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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二章初涉火場

突破火線 沧溟水 11002 2018-03-22
1991年3月,賀子勝和孫明杰同時被分配到江臨市消防支隊首一中隊。 作為C省省會的江臨市,因倚臨長江得名,城市歷史淵源悠長,近代史上好幾樁大事件在此發生。因為長江居中而過,自然而然形成江北和江南兩個行政區域,自明代洪武年間沿襲至今。江北是文化區,高校與科研機構林立,宗教和文物古建築眾多;江南是經貿和工業區,明清以來,各地商賈紛至,加上口岸通商,形成十來處繁華的商業圈,首一中隊就位於最繁華的商業圈首一路上。建國後,江臨市大力發展電子信息、石油化工、家電、醫藥、造紙及包裝印刷等新興產業,逐步成為國內重要的工業基地。 賀子勝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樣的大都市生活。乘接兵車從教導大隊到首一中隊的途中,聽著身旁孫明杰低聲介紹江臨市概況,看著車窗外四通八達的寬闊馬路、直聳入雲的高樓和目不暇接的商舖,不免有幾分竊喜:在這樣美好的城市裡,消防中隊的駐地會差勁?

接兵車七彎八拐,穿過一些在賀子勝眼中設計古怪的西式建築,繞過人流密集的步行商業街,鑽入一處毫不起眼的大紅色門內,停下。 坐在駕駛副座的餘滿江站起,“戰友們,首一中隊到了!現在我再次自我介紹,我,餘滿江,江臨市消防支隊首一中隊中隊長,我代表中隊全體官兵歡迎你們!” 賀子勝傻眼了,他本以為坐在車上的餘滿江是專門為新兵送行的,沒料到,他居然會是自己的直接首長! 下車,一掃營區的境況,賀子勝渾身冰涼。 兩個字形容:寒磣。 營房是矮小的四層樓,估摸至少有20年曆史,該豁口的地方毫不客氣地扯開大風口子,掉土掉坯處被七顏八色地填充著;營房前是籃球場大小的訓練場,延伸過去,是小巧玲瓏的四層訓練塔,瞧那破敗相,隨時坍塌的可能性很大;車庫裡停放4台普通水罐消防車,其中兩台還是老式的解放牌。

餘滿江解釋說:“同志們,在全市最繁華的商業圈,寸土寸金,能安置下咱們消防中隊不容易。經濟在發展,政府也非常重視,相信我,咱們的工作生活條件會改善,咱們中隊的明天將會更加美好!” 賀子勝哪來心情聽餘滿江的這番話。這簡直是林沖發配滄州,窩囊!在這個地方能有啥出息?早知如此,真該拼命考大學! 他自怨自艾,後悔不迭,午飯時候,邊吃邊掉下眼淚。 第一滴淚剛落進搪瓷大碗,被狠狠踩了一腳,坐在身邊的老兵低聲提醒,“趕緊把眼淚擦掉,要讓中隊長看見,吼死你!”他當即把碗端得高高的,遮住臉。可是晚了,餘滿江的目光正好掃射過來,“列兵賀子勝,你在做什麼?” 賀子勝起立,乾脆抬手一抹眼淚,說:“我在哭!”

餘滿江說:“男子漢流血流汗不流淚。哭?丟我餘滿江的人!進我中隊第一天就哭?去,圍繞操場跑40圈!” 賀子勝不肯動,“中隊長,你違反規定實施體罰!” “喲嗬!”餘滿江咧開大嘴,“還跟我頂嘴,體罰?加10圈,跑50圈!” 賀子勝倔了,忤在原地不肯動彈半分。 “還不去?再加10圈!” 孫明杰趕緊上來推賀子勝,“走,走,我陪你跑。”朝餘滿江嬉皮笑臉,“我陪他跑行吧?” 餘滿江不說話,端起碗繼續刨飯。 孫明杰一邊陪跑,一邊勸賀子勝,“你是聰明人,何必跟中隊長頂撞?沒有好處的!” “我可不指望入黨、提干,不怕他!” “你打算混完3年然後回家種田?別傻啦,我表哥告訴我,在美國,消防員是最受尊重的職業,收入高、待遇好。咱們爭取表現,入黨提干,戴上黃肩章,繼續幹下去,咱們的前途光明一片!”

“我就是不服餘中隊長,他老針對我!” “你服一下軟,待會兒去跟他道歉,不丟人。我瞧餘中隊長肯定吃軟不吃硬。” 賀子勝將頭一扭,不吭聲。 孫明杰嘆道:“你倆的脾氣也挺相似的,一個字,倔!” 小訓練場周長80米,50圈跑下來,有4000米。兩個人跑得不算累,但數圈子轉悠得暈,跑完後回到宿舍,肚子“哇哇”亂叫,餓的。 好吧,忍著。 下午,例行組織新兵參觀中隊榮譽室,講解首一中隊成立以來赴湯蹈火、英勇善戰、挽救人民群眾生命財產的光榮歷史,由中隊副指導員王偉親自講解。 餓著肚子的賀子勝目光渙散,有氣無力,再一次被餘滿江逮住。 “列兵賀子勝,你這要死不活的臭模樣,擺給誰看!” 賀子勝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在大庭廣眾之下亮出自己的委屈。他理直氣壯地回答:“報告中隊長,我沒吃午飯,我餓!”

餘滿江說:“餓?餓叫理由?餓就可以不參加正常操課,餓就可以不上火場?你馬上下樓,挨個問訓練場上的老兵,有哪個沒有捱過餓?咱們中隊是全省最忙的消防中隊,在火災多發季節,有時三五分鐘接警一次,一個小時打十來場火,吃不著飯空著肚子滅火救災是最常見的事。你一新來乍到的新兵,居然有臉喊餓!” 賀子勝的臉“唰”地紅了。然而,心中更加不平,這餘中隊長故意轉換話題,明明講的是“歪理”,可說出來句句擲地有聲,居然沒話反駁,真活見鬼! 餘滿江說:“今天的晚餐,你也不用吃了,空著肚子不用費腦消化食物,腦筋轉得快一點,思維就活躍一些,好好地繼續反省!”話音剛落,營區內警鈴大作。 餘滿江大跨步往外跑,“王指導,今天我帶隊出警,好幾個月沒打火,手癢得慌!”

賀子勝遵令又餓了一個下午。孫明杰很想幫幫他,打算晚餐時偷點饅頭,但是首一中隊的伙食遵循南方生活規律,中晚餐主食是米飯,沒有麵食。孫明杰的計劃失敗。 熄燈了。賀子勝餓呀,打小父母和姐姐總把好吃的東西省下給他,雖然生長在農村,他倒沒嚐過挨餓的滋味。餓得翻來覆去睡不著時,有人溜到他的床前,拍拍他的被子,遞進來一件東西。 又白又大的饅頭!儘管有點冷,又硬,賀子勝的眼睛發亮。 遞饅頭的人低聲說:“快吃吧,這是我從食堂幫你找的!” 賀子勝這才看清對方是本班副班長方平。他感激得直冒眼淚花:原來不是沒有饅頭,要想弄到饅頭吃,也得靠資歷。 方平正是踩過賀子勝一腳的那名老兵。他是個熱心人,也是中隊公認的好好先生,比賀子勝早一年入伍,上等兵。他無比崇拜和敬畏餘滿江。其後的一段日子,在訓練和生活間隙陸陸續續地告訴賀子勝,餘滿江是1975年組建消防中隊時的第一批消防兵,“前輩,始祖!業務技能頂呱呱,打過許多大火,立過很多功。”

對這些話,賀子勝嗤之以鼻。為防挨餓,他暫時學乖,不跟餘滿江對著幹,但時不時挑刺兒。 有回隊列訓練,餘滿江講解“立正”的動作要領:“立正,要做到三收一頂。什麼叫三收一頂?就是收臀(他讀作dian)部、收小腹、收下頜,頭向上頂。” 賀子勝馬上打“報告”,說:“中隊長,那個字讀'臀',不讀'dian'!” 餘滿江被噎得半晌不能作聲,難得的是,居然沒有發脾氣。後來,賀子勝注意到,他將這個字的讀音改了過來。 賀子勝沒得意幾天,餘滿江便“反撲”過來。 那一天,進行的是新訓大隊沒有開展過的項目:負重攀登訓練塔。 餘滿江先作示範。他兩手各握一盤水帶,背上空氣呼吸器,沿樓梯跑上訓練塔頂層,再“嚯嚯嚯”跑下來,再“轟轟轟”跑上去,足足5個來回,不喘氣,不停滯。

賀子勝挑刺兒,“有啥難的?爬樓梯嘛,我從小走山路跟喝水似的,容易!” 餘滿江卸下空氣呼吸器,“賀子勝,你第一個操作,5個來回!” 賀子勝滿不在乎,答聲“是”,就去背空氣呼吸器。這是他首次接觸這一新式裝備,一拎,怪沉的,沒拎動。 餘滿江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說:“方平,你協助賀子勝佩戴空氣呼吸器。” 方平一邊幫忙,一邊低聲說:“賀子,禍從口出,你遭殃了。記住,前兩個回合別衝太狠,保存體力才有可能完成任務。”末了不忘補充一句,“明天我扶你下床。” 近30斤的負壓式空氣呼吸器往背上一放,腰就沉下10來公分,兩手還得各拿一盤水帶,賀子勝剛走三兩步就開始後悔,真不該說大話!不過,絕不能露怯於人前,尤其不能讓余滿江笑話。他咬咬牙,隨著號令,“轟隆隆”沖向訓練塔。

第一個來回下來,大汗淋漓,四月的天氣,內衣、絨衣全部濕透。 餘滿江喝道:“不許停,繼續!” 賀子勝將方平的告誡忘到九霄雲外,又一次疾衝、返回,氣喘如牛。 到第三個來回,明顯吃力多了,像只洩勁的陀螺,踉踉蹌蹌爬上去,搖搖晃晃擺下來。 第四個來回,兩隻大腿像灌上鉛,每上一個台階要使出吃奶的勁,汗水彷彿已經流盡,仰望頭頂的樓梯猶如天梯,淚水倒像要往下淌。簡直不知道是怎麼回到地面的,他整個人癱倒在訓練塔一層的梯步上,連喘氣的力氣也沒有了。 方平大著膽子請示道:“中隊長,賀子勝同誌第一次攀登訓練塔,這個成績還不錯,算了吧。”孫明杰等新兵紛紛附和。 餘滿江面無表情,“還有一個來回,我手底下沒有完不成任務的兵,爬起來,繼續!”

賀子勝勉強爬起,一步一步地往樓上挪,挪到第二層時,聽到餘滿江的喝罵聲:“快點!照你這速度去撲火救人,不如躺那兒等人救你!” 賀子勝火起,心想:餘滿江,你跟我有仇?這哪裡是訓練,簡直要我的小命!想到這裡,他雙手一鬆,甩開水帶,三兩下摘掉空氣呼吸器,全身輕鬆了,真暢快,直接走下樓。 餘滿江一怔,“你的裝備呢!” 賀子勝說:“扔了。” 餘滿江雙眼冒綠火,“你居然扔裝備!你居然敢扔裝備!你知道裝備……你知道空氣呼吸器意味著什麼?它不僅是群眾的生命線,也是你自己的生命線,全中隊30號人,僅僅配備3具空氣呼吸器,我們都像愛護生命一樣看重它。你……你這相當於衝鋒時繳械!要有槍,我直接槍斃你!” 賀子勝說:“你現在就斃了我吧,我不干了!” 餘滿江的雙手就往自己的外腰帶上摸,彷彿那裡真的別著一把手槍。當然,摸出來的是水槍。方平見架勢不對,生怕餘滿江急紅眼拿水槍往賀子勝的腦門上砸,連忙上前托餘滿江的手,又使眼色給孫明杰,意思是趕緊喊王偉副指導員來解圍。恰在這時,警鈴響了。 餘滿江反應敏捷,馬上別好水槍,指著賀子勝說:“小子,你運氣好,等我打完火,再回來錘死你!”消防車拉著警鈴開到他身邊,他飛身躍上車,同時下達命令,“全體新兵,乘三號車觀摩火場戰鬥!” 孫明杰推賀子勝,“走,快上車!” 賀子勝說:“不去!” 孫明杰說:“哪怕你真不想乾了,這已經做了好幾個月消防兵,連真正的火場都沒見過,挺不划算的吧?走,見識一下也好!” 賀子勝想想也對,跟著登上三號消防車。 一路風馳電掣,很快到達火災現場。 連綿的商舖中,一幢四層小樓被濃煙重重包圍,火舌齜牙咧嘴飛竄,樓下層層圍滿群眾,有的哭,有的喊,有的懷抱搶救出來的彩色電視機、衣物、棉被,有的七手八腳收拾自家店面的商品,生恐被火災殃及。 賀子勝靠窗坐,幾乎與餘滿江同時最先跳下車,還沒站牢實,腳下一沉,有人抱住了他的右腿,低頭一看,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太婆跪在他跟前,呼天搶地大哭:“同志啊!求求你,救我媳婦和孫子,他們在四樓,出不來啦!” 哎喲,賀子勝從來沒受過這樣的“大禮”,那渾身的血液直往腦門上竄,奔流的速度如同過春節放煙花,“嗖嗖”連響再響,直衝上天。他大喝一聲:“老人家,交給我!”迎頭就朝吐著火舌的大門衝! 才衝出兩步,被死死地擰住胳膊。餘滿江的手比鋼箍還有勁,臉色鐵青,怒聲呵斥:“你小子想幹啥?別給我添亂,滾一邊去!”大手一甩,賀子勝硬生生後退四五步才站穩。 餘滿江疾聲下達命令,命令中隊兩個戰鬥班的班長各出一支水槍控制火勢,同時吩咐方平,“協助架拉梯救人!” 孫明杰拉住賀子勝,“咱們安心觀摩吧,這麼大的火,你能衝進去嗎?你會撲救嗎?找死!” 方平架好拉梯,餘滿江二話不說,搶過一把掛鉤梯便沿著拉梯往上登。他腳步如風,“蹬蹬蹬”飛竄而上,眼看要登上二樓窗台,忽然感覺腳下空虛,方平大叫:“糟糕,拉梯斷了!”話音未落,餘滿江重重摔到地上。 一直關注餘滿江動向的賀子勝嚇壞了,趕緊跑上前去扶餘滿江。餘滿江躺在地上痛哼兩聲,在方平和賀子勝的扶攜下站起來,一時也看不清傷在哪裡。扭頭見到賀子勝,臉色一變,“你幹什麼?!走開,走開!”轉頭對方平說,“換把拉梯,再來!”方平將餘滿江上下打量一番,微有遲疑,還是趕緊再架上一把新拉梯。 餘滿江重重吸口氣,再次飛身而上。 “蹬蹬蹬”,順利登上二樓窗台,轉身,掛掛鉤梯,上三樓,再掛,眼看就能登上四樓,突然眼前一花,一塊玻璃碎裂掉下來,正砸中左臂,鮮血進出,劇痛難忍。他忍痛咬牙,再登兩步,一個縱身,飛躍進入四樓窗口。 當他進入火場後,所有人的心都懸在了半空——這樣大的火,他能行嗎? 5分鐘後,當餘滿江一手抱著小孩,一手拉著少婦,出現在四樓的窗口時,現場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賀子勝比那個失而復得媳婦和孫子的老婆婆還要激動,兩個巴掌簡直拍成了紅燒豬掌。 當晚,賀子勝猶猶豫豫地踱到中隊部,探頭三兩次,終於被餘滿江發現,喝道:“賊頭賊腦幹什麼,進來!” 餘滿江正在給自己臂上的傷換藥,頭也不抬,“怎麼,來向我告別?打算哪天走?” 賀子勝訕笑著:“中隊長,我不想走了。” 餘滿江故作驚詫,“咦,今天晚餐伙食不錯?吃過晚餐就改主意了?” 賀子勝當然知道餘滿江有意取笑自己,他“啪”來個立正:“報告中隊長,我是因為見到您在火場的英勇表現,對消防這個職業有了全新的看法!” 餘滿江正色,坐端正了,“說說你的看法。” 賀子勝誠懇地說:“中隊長,以前我總覺得消防這個行當乾不出大事,不佩槍,不響炮,沒有半點兒威風。今天,我看見您救出老百姓,老百姓感激涕零,真的,那一刻我特別自豪,為我穿的這身戰鬥服感到榮耀。我也希望有一天,有老百姓真心為我鼓掌。今天扔裝備的事,我錯了,錯得離譜,您罰我吧,我保證改!” 餘滿江臉上沒一絲笑容,很嚴肅地點點頭,說:“嗯,有一定認識。” 賀子勝探詢著問:“那您罰我嗎?” 餘滿江說:“處罰的事情,要看下一階段你的表現,放到後面說吧。你有決心好好乾消防嗎?” 賀子勝連連點頭。 餘滿江說:“這樣吧,3個月後,全支隊將組織開展二級、三級消防戰鬥員的評定,如果你能達到二級消防戰鬥員的標準,我就不處罰你。如果沒能達標,嘿嘿,你說怎麼辦?”他抬頭,意味深長地瞧著賀子勝。 賀子勝“啪”地立正,朗聲說道:“您放心,我肯定達標。就像我的名字一樣,沒有如果,沒有萬一,只有必勝!” 從那天開始,賀子勝像打了雞血。按照慣例,新兵下隊頭3個月只能“觀摩”滅火,不能進火場,他除“觀摩”外,每日里活蹦亂跳拼命搞訓練不說,半夜夢話都在背化學危險品的分子式。孫明杰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賀子勝這根一貫懶軟的麵條,怎麼剎時筋道起來。直到某天半夜驀然醒轉,一腳踢向鄰床的賀子勝。賀子勝揉眼打哈欠坐起,聽孫明杰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說:“我記起來了,有天夜裡你踢我,說要赶超我當二級消防戰鬥員!”賀子勝把頭捂進被子哈哈大笑。 賀子勝、孫明杰和方平逐漸越走越近,形成了“鐵三角”。這個鐵三角原本以老兵方平為中心,他盡忠職守地充當傳道授業解惑的引路人。不過,隨著時日推移,中心發生微妙偏移,因為賀子勝性格主動,順應環境的能力強,能夠從細微的小事著眼,很多時候會不經意地左右三人的動向。譬如,週末開展體育娛樂活動,他哥仨原先有時下象棋、軍棋,也打籃球、乒乓球,後來賀子勝念叨“乒乓球手腳並用鍛煉腦子”,哥仨便成為乒乓球檯上的常客。再譬如,中隊伙食欠油水,睡到半夜容易餓,一餓,他就攛掇方平和孫明杰偷食堂,偷的時候,由方平和孫明杰輪流“把風”,賀子勝當仁不讓做“主偷”。 “主偷”的地位相當於一場戰鬥的指揮員,方平和孫明杰自然得聽他調遣。聽調遣指揮的次數多了,慢慢就形成習慣。 對於這種狀況,方平渾然不覺,孫明杰卻暗自不悅。有一次“行竊”放風時,他悄悄開溜,正碰上王偉巡查到食堂,賀子勝急中生智躲進米櫃,不然可就被逮個正著。不過,第二天清早,中隊司務長殺豬般大叫:米櫃破了! 二級、三級消防戰鬥員考核的時間定了。可真巧,恰在新兵“觀摩”期滿的次日。 賀、孫、方三人都報的二級。孫明杰有點著急,在宿舍裡邊轉悠邊作祈禱狀,“老天爺,千萬別在考核前一天發生火災,打火耗體力呀!” 賀子勝不以為然,說:“有一次火場經驗再參加考核更好,說不定超常發揮。” 孫明杰說:“有經驗沒體力,就好比50mm口徑的水槍配65型水帶。” 賀子勝與方平同時間:“怎麼說?” 孫明杰說:“白搭!” 賀子勝譏笑他,“不白搭。你打火時省省體力,打完火再衝個涼水澡,熱脹冷縮,65型的水帶縮水後,指不定就配上50mm口徑水槍嘍。” 方平笑道:“什麼省體力!我先把話撂這兒,你們倆只要衝上火場,肯定會賣命地打火,哪有工夫想到那茬儿去!” 說到哪兒,就到哪兒。往常首一中隊每天至少得接處警三五次,考核前一天,臨到晚餐的時候,居然一次警也沒有,全中隊官兵樂呵呵難得清閒,孫明杰暗自慶幸。 開飯哨響,集合,一曲《打靶歸來》唱得悠哉游哉,唱到“mi sao la mi sao,la sao mi dao ruai”時,刺耳的警鈴聲穿梭入耳,值班室戰士氣喘吁籲跑來報告:“木林……木林家具廠……失火了,報警人說火勢很大!” 餘滿江與王偉交換眼色,王偉說:“今天輪到我帶隊,你值班留守。” 餘滿江說:“這次情況恐怕特殊,咱們得加強出動,兩個人都上。中隊留一個戰鬥班和值班人員,其他人員也得上。”這是消防中隊出警的慣例,為防止一個轄區同時發生兩起以上火警,除非有特別重大的火災事故處置,每次都不會全體出動。 一號、二號、三號消防車開動,三班留守,賀子勝和孫明杰按戰鬥編程登上三號車,賀子勝歡呼雀躍,孫明杰如上刑場。 木林家具廠地處首一中隊責任區的湖興路,東面與一排老式居民區毗連,西面與小商舖相接。消防車到達現場時,看見金色的火舌正在廠房屋頂吞吐,火浪又像溶液拉開戰線四下流淌,波浪般層迭起伏,有愈演愈烈之勢。 餘滿江跳下消防車的第一件事,就是對王偉說:“迅速向支隊指揮中心報告,請求增援!” 隨即,一名40歲出頭老闆模樣的男子哭喪著臉迎上來。 餘滿江簡短髮問:“你是老闆?” “是。” “火災怎麼發生的?” “我老婆在工廠裡做飯,鍋內油放得太多,一不小心燃了起來。我瞧糟糕啦,趕緊接一瓢水灑上去,沒想到'嘭'地冒出三丈高的火,把廚房堆放的木材全部引燃啦!本來不想麻煩你們消防隊,我和幾個工人澆了好幾桶水,眼看火越來越大,這才趕緊報警!” 餘滿江怒斥:“有你這麼處置火情的嗎?油鍋起火,拿鍋蓋蓋上去,或者拿點蔬菜填進鍋裡!你往油鍋上澆水,這不是澆水,是火上澆油!一點防滅火知識也沒有!還有,發生火災後要立即報警,你們延誤最佳的撲救時機,犯罪,犯罪!”罵得老闆眼淚汪汪。餘滿江追問,“火場裡還有沒有工人?” 老闆揩揩淚,“還好,還好,幸好是白天,我剛剛點過數,全出來了!” 這邊,王偉放下對講機,說:“指揮中心正在調集增援力量。怎麼辦,咱們人馬先撲上去,全線設防?” 餘滿江雙目炯炯,密切關注火場形勢,嘴上答道:“不行,現在刮西北風,火勢發展速度十分快,容易波及周圍民房和商舖,咱們只能先保重點,把主要力量佈置在東南和西南角,等待增援力量來到再反撲。採取先控制、後消滅的戰術。” “行,聽你的。” 王偉迅速整隊。 餘滿江命令:“王偉同志,帶領一班3名同志在正面出一支高壓水槍,壓制整體火勢,配合堵截,並註意與增援力量保持聯繫。一班長,帶領一班其他同志隨我堵截東南方向火勢;二班長,帶領5名老同志負責堵截西南方向火勢;二班的4名新兵,負責現場警戒!” 一聽說自己只能負責警戒,賀子勝馬上舉手報告:“中隊長,現場警戒不需要這麼多人,我要求參戰!” 見賀子勝要求參戰,孫明杰也連忙舉手,“報告,我也強烈要求參戰!” 王偉對余滿江建議道:“東南方向易燃材料大量堆積,與居民區距離更近,家具廠老闆的話不能盡信,廠內可能還有人員被困,應當考慮增加警力!” 餘滿江略一思索,命令道:“二班副班長方平,帶賀子勝和孫明杰出一支水槍,負責東南面火勢堵截的協助,要注意有無人員被因!” 往火場衝的時候,方平很緊張地叮囑:“賀子、明杰,你們倆得跟緊我,這火場煙大火大像迷宮,天又快黑了,別丟啦!”兩人連連稱是。不過,孫明杰又嘀咕一句:“囉嗦!” 方平帶領他們從東南角一處破損的小門衝進火場,混雜著木材、油漆味兒的熱浪霎時迎面襲來,熏得三人同時涕淚橫流。 賀子勝嚷:“啥怪味兒!” 方平說:“火場都這樣,空氣呼吸器只有班長有資格背,咱們忍忍吧,熏熏就習慣啦!” 孫明杰摀住鼻子:“我可不稀罕背那個,沉得要命,時間長了遲早犯腰椎間盤突出!” 賀子勝甕著聲音說:“你這小子,現在就犯病了。” 孫明杰追問:“什麼病?” 賀子勝答:“酸葡萄病。” 正說著,方平忽然喊:“小心!”隨手拉賀子勝一把。 “啪嗒”,一塊木板正巧掉落在賀子勝身後。賀子勝驚出一身冷汗。方平搖搖頭,說:“我來過這個單位搞水源調查,老闆重生產,輕安全,缺乏最基本的防火意識。而且,房屋耐火等級低,屋樑大部分屬於木質結構,你瞧,現在一邊燒一邊垮塌!” 這時,前方傳來餘滿江的號令:“方平,右前方向15米,出水。務必守住陣地!” 方平立即應命,帶隊跑向指定位置。 賀子勝氣喘吁籲地邊跑邊說:“真熱,怎麼越來越熱!” 方平說:“當然了,火場就像戰場,越靠近危險部位,熱浪與煙氣越重,危險越大。” 說話間,他們到達“陣地”:一處半封閉式庫房,大門有“鐵將軍”把關,燃燒的火焰卻已經直竄上樑,往木質屋頂攀爬! 賀子勝與孫明杰都呆住了,理論是理論,現在面對大火,他們根本不知道從何下手,兩人自然而然地將目光投向方平。 方平喊道:“火苗快爬上屋簷了,馬上阻截,不能讓火勢延伸到居民區!明杰,你指揮出水,我負責出水;賀子,你四下瞧瞧,看還有沒有群眾被困!” 方平抱起火槍,隨著一聲令下,水柱噴射,暫時遏壓住那伸展的火舌。在水槍出水那一瞬間,賀子勝覺得目眩神迷,近乎貪婪地觀看銀色水光與金色火焰交戰、纏鬥,強勢的水撲壓下去,狡黠的火將舌頭吞入肚中,伺機吐出,水再次撲將下去…… 方平著急地提醒賀子勝:“餵,賀子,你發啥子呆,趕緊執行任務!” 賀子勝回過神,打亮手電筒,藉著火光,彎下腰,四下呼喚:“有人嗎——”腳下踩的是瓦礫、玻璃碎片,偶爾掉下木塊“喀喀”砸他在的頭盔上,搜索10來分鐘後,他遇上前方陣地親自出水槍的餘滿江。餘滿江簡短問過情況,然後說:“應當沒有被困者,趕緊守好你的陣地。”賀子勝應“是”,轉身,餘滿江又叫住他,“記住,咱們消防員的職責就是在絕望中找到希望!無論碰到怎樣的困難,不要輕易退縮!” 賀子勝快步趕回,方平見著他疾聲喊:“賀子,快來幫我一起掄水槍;明杰,叫供水員加壓,不然守不住啦!” 賀子勝等的就是這句話,一個箭步衝上去握住水槍,水壓加上來,握水槍的手並不因壓力增強而覺得吃力,身子站得更穩了,整個人勁頭十足。 然而,庫房的火著了魔,水槍壓下去三分,瞬息間它又長上四分。 孫明杰觀察火勢,著急道:“不行,壓不下去,裡面的火越來越大了!” 賀子勝想了想,說:“我們這樣滅火距離太遠,目標不清晰,不如靠近打!” 方平馬上明白他的意圖,說:“破拆?進庫房內近距離滅火?” 孫明杰說:“太危險了吧,不曉得里面存放著什麼東西。萬一有油漆之類的,會產生甲醛、氰化氫,倉庫就是活活一個毒氣室,萬一……” 賀子勝打斷他的話:“哪來這麼多萬一,我們聽方副班長的,他有經驗。” 方平癟嘴道:“別捧我,你以為我順風耳,聽聽燃燒的聲音就可以判斷是什麼物體在燃燒?不過,話說回來,我倒沒嗅到特別的怪味,裡面應該沒油漆。” 賀子勝說:“那還等什麼,我來破拆!”一邊說,一邊示意孫明杰上前掄水槍,自己解下別在腰上的消防斧,二話不說,朝那把“鐵將軍”劈將下去,“鐵將軍”一分為二。 他得意地拍拍手,朝方平和孫明杰使了個眼色,指指門。 方平說:“我第一個衝進去,沒事的話,你們跟上來!” 賀子勝說:“要衝,咱們兄弟三個一起上,生死在一塊。明杰,你說是不是?” 孫明杰硬著頭皮,說:“對,一起上!” 方平很受感動,伸出拳頭:“那好,我們一起衝上去!”賀子勝和孫明杰先後將手掌覆蓋到他的拳頭上。 “衝!”三人高呼著,“哐通”踹開庫房大門。 迎接他們的是滿屋的煙氣,黑色雲團環繞四周,炙熱的高溫烘烤單薄的消防戰鬥服。 孫明杰邊咳邊嚷:“好熱,咱們別在裡面被烤熟嘍!” 方平掄著水槍胡亂噴射一番後,終於讓眼尖的賀子勝找到火場癥結所在,“快,左邊,全是木材,主要是這些木材在燃燒!” 找准目標,幾槍噴射下來,火勢萎縮。孫明杰主動說:“方平你累了,讓我幫你掄水槍!” 三人輪流掄水槍,火勢漸漸有所控制。賀子勝說:“沒想到打火看上去簡單,真不容易乾!” 方平有感而發:“既需要體力,還得要耐力,跟火磨蹭,持久戰!” “戰”字話音未落,聽到身後“嘭”的一聲巨響,掄著水槍的賀子勝同時感到手中一鬆——水槍不出水了!孫明杰的聲音則完全變調:“完蛋!屋頂掉下一塊著火的大木板,正好堵住了門!” 庫房大門處,一塊碩大的正在燃燒的木板斜插在那兒,阻斷了水帶的水源,更引燃了門框。那塊木板原本安放在大門上端與梁交結處,滑落下來時,帶動旁邊的木板一個接一個掉落,在大門處形成燃燒帶,火浪洶湧。 三人都傻了,面面相覷。他們的水槍不能出水,失去了與面前熊熊烈焰作戰的武器,室內溫度高、煙氣大、通道被堵,面臨絕境! 方平嘆口氣:“慘了,怎麼辦!” 賀子勝咬牙切齒地瞪視面前的大火,說:“怕啥!咱們是消防員,還能被這點小火困住?我們一定能突破火線!” 孫明杰有些驚慌地四處搜尋生路,同時不屑道:“你呀,什麼時候也改不了說大話的毛病。” 賀子勝馬上把話頂回去,“吹牛得先有牛皮,說大話得先有底氣,我有底氣,你能咋樣!” 孫明杰忿忿,“你這只九頭鳥,自大狂!” 方平勸架,“我說你們倆都什麼時候啦,還在吵!吵吧!你們做伴去閻王爺那兒吵去,恕我不奉陪。” 這句話把賀孫兩人拉回現實。賀子勝理理思路,咳嗽兩聲,對孫明杰說:“明杰,今天的事我先道歉。關鍵時刻,生死關頭,我們仨必須齊心協心,共渡難關。如果能夠成功闖過這一關,我們就是生死兄弟,今後就做一生一世的好兄弟,行不行!”說完,他主動展開雙臂,一手抱住方平,一手抱住孫明杰。 孫明杰被他的話感動了,誠摯地點頭,說:“行!” 方平毫不猶豫,“好兄弟!” 三人合抱在一起。 賀子勝接著說:“我們既然要滅火救人,就必須首先學會自救。剛才餘中隊長對我說,咱們消防員的職責就是在絕望中找到希望!來,我們不能放棄,要自己為自己找希望!” 3分鐘後,他們在火場的一個角落摸索到兩具乾粉滅火器。滅火器保養極差,把柄鏽蝕,罐體灰塵遍布,方平提起來上下檢查一番,所幸壓力指示針在綠區,並且在使用有效期內。 賀子勝說:“現在大家聽我的,我們第一步,必須是衝出火場,再談滅火守陣地。我持消防斧開路,負責劈斷擋住門的大木板,你倆在我左右兩側,各拿一具滅火器噴射掩護我,一定要快,跟著我衝出去!” 時間緊迫,他們立即行動。 三個人同時喊:“衝!” 乾粉滅火器白色的氣霧覆蓋過去,賀子勝屏住呼吸,掄消防斧,“喀!”木板非常厚實,紋絲不動,仔細一瞧,原來正好卡在門檻處。孫明杰和方平緊跟上來,“一起把它移開!” 賀子勝驚叫:“孫明杰,你的戰鬥服著火了!” 孫明杰不回答,臉頰在火焰的輝映下紅得耀眼,鼓足腮幫子使出吃奶的勁推木板,方平也搭上手。方平叫道:“咱們三個人身上都著火啦!哎,我耳朵好像被燒著了,快,快,不然變成烤豬!” 賀子勝深吸一口氣,喚聲:“閃開!”一斧頭下去,劈斷木板與門檻連接處,木板“轟隆”倒地。 三個“火人”魚竄而出,馬上就地打滾,將身上的火焰撲熄,絕境險生,不由得同時仰天長嘆一聲,再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猛然緊緊擁抱在一起。賀子勝熱淚盈眶,方平含淚不語,孫明杰險些嚎哭出聲。 這時,增援的力量趕到,餘下的滅火戰鬥不成問題。 3分鐘後,馬家嘴中隊增援的一支水槍朝倉庫房頂出水,賀、孫、方三人繼續衝破火線進入倉庫內部出水,內外夾攻,迅速控制住局面。 5分鐘後,來自全市增援的4個中隊全部到達,實施全面反攻,30分鐘後,火災被完全撲滅,家具廠周邊未受火災波及。 後來,在戰評會上,餘滿江就方平三人果斷深入倉庫內部打擊火勢,有效阻止火災蔓延,做出口頭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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