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平面狗

第10章 第二節

平面狗 乙一 3250 2018-03-22
升入小學後不久,我就搬到了父親的家,開始了在這裡的生活。之前生活的地方已經記不太清楚了。那些回憶已經隨著母親一起,從我的記憶中消失了,只留下淡淡的餘味。 唯一一點還勉強殘留在我腦海中的古老影像,就是那些和父親家完全不同的生活環境所留下的些許記憶碎片。而這些記憶也已經變得黯淡失色了。 我只依稀記得那時的房間十分狹小,只有四張榻榻米大小,窗上的木製窗框十分的粗糙,牆上還掛著照片。陽光透過窗戶照進屋裡,照耀在母親身上,投下長長的影子。不知道是因為逆光的原因還是因為當時我年紀太小,總覺得母親的影子好大好長。我躺在那裡邊翻著身,邊聽著母親哼唱的搖籃曲。 現在,即使是長大成人,走入了社會,這些古老的影像和搖籃曲的歌詞還是從來不曾忘記過。

小學時期我都是在沒有媽媽的狀態下成長起來的,只有爸爸,爺爺奶奶,叔父和我一起生活。 我家在山腳下,雖然地勢極度傾斜,但是我家的房子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就建在林中的空地上。雖然很舊,但是五個人住的話還是非常寬敞的,有一半以上的屋子都是空著的。屋前斜著一條下坡路,經過它去上學的時候非常的輕鬆,但是放學回來時爬上來卻很困難。在坡路的兩側時不時會有一些稱階梯狀的水田,所以為了抄近路,我往往會穿過田間小路去學校。有時也會改變路線,衝過灌木叢或是陌生人家的院子跑去學校。 在去學校路上的分叉口處有一間小巧雅緻的像佛堂一樣的小建築。說是像佛堂一樣,其實只有小孩子身高那麼高的佛龕,被建在樹叢之中,安靜得隱蔽在淡淡的陰影中。

佛龕裡面供著一位地藏菩薩,周身被蜘蛛網包裹著,湊近過去可以清楚的看到佛像表面十分的光滑。地藏菩薩是沒有眼睛的,並不是因為有誰惡作劇把佛像的眼睛摳去了,而是在最初建造的時候就是這樣設計的。對於外來的人來說,這一點一定非常的有趣。在我們這裡,至少在小學生的活動範圍內所見到的地藏菩薩都是沒有眼睛的。 雖然我們還是小學生,但是對於為什麼地藏菩薩一定是沒有眼睛的問題,我覺得我們多少還是了解一點的。 當時,我和朋友們經常玩的遊戲中,有一種叫作“蒙眼鬼”的捉迷藏遊戲。 首先通過猜拳來決定誰做鬼,然後蒙起“鬼”的眼睛,“鬼”就這樣蒙著眼睛去抓四散逃開的人們。如果做鬼的人朝向了沒有人的方向的話,逃跑者就必須邊拍手打著拍子,邊唱“鬼先生,這邊,向著擊掌的方向”,來告訴做鬼的人自己的所在方向。如果被鬼抓到的話遊戲就結束了,也就是說被抓到的人就算是死掉了。

以上是普通的捉迷藏遊戲,此外,還有另外一種玩法。做鬼的人並不蒙上眼睛,而是逃跑的人蒙上眼睛。由於被擋住了視線,所以在奔跑途中常常會有人受傷。通常我們這樣玩的時候都會把範圍設定在神社內。這間距離我家不過5分鐘路程的神社破舊得似乎連神也不願意來借宿,但是,對於我們玩耍來說,大小卻是剛剛好。 蒙著眼睛逃跑的時候,不可以伸手去探前方的路,要全力的跑。無論是前面有壞掉的石燈籠,還是地上有突起的樹根,都是不可以停下來的。因為只要被鬼抓住就死了。因此,每年都會有兩三起事故,要么就是有人骨折了,要么就是有人磕掉了牙。流著鼻血,全身弄得青一塊紫一塊的還在不停逃跑的我們,在旁人看來一定很不正常。但是,不論發生多麼慘烈的事情,我們還是每天重複著這個遊戲。不單單只是因為這個遊戲有意思,恐怕也是受了這裡流傳的一個古老的傳說的影響。因為這個傳說,我們一半是抱著義務和鍛煉的心態在玩著這個捉迷藏的遊戲。

這樣危險的遊戲是應該被絕對禁止的,但是不可思義的是,沒有一個大人這樣做。反而是那些因為害怕在衝跑中受傷而不敢全力奔跑的孩子,會受到從附近路過的大人的責備。並且大人會強制的要求他們一定要全力的逃避瘋狂的鬼。 大人們總是說“不好好做蒙著眼睛逃跑的練習的話,是會被石目變成石頭的呦”。像爺爺奶奶這樣年紀的人對於石目這個名字,甚至連提都不願意提起。如果不小心口誤提起了的話,就馬上雙手合十,向著山頂處很恭敬的拜幾次。 石目也寫作“石女”。 是一位從很早以前就在爸爸家鄉廣為流傳的故事的主人公。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時候從誰那裡聽來的,總之,不知不覺中我們這些孩子就都知道這些故事。 有的故事說一位死了孩子的母親聽到呼喚轉過頭,隨即變成了石頭。有的故事說在山中迷路的人去路過的人家借宿,結果那裡就是石目的家。有的故事說石目將人變成石頭的眼睛是一雙特殊的眼睛,而他真正的眼睛藏在懷裡。還有的故事說,如果石目真正的眼睛被刺穿的話,他就會因為太痛苦,而自己變成石頭。

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了解了,這些傳說並不是事實。也許恐怕只是給一些當地的歷史加上一層警戒,教訓的外衣,故意講給小孩子的神話故事。 當到了小學高年級,對這一內幕了解了之後,玩這種捉迷藏遊戲的孩子也就漸漸沒有了。大家開始玩一些更高級的遊戲。 附近的同年級的孩子們開始流行起了釣魚,於是我也不得不時常一起到河邊去。那個時候,這一帶有一個打架很厲害的男孩子,大家都圍著他玩。並不是因為崇拜他才這樣,而是因為如果拒絕了他一起玩的邀請的話後果會很恐怖。所以他開始釣魚的時候,我就只能也跟著去。 水流十分湍急,大塊的石頭隨意的在水中滾來滾去。有的孩子還爬到向河中央突出的大石頭上,坐在那裡釣魚。河水十分的清澈,河底突起的石頭與水流撞擊著,發出悅耳的聲音。不過,我很討厭釣魚。那時我總是想,要是可以不用吊什麼魚,能呆在家裡畫畫畫什麼的該多好啊。

那個夏天,就這樣想著,我慢慢地從朋友圈裡疏遠了出來。為了不被那個打架很厲害的男孩子發現,我總是表面上裝成很享受釣魚的樣子。 將漁線甩入水中,然後固定好釣竿,做成一種馬上就能釣上魚來的狀態,然後藉口說要去別處找蚯蚓,從而離開正在釣魚朋友們。臨走前還不忘拜託朋友說“要是有魚上鉤了就馬上叫我”,但是不會有魚上鉤的,因為我根本沒有在魚鉤上放魚餌。 沿著河岸稍走一點,就有一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的秘密基地。 途中道路變成了向上攀起的坡路,在河面和地面之間,形成了有一定距離的懸崖似的地方,從那裡下去,就是我的秘密基地所在了。雖說是懸崖,也還沒有高到跳下去會摔死的程度,但是想要毫不受傷的下去看上去也是不可能的。不過真的鼓起勇氣往下跳的話會發現其時下去也不是那麼困難,因為下面剛好有個高度合適的落腳地。只是,懸崖下面什麼也沒有,長滿了青苔,而且是很小的一塊空間,如果把腳垂進水中的話,剛好夠一個人坐著。

在這裡一點風都沒有,只是靜靜的坐著也會冒汗。正午的陽光炙烤著大地,投下輪廓分明的樹影。我坐在懸崖下的秘密基地裡。因為下來的時候要手腳並用,所以穿著短袖滲著汗水的胳膊上沾滿了沙土。 初次被這個地方吸引還是之前幾天的事情。那天我是因為腳下一滑,摔下來的。我身上的傷疤大概有一半以上都是爬下這個懸崖的時候留下的吧。左手的胳膊肘流著血,心臟在胸膛裡狂亂的跳著。抬起頭可以看到剛剛摔下來的地方還有小石子掉下來。緩衝了我掉下來的衝力的是一層厚厚的青苔,密佈在地面和岩石的表面,大概已經生長了幾十甚至上百年了。一部分青苔因為我的衝擊而掉了下去,隨著河水被沖走了。可以說這次事故對我和青苔來說是兩敗俱傷。 沒有了青苔,潮濕的黑色地面久違的暴露在了空氣中。我仔細去觀察剛剛還被青苔覆蓋著的地面,發現在那裡埋著一小塊看上去像是手的形狀的石雕。挖出石雕拿近了仔細觀察,那精密的做工使當時還是小學生的我感動不已。雖然只有手腕到手指這樣短短的一截,但是卻可以肯定這是模仿小孩子的手雕刻的。略長的指甲,指紋,筋骨的脈絡,甚至好像還有胎毛。胖乎乎的有著小孩特徵的手就像從石頭里膨脹出來的一樣,摸上去沒有彈性反而讓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那隻手沒有擺任何造型,只是保持著一種很自然的狀態。給人一種彷彿正要去抓什麼但又正在猶豫不決的印象。這總使我忘掉這隻手其實只是一個雕刻,而懷疑他是不是什麼時候會動起來。而且,即使真的動了起來,我大概也不會太驚訝吧。 我把那塊石雕帶了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只是悄悄的把它當作我自己的寶物。 我一次又一次的畫著這隻手,畫畫技術很快就長進了不少,但是看著我的畫總是感受不到那份激動,那份看著石頭時覺得他隨時會動起來的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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