在他的家鄉的櫻桃樹下,櫻桃結果紅彤彤,她紫色的長裙在風中翻飛,他感覺她在等待他,於是朝她飛奔而去。他跑呀跑,眼見馬上就會到達她的跟前,誰知腳下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他趕緊抬頭,她瞬息之間如煙霧般消失得無影無踪,他手中滿滿的……不知何時,竟握了滿手的櫻桃果。

這個夢太過奇怪,這是有生以來,除了母親和姐姐之外,首度有異性竄入他的夢中。這個夢暗示著什麼?暗示自己喜歡馮媛媛,想追求她? 賀子勝私下搖頭。他承認,自己對這個女孩有好感,不過從來沒有考慮過追求她。他與她的世界,隔得太遠。 夢沒能困擾住賀子勝,他從來不是一個沉湎於幻想的人。很快,他陷入新一輪的忙碌中。經過選拔,他與孫明杰分別被任命為特勤中隊長和指導員。對於這個結果,孫明杰自然不滿意。對此,支隊領導分別對兩人進行過談話。 對賀子勝的談話是:小賀同志,論業務技能素質,你與孫明杰不相上下,論理論知識水平,你不如孫明杰。之所以任命你為中隊長,就是看中你的闖勁,你的敢打敢拼勁,以及應對突發事件的判斷力。特勤中隊是全支隊尖兵中的尖兵,承擔最為急難險重的任務,你得承擔起這副擔子,給咱們支隊爭光。另外,多向孫明杰同志學習,有事多商量,別搞獨斷專行!

對孫明杰的談話是:明杰同志,你現在是科班出身的消防人,這樣的專業人才在全支隊百里挑一。任命你當指導員,是支隊黨委對你的信任,你沉穩、踏實、能幹,與賀子勝同志是最好的搭檔。黨委把賀子勝同志交給你了,他有時衝動,你得看著他,努力搞好團結,把特勤中隊擰成一股繩,做出點成績來! 這番談話下來,有揚有挫,有鼓勵有壓力,兩個人心理上都找到了平衡。然後,一塊兒搬進新建成的特勤中隊。 特勤中隊的兩個頭兒有了。不過,他倆是光桿司令,除了營門有位站崗的哨兵,底下尚無一兵一卒。工作的第一步是挑兵,從各中隊選取骨幹組建特勤中隊。這個活不僅細,時間更緊,支隊領導要求他倆半個月內確定人員名單。兩人先從全市各中隊戰士名單中初選,再逐個現場考察,全支隊57個中隊,每天至少得跑4個中隊考察,最遠的中隊得驅車4個小時,起早貪晚,總算在規定時間內將人馬湊齊了。其中,展路和楊勇都從首一中隊調配到特勤中隊。

人齊了,得掀鍋蓋開飯。特勤中隊建成時,生活、工作、學習的配套設施已經全部配齊,不過,新中隊開張猶如兩口子新婚次日做飯,切菜的時候發現刀鈍,舀湯的時候發現沒勺,第一次總是沒經驗,缺東少西常見。司務長頭天給賀子勝列了一長條購物清單,第二天電氣線路這邊短路那邊斷路,第三天文書叫嚷缺乏參考資料,第四天登高平台消防車的曲臂一柱擎天,彎不下來了……總之一句話,那些日子賀子勝和孫明杰真沒辱沒“消防隊”的稱號,在特勤中隊里四下“滅火”,既當爹又當媽不容易。 有一天,賀子勝與孫明杰正在議論接警電話的事情。兩部“119”接警電話早已安裝完畢,定好這天開通,以便次日特勤中隊正式接警處警。可時間到了,電話沒開通,聯繫郵電局,答復是已經開通,疑因線路故障所以無法使用。賀子勝便催郵電局趕緊派技術人員前來檢修。等了一個多小時,技術人員沒有到。賀子勝心裡急,對孫明杰說:“咱們現在是聾子,要是明天繼續聾,算啥事?”

孫明杰也急,還是勸慰賀子勝:“你別跳腳,人家指不定也很忙,郵電局也不是為咱消防隊開的。” 正說著,營門哨兵跑來報告:“中隊長,營門外有位姓馮的姑娘找您。” 賀子勝正急得上頭,張口就說:“什麼縫?我們現在需要補!把接警電話線路修補好!去,我現在什麼人也不見!” 哨兵瞧見中隊長火氣正衝,連忙答聲“是”,溜之大吉。 孫明杰詫異地說:“姓馮?嗨,賀子,你從哪裡認識一位姓馮的女孩?” “啊?”處在急躁中的賀子勝一拍腦袋,霎時反應過來,叫聲“糟糕”,連忙跑下樓,跑到營門口,問哨兵:“那位姓馮的……呢?” 哨兵得意地回答:“我按照您的指示,說您不見她,她已經走了。” 賀子勝在原地轉悠兩圈,失落地回到中隊部。

馮媛媛離開後不久,郵電局的技術人員到達,很快搞掂線路問題。 第二天吃過早餐,賀子勝和孫明杰一左一右守在接警電話旁邊,心情萬分激動,等待特勤中隊的第一個報警電話。 8時05分,兩部電話同時“叮鈴鈴”響起,賀子勝催:“快接,快接!” 接警員特意按下免提,“您好,特勤中隊119!” “啊,消防隊吧?太好了,總算接通啦!” 接警員耐心地:“您好,請問你有什麼需要幫助嗎?” “哦,這樣的,我家住7樓,鑰匙不小心掉家裡,沒辦法開門,聽說消防隊有登高消防車,能不能幫我取鑰匙?” 接警員沒有回話,為難地看著賀子勝。 賀子勝沒有好臉色,第一個報警電話居然要求特勤中隊取鑰匙,大材小用!

這時,孫明杰抓起話筒,和悅聲色地說道:“好的,沒問題。請把您的住址報給我。” 等到孫明杰放下話筒,賀子勝不悅地說道:“你這是乾什麼?我們該把電話轉到其他中隊去,咱特勤中隊不干這陳芝麻爛穀子的閒事兒。” 孫明杰說:“這有什麼辦法?現在實行分散接警方式,這位報警人在咱們區域,電話就直接接到咱們這兒。還真能有警不出?不合適吧!” 賀子勝皺眉,“好吧,既然你說要去,這趟警你帶隊。” 孫明杰帶隊出警了。 沒想到,特勤中隊用登高平台消防車為市民取鑰匙的事情,次日登上了《江臨都市報》的頭版頭條。 文書樂悠悠地將報紙送交給賀子勝,手指新聞圖片上的孫明杰,說:“沒想到,孫指導挺上鏡的,帥!” 賀子勝拿過來仔細看,新聞的標題叫做《消防特勤登高取鑰匙解民憂》,配發的照片用的長鏡頭,一名戰士站在登高消防車的工作籃裡,正在打開住戶的窗戶,站在車旁的孫明杰露出大半個臉,作指揮狀。

賀子勝把報紙扔給孫明杰,“兄弟,你有必要這樣?取鑰匙是咱的正經事?沒辦法的時候,乾就乾了,還四下宣傳,惟恐別人不知道?讓市民認為消防隊沒事幹,今後取鑰匙這種事全賴上咱們。這下可好,咱們徹底搶走鎖匠的飯碗了,明天別有一群鎖匠到咱們中隊門口示威請願!” “乾了事,憑什麼不宣傳?”孫明杰不以為然地翻看報紙,“你不要以為非得乾大事才行。有時候,小事情更能讓群眾理解和支持咱們消防。” “哎,我不是說大事小事問題。我是說主業,主業!當初支隊黨委對特勤中隊是寄予厚望的!有取鑰匙、掏馬蜂窩那點兒工夫,咱們的戰士能開展多少次技能訓練,能研究多少次化工、高層建築滅火救援預案?不能圖一時的榮譽,把正經的工作任務給荒廢掉!”

“聽你話裡的意思,我帶隊取鑰匙是貪圖榮譽,想上報紙顯擺?”孫明杰生氣了,“是因為我不服氣你當支部書記、中隊長,我當副手,所以特別地想露露臉?” 賀子勝冷笑道:“還真別說,就是你說的那樣!你心裡頭那點想法我不知道?你就想通過這一手把我壓一壓。別假公濟私!” 不能不說,孫明杰潛意識裡確實有這樣的想法,這下遭到賀子勝擠兌,自感有些羞愧,但表現在行動上是反守為攻、絕不認賬。他惱火地抓起那張報紙,一把撕起兩片,“跟你這種人沒法搭班子,我不干了!”說完,揚長而去。 一連幾天,兩人互不理睬,原本吃飯時一個桌親親熱熱低聲商討工作,現在一人佔一桌,各吃各自的,偶爾眼神相撞,一個扭頭,一個低頭。 也不知怎的,這件事情居然被餘滿江知道了,他親自跑到特勤中隊,關上中隊部的房門,問:“你們倆怎麼回事,搭成的班子剛湊合幾天?針眼大的事情,倆大老爺們居然學小孩子鬧脾氣,你們也好意思?”

賀子勝說:“我倆工作理念不同,擰不到一起。” 孫明杰說:“賀子勝中傷我!” “我是直爽,實事求是。” “你那是自以為是!” 餘滿江一拍桌子,“還吵!” 兩人馬上住嘴。 “你倆多大啦?剛入伍的新兵?要不要學潑婦罵街,或者你抓我一把,我吐你一臉?”餘滿江轉臉先罵賀子勝,“賀子勝,孫明杰說的沒錯,你小子現在越來越自以為是了。你別忘你是誰,你是特勤中隊支部書記。你的責任是什麼?是團結,是帶領。有不同意見,你要接納,你要協調,你要爭取,你不能總是拍著桌子說'聽我的',那是匪氣!我以前也有這種匪氣,妄自尊大,你得改!” 轉過頭,接著罵孫明杰,“孫明杰,這件事你也有錯。指導員是乾啥的?除了業務,你得會做政治思想工作。該忍的時候得忍,該通的時候要通,現在可好,針尖對麥芒,兩名主官吵架,吵得全特勤中隊聽得見,這種不團結的形象樹立起來,叫中隊的戰士怎麼看你們?他們在匯報工作和思想的時候,會不會為難:該向中隊長,還是向指導員匯報?如果只朝其中一人匯報,會不會得罪另一個?” 賀子勝和孫明杰被罵得面紅耳赤,啞口無言。 餘滿江將人造革公文包夾到腋下,站起來說:“大熱天,跟你們說話費勁。都一把年紀的人,啥時候讓我省省心?我走了,你們自己好好掂量,別讓我把你倆撤換嘍。” 餘滿江走後,賀子勝咳嗽一聲,率先開口:“明杰,這件事是我的錯,我道歉。” 孫明杰嘟囔一句:“我也有錯。” “明杰,說句老實話,當上特勤中隊長,我既高興,壓力也挺大。一心想做出大事、幹出成績,證明咱們特勤中隊有實力,證明我自己有能力。所以,我確實急躁了,請你原諒。”賀子勝望著孫明杰的眼睛,誠懇地說道。 孫明杰想了想,說道:“賀子,其實你說得對。我得老實向你承認,我確實嫉妒你,確實想壓壓你的勢頭。嗬,你別這樣看著我,我說的是實話。你應該知道,我希望走得更遠,飛得更高,拿破崙也說過,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當然,我愛消防事業,這兩者之間不矛盾。所以,我倆一定要團結。團結,對於你來說,咱們特勤中隊才有可能出成果;對於我來說,只有出成果,才能'進步'。” 賀子勝邊笑邊望著孫明杰:“你呀,這根一心往上爬的筋啥時能鬆下來?” 孫明杰伸出拳頭:“那麼,為了我們各自的目標,攜手共進?” 賀子勝將自己的拳頭碰上去:“達成共識!” 一個月很快過去。這段時間內,特勤中隊接到的報警電話林林總總幾乎全是小事,包括取鑰匙、掏馬蜂窩、用液壓剪斷開卡住女入手指的戒指、用液壓多功能鉗撬開發生故障的電梯門……也處置過不少家庭火災事故,偶爾增援其他中隊的戰鬥。 那天中午,賀子勝處警歸隊,誤過午餐時間,食堂給他煮了碗麵條,正在中隊部“忽忽刷刷”地吞嚥,崗哨上來報告:“中隊長,營門口有位姑娘指名道姓找您。” 孫明杰一拍大腿:“快請人家上來!”崗哨應命而去。 賀子勝瞪著孫明杰,“餵,好像是說找我的吧?” 孫明杰怪笑,“別不好意思假正經,一定是那位姓馮的女孩。上次你沒見到人家,瞧你回中隊部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賀子勝摸摸自己的臉龐,疑惑地自言自語:“不會吧,我至於那樣?明杰,你少來調侃我。”說歸說,他三兩下收拾好碗筷,收撿乾淨辦公桌,順帶拿毛巾擦擦嘴,再將略帶污痕的毛巾藏到辦公桌最底層的抽屜裡。 剛關上抽屜,聽到敲門聲,然後是朗朗的問話:“可以進來嗎?” 賀子勝和孫明杰坐正身軀,同聲答道:“請進!” 門被推開,走進一名身材修長的年輕女子,穿紅藍相間的格子襯衫,牛仔褲,平底波鞋,朝氣蓬勃。 賀子勝一怔:這不是馮媛媛。只是,此人看上去又有幾分面熟,似乎在哪裡見過。便帶笑問:“請問,您是?” 女子快步走進來,簡捷明了且理直氣壯地說:“我找賀子勝。” 賀子勝不明究理,憑直覺感到此女帶著幾分興師問罪的意味,但仔細回想,自己可沒得罪過什麼人,便站起身,伸手,“你好,我就是賀子勝。” “哦,是你?”女子走到賀子勝辦公桌的對面,側著臉將他從頭瞧到手,又從手看到鼻,然後撇撇嫣紅的嘴唇,“也不過如此嘛!論帥,比不過劉德華,論靚,賽不過張國榮;論權,消防小部門針眼大小一塊兒地,憑什麼跩上天!” 見女子氣勢洶洶,沒有握手的誠意,賀子勝收回右手,“同志,我好像不認識你。”言下之意,指她有沒有認錯人。 女子冷笑一聲,扭頭坐上辦公桌對面的木椅,順帶將斜背的牛仔挎包挪到面前,翹起二郎腿,說:“咱倆確實沒見過面,你確實沒得罪過我。不過,你開罪馮媛媛,那就是得罪我蔣一娜!” 馮媛媛!賀子勝心裡“咕咚”一聲,想到上回的“誤攆”,那樣掃一名女孩的臉面,委實有愧,這位蔣一娜想必是為這件事情興師問罪來了。正想解釋,只見蔣一娜“啪”一拍桌子,把幾份文件震到地上,“姓賀的,你有什麼了不起!一個女孩子三番兩次撕下面皮主動找你,你要么避而不見,要么攆人家走,要么視而不見,你什麼意思!你以為我們馮媛媛嫁不出去,非得找你?告訴你,從中學開始,追求媛媛的比醫院門診部的病人還多,車來人往……” 正說到這裡,孫明杰“噗”地笑出聲。蔣一娜轉移視線,將憤怒的目光投向他,“你笑什麼!我說的不對?” 孫明杰掩嘴笑,“你說的對。不過,你的形容,哈哈,有你這麼形容人的嗎?什麼,什麼醫院門診部的病人……” 蔣一娜怒道:“我在醫院工作,當然要這麼形容。”忽然止住話,張大嘴看面前的孫明杰,“我認識你!你,你是……” 孫明杰同樣地張大嘴,驚愕地手指對方,“你,你……” 這下輪到賀子勝驚詫:“怎麼,你倆認識?” 孫明杰瞪眼,有點兒氣急敗壞:“你就是當初那個驕橫護士!” 蔣一娜說:“你是那個不聽話的消防隊員!幾年不見,換身虎皮,還真當自己是老虎?!” 賀子勝連聲追問:“怎麼回事?” 孫明杰側身附耳低聲說:“賀子,你也見過這潑婦的,三年前,王中隊長犧牲,我住院那回。” 這麼一提醒,賀子勝馬上回憶起來,孫明杰在搶救首一電影院火災中被砸傷,當時確實有位刁蠻的護士堅決不許他出院。好了,這下不是冤家不聚頭,居然兩人再次碰到一塊兒。 蔣一娜隱約聽到“潑婦”二字,當即跳起來指著孫明杰罵:“你懂不懂什麼叫做尊重女性?沒文化,沒教養!” 孫明杰不屑地嘟囔道:“你也得照照鏡子,看自己值不值得尊重!” “我憑什麼不能得到尊重!三年前不准你出院,是出於醫務工作者對患者的愛護;現在來你們單位,是為朋友兩脅插刀!”蔣一娜現在雙手叉腰,長長的臉蛋因怒意蘊上一層潮紅,天氣熱,汗水在額頭流淌,抿嘴,那凶狠凌厲的目光簡直能將孫明杰的臉皮剮下一層,“小子,我給你3秒鐘時間,馬上向我道歉,不然,我跟你沒完!” 孫明杰其實有些心虛,畢竟在中隊部罵女孩為“潑婦”,說出去不是一件長臉的事情。但是就這樣服輸道歉,太掉份兒,太堵心,把脖子一梗,揚頭說:“別作夢,有本事拿消防斧砍我的頭。讓我低頭?'紅門'沒這規矩!” “三。”蔣一娜念。 賀子勝看看這兩個冤家,朝孫明杰使個眼色,示意他說句話道歉,孫明杰不回應。賀子勝陪笑打圓場:“我替他道歉,蔣一娜同志,對不起。” 蔣一娜繼續念:“二——” 賀子勝想,可憐的明杰,今天“火場”的中心無端轉移到他那兒。為兄弟情誼,還是將中心轉移回來吧,插嘴上去:“蔣一娜同志,你剛才說我對馮媛媛既避而不見,又攆人家走,還視而不見,天大的誤會!你得聽我解釋,她第一次來,我確實出警,不是躲避她;第二次嘛,我正在為工作著急,沒有留意她來;至於什麼視而不見,這完全沒有的事吧,我冤枉得很!” 蔣一娜一臉不信,斥責道:“別狡辯!你們男人,既愛撒謊,又會狡辯,只有女人傻,居然會相信。” 孫明杰“嘖嘖”說道:“你多大年紀,罵人這麼毒。” 蔣一娜想到與孫明杰的事情還沒有了結,扭頭正準備說話,賀子勝急得要命,連連朝孫明杰使眼色,把話題拉回:“真的,我確實不明白什麼叫視而不見,給我點提示行不行?” 蔣一娜狠狠瞪孫明杰一眼,對賀子勝說:“在30分鐘前,江臨師範大學宿舍發生火災,你去救火了,對嗎?” 賀子勝點頭,“是啊。” “你救完火,沒看見媛媛在路邊朝你招手?” 賀子勝發呆,大致回想一番,肯定地說:“沒有!” “騙子!”蔣一娜忿忿,“媛媛說,她當時穿大紅色的長裙,特別朝你招手,你回頭看過她一眼,然後上車走了!媛媛傷心得很,回頭到宿舍哭,恰好我打電話過去,當下問了又問,她才肯說出來。你說,你說,你憑什麼……” 這下說得賀子勝惻然。是啊,憑什麼?雖然他確實冤枉,比竇娥還冤三分,沒吃早餐就出警,想到歸隊時會誤中餐,出警的戰士跟著自己餓得頭暈腦花,哪裡有心情觀看心儀已久的江臨師範大學美景,甚至壓根沒想到馮媛媛這個人。然而,他沒有料到馮媛媛對自己有那層意思。有那樣一個美好的女孩子喜歡自己,還為自己流下珍貴的淚水,不由不讓他感動,不由不令他為自己的疏忽抱愧。 此時,望著蔣一娜咄咄的眼神,他想說點什麼,又覺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者叫做說不出口。表態,說自己一定不再犯同樣的錯誤?算了吧,人家不是來祈求你的,你當自己是神,高高在上?不妥。道歉?更顯得荒唐可笑,而且在某種意義上還包含拒絕的暗示。賀子勝頭一回發現自己的智商和情商有大問題,他似乎不懂得表達、傾訴和解決個人情感問題。 這個時候,崗哨衛兵及時出現,沒有拉警鈴表明不是警情,但上氣不接下氣,“報告中隊長,蔣支隊長,來了。” 話音剛落,蔣雲已經出現在他的身後。 賀子勝和孫明杰馬上立正,支隊長蔣雲喜歡搞這套突然襲擊,突擊檢查人員在位情況、裝備車輛保養情況,甚至有一天半夜跑到中隊查哨查舖。今天,任何異常沒有,賀、孫兩人很自信。惟一的異常,是在中隊部多了位地方女性。得為這位女性的來龍去脈做好匯報準備,而且,一時半會講不清,麻煩。想到這裡,賀、孫兩人同時暗暗瞪蔣一娜一眼。 果然,蔣雲一進門,首先把目光聚焦在蔣一娜身上,賀子勝連忙上前解釋:“支隊長,這位女同志……” 話沒說完,蔣一娜嬉皮笑臉地衝蔣雲喊了聲:“小叔。” 賀、孫兩人只覺得晴天霹靂“轟隆隆”從頭頂滾過,整個腦袋比被火場煙熏過還要迷糊。 蔣雲板著臉,似乎不假辭色,賀子勝注意到,仍有一縷寵愛的笑意由眼角處掩飾不住地流露出來,“你在這裡做什麼?” 蔣一娜上前挎住蔣雲的一邊肩膀,邊搖晃邊說:“我來向消防官兵學習,聽說他們從江臨師範大學的宿舍樓裡救出1名學生。” 蔣雲將信將疑,“真的?就為這個?” 蔣一娜說:“當然是真的。另外,還有一件事,我們醫院院長派我來聯繫,想讓醫院跟特勤中隊搭對警民共建文明單位。” 蔣雲點頭:“這主意不賴。特勤中隊的搶險救援任務重,啥時候請你們醫院的專家來中隊講一堂課,說說火場的急救知識。” “好勒,沒問題!”蔣一娜歡快地回答,衝蔣雲和賀、孫兩人搖手,“那我先走,再聯絡!” 聽著蔣一娜的腳步聲消失在樓梯口,蔣雲帶笑無奈地搖頭,“我這個侄女呀,從小被寵壞了,驕橫跋扈,放肆放縱,今後還真不知道誰能管得住她呢。” 賀子勝沒有註意到,聽到這句話後,孫明杰的眼睛不著痕跡地亮了一下。 蔣雲對中隊進行一番巡檢後離開。隨後,中隊接到出動命令,增援光明路中隊的一起小型商場火災事故處置,由孫明杰帶隊。 傍晚時分,孫明杰歸隊,拉住賀子勝攀談。 孫明杰說:“我從光明路中隊李大達那兒得知一個震撼性消息。” 賀子勝不以為意,“路透社,還是透露社?” 孫明杰說:“你肯定關心這條新聞——任老正鬧著提前退休。” 賀子勝差點把水杯掉地上,追問怎麼回事。 孫明杰說:“聽說餘參謀長向支隊黨委提出建議,他認為分散接警的方式不科學,影響滅火力量的調配,建議新建消防指揮中心,實行統一接警、實時調配力量。” 賀子勝暗自汗顏,對於分散接警的弊病,自己只知道發牢騷,餘滿江卻在積極想辦法解決,真是天壤之別。不過,新建消防指揮中心與任老有什麼關係?他那麼熱愛消防事業,怎麼會主動要求提前離開? “支隊黨委決定,既然建立消防指揮中心,火警瞭望塔可以正式退出歷史舞台。其實也對,所有的報警電話全接到指揮中心了,還要人瞭望做什麼?況且,現在啥都是現代化,不少單位配置計算機,電腦代替人腦,人工費力不討好,這火警瞭望塔繼續留下純屬浪費警力。”轉而,孫明杰又惋惜地說,“不過,消防這事兒,經驗很重要。在滅火方面,培養一名經驗豐富的戰士,怎麼也得一兩年時間;在防火方面,更要具備豐富的閱歷,才能對各行各業各類場所做好監督指導。任老一走,損失喲!” 賀子勝嘆口氣,心頭鬱悶。在任老的心中,火警瞭望哨是他最後的陣地、惟一的希望。賀子勝不敢想像,任老失去這個陣地後會怎樣地失落。 當晚,酩酊大醉的餘滿江“突降”特勤中隊。 他走進中隊部的時候,賀子勝正在研習新配置的有毒氣體檢偵儀的用法。 餘滿江身穿便服,“砰”地推開門,走進來。賀子勝放下手中的裝備,正要上前敬禮,卻發覺不對勁。 餘滿江喝酒不上臉,所以從臉色看並無異樣,甚至走路的姿勢如常穩健。他走過來,一步,兩步,三步!到第三步時,忽然身子一歪,賀子勝沒來得及扶,眼睜睜看著他沒能攀住茶几,皮球般滾倒在地。趨近一聞,渾身酒氣;大概又淋過雨,發問有一股衝鼻濕氣。 賀子勝哭笑不得,只得立即關上門,半拖半拽把餘滿江拉上木沙發平躺。 餘滿江鼻子裡哼哼,“賀子,我醉了沒有?” 賀子勝知道對付醉酒的人得哄,說:“你沒醉,沒醉。” “瞎扯,老余我明明醉了。” “哦,醉了,醉了。” 餘滿江順手拍賀子勝一巴掌,“又瞎扯,你欺負我,我沒醉!” 賀子勝無可奈何,轉身倒一杯白開水,說:“喝白開水,稀釋酒精濃度。” 餘滿江醉眼惺忪,將水杯推開,“你哄我,這是酒,不是水!” 賀子勝覺得不理睬他方為上策,任由他睡一晚沙發吧,大不了夜半時分扔條薄毯給他蓋。於是索性回過頭,繼續研究有毒氣體檢偵儀。 沒過多久,餘滿江開始哼歌。他一大老粗會唱什麼歌?翻來覆去,無非《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說句心裡話》和《打靶歸來》,聽得賀子勝想找塊破布將耳朵堵住。 哼著哼著,賀子勝突然發現,此人的音調在變異,偶有顫音夾雜其中,接著,那顫音演變為嗚咽。 賀子勝這一驚非同小可。當年王偉犧牲,餘滿江將淚水緊緊含在眼眶,由始至終,沒有放肆流淌出來。今晚的餘滿江,躺在沙發上的餘滿江,居然落淚了!不僅落下淚,甚至咧開大嘴,孩子般嗚嗚哭泣。 餘滿江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嚷:“我對不起老任呀,對不起我師傅……” 賀子勝頓時懂了,原來這才是餘滿江醉酒的根本原因。 “賀子,你知道嗎?是我提出改分散接警為集中統一接警的,是我提出建新建消防指揮中心的,是我建議撤掉水塔瞭望哨的,”餘滿江坐起來,抱住腦袋低聲哭,“我親手朝老任的心窩子裡狠狠剮上一刀。我有罪呀,我有罪!” 賀子勝勸慰道:“也許可以向任老解釋的。” “解釋?”餘滿江發出一聲苦笑,“擬定正式報告之前,我專程去瞭望塔,話沒說完,直接被趕下來,這是第一次。寫好報告,我再次去,想好好向他解釋一番,他看也沒看,將報告撕成兩半。” 賀子勝點頭,“任老那脾氣,拗。如果自己不能拐過這個彎想通,別人左右不了的。” “我同樣的拗,明知道老任反對,還是把報告遞交上去。在我遞交報告的同時,任老也遞交上一份報告,列舉歷年來火警瞭望哨及時發現火警的案例,包括首一電影院那起。”餘滿江嘆口氣,“不過,支隊黨委最終採納的是我的報告。” 賀子勝心想,這倒是真的,咱們仨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拗,不肯服輸。 餘滿江說了這番話,酒勁再次上頭,歪在沙發上,拉住賀子勝的手,來來回回地說:“我知道他生氣,這輩子可能不會再認我這個徒弟。不過時代發展,時勢變化,消防工作必須順應時代呀。只能這樣,沒辦法,沒辦法……”念叨到第25遍的時候,腦袋一歪,總算睡著了。 賀子勝被餘滿江的酒氣熏得半醉。他趴在木沙發的扶手上胡思亂想。一會兒想到任老,滿懷悲愴;一會兒居然想到馮媛媛,他對自己說:知足吧,賀子勝,天上掉餡餅地讓你入黨、提干、當特勤中隊長,現在還掉下那麼好的姑娘,你得對她好。轉念又一想:賀子勝,你少自作多情,你以為你誰,餡餅只往你嘴裡掉?說不定人家受到打擊不會再來了,你已經錯失寶貴的機會了! 腦子裡亂七八糟混沌一片,不知不覺鼾聲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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