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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二節

平面狗 乙一 21275 2018-03-22
我與阿原初識於小學4年級的時候。我小學時代是個“旮旯小孩兒”。所謂“旮旯小孩兒”,就是一個沒事總喜歡躲在旮旯裡的小孩兒。我喜歡坐在窗邊,偶爾因為換座位挪動到教室的中央的時候,就渾身不舒服。照相的時候,走路的時候,我總是遠離中央,不喜歡引人注目。 在老師的眼裡我就是一個過於老實的小孩兒。小學時代,我在校的成績也不是很引人注目,從來也不曾入老師的眼。周圍的朋友也都把我當作一個老實蛋。 現在回想起來最不可思議的就是:周圍的人那樣看待我,當時的自己竟然從來不曾想過要振作起來,我依然保留著一個孩子的特別單純的思想。那時候的我就想著平平靜靜地,每天費神地想如何不引起老師的注意,而度過每一天。 然而,畢竟地球是圓的。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麼“旮旯小孩兒”之說。終於有一天,我站到了教室的正中央。

那是小學4年級的時候,當時我所在的班級負責照顧學校飼養的小雞。具體就是每天晚上餵食,每週打掃一次小雞窩等。還有比較麻煩的就是放假的時候需要來學校,給小雞餵食。 班級分成6個組,一周交替來分別照顧小雞。同學們都嚷嚷著“髒髒”的,討厭這種工作。小屋的地面上落滿了小雞的糞便,女同學都不願意進小屋。所以,基本上都是男生在照顧小雞。而女同學們對那些從小雞屋裡走出來的男生,總是嫌惡地嚷嚷著:“臭死了,別過來。” 我認真而努力地做這件工作。因為我本來就喜歡動物,並不是奢望老師對我刮目相看。在我一絲不苟地照顧小雞的過程中,我逐漸對小雞產生了感情,可以很自信地說,那時候,對剛剛生出來的小雞仔兒來說,我傾注了最大的愛心。班級一半多的孩子根本就沒有註意到小雞出生這件事。

有一天,我被逼著去掃雞窩,這種工作應該是全體同學一起來做的,可是大部分同學都不做回去了。打掃雞窩是一件十分殘酷並且骯髒的工作。每當這個時候,連我也想哭。可是並不是大家全走了,還有一個男同學留下來幫我打掃,他就是木園淳男。 木園和我,在那一年,第一次成為一個班級的同學。他戴著黑色的框架眼鏡,齙牙,小個子。你活脫脫就是美國人想像中的日本人。我向幫我打掃房雞窩的木園致謝。那之前,我和他幾乎沒有正經地交談過。僅僅有一次我把作業本借給他看。 木園去拿清洗雞糞用的水管,我一不小心把那隻可愛的小雞仔兒踩死了。這絕對算是一次危機事故。我把雙手捧著氣絕的小雞仔兒,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塞進了衣兜里。木園回來以後,看著我說:“你怎麼了?”我現在已經不記得當初是怎麼回答的。清掃結束以後,向班主任老師匯報完,站在放在教室裡的自己的背包前,心懷一種奢望,也許只是一個夢而已,把手伸進口袋裡,觸到的是已經冰冷的小雞仔兒,心裡萬分失望。

木園已經回家了,教室裡只剩下無所適從的一個小學生——我。 這時候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扔掉。讓它隨著下水道溜走吧,一定不會有人發現的。”這個狠毒的聲音與我老實的外在是多麼地表裡不一。 我所居住的小鎮的地下有一條用石頭砌成的老式下水道。很龐大,大人可以站著小心地行走。現在已經沒有人利用了,只殘留著蟻穴一般的地下通道。但是還具備一定的歷史價值,不久前好像還搞過一次內部調查。當年在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沒有進行過調查,據說修路以後,將下水道打通了,已經沒有人知道入口在哪裡。不過。既然要進行內部調查,小鎮的某個地方肯定存在著入口,只不過是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任何記錄。儘管客觀存在,但是實際上幾乎沒有被發現。於是大家都將這無人知曉入口的地下巨大水路簡稱之為“下水道”而已。

我把筆記本的最後一頁撕下來,用紙緊緊裹著那隻小雞仔兒,經過一番冷靜思考之後,當時年幼的我無從判斷下水道和排水溝之間的區別。就把小雞仔硬塞進了廁所的下水道裡,趕緊往家裡跑。半路上,既沒有停下來,也沒有回頭。心裡萬分恐懼。 第二天,雖然不想去學校上課,但是連請假的勇氣都沒有,步履沉重地邁進了教室的大門。那隻小雞仔兒連同我那撕破的筆記本一起都被發現了,同學們嘰嘰喳喳地圍在僵硬不動的小雞仔兒的周圍。 我盡量裝做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 “真殘忍,誰幹的?!還扔到廁所裡。”一個同學的聲音嚇了我一跳。過了一會兒,班級裡的中心人物——一個既有威望,體育又好的很突出的男生提出來要“捉拿兇手”。周圍的同學都一致贊同。我心裡“咯噔”一下。

班級裡幾個生活態度惡劣的同學被列入了“兇手候補”名單裡。最終結果是昨天最後照顧小雞的我和木園被定位“最終的嫌疑犯”。 “耕平君不可能殺死小雞仔兒的。”不知誰說了一句。因為我的性格公認的是“正直而老實。”而木園淳男卻有惡習,經常打瞌睡,連續幾個月不把運動服拿回家,都臭了。學習成績很差,體育不好。所以大家一致認為殺死並扔掉小雞仔兒的兇手就是木園。 “淳男君,是你幹的吧。” 一個女生說道。 與此同時,班級同學開始一致聲討道“可惡!小雞仔兒真可憐。” 有個女生流著眼淚悲天憫“雞”了。 在大家這樣的大的狀態下,我當然不能承認是自己幹的了。 不過,雖然我和木園又不是鐵桿朋友,卻為他現在的窘境而於心不忍。

沒想到在群情激憤的時候,木園卻不停地撓著頭,說道:“你們平常都不願意進小雞屋,這時候反倒喜歡起動物了。” 接著,班裡的一個比較冷靜的同學建議,木園淳男的證據不充分,暫緩公開處刑。讓我和他去班主任老師那裡,在教師辦公室進一步聽取處理。 在去辦公室的路上,他問我:“是你幹的吧。” “你說什麼啊?” “我以前不是藉過你的作業本嗎。包裹小雞仔兒的筆記本與當時耕平君的筆記本很像啊啊。” “那又怎麼了。” “那你把筆記本給我看看。我查查看現在有沒有破。” 於是我和盤托出全部實情。 木園像聽電視節目解說一樣既不悲傷,也不生氣,甚至有點百無聊賴地聽著我敘說。 說完,我對他發誓說自己會向老師坦白全部的罪行。

我覺得木園不會向同學們散播這件事,這樣的話我自己坦白並和盤托出,能減輕處罰,老師也會理解的。在作為小學生的我眼裡,老師就是一個大人。 “木園淳男!是你殺了小雞仔兒吧。為什麼這麼做!”一進教師辦公室,班主任三田老師就嚴厲地質問道。 三田老師深受學生愛戴,是一位喜歡動物的女教師。 原來三田老師的觀點是這樣的。 昨天最後照顧小雞的是我和木園,而我是一個老實巴交的喜歡動物的人。不可能殺死小雞仔兒的。所以,一定是木園殺死了小雞仔兒的。其實,老師的推測和同學們的推測是一樣的。原來我眼裡的大人老師所說的話跟小學四年級學生的水平相同,年少的我因此受到些許打擊。 三田老師繼續說:“耕平不會殺死小雞仔兒的。快交代實情吧,淳男!”

三田老師口口聲聲地稱我不會殺死小雞仔兒,把正準備坦白實情的我推進了窘境之中,我只能無言地瑟瑟發抖地站在那裡。 木園拒不承認。 我當時想自己也不能坦白。 未曾想木園繼續說道:“也不是耕平幹的。” “哦?!” 三田老師和我同時大吃一驚。 木園繼續解釋:他出校門的時候,看見另一個人進了小雞屋。 “那個人不是耕平君。我想一定是那傢伙殺死了小雞仔兒,然後扔到排水溝裡的。” 我立即明白他是為了保護我而說謊的。 一股感激之情湧上心頭:活了這10年,每遇到這麼好的人。 三田老師半信半疑:“這這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我也看見了,一定是那傢伙幹的。” 聽見我也這麼說,三田老師開始相信了。

她繼續詢問我們殺死小雞仔兒犯人的特徵。 我們倆兒實際上並沒有看見所謂的“那傢伙”,所以只好斟酌著回答胡亂編造出來的兇犯特徵。 短髮。穿著白襯衫。西式短褲。個子跟我們差不多高。 老師繼續問道:“你認識那傢伙嗎?知道他在哪個班級嗎?” “不認識。好像不是我們學校的。在我家附近經常看到的一個孩子。” “你知道他的名字嗎?” 木園回答道:“好想是叫'阿原'。對阿原,一個女孩子。” 殺死小雞仔兒的犯人竟然是一個女孩子。 這個駭人聽聞的真相立即在學校成為熱門話題。 大家誰都不知道真相並非如此,是我和木園說謊了。 真相到底是怎樣的呢?整個事件刺激著當時小學生們的好奇心。沒想到殺死小雞仔兒的犯人不是男生,竟然是一個女孩子。並且,兇犯阿原並沒有被抓(這是理所當然的)

當時,有關謎底的各種說法在小學校裡流傳著。有一說法是阿原是吸血鬼,殺死小雞仔兒是為了吸血。 伴隨著各種謠言,不知不覺中阿原已經長成了一幅尖銳獠牙的怪傢伙了。 一開始,我和木園作為阿原的目擊者,被周圍的同學們所吹捧。不過,每當朋友和高年級同學問我們阿原的事情時,我們總是更正其時阿原根本就沒長著獠牙。阿原只是大家想像出來的而已,有沒有獠牙都無關緊要的。我們承認有一點就是:阿原的牙齒確實有那麼一點與眾不同。 “我也見過阿原的。”有幾個學生瞎起哄,到處散播謠言。 他們到處說:阿原無惡不作。跑到別人家的院子裡,割盆栽植物啦;在車上胡亂塗抹啦;搬弄是非啦,簡直無惡不作。 割盆栽植物啦;在車上胡亂塗抹啦這些惡作劇當然不是阿原作的,是淘氣的孩子們害怕被責備,都推到阿原身上去。我自己也這樣做過。 然而,隨著這樣的事情的不斷增加,阿原很快就惡名遠揚了。不僅在我們小學生中間,甚至是整個小學區域內的大人們,對阿原的昭著惡行也都有所耳聞。學校老師和家長都拼命打聽這個叫阿原的女生,結果,誰都沒有見過她。 “阿原這傢伙總會給人帶來不安。”木園總算放下心來,舒了一口氣。 因為這件事,不知不覺地,我和木園成了好朋友。 在這個叫阿原的不良女生出現一個月後,學校總算是歸於平靜了。我和木園作為目擊證人的英雄光芒也逐漸平淡下來,我我又恢復到以前那樣,成為班級一個默默無聞的學生。 可是,關於阿原的傳聞沒有消失。經常會聽到又在哪些地方做什麼壞事啦,這次又作了這樣的壞事啦等等。總之,阿原這個淘氣的問題少女對那些想嫁禍於人的壞孩子來說,是一個很好的存在。 暑假一到,我總希望愜意而慵懶地度過。躺在床上看動畫片,製作塑料組合模型,看著怪獸木偶,作這些事情多半會被媽媽訓斥。這時候,我就會騎上自行車,飛奔至木園家。 木園家很漂亮,也很大,四處瀰漫著香味。木園的母親很漂亮,比我媽媽要漂亮很多。木園的房間裡有很多照片,他說都是他自己拍攝的。我簡直羨慕死了。 我和木園都是獨生子,但是在零花錢等的生活水准上他明顯要優越於我很多。我窩心於每件事情上都遜於他,總算找到了點勝於他的地方。 “你沒有養寵物啊。” 我問道。 “以前楊國一隻貓,後來死了。” 那時候,我家裡養了一隻狗。我想這一點上我贏了。稍微滿足一點虛榮心。 我所居住的地方整體上雖然是一個古老的地方小鎮,但是面積很大。多雨天,故小河也多。今天已經是混凝土了,在我們出生之前,也就是江戶時代據說總是氾濫成災。 位於地下的古老的下水道,據說也是為了防止河水氾濫而修建的。最終的結果很難斷定,也不知道誰為了什麼而修建的。也有推測說是為了防止小鎮的人口增多的時候,為了處理污水而修建的。關於家鄉的歷史也就僅存這一點記憶了。 關於這條下水道存在的理由,對一個小學生而言,怎麼解釋都無所謂。令人感興趣的是,那條下水道的確還殘存於地下,總會有這樣令人恐怖的傳言說一些外地人偶然發現入口,而在其中迷路出不來了。下水道的入口肯定是在小鎮的某一個地方。然而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從來也沒有聽說有人發現過這個入口的。不過,我們看見了。 那天,我和木園一邊遠眺著河水,一邊聊著阿原。 “阿原很熟悉這條下水道,她知道入口在哪裡。她腦子裡裝著整個下水道的地圖。即使在黑暗中也不會迷路,這條下水道簡直就是阿原的秘密基地。” 這個時候,阿原這個人物形象的大部分都是我們親手描繪出來的。 最初無非是打發無聊的時間,漸漸地我們開始認真地想像這個“阿原”了。 “阿原一定冬天也穿半截短褲。” “不過上衣是毛線的西服,毛線密密實實地,經常用衣袖擦鼻涕,都皺皺巴巴的。” “成長的環境造成了性格乖張。一定讓父母操盡了心。” 其他的,諸如阿原是元旦出生的。總是喜歡吃烏飯樹紫黑漿果。年紀與我們一般大,只是按照預想擬定的元素去思考,想像中的阿原呈現出一種立體的厚重和質感。 “阿原喜歡打棒球,總是帶著個棒球帽。”這是我自己假想出來的。這些假設與想像中的阿原驚人地吻合。已經在我腦海中定型了。 我正想告訴阿原這個想法,驀然發現他已經不在身邊了。我四處尋覓他,原來阿原正沿著河邊向下流走去。我喊他停下,然而他回了句:“等一下。”繼續向前走。 我有點擔心就跟在他後邊,一看,原來他好像在追一個漂浮在河上的箱子。 那隻箱子漂了大約50米,停在一座橋的橋墩處。那雖然也稱得上是橋,但是不是很大,有些寬度。周圍很殺風景,沒有啥人氣,估計很少有人走過,雜草叢生。 我們來到橋下。下橋的台階隱藏在雜草之中,難以辨別。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到橋底下去,木園好像很想要那隻箱子似的。這件事情極其不可思議,漏聽了,能夠揭開謎底的是上高中以後。 橋下有一個混凝土製的腳手架。我們在那裡發現了一個箱子。木園開啟箱子的手瑟瑟發抖,他一定很期待箱子裡裝著什麼令人恐怖的東西。然而,打開一看,他長舒了一口氣,擦去額頭的汗水。原來,箱子裡什麼也沒有。 要是阿原在這裡的話,一定會灰心喪氣失望之至地說:“我還以為裡面裝著屍體呢!” “我以為裝的是屍體什麼呢。”木園小聲囁嚅道。 我剛才還想著,如果阿原在這裡的話,一定會灰心喪氣失望之至地說:“我還以為裡面裝著屍體呢!”想到這裡,我重新又四處觀望著,儘管是大白天的,橋下卻微暗,許是貼近水面的緣故,明明是夏天,卻十分涼爽。 橋的正下方,混凝土製的橋壁上突然破開了一個半圓形的碩大的洞孔。我立即鑽進去,洞孔一直延伸到盡頭,因為太暗了,什麼也看不見。我摸索著走了幾步,我們又折回來了。 我們倆一致認為那是常說的下水道的入口,不需要太多的時間。於是乎,我們倆意猶未盡地在橋下終於找到下水道的入口了。 這件事情對誰也沒有說,這裡是我們的秘密之地。 從此以後,我離開家,在附近的點心店隨便買些點心的時候,自然地就會來到橋下。木園睡在橋下,他沖我揚了揚手說:“噢。過來了。”整個暑假,我都是這麼度過的。 我進了下水道,裡面漆黑一片。打開手電筒照照了四周,裡面比較寬敞,也相當高。兩三個大人可以在裡面並排走。下水道一直延續到小鎮的中心,呈一條筆直的半圓狀的隧道狀。 正如老師所說,家鄉的歷史可以通過牆壁上堆砌的石頭呈現出來。 破舊得搖搖欲墜,但依舊毫無損壞地一直保留至今。 下水道裡面很涼爽,不知什麼東西總發出一種奇怪的“噢噢”聲音。底下薄薄地舖了一層乾燥的沙子,時不時會有灰塵掉落下來。 “河的水位一上漲的話,水就會從入口處浸入,下水道裡面就被水淹沒了。垃圾就在此時隨之漂流而去。”木圓說道。 小鎮總是多雨,所以河的水位也經常在上漲。經常先是一條道,然後就出現左右而分的岔道。回頭一看,入口處已經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光點了。 “這樣的情景時有發生。”我感嘆道。木園立即跟我賣弄起他的學識來了。 “巴黎有一條2000公里的地下水道,其歷史長達百年以上。咱這條下水道與之相比,簡直小巫見大巫了。並且人家那裡根本就沒有污水流過的痕跡,從這種意義上來說,把這裡稱之為'下水道'也許不太適宜。” 我聽了他這話,心裡思忖道:“這傢伙,為什麼不能真誠而淳樸地感動一回呢?!” 木園這傢伙在學校不好好學習,腦子裡竟是些課外知識。 由於缺乏在下水道中自由穿梭的工具裝備,還不是穿越的時機,當時,我們拿的只有手電筒。一旦出現岔路口,就會有迷路的危險。 於是,我們倆決定重新返回入口處。我們倆一致而默契地達成共識。如果阿原在現場的話,也許會說“懦夫!”不過,沒有辦法,只能如此。 我們朝著入口走去,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阿原的聲音“懦夫!” 那是我多次反复想像出來的阿原的聲音。 顯然,是一種幻聽。 如果真是阿原的話,一定會認為我是個大傻瓜。這種想法愈益強烈,漸漸感覺到能聽到她的聲音了。可是,阿原的聲音反射到下水道的牆壁上,發出“噢噢噢”的回音。 這種回音一定也就成了幻聽的一部分。 “吵死了!”我和木園一邊走,一邊叫道。估計木園也感覺到了阿原聲音的幻聽。 “哈哈!你們很害怕吧。” 幻聽再一次像我們想像中的那樣,響起來。 “沒頭沒腦地亂走地話,就會迷路的。我們倆制定拿下下水道的作戰攻略吧。” 我想著,不如把幻聽當作語言傳遞的義務工具得了。 “這樣我就放心了。我很熟悉這裡。閉著眼睛走也不會迷路的。” 下水道的入口處的光芒漸漸亮堂起來。 一會兒,我們倆就出來了。 原以為橋下會一片陰暗,沒想到卻亮得耀眼。 回頭望一下下水道裡面,那一瞬間,裡面出現了我想像中的阿原的身影。 腳穿破爛不堪的旅遊鞋,膝蓋上貼著白色的膠布,雙手插進短褲的口袋裡,歪著個腦袋,笑嘻嘻的。短髮,戴著棒球帽。完全跟我和木園想像中的一模一樣,站在下水道裡。揮著手,對我們說“拜拜。”就消失在下水道裡了。 我大腦一片混亂,並非剛才發聲的阿原現形了,而是我幻覺她現形了而已。 我腦海裡頻繁而清晰地浮現出她的樣子。感覺自己已經很見過她很多次了。 當然,這只是幻覺而已。 然而,木園說話了。 “剛才,我好像看到阿原了。她戴著個棒球帽。” 阿原戴著棒球帽這種話,當時,我沒有告訴過木園。 預先什麼也不知道的木園竟然看見了棒球帽,實在有一點不可思議。 只是當時那一瞬間我們看見了阿原的身影,以後,只是偶爾能聽到阿原的聲音,也就是幻聽。我和木園一步步地向前走著。 一天,我和木園一起去駄點心鋪,那天阿原也在那裡。 當然,當時並不是站在我們身邊,而是站在我們的大腦之中。 要是阿原在的話,此時此刻會說什麼呢?我又胡思亂想起來。十分明確地,很細節性的一些東西。聲音的感覺,發音等等。簡直像是真的阿原在那裡說話似的。當然,那隻是我自己的想像而已,抑或是阿原依舊停留在我的頭腦深處,反正我自己的也搞不清楚。 與此同時,木園也和我一樣出現異樣的狀況。是他頭腦中出現的阿原在說話,還是他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沒有自信的。 除了我們倆之外的其他人不能聽到阿原的聲音。我和木園卻能適時地同時聽到相同內容的幻聽。 仔細凝視的話,就能看見阿原的身姿。簡直就像是觸手可及的活生生的現實一樣。她的手感覺很熱,釋放出一股能量。 駄點心舖的老奶奶沙啞的嗓音笑聲嘟囔著:“最近經常聽說阿原又偷東西了。” 一個眼睛看不清,嘴巴不靈光,滿臉褶子的老人平常總是坐在店裡。據說他的視力已經喪失殆盡了。 “我給你的錢正好。”木園這樣一說,從他身後就傳來阿原的聲音。 說是身後,其實只是聲音從後面傳過來而已。 “討厭!沒有錢就不能付錢了。” 不是“不能支付”,而是“不打算支付”吧。我暗自思忖道。當然只是想想而已。 阿原厲聲說道:“耕平君,你現在在想什麼啊?” 然後我們又買了一些東西。 把錢遞給駄點心舖的老奶奶的時候,老奶奶盯著門口道:“那個小姑娘,怎麼什麼都不買?” “嗯?什麼?!”門口傳來阿原那不可思議的聲音。但是我卻什麼也沒有看見。 “啊呀!真奇怪。剛才我以為有個女孩子在那裡。原來沒有人呢!最近眼神不太好,上了年紀了。” 就在暑假即將結束的時候,我們開始吧唧吧唧地走在下水道裡,並畫出它的地圖。學校的作業已經對付完了。 我們在帆布包裡放進城市的地圖還有圓規之類的,為了以防萬一,還準備了在非常時刻食用的小點心。我覺得反正城市的地圖還有圓規也用不著,只是為了製造那種氣氛而已。手電筒也給自己新買了一個,是個黑色的,圓筒型,樣子還算不錯。 在下水道裡面雖然還不至於迷路,不過岔道很多,相當複雜。有一天,除了從半路原途返回別無他法。我想,如果不詳細地制定好行動計劃就貿然闖進,一定很快就迷路的。 說到具體的行動計劃,是由我適當地選擇一條路,走在前頭,木園緊隨其後。我在轉彎的時候開始數著腳步數,然後在下一個拐角將數字報告給木園。木園只按這個步子數字在坐標用紙上畫出線來。也就是說,那些線就是我們走過的路。我拐來拐去的話,線也就拐來拐去。即使有那種前行不了的岔路,也在坐標紙上標出記號來,改天再去探索那前面的道路。大概就這樣進行。 另外,在岔路口轉彎的時候,都會在下水道的牆壁上用嘜頭筆作出記號。用箭頭來表示從哪裡走來,要到哪裡去。為此,我一般都在口袋裡裝著嘜頭筆。 最終,用我的步幅測量出下水道全部的距離,這樣地圖就可以完成了。策劃整個事情的,是木園,還有個總在旁邊搗亂的,就是阿原。 我在非常謹慎地數步數的時候,那傢伙就在旁邊說著毫無關聯的數字(有種幻覺,能聽得到旁邊有歡天喜地的聲音),以此來擾亂我。就因為這個,弄得我好幾回都忘了數字,只能大概地對木園說一個數字,糊弄過去。當然,阿原的聲音木園也是能聽見的,就是他恐怕不會想到那能真的把我弄糊塗吧。戴著頭燈的木園只是專注地盯著坐標紙。 在我照亮的燈光中,下水道四通八達,無所不至。 “那麼個地圖,交給我好了。不就像個花園麼。” “能信得過你才怪。” 我這麼一說,就覺得阿原突然沉悶下來。不,這種感覺實際上是我們的腦袋作出的騙局。比起這個,更引人注意的,是在下水道裡走路時鞋的回音。不知怎麼,三個人的鞋就能造出回音。當然實際上只有兩個人的鞋在發聲,但對我而言,怎麼聽都是三雙鞋。 連續走一段時間後,突然,看到前方有亮光。從頂棚到下水道的地面,形成一道筆直的光柱。在此之前下水道裡總是一片漆黑的,於是我立刻興奮起來,就要報告給看著坐標紙的木園。 “前方發現有光!” 報告的是阿原。聽見的木園猛地抬起頭。這正是一個證據,說明聽到阿原聲音的不僅有我,同時還有木園。儘管如此,被搶了台詞的我又覺得遺憾極了。 光亮的來源,是頂棚的一個四方的洞。向上看去,洞裡嵌著鐵製的格子,那一側是天空。能聽見洞外傳來微弱的車的聲音。這時我馬上意識到,格子是嵌在馬路兩邊的某個地方。這樣想著,我向下水道的地面看去,似乎有雨水流過的痕跡。 “阿原,這是城市的哪個位置?” 木原在坐標紙上作出標記,問道。 “不知道,沒有從那向外面看過。不過,這樣的地方也僅此而已吧。” 雖然不知道這種幻聽的話可以相信到什麼程度,不管怎麼我們還是支了個人梯向外面確認了一下。我在下面,木園在上面。 “不行,我又不熟悉,而且手也夠不到頂上。” 放棄了的木園用鞋的前尖在地面上寫了兩個字:“淳男”。字寫得歪歪扭扭的。 暑假結束,新學期開始。 早會上校長第一個發言。在暑假期間,阿原惡名遠播,好像都傳到附近的學區了。這真是正經兒了不得的事情,我也著實吃了一驚。對於當時的我來說,其他的小學就好像是國外一樣,與我風馬牛不相及的。 還有,校長是一個完全沒有人氣的傢伙。除了自己感興趣的釣魚,什麼都不會說,而且,還沒耐性。有那麼一個班級,忘記關掉教室的熒光燈就回家了,校長僅為這個就讓他們正座了一天。全班一起。那個班的班主任貌似也沒跟校長說什麼,只是誠惶誠恐的樣子。於是每個人都很害怕這個校長。 九月第一周的周六,上完了課,我和木園去照顧小雞。那天只需要餵食就行,所以工作很快就完成了。 在我們給雞舍的門掛上掛鎖,馬上要回去的時候,看見這個校長正在自己的自行車旁半蹲著。因為不想和他有什麼牽扯,我們兩個人只在遠處觀察著。只見校長的臉一片赤紅,大叫“見鬼!”,還用力踢花壇。大概是自行車爆胎了吧,我正想著,校長卻不知到哪兒去了。 我們倆立刻向車的方向走去。自行車爆胎讓校長憤恨不已,真是再沒有比這更好玩的事兒了。可是,並沒有爆胎啊。 “這是什麼!耕平,看這兒!” 和校長一樣曲著膝蓋的木園手指的,是嵌在柏油路面上的鐵格子。由於是白天,太陽幾乎從正上方照射下來,所以能夠真切地看到格子的正下面。那是校長掉的錢包。就是說,校長在從口袋裡掏鑰匙的時候,一不留神把錢包掉了。掉落的錢包很不湊巧地穿過了鐵格子的空隙。應該是這樣的吧。 “你說裡面放了多少錢啊。” “笨蛋,不是錢包,更右邊!” 我很快就明白了木園的話。我看見了“淳男”兩個字。那是木園的名字。 這時校長拿著一把掃帚出現了。他伸出掃帚的把柄,想要夠到錢包,可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好像也沒有辦法把鐵格子提出來。 不久校長可能是放棄了,棄錢包不顧就走掉了。 我們互相對視著,想的好像是同一樣事情。 我們馬上向三田老師報告了已經餵養過小雞的事情,趕緊跑回家去。我把嘜頭筆放進口袋裡,抓起手電筒就騎車趕到那座橋旁。若是早些時候,還會準備一下塞滿各種東西的的帆布包,不過我們已經習慣了進入下水道,所以覺得大概是沒什麼必要,就沒帶上包。 在下水道的入口,木園已經整裝待發了。手裡拿著製作中的地圖。 “肯定能走到錢包的地方吧?” “那當然。好了,出發吧……咦?燈不亮了。” 木園搖晃著自己的頭燈,嘭嘭地擊打著,很納悶的樣子。大概是沒電了。 “沒什麼,我拿來了一個呢。趕緊走吧。” 我們拿著一個手電筒,就衝著校長的錢包去了。腦袋裡已經開始設想,得到了錢包要怎麼花那麼大一筆錢。裡面一定放著好幾張一萬日圓呢。把它交出去什麼的,壓根是沒有考慮的。 在這個階段,地圖已經非常地大了。起初想要用一張坐標紙搞定的,實際卻已經用了十張以上的紙,而且並沒有就要完成的架勢。只憑這些就知道下水道是多麼大了。此外,下水道還相當立體而錯綜複雜,所以製作地圖的木園一直頻頻低頭研究著。 並且,因為已經多次地進出下水道,我們已經習慣了在下水道中行走。不過還是只能憑藉地圖才能知道出口的方位。因為總想著不要迷路,一開始還有的注意力和危機感似的東西逐漸就淡化了。 “好了,再拐過下一個彎,就能看見錢包了!” 木園喘著粗氣說道。我也一樣,拿著手電筒的手好像在顫抖。對於當時的我們來說,一千日圓就是很大的票子,什麼都能買。而且,那還是校長的錢包。我們無比激動地,拐過了這個彎路。 這裡應該能看見陽光從頂棚照射下來的。但是,什麼都沒有。和走過來的路一樣,還是一條漆黑的通道,僅此而已。 “咦?難道是下個拐角?” 沒有。下一個拐角也是,下下個也是。連在岔道處用嘜頭筆作出的標記也沒有。不久我們就明白過來,為什麼到達不了目的地了。地圖就是錯誤的。在此之前的下水道探索,都只是按原路返回的重複而已,所以根本就沒發覺地圖是錯的。 突然,木園用地圖來敲打我。 “耕平,你把步數給數錯了!笨蛋!這麼簡單的工作都不會做!” 他滿臉通紅地揪著我的衣服,呼啦呼啦地晃著。事發突然,我也慌了。 “啊,怎麼就不是淳男你把地圖畫錯了呢?怎麼辦!到不了錢包的地方了!” 我們打起來。這中間,亮著的手電筒落在了地上,我們因此暫時休戰。在這麼昏暗的地方連架都打不了,就算打架,也要去一個亮點兒的地方。其實我是害怕漆黑一片的,不過在木園的前面,我只能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來。 “我吧,並不是因為要把錢包怎麼樣才發火的。就是這作的地圖是錯的,覺得太可惜了……唉…唉” 木園這麼說著,把掉落的地圖撿起來。我也想把在互相推慫時掉的手電筒撿起來。可是因為手指受了傷一下子抓空,圓筒形的手電骨碌骨碌地滾了起來。 “……這是個坡。” 木園說。我慌裡慌張地撿起滾動的手電。只有這麼一個電燈了,要是它沒了,我們可就要深陷於黑暗之中了。 之後,我們朝著手電筒滾動的方向走去。儘管和來時的路是相反的,不過因為木園一聲不吭,沉默著往前走,我也只能跟著。我擔心地問:“這個方向對嗎?”。那傢伙回答:“反正已經不知道在地圖的哪個位置了。”我們就這樣,在不知延伸到何處的下水道裡,迷路了。 到了岔路口的地方,我們就轉動手電,選下坡路走下去。雖然就身體上的感覺而言,這坡度很平緩,可是走得久了,就令人覺得已經走到了很深很深的地方了。 最後,我們終於到達了下水道的最底層。不對,說最底層是不正確的。下水道本身還是在一直向低處延伸的,只是這裡有水積著,讓人走不下去罷了。之前因為道路塌陷而走不下去的時候我們也碰上過,遇上水還是第一次。 這個地方,是一個比來路更加寬闊的隧道。而且,走到這里後,角度也更加傾斜了。 上方的下水道是不是全都通到這裡啊,我推測。就好像最開始很小的水流最終會蓄積成一條大河一樣,下水道也最終全部集中在這個地方。 在這條大的通道中間水開始匯集起來。因為路是傾斜的,所以流向前方的水量逐漸增多。下水道的前方則淹沒於水里。 我用手電筒探照四周。這兒好像是個地下湖一樣。寂靜無聲。沒有風,水面紋絲不動。像已經死了似的。被手電照到的水面像昆蟲的脊背一樣發出冷光。我不知怎麼突然覺得不妙,害怕起來。我想世界的盡頭恐怕就是如同這樣的地方吧。 在離腳下不遠的地方落著一個鐵罐。在這種地方還有鐵罐兒?真不可思議。 “這是河流的水吧。下大雨後,河流的水位上升,下水道的入口就浸在水里,河水便流入下水道。流進來的水一直向下向下,最終積蓄在這裡。被扔在河裡的垃圾,也跟著流到這種地方。這個下水道,說不好就是為了防止河水氾濫修的。是一個把漲出河面的水暫時儲存起來的地方吧。” 我們用放在口袋裡的嘜頭筆,在牆壁上寫下了名字。 “管耕平”“木園淳男”,因為還在吵架中,兩個人的名字之間留出了空隙。 然而,怎麼從下水道走出去呢?木園提出了下列建議。 “因為我們只選下坡路才走到了最底層,這回我們若是只走上坡路,是不是就能出去了?” 可是,這個計劃在第一個岔路口就碰壁了。與剛才所想的完全相反。就好像枝幹生出無數分支一樣,上方的所有的道路,都是由最底層的道路延伸出去的。在下水道裡有幾處塌陷不能走的地方,除了來時的橋旁的出口,以前肯定還有其他的出入口吧。這樣想來,從最底層的大路要向上走,會有很多備選的道路。因為其中的每一個都是上坡路。可是,那可不一定就能走到平時那個橋的出口位置。 我們還是走下去了。反正不管怎麼樣都要走,再說我們想從下水道出去。只要走下去,就一定能發現嘜頭筆作的標記,我們想。所謂的標記,就是標示著來路與去路的箭頭。就是說,按照箭頭的反方向走下去,就能到達出口。只要一個就可以,只要一個,找出標有箭頭的拐角就行。可是,就連這樣的希望,不久也破滅了。 手電筒的光亮逐漸變暗,最後滅了。電池沒電了。我無法相信,幾次把開關重新打開。還是不行。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我離開家的時候,還判斷並不需要那個有備用電池的背包。想不到竟然會迷路。而且,木園的頭燈也沒有電了。此時,哪兒都找不到能用的電池了。 即使這樣,我們仍然在黑暗裡走著。雖然還為吵架的事生悶氣,可是為了不分裂,我們彼此握著手。在沒有光亮,沒有一切,完全漆黑的狀態下,向著有可能的方向走下去。 在持續走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到了體力的極限,我就地坐了下來。黑暗中只迴響著呼吸的聲音。 到了這個階段,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真切地預感到了自己的死亡。 我想得太天真了。一直以為,在黑暗裡憑感覺走下去,也許就能回到出口。可是下水道比想像的大多了。腦袋裡裝著下水道的地圖,在黑暗之中不迷失方向地走下去,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據我們所知只有一個人可以。可是必然,即使那個傢伙在也無濟於事。那傢伙只有聲音是人類的。可要把我們兩個體力皆失的人帶出去,只靠聲音簡直是不可能的。 我們已經筋疲力盡,心裡想說不定就要死了,兩個人都無精打采的。 很長時間,我累得不能動彈,睏意襲來。這裡一片漆黑,而且對睡覺來說,溫度也剛剛好,於是我的意識逐漸模糊了。 就在此時,不知是誰抓住了我的右手,就那樣用很大的力氣把我拽了起來。之後,我就被拉著走了起來。我睡得正迷糊,還以為是已經恢復了的木園把我弄起來,帶著我向外面走呢。 “耕平?是耕平嗎?” 是木園的聲音。 “是耕平在牽著我的手嗎?” “不是不是,應該是淳男在拉著我的手在走啊,不是嗎?” 我在一瞬間睡意全無。牽著我的手如果不是木園的,那麼在這黑暗中似乎還有別人。 有偷笑的聲音,我更加確定了。 就在只需再走幾步的地方,我們看見了外面的光。也隱約聽到了電車行駛過的聲音。是麼,都已經走到了出口附近了。 “你們兩個人,在那種地方乾什麼哪?” 外面的空氣好新鮮。儘管四周還是昏暗的,可是已經能夠辨別出站在面前的阿原的樣子了。她顯得很高興的樣子。 我和木園,是被她用手牽引著,才走出了下水道的。 “要是說起來,都是因為你在旁邊亂數數,才弄得一塌糊塗的。” “是的,都是阿原的不是。阿原最不好了。” “那當然是了。” 她抱著胳膊說。 我看著自己的右手。因為剛才被用力地握過,已經變成了黃色。 後來聽人說,校長用魚鉤把錢包給釣了出來。那本來應該是我們的東西的,可惜極了。 後來,對於阿原究竟是什麼這個問題,當時的自己還偷偷地想過。所謂的阿原,是我們自己設想出來的,並不是實際存在的人類,這是顯然的。然而,我們卻看得見,聽得到,甚至還親手觸摸到了。 然而說起來,阿原其實是幻覺。只不過是我和木園才能看見的,一種極為特殊的幻覺罷了。 比如說,還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和阿原成為朋友不久之後的某天,學校課程結束以後,我和木園並肩走出校門。正是晚間的回家高峰時段,周圍有很多學生在走。就在這時,身後傳來非常響亮的聲音,把我們叫住。 “餵!耕平!淳男!” 聲音極大,好像連飛鳥都被喊得落下來了。我和木園嚇了一跳,回頭看去,阿原正向我們搖著手。 可是,聽到阿原的聲音只有我們倆。所有的人都毫無反應,好像沒事兒似的照常走著。實際上,周圍的世界確實什麼都沒發生。作為證據來說,停立在電線上的麻雀對這麼大的聲音完全沒有反應,而且好像並沒受到什麼驚嚇。 也就是說,能看到阿原的身影,能聽到她的聲音的人,在這世界上只有我和木園。因為這是我們的幻覺,那當然。 冬天,車站點心舖的老太太死掉的時候,我們到店里當了一回強盜。當然,把這消息帶給我們的,正是阿原。 “聽說,車站的點心鋪,馬上就不做了呢。真的,是聽我奶奶說的,反正這個鋪子也要不做,把剩下的點心偷出來也不要緊。” 阿原的家在隔壁的城裡,可這傢伙禮拜六會一個人到奶奶家裡。因為和奶奶感情很好,所以每週六都在奶奶家過。她奶奶家就在我家附近,我們三個人基本上就趁週六聚在一塊兒玩。 這一切,都是木園在幾個月前就作好的設定。可是我們倆並不認識阿原的奶奶家。只設定在我家的附近,卻沒有特定出具體位置。所以,到了晚飯時間時,和我們分開的阿原究竟跑到哪裡去,我們對此感到不可思議。 不過,我們還是被阿原哄騙著,掉進了去打劫點心舖的圈套。 根據阿原的建議,我們決定在那天夜裡行動。半夜偷摸離開家,在離車站點心鋪不遠的地方會合。那是一個冬天的寒冷夜晚。 我第一個到了集合的地點,然後到的是阿原。這傢伙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靠近我,把冰冷的手放在我的脖子上。我忍不住大叫起來。面對發火的我,她邊吐著白氣邊笑著說“我錯了我錯了” 她穿著帶毛球的毛衣,雖然是冬天卻穿著半截的褲子。耳朵和鼻子凍紅了。 在木園來之前,我和阿原緊緊靠在一塊兒忍耐著嚴寒。這傢伙在那天夜裡嘴裡還嚼著藍莓口香糖,所以吐出的氣都是甜的。當然,那種甜味兒也是幻覺。 順便說一下。阿原的手放在我的脖子上,我確實感到了涼意。然而,那也是我的幻覺。那傢伙吐出的白氣也是幻覺,在路燈下的影子也是我的幻覺。她真的不存在。在那裡一個人都沒有。可是,我的五官感覺卻全體一致贊成,認可了阿原的存在。眼睛、耳朵、鼻子、全都湊在一塊兒出了錯,都看見了所謂的阿原這個幻覺,就和她存在一模一樣。實際上,我們緊貼在一起的時候,就不覺得冷,而是暖融融的。雖然這可能也是錯覺吧。 木園到了以後,我們三個人就偷偷走進車站的點心舖裡。點心舖裡只住著老奶奶一個人,她的兒子兒媳住在附近。所以在這天夜裡,沒有人能夠阻止我們闖入沒人的鋪子。 結果,我們拿到了大量的點心還有玩具什麼的,塞得兩隻手滿噹噹的。 不過,阿原只是看著這一切。正確地說,是眼睜睜地看著。在我和木園雙手滿是獵物的時候,阿原只是空著手。 我們並沒有去問阿原,為什麼她兩手空空的。答案是顯而易見的。那傢伙僅僅是我們的幻覺罷了,所以即使是十日圓的點心的重量,她也根本搬不動。就是說,阿原對於除了我們以外的所有物件,都是無能為力的。這個事實理所當然,卻也非常重要。幻覺,是只有我們感覺得到的幻覺。因為我們看得見聽得到,阿原才得以存在,可她卻根本不能觸摸到任何物理法則。 那天,被阿原握住,變黃了的我的手,那也是我的身體出現錯覺,感到痛才出現的。不知過了多久,我在電視上看到有一個人,被沒有點燃的煙頭戳到手,卻出現了燙傷的痕跡。好像是一個介紹催眠術的節目。那個燙傷,是利用催眠術讓人相信煙頭帶火,從而造成的。我的情況,也與此類似。肉體,是依靠精神而運作。人這種東西,只要認定了什麼,往往就真的變成那樣。 關於這事兒,那晚阿原沒說什麼。可是,自己作為一種幻覺存在,並且與我們不太一樣這個事情,我想在那時她已經有所察覺了吧。 在點心鋪得到的東西,我們都藏到了下水道入口的附近。這個地方成了我們三個人藏起來的家。 在點心鋪發生的事情瞬間就被傳開了。而據說大人們之間流傳的是,這八成又是阿原搞的鬼吧,阿原做這種事情也不奇怪,因為她就是壞孩子的代名詞,就是那個阿原幹的。大概是這麼說的。 小城裡的所有人,對所謂阿原這個女孩子的存在深信不疑。不,不僅如此。平時就覺得阿原可惡至極的人,據說還“像是看過形似阿原的女孩子”。 比如說媽媽就這麼說過。不過,當我反复地追問“什麼時候?在哪兒?”之後,媽媽又很疑惑似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哎呀,究竟在哪兒呢,不過,確實看到過啊。就像傳言說的一樣的模樣,沒有錯。隔壁的石橋家的媽媽就說見過她。不過耕平啊,你不會是和阿原交上朋友了吧。那可不行啊,不能和那樣的壞孩子交朋友,也不能講話。你要是看見她,要馬上和媽媽說的哦。” 我懷著一種很複雜的心情,點了點頭。 我們三個人結著伴兒成了中學生。我和木園在同一個中學,阿原去了鄰近城市的中學。說是這樣,可是實際上阿原並沒有去上學吧。從來沒聽說過幻覺也可以去上學的。可是,她給我們看的學生手冊看起來像是真的,而且她的校徽也確實是臨近城市中學的校徽。不過我想,這一切其實都不存在。校徽也好學生手冊也好全都是幻覺。 在當時,比起這件事情來,還是身高不如阿原更讓我覺得憤恨。我們三個人已經在一起玩兒了快要三年了,在此之前我的身高一直是三個人中最高的。阿原說:“贏了你啦”,然後故意在我面前挺了挺後背,就超過了我。 就是這段日子裡的某天。平時都聚在橋下下水道入口附近消磨時間的我們,不知怎麼決定那天之後到我家裡去玩。事情是怎麼發展到這一步的我已經忘記了。反正就變成了這樣。 對於我們來說,下水道這個地方很容易打發時間,所以幾乎沒有過在誰家裡集合一起玩兒的先例。下水道不熱不冷也沒有熟人,所以阿原來我家應該還是第一次。 我養的狗在院前叫了一陣子以後,他們就脫了鞋進到家門裡,兩個人都沒有我懂規矩。而且,此時阿原脫掉的鞋,當然也是幻覺。我和木園都能看見,也有觸覺。和真的感覺很類似,不過別人看起來應該是和空氣沒什麼兩樣的。 他們的眼睛迅速地把我的房間掃了一圈,然後開始擺弄裝飾在架子上的怪獸塑料人偶。其實,這一類的玩偶我還有很多,只是放在下水道以後就不見了。正如那時木園說過的,下起大雨後,下水道裡溢滿了水,所以我的玩偶就這麼隨著雨水流到了下水道的深處。因為都是些不怎麼樣的玩偶,所以我也沒放在心上。 過了不久,媽媽打開了房間的門。當然,媽媽是看不見阿原的身影的。 “哎呀,你好淳男,難得到我們家來啊。耕平,你來一下。” 媽媽向我招手,在房間前面跟我說話。房門只有一扇,所以屋子裡的兩個人(實際上是一個人)應該也能聽得到這對話。 “耕平,你剛才是和淳男,還有阿原在一起說話吧?你們在偷偷和阿原交往?” 我猛地一下,感到大事不妙。我知道,媽媽只聽著那些不好的傳言,所以總認為阿原不好。可是,我沒有辦法回答說:“並不認識阿原這個人”。因為,就在身後的房間裡,這個阿原可正在聽著呢。 如果我站在阿原的立場上,若是聽到她對媽媽說:“並不認識耕平這個朋友”這種話,我一定會覺得被朋友背叛,而傷心不已吧。 所以我對媽媽這樣說: “啊,嗯,是朋友啊。” “朋友!?你說什麼呢?就跟那個阿原?不是跟你說過不准和她講話的嗎?” “……可是,她並沒有那麼壞阿。” 我說完這句話,媽媽再次用很大的聲音,向我說明了阿原做了多麼不好的事情跟大人過不去,還說她是個沒救的傢伙,並還命令我,再也不能和阿原講話。 我很少反抗媽媽的命令,通常只要媽媽一發火,我就害怕得立刻屈服了。可是,只有那天,我的自尊心不允許我屈服下去。 倒不如說,是因為房間裡的阿原能夠聽到我和媽媽的對話,想到這個,我心痛了。 媽媽總算走了,我戰戰兢兢地回到了房間。我想听到談話的阿原肯定正生著氣呢。然而,阿原卻是一副很尋常的表情,只是說了一句:“好久的談話啊。” 木園只用口型對我說:“你這個笨蛋”。 他倆回家的時候,我也確實有這種感覺。 進家門時木園胡亂脫掉的鞋,現在被整齊地擺放著。應該是媽媽留意到了之後重新擺的,可是阿原的鞋卻被媽媽忽視,仍然散亂地放在那兒。 媽媽是不應該看得到阿原的鞋的,而且我終於明白,不管看不看得見,這個問題是以前就存在的。不過,我還是很微妙地覺得阿原有點兒可憐。阿原一定是故意作出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的。 怎麼可能一點兒都不在乎呢。從那天起,凡是一提起要去誰的家裡,阿原就會說:“我還有點兒別的事兒。”這樣子迴避開,一下子就離我們遠遠的。我想,阿原也一定想了很多很多事情吧。 有次,我為那天家裡的事情,特意和阿原道歉。 “啊,不用了,我什麼都沒想哦,倒是我應該謝謝你呢。”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感謝我,覺得很奇怪。這時的阿原看起來有些羞愧似的。 阿原並不像周圍的大人們說得那麼壞,無非是稍微不同地有些敏感,而且感情非常細膩罷了。對這一點,創造出她的我和木園,都非常清楚。然而,她卻能和我們做那麼久的朋友,這確實令人吃驚。畢竟,幻覺這東西一般都會瞬間消失的,猛地搖一搖也就沒了。而阿原卻真的和我們在一起那麼久。 自從那回在下水道裡迷路之後,我們就再也沒去過下水道深處。想要一個人呆著的時候倒也進過裡面,不過只在能夠返回的範圍內活動,其他地方一概沒有去過。 我們已經到過下水道的終點,那個積水的地方,這就足夠了。我和木園都這麼覺得。作為到達過那裡的證據,我們已經把名字留在了那個城市的秘密文化財產上。 我每次回想起那個地方,都會感到莫名的不安。那條在昏暗的水流裡延續下去的道路,多次出現在我的夢裡。 木園也說,他也再不想去那兒了。 “那裡沉睡著太多東西的靈魂。你想想看,由於大雨,河水漲潮,那部分水都流到下水道裡了吧。這樣的話,許多魚也跟著河水一起被吸進去了。不久雨停了,溢滿下水道的雨水就不知流到哪裡去,可是被吸進去的魚卻再也出不來,就死在那裡。我可再也不想去那種地方了。” 我又想起下水道最底層那寂靜的水面。沒有波紋,靜止無聲。那是如此昏暗,難免讓人想到死了以後魂魄是不是會來到這裡。 有一天,我家裡養的狗死掉了。起初並沒有覺得特別悲傷。要說曾經疼愛過它,也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整整過了一天之後,我才變得想要哭出來。 “說起來,那條狗最近一直被拴著,也沒有帶著它去散過步。它這是在無言地反抗呢。” 就這樣從糊里糊塗的感情開始一發不可收拾,漸漸回憶起那些已然忘記的事情來。 它還是一隻幼犬的時候,我就瞞著爸媽把它帶到自己的房間裡。那時它好像很開心似的圍著我轉個不停。啊,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和你之間的關係變得如此冷冰冰的呢? 嘀嗒,水滴落下,與此同時我的腦袋裡浮現出一幅畫面來。那是小狗戴著一個投射燈,正向著下水道的最底層前行的身影。是的,在那個水彎的對岸,就是來世啊。 懷著這個古怪的猜想,我鑽進下水道裡,偷偷地哭起來。 很不走運,我這個樣子被阿原看見了。在我的生命裡,這真是最糗最糗的回憶了。一個中學生哭喪的臉被女孩子給看到,真是沒有比這更讓人後悔的事情了。 “我可不會因為小狗死就哭鼻子。” 阿原這麼一說,我嚇了一跳。然後不自覺地,我脫口而出: “那是因為你本來就是幻覺。” “……是是,是這樣。那好吧,就當作我沒看見。” 不久我平靜下來以後,就對自己說:“我簡直是壞透了。”不過,那傢伙的舉止言談卻好像真的忘了這回事兒似的,所以最終我也沒能馬上道歉。 在中學的期間我和木園是在不同的班級。我雖然也交了新的朋友,卻並非是木園和阿原那樣讓我交心的人。新朋友們也知道阿原的事情。不管怎麼說,他們住的地區也一樣流傳著阿原的謠言。她為什麼這麼眾所周知的啊,我就想。那轟動的程度,就和那個殺死雞雛的女生事件一樣。 我就沉默著,聽朋友們的談論。 “有關阿原的傳言,都已經傳到我讀書的小學那兒了。而且,據說還是我哥哥朋友的老師親眼見到的呢。” “看過成長為中學生的阿原的人大有人在,說是跟我們差不多年紀,一定長成了個肌肉敦厚的大壯女了吧。” 我大吃一驚。 “哦?是壯女?!” “不是說小學的時候,她把附近的中學生都給弄到醫院去了嗎?” “不對笨蛋,是把看不上眼的老師的鼻子給咬掉了!” 這時,在旁邊聽著的女生們又接上話: “我看到的阿原可是很瘦的哦,個子也是很普通的,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呢。” “你見過?” “之前我出去買東西在街上走的時候,有那麼一個短髮的女孩很像。那人肯定是阿原沒錯!” 哇!這麼厲害!大家異口同聲地喊道。 “餵,咖啡罐沒有阿原的情報嗎?” 朋友問到我。 “咖啡罐”是他們給我起的暱稱,是從我的名字“管耕平”加工出來的。 “我對阿原的事情知道得不多。” 還有,在別的班裡,木園淳男好像被叫作“畿野鰹”。 (日語中“淳男”與魚類“鰹”同音。) 那個冬日,阿原一個人鬱悶地呆在下水道裡。 在離下水道入口處不遠的地方,每年冬天都會有火爐搬進來,風吹不進來,所以有這個就足夠暖和的了。 那天,我到下水道裡時,看見木園和阿原被火爐圍著,兩個人都沉默不語。 “阿原的奶奶去世了。” 木園向我解釋道。 阿原的眼睛看起來紅紅的。 “真是差勁啊,耕平的小狗死的時候,我還說過自己不哭的。在那種難過的時候,我還讓耕平生氣,真是對不起。” 她把手舉到火爐上,繼續說。幻覺也是會冷的東西嗎?我想。 “可是那個時候耕平的話也好過分!說什麼'你不是幻覺麼?'啊,我覺得很傷心呢。” “抱歉。” “我好像是映射到你們視網膜上的幻影,反正。就好像是只有你們才能看得到的白日夢一樣。我確實不存在。可是,我的奶奶卻是真的存在的。也許你們並沒有看到過,可是我也有家的。我經常留宿在奶奶家裡,進了家門,奶奶就會給我做飯吃。雖然說討厭我,但還是會拿出醃菜來。我也有自己用的被褥,房間也有。還放進去很多換穿的衣服。我討厭別人隨便動房間裡的東西,所以有時候還會對清理房間的奶奶發火。那個時候奶奶的表情好像很孤單。儘管我全都能想得出,可是我確實是你們倆的幻覺,對此,我也感到很不可思議。” 說起自己是幻覺這件事,這還是第一次。那個時候的阿原,讓人覺得心裡很沒底。沒戴棒球帽,也沒穿沾著鼻涕的毛衣。就是一個到處都有的,穿著極為尋常的女孩子。絲毫不像過去那樣活潑,而是很安靜的樣子。 那天開始,阿原在和我們告別之後,就坐公車回到鄰近城市的父母家裡。她的奶奶過去一直一個人住著一棟房子,這回阿原的父母好像決定要把這房子給賣掉。 我和木園好幾次把阿原送到巴士車站。我們三個人在車站等一陣子,不久巴士就來了。車門打開,阿原邁著輕鬆的步子登上車裡。我和木園向車裡看去,這時司機把視線投過來,好像在問“不上嗎?”司機是看見我和木園站在車站等候,才把巴士停下來的。他並不知道阿原已經上了車了。飛馳而去的巴士裡,阿原在最後一排向我們擺手。就像個孩子。 我家附近住著一家姓石橋的。石橋家有一個四、五歲左右的男孩子,名字叫做伸寬,我總是叫他小伸。 小伸和我關係交好,是中學三年級的時候。中學三年級正是升學的一年,而當時我特別討厭學習,成績突然一落千丈。木園很早開始對學校的課程就失去興趣,成績始終就不怎麼好,可是他只是努力學習了一陣子,成績就飛快提高了。另外,木園真正痴迷上拍照也是那個時候。就在我苦著個臉向阿原請教功課的時候,他就邊說“真可憐真可憐”邊給我照了很多照片。 在我們三個人中學習最好的人,反而是阿原。我和木園解不出來的問題,作為我們幻覺的阿原卻能麻利地解出來,這感覺真的很奇妙。 有一天,我在橋下向阿原請教功課,疲憊不堪,於是就到百貨商場裡的玩具屋去逛。我從小就最喜歡玩具屋,所以這天一到這裡,就感覺日常積壓在胸的壓力還有鬱悶彷彿得到了恢復。在那裡我偶然遇見了小伸。小伸正在店前盯著電視遊戲裡的演示畫面。我因為正好有這個遊戲,所以把幼兒園的小朋友當成對像美美地炫耀了一番,全當是消散一下功課的壓力。看著小伸極為羨慕的表情,我的心情好極了。 也不是說從那以後我和小伸的關係就好起來了。只是那天以後小伸經常到我家裡玩。當然,是為了打遊戲。 木園和阿原知道這件事情后一直笑話我。可能是覺得中學三年級的學生和幼兒園小孩一起玩遊戲是件稀奇的事兒。 我可笑不出來,正愁著呢。小伸吃點心撒的到處都是,還流鼻涕,還把房間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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