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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三節

平面狗 乙一 8327 2018-03-22
高中一年級的新年我們是在橋下迎接的。元旦是阿原的生日,然而我們卻一次生日都沒給她過過。即使準備蛋糕,身為幻覺的阿原也是吃不了的,同樣,蠟燭她也吹不滅。所以我們什麼都不做,三個人總是打牌而已。 撲克牌是阿原拿來的,所以儘管它是並不存在的幻覺,我和木園倒是都能看得到,也能用手抓牌。 假如,我們玩那撲克牌的樣子被別人看到,他們一定會大吃一驚吧。我們的姿態,看起來正是那種緊盯著一無所有的空間,有時還會突然大叫出來的樣子。 可是,那一年阿原一點精神都沒有。好像是工作太拼命,累到了似的。 “她家裡,好像用錢很緊張。媽媽住院了。” 木園悄悄告訴我。木園總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和阿原談話。我再一次真切地感覺到,這個男人真是靠不住,難免有些黯然。

“所以說,她就打更多的工?” 我和木園過去設定的是:“阿原會因為雙親而吃苦”。我開始後悔,為什麼當初要說這麼草率的話。所以,我們又嘗試著作出了“阿原是資本家的女兒”這種設定。但之後,阿原並沒有因此而得救。 “我想知道更多,關於自己是幻覺的事情。” 有一天,阿原說道。 “比如說,我無法觸摸到你們所在的這個世界,就是無法移動事物。即使是觸摸小伸的臉頰,它也像石膏一樣堅硬。可這樣,還能稱為'我摸過'麼?因為我像是你們做出的夢一樣,一旦從物質角度上乾涉了別人,就會造成很壞的現實中的影響。真的很不可思議。我去上學,卻能夠很正常地和別人講話,在打工的地方也能很好地應對客人。可是,在我世界裡的'學校'也好,'打工點'也罷,卻都是你們做出來的,為了構成'阿原'才讓它們出現的一部分。'奶奶'也是。儘管你們並沒察覺,潛意識裡一定是這樣想的。如果不見你們,也許我自己會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普通的人,可是我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和你們玩呢?”

聽到這,我這樣說。 “可是這一輩子總會有一回,我所在的世界,和你所在的世界,二者之間的隔膜是會消失的吧。” “不會的,絕對不會。在物理性質上。” 木園這樣說。 阿原不置可否,只是呆呆地擺出一副為難的表情。 高中二年級梅雨季節裡,連續多日都是瓢潑大雨。這個城市本來降水量就很多,不過那一年的梅雨季節很特別。也許我會終身難忘。 下雨後河水增多,在我們經常聚會的那座橋下,到處都被淹沒在水里。下水道也是一樣。這一會兒下水道的入口處,一定像個無底洞一樣咕嘟咕嘟地吞吸著雨水吧,一個雨天裡我看著窗外,瞎想著,突然抖起來。腦袋裡想到那裡,我就不禁渾身發冷。 某個週日的傍晚,我正在客廳裡看電視,媽媽臉色蒼白地進來了。剛才還在嘩嘩下的雨,已經要停了。

“隔壁的石橋說他家的小小伸寬從白天起就沒看見他。好像也不在家,這種雨天,能跑到哪裡去啊?” 我那時想,怎麼還會有這樣的事兒。外面昏沉沉的,但是還不到一片漆黑的時間。那以前應該能回來吧。小伸畢竟已經小學一年級了,在此之前也發生過幾次讓身邊的人擔心的事兒。 比如說,在夜里八點還沒回到家裡,他的父母都要給警察打電話了。我抱著萬一如此的心理到橋下走了一趟,發現他正在下水道的入口處睡得正香。 “沒事兒的,肯定是藏在抽屜裡了之類的。” “可是,到處都找遍了呢。” “就算找好幾遍,也還是會有發現不了的地方。他一定會出現在你們意想不到的地方。” “這個城市,水災事故很多,所以才很擔心。小伸寬可千萬別掉到河裡了。”

到了夜裡,小伸也沒有出現,結論性的證據卻出現了。在附近居住的大爺說,他在白天送板報的時候,在河邊看見一個很像小伸的男孩子。 媽媽的表情顯得更擔心了。小伸掉到河裡的傳言,馬上就在周圍傳開了。 雨在夜裡停了。我睡也睡不著,向河的方向走去。說到的目擊到小伸的河,正是有下水道入口的河。 迷迷糊糊的小伸,是不是像平時一樣想走到橋下,結果掉到了河裡了呢。他是不是不知道這段時期那個地方因為漲水所以已經在水下面了,還跟平時那樣去那裡玩了?我的腦袋裡浮現出這樣的想法。 在河的岸邊,很多大人們都拿著長棒在河裡撥弄。手電筒的亮光沿著河岸連成一片,看起來像是祭祀節日。 在那裡我遇到了木園。木園好像已經知道了大概的情況。

“你覺得他還活著麼?” 我這麼問道,木園回答得冷冰冰的。 “最後看見他的時候不是還在白天麼?可能性很小不是麼?該死的時候也就死了。” 我再也不想看見你這張臉了。木園說。木園陰沉著臉什麼都沒說,咔嚓,把四周的光景都拍了下來。無論如何,一旦出什麼事情,我也再也不想看你的照片了。我也這樣說。 第二天我有課,不過還是在家休息無所事事地呆著。天空陰沉沉的,卻並沒有雨。最終,昨天晚上小伸也沒有回來。 白天的時候,有一個找我的電話打來。媽媽說“是淳男君哦”,我聽了以後,拿起話筒直接就掛掉了。 “我去散步了。” 媽媽說完就出了家門。我很自然地就向河邊走去。昨晚的那些大人們已經都不在了。從媽媽那裡聽說,他們正在搜索河的下游。大人們好像並沒有察覺到下水道的入口處。

河的水量只比平時稍稍多一點。這樣的水量應該不會有水流入下水道裡。 在橋附近我遇見了阿原。 “哎呀,好久不見啊。” 阿原笑著向我招手。因為連日下雨,我們已經有一陣子不在橋下會合了。所以一到梅雨季節我們就很少見面。當然,阿原到我和木園的家裡來就另說了,不過她從不來。 “怎樣?還好嗎?……怎麼了?怎麼哭了?” 我把小伸的事兒跟阿原說了。起初的時候,她還覺得我在惡作劇似的玩笑,不久知道我是當真的時候,她的臉上血色全無,也像松鼠或者什麼似的不安起來,束手無策。 我剛向阿原講完小伸的事情,就听吱地一聲,一輛自行車在面前停下。是木園。我看到那傢伙的臉就不高興,索性扭過頭去。 “你怎麼在這個地方,我給你打電話了。”

木園向阿原的方向瞥了一眼,大叫“正好!” “小伸的事,是真的?” 阿原揪住木園問道。說是揪住,其實並沒有揪住木園的衣服。 “不管怎麼說,掉到河裡應該是真的。不過,有一件事情,我才知道。是個好消息。” 木園的眼鏡閃爍了一下,語氣很自信。此時此刻,我和阿原期待的表情就像是窮人家的孩子在聆聽聖人的神諭一樣吧。 “今天,在小學的早會上,校長好像專門說到小伸的事情了。哎呀不行,現在沒有時間慢慢說了,現在必須抓緊一切時間。” 木園看著我們的眼睛,繼續說道。 “也就是這麼回事兒。小伸的幽靈在小學出現了。說是幽靈,其實僅僅是聲音。身旁明明沒有一個人,卻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喊'救我……'。聽到聲音的是小伸的同班同學,小學一年級的一個女孩子。她說確實是小伸的聲音。那個小姑娘嚇壞了,好像當時就忍不住吐了出來。可是,在四周怎麼找都沒找到小伸。這事兒在學校里傳得可兇了。”

救我……這聲音我似乎也聽到了,在頭腦中揮之不去。木園到底想說什麼? “耕平,現在不是站在這不動的時候!阿原,帶路的事兒就交給你了!真的,阿原在這兒真是好極了!” 木園把手電筒握在我手裡。 蹬的一下,阿原開始跑了起來。 “還不明白嗎?那個女孩子聽到小伸聲音的地方,正是錢包掉過的地方啊。掉到河裡的小伸,奇蹟般地被吸入到下水道裡。不對,說起來可能是他正要到裡面去也不一定。不管怎麼說他還活著!然後,在被沖進去的途中,被什麼掛住了還是怎麼的,就在那個頂棚有鐵格子的地方,小伸叫出了聲音。而且,正好有女生聽見了。這麼多幸運的事兒湊到一起真是個奇蹟啊,該活著的時候就活著!” 我們幾個以阿原為首,急沖沖地趕往下水道深處,那個頂棚裡嵌著鐵格子的地方。

可是,小伸並不在那裡。 “一定是,被沖走了。” 那難道,我們要把整個下水道都找遍嗎? !我擔心地想。 “如果是被沖走了……會不會在最底下那個,積水的地方呢?” 木園話音剛落,阿原就扔下我們,飛速地跑掉了。不管怎麼樣,阿原很拼命地努力著。那種架勢讓我都開始懷疑,我們認識以來她是否如此拼命過。 沒有辦法,我和木園只好讓拿著的手電筒滾起來,一直一直向下走去。這樣的話,應該能夠到達那裡。 如此這樣要到下水道的深處去,還是小學以來第一次。下水道裡面,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一定是因為剛下過雨的原因。潮濕,還發出一種生臭的氣味。可能是魚什麼的腐爛掉的味道吧。然而不可思議的是,空間的大小卻好像沒什麼變化。我們的身高應該已經有所增長,難道在這一片黑暗之中,我們又回到了童年?

“阿原,這個名字,是貓的名字。” 一邊走著,木園一邊說。 “耕平在我的房間裡也看過貓的照片吧?那是阿原一世,現在的阿原是二世。是小學四年級發生殺死雞雛事件時,突發奇想編出的名字。阿原本來是我幼兒園時養過的貓的名字。” “那時,不知為什麼,我跟老師說阿原是一個女孩子,這真不可思議。因為根本就沒有必要撒謊說是個女孩子的。” “……最開始時,阿原一世是一隻公貓,在肚子大起來之前,我並沒察覺到它是隻母貓。可是,它在交通事故中死了。就在馬上要生小貓之前。我老爸把死掉的阿原裝在紙箱裡,在雨天裡讓它順著河水飄走了。可是,就在漂走之前,我好像聽見,在箱子裡有什麼東西作出很微小的聲響。說不定,就是小貓仔。我想,阿原雖然死了,可也許肚子裡的貓仔卻活著,於是就在箱子裡出生了。不過,壓根就沒有確認的時間,老爸就讓它順河漂走了。當然,那條河,就是那裡的河。” “你說是在雨天,那麼,那隻貓也許被吸入下水道裡了。然後,也許就沉入了我們現在要去的那個地方。” “所以我才覺得有點害怕,對那個地方。” 說這話的時候,我冷不丁地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木園的貓的故事,和我把小雞雛放到排水溝裡漂走的故事非常相似。 那天,我們還是小學生,木園像在聽以前看過的電視節目的解說一樣,很不耐煩地聽我講述自己的罪過,他那時大概是把自己和我交疊在一起了吧。 這麼想來,我覺得似乎能夠理解庇護自己的木園的心情了。當時的他,應該是藉助庇護我,而想要拯救自己吧。 對木園而言,創造阿原這件事情,其實是為了讓小貓重生吧。阿原並不是貓的化身,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幻覺。而且,她大概也是木園對貓們作出的一種贖罪行為也說不定。 而我,只不過是在木園和阿原這樣的關係中,橫插了一腳罷了。但我並沒意識到這點,並像讓小雞雛重生一樣,對作出阿原一事舉手贊同。 ……還是我想得太多了吧。 與此同時,我們已經走出了最下層那條很大的隧道。我們忽地緊張起來。 和以前一樣,水積蓄在那兒。應該是昨天流入下水道的水,都匯集到了那裡。不過,水位卻和以前來時沒有太大的變化,這又是怎麼樣一種構造呢?漂浮在水面上的垃圾,也格外地少。用手電筒向水面照去,如同汽油一般的黑色水面,搖曳著反射出光來。是搖晃著的,雖然應該是沒有風的。 他在那。輕飄飄地,小伸仰面漂浮著。在他旁邊,是腰部以下泡在水里的阿原。她像是在游泳,連頭髮都浸濕了。阿原用手拍著小伸的臉頰,很憐愛地凝視著他。真的就像母親一樣,即使現在我也能回想起當時的情形。 那之後,我們確認小伸還在呼吸,於是由我背著他回家了。木園不停地摁著快門,把周圍的樣子拍成照片。 因為已經失踪有一天以上,所以大家對小伸生還已經不抱希望了。就在這種狀況下我們還能把他帶了回來,於是我和木園都成了英雄。小伸的媽媽熱淚盈眶地感謝我們。被大人們如此對待對我來說還是第一回,所以我還想是不是趁此機會索要些什麼。 被問起在哪裡發現小伸的時候,我們回答說“他被關在小學的體育倉庫裡了”。至於被看到在河邊,則解釋為那是正走向學校的途中。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河裡已經被到處找過了,而且我們也不想讓人知道下水道入口那個地方。 這樣聽著的大人們,只是說了句“是嗎,這樣啊”就適可而止了。好像並沒發現小伸的衣服都濕了。當然,我和木園成為英雄的事情也不了了之,本來還想跟父母要個電腦的,結果他們聽了就說“說什麼呢”,拒絕了我。 那之後一個月左右,我把電腦的事情跟阿原講了,她這麼說道:“哎呀,真是沒用啊,你撒謊也不撒個能讓自己成為英雄的謊嗎?比如說,從阿原手裡把被誘拐的小伸給救出來,之類的。反正我已經有過殺害雞雛的前科了。” “關於這件事情真的過意不去!我再也不會讓你替我背負罪名了!” “我可沒在意呢!” 這麼說著,阿原笑了。從下水道回來後總是發呆的阿原,能這樣很自然地笑出來,我看著真的很開心。 這段對話,是和阿原兩個人邊走路邊說的。阿原向著公車站走去。四周很昏暗,天已經黑了。這之後阿原將要一個人回家了。當然,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任何一處的那個家,只存在於並不存在的阿原心裡,這個家,其實是非常靠不住的。 四周雖然昏暗,公車站的路邊卻有路燈,地面上阿原的身影模模糊糊的。當然,那影子也是幻覺。 不久巴士來了,正好我們的對話也剛剛結束。我想這正好。司機看見了我,把門打開了。阿原回頭又看了我一眼。她看起來真小。啊,是的,我這才發現,很久以前我的個子就超過她了。她已經上了高中,卻還戴著紫色的棒球帽,雖然起初就戴著,不過和最開始比起來,這傢伙已經完全變了個樣子。我這樣想。 “……小心啊” 實際上很短暫的時間,我卻覺得像是花了好久才說出分別的話來。阿原邁著輕快的步伐,噔噔地上了車,巴士發動了。她坐在最後一排,笑著跟我擺手。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阿原。 第二天的早上,看電視的時候,裡面播放了交通事故的新聞。事故發生在非常近的地方,是超越了三、四個車站之後從一座稍大的橋上掉落的事故。不知怎麼一輛巴士和一輛大型貨車在橋上相撞,巴士就那樣掉到了河裡。 司機和大部分的乘客都死了。只有一個小孩子,奇蹟般地得救了。 死者的名字顯示在屏幕上。 “死者,共計六人”,最後的第六個人,是阿原的名字。 咦?我想了想,又看了報紙。發生事故的巴士,正是昨天阿原乘坐時間的那輛巴士。 看電視的媽媽說道: “哎呀,一點兒都不知道啊,不就在附近麼,唉,死了五個人呢。” 五個人?我又盯著電視看了看,顯示出的,還是“六個人”。啊,是這樣,我很快就理解了,這個仍然是幻覺而已。 在媽媽看來,就是“死者,共計五人”吧。並沒有錯。實際上,顯示屏也好,報紙也好,也都是這樣寫的。只是對我來說,第六個死者,是特別給我看到的…… 那之後的幾天,我和木園一直在橋下等阿原。不論如何我們還是不能相信,這種心情,總也揮之不去。不管怎麼說,阿原是幻覺啊,怎麼可能死於事故呢?我們總覺得,當我們心情沉悶地在下水道入口處等待的時候,她會悄悄地出現,再突然喊著“我來了!”,重新出現在我們面前。 可是,不知等了多久,阿原也沒有來。 “……她真的消失不見了呢。” 從木園說這句話起,我開始慢慢接受了阿原的死。不,我不知道用“死”這個字究竟對不對。阿原原本就是幻覺,所以也許用“消失”這樣的詞可能更合適。可是,對我們來說,還是覺得她就像“死”了一樣,所以覺得很悲傷。 “阿原的媽媽,也會很傷心吧?” 我這麼說完,木園就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嚴厲語氣說道: “怎麼能想到阿原的母親!根本就不存在這麼個人!還想要更多的人難過嗎!?” 不久之後,他就從高中退學,到很遠的一條街上進修學習照相機。 我呢,繼續心不在焉地學習,就這樣送走了漫長的高中生活。看到最後的成績單時,媽媽都要氣暈了。不過沒什麼,我不在乎。 然後,事故過去了一年…… 木園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一些才走進咖啡屋。他看見坐在我身旁的小伸,多少有點驚訝。之前我沒有告訴他,要把上小學二年級的小伸也帶來。 在橋上,已經放了很多花束。 事故留下的痕跡畢竟已經被修復過了,不過看到了壞掉的扶手,還是可以想見,哦,巴士就是從這跌落下橋的。向下俯視看去,這裡很高。不知阿原是不是沒有痛苦地死去的呢,我想。不過,我又想到,對於阿原來說,“沒有痛苦”或者“快樂”這樣的詞彙可能並不恰當,於是不再想下去。因為她畢竟是個幻覺。 風嗖嗖地吹著。放好買來的花,我們合上了雙手。小伸模仿著我們。 我閉上眼睛回想起阿原的事情來。儘管已經時隔一年,可是關於她,事無鉅細我都記得起來。她的姿態,她的聲音,她的一切。那麼,這種感覺……,就像又看見她一樣。 我就這樣,痴迷於這種幻想,覺得好像一睜開雙眼,就能看見頭腦中描繪出的阿原正站在面前。心中默默地期待著,我睜開眼睛,她當然不在眼前。 “回去吧。” 木園說。小伸和木園的手牽在一起。啊,我點點頭,轉過了身。 風把襯衫吹得呼啦啦作響。 正要返回的我們面前,站著一個孩子。戴著紫色的棒球帽,穿著半截短褲。 我大吃一驚,心臟都要停止跳動了。 “……阿原?” 不,不是她。仔細地看著孩子的面孔,那並不是阿原。是個不認識的男孩子。 “不好意思,認錯人了。” 我道了歉後,男孩子疑惑地說: “莫非,那個阿原,是死在巴士裡的那個戴著帽子的女人嗎?你認識那個人?” 我和木園互相對視了一眼。這個孩子怎麼會知道阿原的事情? 詳細地詢問之後,那個孩子原來就是在那場巴士事故里唯一倖存下來的少年。在整整一年以前,他好像就坐在巴士裡的最後一排。 “最後一排的位子……那時,阿原坐的,也是最後一排……” “嗯,一開始我還以為最後一排沒有人呢。” 少年點了點頭,繼續說: “可是,在事故發生的一瞬間,不知何時坐到我身邊的一個女人,把我抱緊,這樣我才得以沒受重傷地活了下來。大家都說,沒有死真的是個奇蹟。那個人戴著一個紫色的帽子,所以從那以後,我也開始戴同樣顏色的帽子。那個時候,姐姐真是緊緊地抱住了我呢。我還聞到一種口香糖的甜味兒。可是,那個姐姐大概就這樣死掉了吧。媽媽說要去登門道謝來著,可是很奇怪的是,好像在巴士裡死掉的都是男的。” 我們走進了咖啡屋。 我的腦子裡反復回味著少年說的話。 傷心的心情並沒有改變,可是,之前我一直對阿原的死耿耿於懷,現在了解真相後,心裡多少舒服了些。 “我有空要去學習潛水。” 我對木園說。 “然後,我要被沖到下水道深處,把過去的那些玩具重新撿回來。你知道麼,被沖到那兒的怪獸塑料玩偶,現在這個時候正能賣個好價錢呢。” “哎?要這麼說,還得再重新做張下水道的地圖呢。如果沒有領路的東西,你就算到了裡面也回不來了,還是像以前那樣,數著步子數走吧。不過,在那裡面可能會發現更了不得的東西呢。” “更了不得的東西?” “謠言說,在這周圍好像埋著金礦呢。就是說,建設這個下水道,就是為了隱藏這龐大的寶藏。這樣想來,不就能明白,為什麼在地下會有那麼長的一條隧道了麼?唉,只是謠言而已。” “好啊,現在就去找它吧!” 這時,兩杯咖啡和冰點剛好被端上來。 “啊,對了。你曾經說再也不想看我的照片,所以我一直沒給你看。瞧!” 木園從口袋裡掏出幾張照片遞給我。阿原被照到了相片裡。對於不認識的人看來,是肯定看不見阿原的,一定以為是景物照。這是只對我和木園才有意義的照片。 照片的最後一張裡,一個人都沒有。只有牆壁而已。 “那個,是下水道最底層的牆壁。大概一年前,把小伸救出來時我照的。” 牆壁上,在“耕平”和“木園淳男”兩個名字之間,用嘜頭筆寫著——“阿原”。 “啊,從小學四年級開始她就在我們身邊了呢,這個阿原。這個文字也一樣是幻覺吧?” 聽見這句話,小伸從冰點上抬起頭來。 “阿原姐姐,我還記得呢。” “啊,你可不能忘了她呢,小子。不過,阿原的樣子你是沒有見過的吧,因為你看不見她。” 聽見木園的話,小伸搖了搖頭。 “不啊,見過的。” “撒謊!” “可是我確實在一個昏暗的地方見過她。我漂浮在一個像是水的地方裡,四周一個人也沒有,我很害怕。阿原姐姐這時來到我身邊,我才不哭的。反倒是阿原姐姐看見我的樣子,表情像是要哭出來似的。” 我立刻意識到這是去救小伸時的事情。原來那個時候的阿原,小伸是能看見的啊。 “那個時候,我們也都在那兒呢,小子。你還記得嗎?” 木園這麼說完,小伸擰著眉頭回答道: “騙人,你們不在的。” “這傢伙,竟然把我們的事兒給忘了。” 木園聳了聳肩膀。 如此說來,我們與阿原竟然相處了有八年之久。雖然,幻覺都是轉瞬即逝的東西。 要說我們的關係,阿原如果不和我們一起玩的話,恐怕會在那個世界里永遠呆下去吧。阿原不也這麼說過麼:“去了學校,我和誰都能正常地交談,在打工的地方也能很好地應對客人。”而如果我是幻覺的話,我認為還是幻覺的世界更快樂。幻覺和居住於現實世界中的人一起玩,大概只有承受接連不斷的孤獨和疏遠感吧。就算她是我們多麼絞盡腦汁才創造出來的人,她也沒有理由和我們在一起。 我向木園問起這個事情后,木園也只是說:“啊,還是有很多理由的吧?” 正要離開咖啡屋的時候,我說: “知道嗎,阿原這傢伙,以前喜歡我哦。” 我只是想開個小玩笑而已,可是木園卻相當吃驚。 “什麼,你知道了?” “啊?” “不是,我一直猶豫要不要告訴你。是阿原一直不讓我說的,因為如果告訴你,她死了耕平會很傷心的。我呀,很早以前阿原就跟我商量來著,她說我喜歡耕平,應該怎麼辦。時間大概是中學時,在你家裡,你護著阿原那時候,在那之後吧。這個問題可複雜了,因為是幻覺喜歡上了人。她在喜歡上你的時候就應該知道,接下來是不可能怎麼樣的。作為旁觀者來看,這個事情本身就不正常吧。所以,我只對她說,只要你自己幸福就好。最終,她還是沒有選擇向你表白這條路,而是選擇了作為朋友而長久地在一起這條路吧。” 我一下子明白過來了。 為什麼這八年的時間阿原都沒有消失過。這是因為,她不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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